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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谈情,不能说爱——请不要爱我(一) 黄昏六时。 我最喜欢在这时分,独自一人在操场默想。 回到这校园快两年了,不知能再留多久!我在这里毕业,回来任教是我最大的心愿。师范毕业后等了两年,终于让我等到一个教职空缺。可是,这并不是长工,只是一位老师要到国外深造,我才可以得到代课的职位。 我很珍惜这两年的时间,因为校园内的每一个角落都给我很多难忘的回忆,特别是这操场。 每日下课后,我都会独个儿坐在龙门柱旁边看夕阳。我望着这球场地,灰灰的混凝土地上仿佛有点血迹。是我的,只有我才看到吧! “Sorry , 黄Sir !” 我听到远处传来的叫声,很温婉,我差点察觉不到,就像我从没发现球场上还有其他人。 声音传过来后,我才发现一个排球在我身边不远处。 她走过来,站在我面前良久。 我自然地望着她。 她的眼神很倔强。我认得她,我知道她经常在我身边出现,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她读中六,只知她这眼神,在这两年间从没离开过我。 她站在我面前,动也不动。 我想避开她的眼神,不知为何,两年来,我都觉得该回避这眼神。 她仍然没动。 “嘉嘉!”她说。 “什么?”我有点不知所措。 “叫我嘉嘉。” 我感觉到一阵奇异的气氛,我想我该避开,不止是她的眼神,还有她。 我站直了身子,拐过她,拾起那排球。 “是你的吗?” 她仍然用她那倔强的眼神瞪着我。 我再次避开了。 “为什么避开我?” 我很讶异,她很直接。 我望着她。那不是要向她表示威严,只是很自然的反应。 我第一次正面望着她,她的眼睛原来很美。从这一刻起,我记得她叫嘉嘉。 “我爱你!以后不要避开我!” 说罢,她把我手上的排球抢了过去。 我,仍然呆立着。 我终于明白,这两年来我所逃避的是什么。我直觉会发生的,今天发生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不知道我明天该怎样处理这事。我该好好地跟嘉嘉坐下来谈谈吗?我该检讨一下自己当老师的能力吗? 我仍有一点不肯定,她是认真的吗?这会否只是要我出丑的恶作剧?如果我认真响应她,然后好好教训她一顿的话,会变成一个笑话吗? 做老师真难,要顾及学生的心理,又怕被捉弄......真难! 原来......真的很难! 我知道校内的学生都在背后笑我,他们觉得我太和善,经常不作声。男生会视我为文弱书生,女生会说我木讷。我从来都不在意,因为回来母校任教的目的,只有我知道,亦只需要我一个人知道。 翌日早上,我带着一点忐忑回到学校。我决定听听校长的意见。 我小心地步入校园,留意每一个学生的眼神,我怕昨晚发生的事情已传为笑话。 沿途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我经过操场,不由自主地望向龙门柱,再望向我脑海中的那些血迹......啊!在血迹的旁边多了些什么?很细小的,不是血......是眼泪!在我的血迹旁,多了两滴眼泪!那会是谁的眼泪?我看见了谁的眼泪? 我走到校长室,心想,该怎样开口?会对嘉嘉有什么影响吗? 啊!我只知她叫嘉嘉,她的全名、读哪一班,我全不知晓,该怎么跟校长......啊!嘉嘉? 我还未弄清楚该怎样开口,校长室的门找开了。 “嘉嘉!”我不自觉地说。 嘉嘉望一望我,走了。 “黄Sir ,找我有事吗?”校长问。 “我......没什么......我只想问我的合约,可否延长?” 校长答了些什么,我听不入耳,只大约知道是些客气话,和向我交代原来老师深造回来后的安排。总之,就是没有答案的答案。 我的心其实不是在听,我此刻想要的答案,其实是嘉嘉跟他之间的说话! 校长敷衍了事。三个月内的第四次了,若不获续约,半年后我会重回失业大军。这一点我其实不在乎,我只是舍不得离开这母校,这操场和这些回忆......而今天,我更在乎的,还有别的。 两次小息和午饭,我都在校园里搜索。我首次没有逃避搜索嘉嘉的踪影,但找不着。 午饭过后我只有一堂课,我特意到中六的班级走走。 校内有三班中六,本来要知道她读哪一班并不困难,但我只可装着路过,不能逐班逐班仔细地找。我没有把握能见到嘉嘉。 我走过第一间教室,故意拖慢了脚步,从教室的三扇窗望进去。他们在上生物课,都围着看老师面前的标本,黑压压的一大团,我连男女也分不清。 到了第二班,各学生都在埋首课本,是 刘 老师的历史课。我记得我中六那年也是由他执教的,课堂很闷。难怪这班学生都把头垂下来对着课本,我想,起码有三分之一在打盹。 前两班毫无收获,我对第三班也没多大的寄望。 知道嘉嘉在哪一班又如何?我该跟她说什么?叫她别傻, 别把对 老师的亲切感误以为爱意?问她今早在校长室干什么?还是问:你为何会爱我? 第三间班房,F.6C ,文科班,是地理堂。Miss Lee在发问,学生们踊跃地举手作答。我走过了第一扇窗,Miss Lee看见我,隔着窗跟我打了招呼。我步到第二扇窗前才来得及跟她点了点头,笑了一下,然后我眼前高举的拳头突然变了一个人头。我只顾着跟Miss Lee打招呼,没注意到这变化,被吓了一跳。可能我是真的很惊讶,Miss Lee也笑了,那女学生亦因此察觉我的存在,把头转过来,送了我一个眼神。眼神是倔强的。 是嘉嘉! 想要的答案得到了,但我没有喜悦。我感到脸上一股灼热,低着头走了。 下课后我一直躲在教员室,我不是怕,而是潜意识想逃避。 黄昏到了,这个晚上的龙门柱跟我的心一样孤寂,因为我选择了回家,放弃了那跟操场独对的机会。 我带着一盒叉鸡饭回到家中,用茶包冲了茶。 我在脑海内很自然地描绘嘉嘉的面容。从她的双眼到眉毛、鼻尖到嘴角......我好像没有见过她的笑容,她从没对我笑过。 我记得约在大半年前开始感受到她那眼神的压迫感。某日,我如常地独个儿坐在龙门柱前看着那印象中的血迹。我的记忆把我带回中七的空间,我见到自己跪在地上,我的心很痛,痛得像在滴血。从那时起,那片地上留下了血迹。 大学毕业后,我选择到师范学院修读教学文凭,然后千方百计想回来任教。目的是凭吊这淌血的心,还是想亲手将地上的血迹洗掉?两年间,我虽然只是一个代课老师,但仍然全心全意爱我的学生,我开始感受到,对他们的爱是一种跟世上任何爱意都有分别的感受。往日的价值观仿佛彻底改变了,往日的浪漫已不再是浪漫。 我再次从嘉嘉的嘴角向上移,她的眼神依然倔强,还加了点责备。我有点心怯。她是中六生,我该比她大十岁左右,还是校内的教师,但竟倒过来是我被她的威严慑服,我也说不出原因! 想到这里,我仿佛中了一枪,心底涌起了一阵寒意。我把注意力移离她的眼睛,我又潜意识地想避开她。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看见地图上一个红色的海岛,慢慢被四周的海水淹没了,然后平静的海上突然浮现一双眼,眼中带着忧郁,我心动了;然后那眼神突然又变得很严厉,我惊醒了。我想起一个人,但不是嘉嘉。 这星期是班级足球赛的决赛周,每天下课后都有很多学生留在操场内,或练习或比赛。 已一星期没到过操场了,今天黄昏时分,操场回复宁静。我步出了教员室,从走廊望向操场。那些血迹仍在,没被淹没,但是旁边的泪痕好像增大了一点。我确定了四周无人,走到操场上血迹的所在地,跪下来看着血迹。快十年了,血仍是鲜红色的。我用手轻抚地面,感觉到一阵暖和从指尖传到心脏,有一阵痛。我抬起头来望着六十度的方向,见到那忧郁而带威严的一双眼,心仍在痛。 “为何要避开我?”我在心里问。 我的心是这样问,但我的耳中却听见实在而清晰的声音。别人的声音,竟问着同样的问题。 “为何要避开我?” 我转身一望,是嘉嘉。 “我在这里等了一星期,你没来!” 我站起来,脸上有点热,我怕她会追问我刚才的举动。 “你......读F.6C?”我故意把话题扯到别处去。 “林嘉平,F.6C,文科班!你那天不是已查过了吗?” “啊,对!明年考大学入学试了,有信心吗?”我装作镇定。 “为什么要避开我?” “我......” “为何一个学生不可以爱一个老师?况且你只教中三,我已是中六生,你根本就不是我的老师!” 我一下子不懂反应。我不断在脑海中搜索,仿佛知道从贮藏档案中可以找到适用的答案。 脑在搜索,眼在望着她的双眼,心在十年前的空间。 我仍然呆在那里。 她却突然趋前,我像是有所准备地向右一闪,她的嘴在我脸颊边掠过,落了空,我及时避开了,像预先知道会被突袭。 “懦夫!” 嘉嘉气冲冲地走了。 我这刻才清醒过来。我庆幸自己刚才有此动作,才能避免更严重的后果。 其实我刚才并不是有意避开她,我关没有预计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业。 因为,我当时正模仿当天自己的动作,准备向眼前人吻去。就是这下潜意识的动作,我避开了嘉嘉的确良一吻,若不,后果可能很严重。 嘉嘉走了以后,我仍然站在那血迹之上,记忆中的画面变得更清晰。 我曾经在这片地上,吻了一张雪白的脸庞。 但这一吻,却换来一直在滴血的心。 我垂下头,看见血迹渐渐缩小,像梦中的海岛,海水在步步进逼,血迹旁眼泪袭来了。 我记得我是从那天开始改变的。我变得沉默、怕事,我不再活跃。从那天起,我立志要当教师,我要回来任教,只有这样,我才能长久地守在操场的那片地上;只有这样,我才能留住那份感觉。 这两年间,目的达到了,我每天下课后也会留下来,等所有学生都离开了,才静静地躲在操场的一角,凭吊着这遗迹。 没想到十年后,在同一片土地上,剧情竟然会重演。 没想到,我没放下的过去,原来令我没法成长。我还是当年十九岁的我,我仍是一个学生。 两年来,原来我没好好地当上一个老师,没关心过我的学生。 起初在血迹旁发现眼泪时,我以为是属于她的,幻想她为我落泪,但今天我知道,那些泪属于嘉嘉。泪开始侵蚀血迹了,提醒了我,我该好好地关心嘉嘉——我的学生。 我,决定了。 午饭过后,学生们三五成群的在嬉戏。我走过了操场,到过饭堂、礼堂、图书馆,没有嘉嘉的踪影。我记得她经常玩排球,所以我便到排球部找。没有。可能外出吃饭吧! 我在操场向上望,F.6C的班房有灯光,还有些男生从教室内追逐到走廊。 我走到F.6C的教室。 我见到她。 “林嘉平,下课后到教员室来找我。”我站在班房门前,略带严肃地说。 她带点惊讶地望着我,眼神没以往的倔强,换上了些微的忧郁。 我没等她回答,便离开了。 教室内外都有三数个学生,他们均以惊奇的表情响应我的说话。 我知道,我这举动跟他们眼中的我很不一样。 ------------------------------------------------------------------------------- 只能谈情,不能说爱——请不要爱我(二) 下午的课堂不多,我一直在教员室静心地等待下课钟声。今天是两年来我首次不急着等下课、等学生们离开校园,不急于取回属于我的操场。因为今天的我不再是一个学生,我真真正正地是一个老师。 下课的钟声响起了,其他老师亦陆续回到教员室。我身处的这个教员室很小,只有六位老师共享,不算热闹。 过了十五分钟,除了我以外,只有Miss Fong还没离开。 门,在一下敲门声后徐徐打开。 我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我用一个亲切的微笑迎接嘉嘉。 “黄Sir 。” “到了吗?过来我这边坐。” 我示意她坐在我前面的一张椅子。 她跟Miss Fong见了礼,然后坐下来。 “林嘉平,我在为中三的同学设计一个中文科的问答游戏,想增加他们学习的兴趣,我需要一个助手。我想,中五和中七生都忙于考试,中六生是最适当的。你的班主任向我推荐你,说你是中六生中,中文成绩最好的一个,你可愿意帮我这个忙?不过,你得留堂一星期啦!” Miss Fong望着我笑了一下,要学生牺牲下课后的时间做义工,跟留堂真没多大的分别。 嘉嘉望着我,没答应。她的眼神很迷惘,一定是弄不清我的用意。 她想了一会说:“就只一星期吗?” “应该可以了。” “可以长一点吗?” “应该没此需要。” “你也会留下吗?” “我当然会。” “好!” 她似乎得到了她想要的,满足地笑了。 我从我的桌面把一大叠课外书搬到她面前,差点挡住她的视线。 “先把这些书看完。” 她换上了往常倔强的眼神。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再回到我的桌上。 半小时后,她还在看书,我知她心有不忿,却没作声。 教员室的三个人都没作声。 一小时后,Miss Fong离开了。 就在Miss Fong离开后,嘉嘉放下了手上的书,转过身来。 “你究竟想怎样?” 我微笑着望向她,说:“今天到此为止,明天继续吧,你可以走了。” “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算是报复吗?” 我笑了一下。 “懦夫!” “明天还会来吗?”我笑说。 “会!”她再次展示她的倔强。“我爱你,只要见到你就可以了!” 这样硬性子的女孩! “明天下课再来吧!” 她拿起书包,气冲冲地离开。 这天,最后一节课。学生很踊跃发问,我下课迟了。回到教员室时,嘉嘉正坐在我的椅子上。 “你为什么坐在我的椅子上?这张空桌才是你的,没见到桌上的书吗?为何还不开始工作?”我冷冷地问。 “我爱坐在你的椅上。” “你是学生,虽然下课了,但在校内你仍是学生,该守规矩。” “怕被其他老师见到吗?怕就别叫我来。”她得意地边说边回到自己的椅上。 “我希望游戏的题目能较有趣味,你有什么想法?” “你这些书不是诗词就是文学,能有什么趣味?我觉得最好是取材自《金瓶梅》,这才能引起大家的兴趣。若不,也至少是《西厢记》,偷情,像我们这样!” “你有青春期烦恼吗?” “你真的对我毫无感觉?难道你爱半老徐娘?” 我被击倒,不懂反应。 她紧紧瞪着我。 我承认我有吻下去的冲动,但我不需要藉此向她证明什么,更理智地知道我不该越轨。但她的眼睛确实把我慑住了。 “你明天再来吧!”我故意把头垂下,收拾案上的书簿。 “好!起码是进步了,这两天所说的话已比两年来加起的要多,而且,你终于敢望我了。”她笑着说,然后蹦跳着走到门前。 我偷望了她一眼,就在这时,她突然回过身来。 “喂,你知道我刚才在你眼中看到什么吗?” 我忍不住望着她的眼,没有作声。 “爱!你——爱——我!” 说罢便转身走了。 整个晚上都被嘉嘉占据着脑海。 她的话令我很不安。 最困扰我的不是她临走前的那句话,是我的心。 我的确曾有吻她的冲动,但那是为什么呢?爱?我不是随便的人,就算不是这个教师身分,我也不会贸然爱上一个二十岁未到,还未完全发育,乳臭未干...... 我从来都没有爱上过这样的女孩。 事实上,自她之后,我根本没爱过别人。 我只清楚知道嘉嘉不是我爱的类型,她不适合我。 两年来我一直知道她的存在,我感觉到她在暗恋我,但我从没关心过任何一个学生,我到这里任教也只为了怀念她,怀念操场上发生的一切。我不要其他,更不想有其他事情影响我的教职,一旦失去这职位,我就要告别这校园、这操场。 今天,嘉嘉的一双眼令我着了迷似的。 两年来,我从没好好地望过她一眼。可能我只是因此而失去了防范,被寂寞拖了一把,差点失手吧!但我清楚记得,当时那股吻的冲动很强烈,很熟悉。 已是第二次了,第一次在操场上,因为我想吻下去,所以才误打误撞地避开了嘉嘉的嘴。今天下午是第二次。 难道我真的爱上了嘉嘉而自己不知晓? 第一次在操场,她正跟我说话,是她的说话令我想起了某个熟悉的情景,今天......啊,我记起了,我今天不只因她的眼神而被迷住了,亦因她的说话......没错,我两次的失控都不是因为嘉嘉,只是给嘉嘉勾起了我的记忆,我想起了......她。 该是第三天了,我原本计划利用独处的时间去了解嘉嘉,希望令她 明白爱上 老师只是豆芽梦,亦想利用课外书令她多明白人生不是只有爱,还有很美好的东西。我知她是中文科的高材生,该是对中文很有兴趣吧,所以就以中三的中文科问答游戏来作引子,给予诱导。可是,昨天的经验告诉我,我低估了嘉嘉的任性,亦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昨晚,我花了很多时间准备今天应战,我要她知道一位尽责的老师是会关心他的学生,包括令他他们认识,什么才叫爱。 下课的钟声已在三十分钟前响过了。 嘉嘉还没有来。 又过了十五分钟,教员室内仍只有我一人。 她没有来。 我走到她的教室,漆黑一片;排球部,空无一人。 她干嘛没来? 我走到校务处想看看她是否请了病假,但校务处亦下班了。 我走不定期操场,没人的操场。 我再次在龙门柱旁坐下。我看见了血迹,却看不见泪水。 昨晚没睡好,今早醒来头很痛。 回到学校,我先到了校务处,得了答案。 踏入教员室的一刻,我发现我的桌上多了个不属于我的对象——一个胶盒,里面是一分三明治。 我望向Miss Fong,她正吃着三明治。我想这是她的好意,转身想向她道谢。 “不是我做的,我回来时已放在桌上,每人一盒。可能是校工李婶吧,她经常带老火汤给我们呢!” Miss Fong正吃得有滋有味。 我把食物盒放在一旁,没打算吃。我知李婶爱煮汤,却不知她会做三明治。反正头很痛,我需要的是一杯黑咖啡,不是三明治。我该到饭堂走一趟。 我把浓浓的黑咖啡一口气喝光,离开了饭堂。 回到教员室之前,我走到中六教室的楼层,我要去看看。她昨天没有病,为何没来? 我走到F.6C的教室,上课的钟声就响起来了。学生们匆匆走进课室。我在第二扇窗前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我放心地离开了。 黑咖啡的威力真厉害,药到病除!头痛果真走了......抑或,是看见了她的背影所以释怀了? 下课后,我怀疑她还会不会来。我想,若她不来了,可能是因为她已经不再觉得这游戏好玩,所以放弃了。 差不多三十分钟了,嘉嘉仍没出现。 原来这小孩比我想象中容易应付,至少她不及我当年般坚持! Miss Fong已收拾好准备离开,我看看表,已过了四十五分钟。我的推算该没错,她是不会来的了。 正准备动身离开,门外传来了她的声音。 “Goodbye,Miss Fong。” 门打开了。 她没有放弃。 “你迟到。” “你从来也没约定时间,只是说下课后,现在不是下课后吗?”她得意洋洋地说。“我刻意等Miss Fong也离开了......” “你昨天哪里去了?”我没等她说完便问。 “有事做便不来!”她有点不是味儿。“我只是义工,既没支薪也不是爱罚,我爱来看你便来,不爱......” 我没打断她的话,是她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了下来。 她大步地走到我的桌前,拿起放着三明治的盒。 “干嘛不吃?” 原来是她。! 我没反应。 “我问你呀,你干嘛不吃呀?!”她追问。 “你昨天哪里去了?”我故作镇定。 “人家知你怕给别人发现才多做几份,免得其他老师怀疑,还提早一小时回来,趁没人的时候,冒着犯校规的危险偷偷窜进来。你知道吗?人家要用三十分钟才能做好这些三明治,他们每个都吃了,只有你!” 我似乎把她气得快要哭了。我突然想,若她因此而讨厌我,不就解决了这事吗?所以我选择了绝情。 “要留下的话就坐下来给我好好地看完这些书;要不,便走好了,我自己一人也可应付,不要在此大吵大闹!” 她狠狠地望着我,把整个食物盒丢进我脚前的垃圾箱,转身再将空桌上我要她看的书全都丢进垃圾箱,然后离开了。 ---------------------------------------------------------------------- 只能谈情,不能说爱——请不要爱我(三) 嘉嘉离开之后,我没以为这件事就此了结,没因此而感到高兴。 我跌坐在椅子上,思想又跌入了某个空间。 当嘉嘉转身离开之际,我仿佛感到几滴泪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知她有的不只是气,我伤了她的心。 我看见自己跪在操场上。我很想哭,但我没有,我的心在剧痛,痛得我连哭的气力也没有。我看见一片红色在我跟前蔓延。 我不忍心,不忍伤害嘉嘉,那种心痛我明白,我试过。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一个人坐在操场的龙门柱旁。 手拿着食物盒,口咬着嘉嘉做的三明治。 我看见地上的血迹,旁边的再不是泪水,是血。 三日了,已经三日没见过嘉嘉了。 她没来,我亦没有去找她。 事情结束了吗? 我想它完结吗? 我怀疑我开始想念她。 我以为我懂得面对,不再逃避了,可是......我已一星期没在下课后到操场了。 又过了好一会,整整两星期了,我相信她真的放弃了,望着眼前为她而借回来的一叠书,有一点感慨。我把它们一一放进袋里,该是还书的时候了。 我把书送回图书馆后,路经操场,没有体育课的操场跟晚上有着不一样的宁静。我觉得这是探望朋友的安全时候,我走到龙门柱。 “很久没见了。”我跟老朋友打了声招呼。 蹲了下来想与它叙叙旧,闲谈一下。 咦? 好端端的龙门柱干嘛添了这么多花痕? 我看见两个多一点的“正”字,两个完整,一个还未完成。笔划深浅不一,明显是分多次划上的。 我有点恼,是谁这样不懂珍惜,对我这老友肆虐? 我决意捉拿真凶。 下谭后,我从一高处远远地监视着操场。 同学开始离开,人逐渐少了。 这时,有一个身影走到龙门柱旁,坐在我惯常坐的位置。 那身影有点熟悉,但......不会吧!她一向都束长发,而这人的短发跟我的没两样......这人明显是一个女生,外型像极嘉嘉,但...... 我忍不住,逃命似地直奔操场。 是她,的确是她。嘉嘉把长发剪了,换了一个跟我一样的平头装。 我在她数寸以外停下来。 我有了心理准备去迎接她那锋利而倔强的眼神。 可是...... 我看见的只有忧郁,没神没采。 想开口问候,但出不了声。 “你干嘛不来?我等了两星期,足足十四天,连周末的黄昏,我也在此等你。”这话她说起来气若游丝,平常的神气全然消失了。 “龙门柱,是你划花的吗?”我只想把话题带起,并没留意到这话说出后是何等的凉薄。 她皱一皱眉头,吸一口气。 “你就只关心这死物?”她的声音很弱,我差点听不到她所说的话,但也觉得自己过分。 突然,我感到脚下有一大片红,是我的血迹在泛滥吗?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十四日了。”嘉嘉一边说一边拿起刀片往龙门柱上刻。划了一下,又望向我,说:“足足有十四日了......”她卷起了左手的衣袖,我看见一道一道的疤痕,她一边把刀片递到手腕上,一边说:“而你关心这龙门柱!” 我没等她把话说完,及时冲过去阻止她伤害自己。 刀片在我的衣袖上划出了一条直直长长的破口,我没受伤......我多恨自己没受伤!我把她手上的刀片甩掉,再紧紧捉着那满是伤痕的左手。 我望着她手腕上的伤痕,巴不得刚才她的一刀就将我杀死。 我枉为人师,我竟然容许我的学生因我而自毁。 我的心很痛,同一个操场上,我为第二个女人心痛! 我一手把嘉嘉拥入怀内,什么也不管,只知我该紧紧地抱着她。原本地上的那点血迹已不属于我,原来是嘉嘉令它泛滥了,原来一直在旁边的眼泪,才属于我。 我的眼开始变朦胧了,什么都看不清! 内疚的感觉掩盖了一切,我管不得周围是否有其他人,我不关心是否有人看见我抱着一个女学生,我不怕因此而失去教职,我只知道我不该让嘉嘉受如此大的伤害。 我留在这里的血迹,在嘉嘉面前变得微不足道,却也存在了十年。她这次的烙印,将占据她一生。 我实在太自私。 眼前的朦胧时而消失,时而存在。泪在流,但哭不出声来。当年,受伤的是我,心中的确有着淌血的痛,但我也没流过一滴泪,只懂痛。今天,受伤害的是嘉嘉,哭起来的竟然是我。原来伤害别人比自己受伤更痛。 当年的她,也曾为我流过一滴泪吗? 不知过了多久,嘉嘉仿佛从最虚弱处振作过来,用双手紧紧地搂着我。 她苏醒过来了。 我把嘉嘉带到我家。 我不应再逃避,我该面对面跟她详谈。 淡淡的白烟从茶杯口升起,背后是嘉嘉的脸,脸色好转了,不似在操场时的苍白,但也没往常的好看。 我坐在地上,望着隔着茶几沙发上的她,她捧着茶杯四周张望。 当我有勇气望着她时,她却逃避我。 “我有幻想过你的家,但不是这样的。”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很不相似吗?” 她摆了摆头,再说:“我以为会有很多书,没电视,很整齐的。”她的眼仍往屋里的每个角落射去,没碰过我的眼神。 “的确有点乱!”我苦笑。 她游离的目光跟我刚巧相遇。她立刻低下头,望着茶杯。 沉默了好一会。 “不回家吃晚饭,可以吗?”我问。 “我已是中六生。” “别以为自己是成人,你仍孩子气得很。” “我十八岁了。” “那又怎样?”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为何要伤害自己?是成年人就应懂得自爱,不应伤害自己。”我说得很小心,我怕语气太重会影响她的情绪。 “你可怜我?”她这话说得温柔,不再倔强。 “我关心你!一个老师该关心学生。” 她沉默不语。 “嘉嘉,我想你明白,爱情不是闹着玩的。纵使我们之间没师生的关系,我也不会贸然爱你,爱当中包含很多。就算不是年龄和身分的问题,我们连基本的了解也没有,怎谈得上爱?就像我这房子,你想象的跟真实的已是很不一样了。”我仍说得步步为营。 嘉嘉笑了一下,很甜。 我不明白地望着她。 “你从没对我说过这么多话!而且......很流利。”她又笑了。 的确异常流利,仿佛经过预先彩排。我一边说,一边有一个声音在后面,一字一句地在提着我。这样的一番话,哪用彩排? 它根本没有我脑海消失过,还会定时回放。 “我只想你明白,我关心你,但关心不就等于爱。” “但你刚才抱着我。” “我心痛。” “你抱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很暖,前所未有的暖!”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我在操场等你,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起初以为,每日下课后到你那处,我们就可以有机会独处,可是......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见我。从你两年前来到我们这里,我已经留意你,你每天都独自坐在操场,在下雨天,你也只会在一旁避雨,但双眼却没离开过操场。” “你觉得好奇?” “我觉得你很怪。”她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不止我觉得你怪,我们一班同学都觉得你怪。” “为什么?” “你是全校最年轻的教师!仿佛全校的女生都期待着你。” “你们一定很失望,我不是个美男子。” “男生比女生更失望。” 我感到奇怪。 “他们早就听说你是旧生......还是最顽劣的那类。” “原来我臭名远播。”我笑说。 “足球队对你最有幻想。听说你是一个很勇猛的前锋......可是......” 她顿了一顿,有所迟疑。我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可是,大家发现你竟然是一个懦弱的人,怕事、羞怯,根本不是传说中的那人!” 我苦笑。的确,我曾是那样的不羁! “之后,我们发现你经常留在操场,所以足球队又流传着另一个传说。” 我很感兴趣。 “他们相信,你曾经在足球场上受过伤,很严重的,以后也不能再踢足球,因而意志消沉,性情大变,由一个开朗、有冲劲的人变为懦弱怕事。而且,你极可能在一场代表学校的赛事中受伤,所以校长不忍心不请你回来。” “小朋友,很有创意呢!校长是我离校之后才上任的,我们之前根本不认识。”我笑说。 中学生的精力总爱花在无聊的地方上。他们为我编的故事令我哭笑不得。我的确受过伤,伤亦很重,我的确因这次的伤痛而性情大变,可是那不是一场球赛。 “我从来不知道,我在校内是这样的瞩目。” “三个月后,大家对你都失去兴趣了,只知每个黄昏都会在操场见到你。” “所以你就在操场等我?” “起初不是为等你,我只想知道你两年来都坐在那里,究竟在看什么、想什么。第一天过去了,你没有来,我亦看不出什么来。离开前我用钥匙在龙门柱上刻了一个记号。之后的几天也一样,直到第四天,我坐在龙门柱旁直至入夜,我突然觉得很彷徨,之前爱你的感觉好像走远了,我感觉到你已离我很远,你不会再出现,我再不能见到你......然后......然后我感到很冷,四周开始变得漆黑,我很怕。” 嘉嘉变得有点恐惧,我自然地坐直了身子,我想把她叫住,不要说下去,但我还未开口,她又继续了。 “我很怕,我开始有幻觉,我看见操场的地面有几滴血,初时只是几滴,后来却愈来愈多。血向我流过来,我觉得很冷,我很怕,我想离开。我拿起了钥匙想在龙门柱上划记号,我用力一划,感到一阵痛,不知为何,我手上的不是钥匙而是刀片,我......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条血痕。” 我走到嘉嘉身旁,再一次把她拥入怀里,我感觉到她的惊慌。 她竟然跟我一样,看到地上的血迹,我可以想象她的伤痛。我开始相信她真的爱我。 “之后的数天,也是一样?” 她点点头,说:“每次都很迷惘,直至感到手上的麻痛才醒过来。” “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再伤害自己。” 她没作声。 “我可怜吗?”她怀疑地问。 “不,你不可怜,你很可爱,是我不好。” “你爱我吗?” 我不懂应对,我只抱她更紧。 她低声地说了句话,我听不清楚,好像是说:“我没时间了。” “什么?” “我要走了。” “啊,对!时间也不早了,该回家了。”我整一整理衣服,好不尴尬地说。 她流露出一个失望的神情。 “明天可以见面吗?”她轻轻地问。 “明天是星期六......” “我可以再来这里吗?” 我想,这不是太好的安排。 “在操场吧!我想帮你克服那恐惧,我带食物......”我看见她眼里的另一次失望,于是说:“到时,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你。” 我把嘉嘉送上了出租车。望着车内的背影,我在想:我不是真的爱上了她吧?可是,她既然感受到我感受过的痛,我想我跟她之间已经有了一点微妙的联系,我该将我的故事告诉她。 我决定了! --------------------------------------------------------------------- 只能谈情,不能说爱——请不要爱我(四) 星期六的上午,校园内只有少数学生在进行课外活动。 我约了嘉嘉在正午时分见面。 我带了些干粮、饮料,还带了一块大大的布。 我选了在操场见面,除了不想嘉嘉有无谓的遐想外,亦可以帮我坚定意志,不会越轨,而且,我更有着另一番用心。 我刻意在我血迹上铺上布,坐了下来。 我要帮嘉嘉克服那心魔,亦要帮自己放下过去。 过了一会,嘉嘉到了。她今天没穿校服,米色恤衫配搭牛仔裤,有一种永远不过时的清新味道,加上短短的平头装,多了一分爽朗。 嘉嘉坐下来,显得有点不自然。 “真的要坐在这里吗?” “怕什么?其他同学都离开了!” 她望了望地上,仍然有点不自然。 “不用怕,那些幻觉只是心魔,战胜心魔的最佳方法是面对!今日,让我帮你克服它,你亦要帮我打败它!” “你也有心魔?”她怀疑地问,然后一手捉着我的手腕检视。 “我才没你般笨!”我笑说。 她没好气地放下我的手,视线移到面前的小食,拿起了一份三明治。 “你做的吗?” “是又怎样?” 她把三明治狠狠地放下。“是你做的,我才不会吃!我做的你不吃,我也不吃你的。” 我忍不住笑,从身后拿起便利店的手挽袋。 她看了才把三明治放进口里。 “下次多涂一点牛油。”我没有正视她,但也知道她在奇怪地望着我。“其实我有吃你做的三明治。就在那边吃。” 她向龙门柱望了一眼,转回来时多了点笑容。 “你一向都是这样任性和倔强的吗?”我问。 “我才没你的猜不透。” “为什么喜欢我?” 她听后有点愕然,一双眼睛瞪得更大。 “你认为你适合我吗?你了解我有多少?” “我......”她的脑筋在转。 “我当时也答不出话来。” 她明白我要开始我的故事了。 “当时的我正念中七,是校中有名的活跃分子。正如你所听说的,我是勇猛的足球队员,我天不怕地不怕。我不是高材生,但我是运动健将,每日下课后都会在这操场练习,各级的女生都会围着看我。每次出现,我都有是焦点。我习惯了别人注视的目光,我统统都不在乎。我要的只是一个人的注意。她每天都会在下课时在那边的走廊看着我们。” 嘉嘉随着我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教员室门外的一条走廊,可以清楚地眺望整个球场。 “所以你每天坐在龙门旁,就是为了望着那走廊?” “不止是这样。”我喝了口可乐,又继续。“她虽然每天都会出现,但她从来没注意过我,我知道。我在球场内施展浑身解数,把球控得出神入化,周围的同学无不赞叹,但我不稀罕,我得了全世界的目光,惟独得不到她的注视。我的视线虽然没离开过我脚边的足球,但我可以感觉到她从没望过我一眼。” “不要神化自己!可能只是你没看见吧!” “你不信?两年来,你经常在看我,有时候是三五成群,有时候只你一个携着排球,我可曾望过你一眼?” “你只爱望地!”她不忿地鼓起了腮。 “但我就是能感觉到你的眼神,从我回来任教的第二个星期,我已知道你的存在,已经感到你的目光。” 她的脸红起来了。“所以你开始避开我?” “我是一个教师,一个女学生对我生爱意不是一件好事,我不希望因此失去这教职。我回来是为了这操场,为了这里的记忆,为了记着她,如果因为别的原因令我不能再留在这里,我就会永久失去这想念她的风景。” “所以你就变成一个在学生眼中怕事、羞怯、懦弱的代课老师。” “我的合约只有两年,能否获得续约,不是我所能控制,亦因如此,我更不能行差踏错,不能把那本已经很短的两年合约再缩短!” “所以你不敢爱我?”她的眼神恢复了倔强,但仍带着些忧郁。 这眼神从来都令我着迷。 我明白了,嘉嘉的眼神跟她的很相像,所以我会潜意识逃避嘉嘉的双眼,因为嘉嘉令我想起她。我曾经有两次想吻嘉嘉的冲动,那时我对嘉嘉仍毫无感觉。这两天来,我对嘉嘉的确产生了不少好感,可能是因为知道她为我伤害自己而心痛,可是,我却反而没有吻她的冲动。 刚才,嘉嘉的眼神回来了,那个我一向逃避的眼神唤起了我对她的感情,我明白我之前两次的冲动都源于我对她的想念,我想吻的是她,不是嘉嘉! 想到这里,我对嘉嘉的内疚又增加了一点。我怀疑我曾经将对别人的思念投射在她身上,继而对她发出了错误的信息,令她以为我爱她。 “你爱我什么?”我问。 嘉嘉低下头,沉思了一会。 “我是家中的独女,向来孤独,父母对我的溺爱令我一直独断独行。他们很爱我,但我却不开心,因为他们不爱对方。爸爸对妈不好,妈不快乐,所以我也不快乐。我渴望有一个勇敢、爱我的人,可以把我救走。你来这里之前,我听过很多你的传说。我跟其他女生不一样,我不希望你是一个俊男,俊男不可靠!我只希望你是平平实实,很有安全感的类型。 我起初对你很好奇,每天下课后你都会坐在龙门旁,眼睛牢牢地瞪着地上。男生们说,你的神话已破灭,你根本不是传说中的你。他们把你看成怕事的文弱书生,但我却仍然觉得你有趣。我从旧校刊中看过你的学生照,你明明是一个开朗活跃的学生,你绝不是他们说的懦弱。我知你勇敢、不怕世俗,你会爱我,还会救我走!” “每个女孩心中都有个童话故事,永远都是王子公主。我可不是你的王子,我打不过火龙!” “那么,她是你的公主吗?” 我看着她,她那眼神依然迷人。 “你曾是个勇敢反叛的人,为何连爱一个女学生的勇气也没有?” 她的倔强又出现了。 “因为我已年轻过,而我,不再年轻!” 她不忿,想还击。 “我知道你眼中,你已不是小孩,我亦没当你是小孩,所以我才跟你说着这些话。年轻跟小孩不一样。我也年轻过,正如你所说,我也曾反叛过,天不怕地不怕,你所想的、所说的,我全都经历过。我也爱过,像你一样不顾一切地爱过!我亦跟你一样,只顾自己的感受,以为自己可以战胜一切,保护她、爱她,不理会别人,只跟她一起。” “你公主的城堡一定很高。” “她不是我的公主,她是我的老师!” 嘉嘉带着错愕而怜惜的眼光望着我。 “她每天都站在教员室门外看着我们,那是她的职责,她负责我们的秩序,却从来没注意过我。” 在一个爱你的人面前诉说着自己的爱情故事已够尴尬了,在爱你的学生面前说着年轻 时暗恋 老师的故事......我相信我的脸一定已经很红。 “你......你也爱上了你的老师?”嘉嘉战战兢兢地问。 “我比你还过分,我吻过她!” “我也差点成功呢!” “对,你当日突击我的地方,正是我吻她的同一地点。” 嘉嘉向周围望去,在比划当日我们站过的地方。 “就在这里?” 我点头称是。 “你跟我一样胆大!” “我比你胆大!”我笑说,“我向她求婚!” 她露出不能置信的眼神。 “她丈夫对她不好,我看不过眼。我对她说我要照顾她,我叫她嫁给我!” “真的吗?你很酷!那,她怎样答你?” “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话吗?爱情不是闹着玩的。纵使我们之间没师生关系,我也不会......” 嘉嘉连忙点头。 “那就是她的答案,不时也会在我的脑海里回放。昨天我跟你说着同一番话时,她仿佛就在我身后提示我,她说一句,我跟着说一句。” “难怪你这样流利!” “别笑我,我从来不擅辞令,何况这几年,除了上课外,我也很少说话!” 我不期然将视线移到走廊,仿佛她就站在那里。我的脑在回忆里搜索,口里却滔滔不绝给嘉嘉说着我的故事。 ------------------------------------------------------------------- 请不要爱我(五) 那个年头的我,很自负。我以为只要我喜欢,什么都可以做得到。 每天下课之后,我也喜欢在球场上流连,我的足球技术了得,球场就是我的舞台。我喜欢、我陶醉于周围观众的目光,我就是主角。 过了一会,我发现我不再在乎其他人的注视,因为观众席上,有一双眼我从未拥有过。 那双眼高高在上,跟我距离很远。但我仍然看得出眼里的忧郁和寂寞。 无论我的表演有多精彩,身边人的喝彩有多热烈,她,仍然不看我一眼,我知道,我感觉到!感觉到她不在看我! 她愈不注意,我玩得愈激烈。 之后,无论是上课、下课,是操场还是走廊,每碰上她,我也尽一切能力去引她注意。可是,她总是带着忧郁的眼神在我身边擦过,我仍是不存在!虽然如此,我对她的爱却日与俱增。我知道她不开心,我就是要带给她快乐,我要保护她!我要爱她!她丈夫做不到的,就由我来做吧! 我开始给她写情信,趁早上校内仍没人之时,我偷偷进教员室,把没署名的信放在她的桌上。起初是一星期一封,慢慢递增到隔两日一封,可是,她还是无动于衷。最后,我决定在信上写上我的名字,我要她知道是谁这样爱她。 我如常地提早回来,偷偷走进教员室。 门锁上了,我不能进去。 我下了更大的决心,要亲自将信交给她。 可是,那天她没上学。 第二天、第三天......她仍没上学。 过了一星期,她回来了。其他人可能没发觉,但逃不过我双眼。她化了一个浓浓的妆,比平常浓得多。她要掩饰嘴角的瘀伤。 我知道,一定是她丈夫做的。 那个黄昏,我没加入球赛,我站在操场上,一直望着走廊上的她。我有千言万语想跟她说,我看着她,她那忧郁的神情令我的心隐隐作痛。 忽然,我感觉到她的眼光,她首次正面望着我。 我们四目交投,然后她转身离开。 我很伤心,她终于注意到我的存在,但我只存在于一瞬之间。 我等了这么久才能拥有一个完全属于我,不属于别人的注视,可是,它并不是一个快乐的眼神,更不是我渴望的欣赏,甚至爱慕。 还该把信交给她吗?我很落寞。操场上已没有其他人了,我觉得自己很孤独。我突然从孤寂中苏醒,我感觉到操场上有一对眼睛在望着我。 不要!在这样的心情下,我不要射灯、不要人注目。 我抬起头来,想逃,眼前的是她。 她手上拿着一叠信。是我给她的信。 全都原封不动,没被拆开。 我跟自己说:“是呀!自己做的事就得要承认,更何况这不是坏事,爱一个人从来不是坏事!” 我鼓起勇气正要向她表白。我望向她的双眼。 那眼神很特别,很暖,没有责备,不再忧郁。 “我知道你一直在引我注意。这些信件我没拆开,但我知道是你写的。我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我希望是一个学生想找老师倾诉一些烦恼,甚至是学术上的发问。对不起,我看不了这么多,也许你先收回,整理一下,然后再来发问可以吗?只要是地理科或是中文科,我想我是可以替你解答的。” 她的话充满了关心,但我不是小孩,她的意思,我听得懂。 我从裤的后袋把带着署名的信递给她。 她没有接。 “作为老师,我对每一个学生都关心,你们的一切烦恼,我们都乐意倾听,给予意见。可是,我想你用了错的方式去表达你的问题。”她循循循善诱道。 她愈镇定,我愈心痛。 “那么,你的烦恼呢?你要找人倾诉吗?” “多谢你,我们大人的事......” “谁把你打伤?” 她停下来没继续说话。 “我十九岁啦,成年啦,若明年考不进大学,我就要到社会工作,我是大人啦!” 我望着她倔强的眼神,满有道理地说。“你也有烦恼,也可以跟我倾诉呀!你每天在走廊上看着我们,那身影有多孤单,你知道吗?你根本不快乐!你是大人吗?为何不面对?为何不让我爱你?我可以保护你!别的男人不懂爱你,我懂!你的男人不爱你,我爱!” 我不懂形容她的眼神,很复杂。表面看来她很不忿,带着那强烈的倔强,但我亦看得出里面的忧郁,是我把她内心的寂寞勾出来,所以忧郁?可能,她也为我的说话感动,所以背后还带着泪光。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说我爱你!” “荒谬!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她不屑地说。“爱情不是闹着玩的。我是你的老师!” “还有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你就不是啦!” “我永远都是你的老师,一个老师会关心他的学生,这是我们的责任,你别误会。我跟你说话,就是不想你有所误会。这些信件,我还给你是希望你把错误修正,别再胡思乱想。你别再胡闹!” “我可以去找工作,我今天步出这校门,明天就可以不再回来,不再是你的学生。我爱你就要保护你,我爱你就要对你好!只要我爱你,我什么都做得到!” “别傻!你可以给我什么?你知道什么?纵使我们之间没师生的关系,我也不会贸然爱你,爱当中包含很多。就算不是年龄和身份的问题,我们连基本的了解也没有,怎谈得上爱?小孩子,我的女儿也快十岁了,我不需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跟我说爱我。你还是带着你的足球回去,继续用你的把戏吸引她们吧!” 她一直有留意我,我知道!我听得出妒忌。她只是故意不让我知道! “我......” “你说你爱我,你可以给我什么?” “我......” “小朋友,豆芽梦是青年人的专利,我无意夺走。”她回复了温婉,我跌回她眼神里的深渊里。 “他打你,你为何还要跟她一起?” 我触碰到她的伤处,她呆住了。 “我没能力给什么,我只可以给你爱!嫁给我!” 我向她的嘴吻去。 我用了加倍的力吻下去,因为我预计她会把我推开。她没有。可能是因为我那加倍的力,令我的吻更实在。 她没把我推开。 反而是我觉得尴尬,我放开了她。 我再望着她的双眼。她像跌入了另一个空间,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久,她像回复了知觉。 她轻轻地对我说:“多谢你,多谢你令我再次感觉到爱。可是,我已不再需要童话,我有女儿、有丈夫、有家庭。我要的不是你。” 她带着忧郁的眼神,转身走了。 我的心很痛。我爱的人感受到我的爱,可是,她选择不要这份爱。 我望着她离开,像亲手把我的妻子送给别人。 她是爱我的,我知道,我感觉到。 但她依然要离我而去。 我整个人变得很无助,只知道心很痛。我无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跌了下来,跪在地上不能动弹。我感到心脏被撕裂。我很伤心,哭不出半声。 “我感觉我的心在淌血,一滴一滴地渗入球场的这片地,就在我们的脚底。”我把血迹和泪水的故事告诉嘉嘉。“从那天开始,我明白人的顾虑其实很可怕。我再不能继续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变得沉默寡言。我放弃了足球,努力读书,我要入大学,要有好的成绩,要回来任教。” “你想见你的老师,证明你有能力保护她?” “不是,那天之后不久,她辞职了,我再也没有她的消息。我要回来这里任教,因为这样才能让我长留在此,守护着这块地,保存着这个我和她之间的秘密,我们的爱。” “所以你每天都坐在这里,看着这地,怀念着她?” “所以我在这两年间都循规蹈矩,不想犯错,不能让这仅有的两年都失去!” “......所以大家就觉得你懦弱、怕事......” “只要我可以留下,其他的我不关心!” “包括我?” “当然!” “那么你为何不再逃避我?” “......你的眼神,跟她很相似,那天你说你爱我之前,我从没有认真地望过你,你令我更想她,甚至有时候以为你就是她。” “你爱我,就因为我的眼神似她?” “不!我没有爱你,但你令我想起了她的一番话。我是老师就应该关心学生,你的思想单向一面走,我有责任引导你,保护你。” “你真的不爱我?” 我不肯定,但我知道我可以答的,只有:“不!” ---------------------------------------------------------------------------- 请不要爱我(六) 我们离开了校园,走在往公车站的小径上。 嘉嘉一直没发一言。 走到大街之前,她突然问:“你觉得师生恋浪漫吗?” 我觉得我无须骗她。 “当时是这样觉得的。” “还好,除了操场那血迹外,我们还有别的相同处。” 我笑。 “你不希望我爱你吗?” 我没答,可能我也不知答案。 “你会记得我吗?” “我会!” 她突然停下来,望着我,认真地说:“答应我一个要求,可以吗?” 她的眼神不再倔强,这次是充满着哀求。 “只有这一个,就这最后一个。我答应你,以后也不会再缠在你身边!求求你!” “要好好用功!” “好!好好用功!用功读书、用功做人!” 她继续恳求。 “是什么要求?”我软化了。 她没说话,只把嘴贴在我的唇上。 很暖、很柔滑、很甜。 这一份暖意最迷人,我的心快要被摄出来了。我不想放开,但理智告诉我,我不能作任何反应。 我该把她推开,但我没有,我舍不得,不是舍不得那份温柔......而是......舍不得这份久违了的、被爱的感觉! 基本上,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我没做过什么......亦不敢做什么。 我想起了她,她当时不爱我,但仍感受到我的爱。 嘉嘉是个迷人可爱的女孩,我怎会感觉不到她的爱? 嘉嘉是我、我是她,这一刻,我完全明白了这两个女人的心。 她终于放开了我,没说半句,带着忧郁的眼神,转身走了。 两个女人,带着同一个眼神,离开我的嘴......离开我。 成长是一个可怕的经历,我的成长期给我很深的烙印。成长后,我却选择钻回成长一辈的群体中,无形中要我再次经历可怕的成长期。 当我恋上老师的时候,我认为师生恋是世上最浪漫的爱情,因为我年轻,因为不懂顾虑是什么。面对嘉嘉时,我完全继承了我老师当年的心情,排山倒海的责任和顾虑令我明白,我曾经认为最浪漫的事,却是最不浪漫的经验。 我也年轻过,我也这样爱过。嘉嘉,请你相信我,我是不能爱你的。 纵然,我自己也未必分得清,是不能,还是不爱。 星期一的校园回复本来的模样。 我,亦回复本来的我。活跃、开朗的我。 嘉嘉,多谢你,是你助我把十年来的重担放下。今天,我再望向操场,血迹、泪痕,全都不见了。可惜,我想起嘉嘉为我付出的代价,我的幻觉消失了,但她手上的疤痕,将伴着她一生。 我很想亲自向她道谢,但怕会显得幸灾乐祸。 她很守信用,没再在我身边缠着,整天也没出现。 不止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一星期、两星期......依然没有出现。 我开始觉得奇怪,这校园毕竟不大,就算她不在我身边绕着飞,我们该也能偶然碰见吧! 三星期没见到她了,我有点担心。 我走到她的教室来。 窗边属于她的位置是空的,没人占用。 午饭的时候,我再来了一遍。 “林嘉平请假了吗?”我捉着一名女学生问道。 “黄Sir,她退学了。” “什么?什么时候退学的?” “三星期前。” 三星期?那天之后,她就没出现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退学? 我很想知道真相,但可以怎样去检查呢? 该问她的同学吗? 追问会否令人生疑呢? 会有什么事吗?嘉嘉会干傻事吗? 我满脑子都是疑问,却无法解答,很苦恼! 不会是出了事吧?若我们的事被发现了,我将失去这教职,但我不在乎,我只怕嘉嘉因我而受伤害。她以后的日子该怎过? 若真的被揭发了,我当负上责任。我是成年人,亦是个教师,多不对都是我的责任,都是我不对。若嘉嘉愿意,我会跟她结婚,我不能容许她因我而受更多的伤害,我要保护她!我爱她! ...... ......我......我爱她? 我想糊涂了,我爱她? 我......真的爱她吗? 这天的早晨,我比平常更早回到学校,我想见一见校长。 想了一整晚,我一定要向校长查清楚这事,一定要知道嘉嘉为何退学。 如果是校方发现了我们的事而逼她退学的话,那么为何我却可以独善其身?我也应该负起责任。 如果是嘉嘉的家长发现了此而带她转校了,我更应该向校长说明整件事的始末。嘉嘉没有错,爱人没有错,就算是爱一个老师都没有错! 错的都是我! 我走到校务处,校长还没有回来。 “黄Sir ,早晨!”是校务处的文员,“你也这么早?” “是的,我想见见校长,太早了吗?” “不早了,有人比你更早。“ 我不明白。 “一个退学了的学生,今天很早便回来了,放下了一大叠卡,说是道别卡,是给各位老师的,你也有份。” 他一边说一边在找属于我的一张,然后把它递了给我。 我连忙拆开,果然是嘉嘉。 “什么时候走的?” “也有两、三星期了。” “我指今天。” “刚走。” 我并没细看卡的内容,匆忙地往校门走去。 走了,四周也没人。 我还在喘气。顾不了仪态,我跌坐在路边,迫不及待地要读嘉嘉给我写的信。 ------------------------------------------------------------------------------------------ 请不要爱我(七) 黄Sir, 我可以叫你“阿柱”吗? 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是要你叫我嘉嘉,这是我妈妈给我的乳名,现只有她这样叫我,我希望你也这样叫我。 我想叫你阿柱,在我心中,一直都是这样叫你的。 你经常坐在龙门柱旁,就像是龙门的第三条柱,而你,就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支柱,所以我叫你阿柱。 你说得对,从你回来任教的第一天,我便爱上了你。我说不出原因,小说都是这样说的,真的爱一个人是说不出原因的。不要笑我幼稚,要用小说来作引证。成长是最浪漫的年代,小说是对这年代最浪漫的描写,而我爱你,就是最浪漫的事情。 我从小已不懂爱,我的父母都爱我,可是,他们不爱对方。十岁前,我唯一的记忆就是他们的吵架声和妈妈的哭声。因此,我很怕留在家中,我很希望有一个王子可以把我救走。 在你回来之前,你是传说中的王子,我从校刊搜寻你的相片,你就是我期待已久的王子。可是,你一直都不把我放在眼内。我每天都望着你,你却望着那地。慢慢,我看到你的孤独,我看见你看到的血迹。 我知你内心是寂寞的,跟我一样,所以我们是最合衬的一对! 我是这样想。 但你仍是不看我一眼。 这样就过了一年。 我知道你在校内有两年合约,所以我努力会考,我要在这里念中六,我要继续跟你一起。我更因此加入了排球队,这样,在会考后的假期,我就有回校的借口,我就可以继续在操场的另一角,陪你坐着看夕阳。 我成功升上中六,我以为我可以继续这样爱你。可惜,我时间无多了。 妈妈要我到英国升学,我要走了。 我不但不能陪你,就连我爱你的事实也没让你知道。我不甘心。 所以就在我要跟校长说退学的前一天,我鼓起了最大的勇气,走到你面前跟你说爱你! 我怕我走了之后,你想爱我也没机会了。 你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不知道,我只知我爱你,那还不足够吗? 我问我妈什么才算是爱情,她说爱是双方的,要付出,要牺牲。我不明白,我知她不快乐,但她说,爱我,爱家庭和爱爸爸是她一生的成就,就算牺牲多少快乐也无所谓。 所以,在我十岁那年起,她就一直留在家中,没工作,只专心照顾家庭。 告诉你,我妈以前也是个教师,我想她一定跟你一样,很关心她的学生。 阿柱,如果妈妈说的话是对的,那为什么我们之间的就不是爱情呢? 你为了保护我而不再介意在学校里行差踏错,不怕因我而累你失去教职,甚至为我放下了你想念的老师,这些不是牺牲吗?不是爱吗? 我答应过你,我会用功做人,我一定会做得到的! 我到了英国后会用功读书,回来后我不再是学生,你又不再是我的老师,到时候,我们便可以毫无顾忌地爱了! 阿柱,你会等我吗? 最后,我想多谢你,那天在小径上,你不止完成了我的心愿,更让我知道爱着你的幸福,我会一生记着那小径。 ------------------------------------------------------------------------------------------ 请不要爱我(八) 嘉嘉......嘉嘉! 我要见你,我要见你! 我知你还在附近,我知道,我感觉到! 我不断地想,如果我是嘉嘉,我会往哪里走? 操场! 我拼命地跑,从大门直奔操场。 没有......没有嘉嘉的踪影! 小径!一定在小径! 我往小径的方向走,我踏过我们坐着吃三明治的那块地,亦是我留下血迹的同一片地。 我回头一望,血迹不见了,但眼泪仍在。 我知道这几滴眼泪不属于嘉嘉。那该是我的,我为她的离开而留下的泪! 我跑,我拼命地跑。 再转一个弯就是我们接吻的地方,嘉嘉,你一定要在那里,你一定要等我! 我到了。 我见到她的背影,她正步向一架房车。她果然还在,我的感觉没错! 我爱她,我感觉到她! 我想开口叫住嘉嘉,但我跑得太急,一时回不了气。 我停下来,想叫......但我没有。 我望着嘉嘉踏上的房车的前头,司机旁边的座位。我叫不出声来。 我看见司机的侧面,我认得! 难怪感觉那么强烈,难怪我如此地肯定嘉嘉就在这边。 难怪...... 难怪我一直逃不过嘉嘉的眼神! 难怪我会爱上嘉嘉! 我呆在那里,哼不出半声。 我望着那房车离去,我望着我爱的女人离去。 我爱的......两个女人。 |
她的情人节(一) 方包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离开机场,一年中,十二月前的这次行程通常也是入货最多的。 日本仿佛已是他的第二个家。方包每隔数月就会到日本走一次。 他开的店是卖日本精品水货的。 开店的初期,亲自入货的次数较频密。生意做多了,顾客的口味拿得较准,日本的关系亦打好了,因此入货不一定要亲自到彼邦。可是,总有些日子该亲自上阵的,而且要快!十二月前这档期是逃不了的,圣诞节和情人节当前,货量需求很大。 小小的店,利钱微薄,养不起多一个店员,一切事务方包都要亲力亲为,他离开的话,店就要休业。 这次,店铺休业了差不多一星期。店有了固定的客路,连续休业数天不但没把顾客送走,反而令他们更有期望,等待方包带着新惊喜回来。 方包不是真的名字,是朋友用来形容他性格的别名。 方是指他为人规规矩矩,像四方形的稳重可靠,而包字就形容他心地善良,就像面包般松软柔顺,跟他相处很自然舒服。不单朋友觉得此别号贴切,连一些熟客也乐于采用,这正好替方包在各人心中建立起亲切形象。所以无论是朋友、客人或是商场内邻店的店员,只要有送礼的需要,大家都爱找方包帮忙,听取意见,亦因此令方包的店其门如市。 他自己?其实起初很抗拒方包这名字,因为这是初恋女友在分手时留下的气言,埋怨他古板乏味,不够坚强。但一个在别人眼中的缺点,却可能是不可多得的优点,初恋女友不懂欣赏,持相反意见的,可大有人在,所以他一向是受欢迎人物,只是......方包还是没人爱。 如果可以选择,方包未必希望成为大众眼中的好好先生,反而渴望自己是某人眼内的小不良。可惜,这人还未出现。 等,他告诉自己,还可以等! 但顾客不可以等! 离开机场后,方包便拖着重重的行李回到店铺,他早已约好几个熟客下午到店里取货,他怕耽误人家,得罪客人,还是早点回来开铺好了。 “方包、方包,回来就好了!”午饭时候,一名西装笔挺的男子匆匆走进店内,一副童心未泯的模样。“我的铁皮机械人到了没有?” 玩具可以令任何年龄的人立刻年轻起来。 “对不起......”方包带着歉意的双眼令这客人不安。“那铁皮的,我付运了,要一星期后才运到。” 客人很是失望。 “原本是想替你手提回来的,可是,我带了别的,手就没闲了。” 客人听了更是失望,知道自己被冷落了,总不味儿。 “别误会,你不会白走一趟的!”方包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捧出了惊喜来,客人顿时眼前一亮。“这个用纸砌成的铁甲人。我一看见就知道你会喜欢,所以替你买回来了。是五年前出厂的限量版,市面已不多了,我想你一定喜欢。” 客人见了,爱不释手。 “我怕把这个付运会被弄破,所以决定自己带回来!”方包就是这样细心。 客人高兴不已,放下现金就走了。 小本生意讲求的不是利钱,而是与客人间的关系,他们带走货品时的喜悦,就是方包最大的满足。 “买了没有?”门外又来了一名大汉,他两臂粗壮,健硕非常,小小的店差点容他不下。 “我店内卖的都是小巧精致之物,你可以小心一点吗?给你弄坏一件半件,我也血本无归!” 这人叫小松,是楼上健身食品店的主人。他携着两盒饭盒进来,一坐下差点连大门也塞住。 “怎么搞的?人家今天生日呢,那手袋可有替我弄回来?“ “你放心好了,我这家店卖的是糖果、模型、玩具,从不卖手袋,若这货你不要,我也不知怎样脱手呢!”方包乖乖地把替小松选购的手袋交给他,是小松给女友的生日礼物。 “方包,你这个看似闷闷的,真不明白你怎会知道女人的心事!我女友说,只要是你挑的款式,她就放心了。” “你告诉她我替你买礼物?”方包差点连口中的叉烧也吐了出来。他一心以为女生必定希望男友亲自为自己挑选礼物,所以打算替小松保守秘密,谁知小松已大方地告诉了对方。 “这个当然,你是选礼专家,这是谁都知道的。就是说谎,她也不会相信!”小松把玩着手袋,很是欣赏。 “女孩子都不介意男朋友不懂自己的心事吗?” “你也真奇怪,这个当然不是啦!” “你连她喜欢什么颜色也不知晓,她却爱得你死心塌地。”方包有点感慨。 “你这样细心,却连一个女......”小松突然停住了没说下去,他怕触动了寂寞心灵的警号。 “就是了!”方包却自然地把他的句子完成了。“连一个女朋友也没有!”仿佛一些遗憾习惯过后,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能我女友就是爱我粗枝大叶吧!”小松终于放下了手袋,大口大口进攻饭盒。“其实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方包一下子也不懂回答,只往橱窗内的首办模型堆里搜索。不一会,他找到了,说:“她!” “小云?你喜欢小胖子?” “我喜欢小云的爽朗!” “那就是错配中嘛!只有小鸟依人般的女人才爱男人细心体贴,爽朗的人不拘小节,哪用一个细心的男人?”小松说得挺有道理的。 “你女朋友不就是小鸟依人那类型吗?照你所说,她根本不会爱你。” 小松答不出话。 “依我看,正因为爽朗的女生不拘小节,所以更需要一个细心的男朋友在身边为她打点一切,我们才是绝配!”方包说。 “你究竟拍过拖没有?” “一次。” “我经验比你丰富!我说得才对!” “强词夺理!”方包不忿。 “那你的初恋情人是哪类型?” 方包想了一会,很想直接答:“爽朗!”可是,当想到她离开的原因正是因为嫌弃自己,他止住了。 “是爽朗的吧!”小松想气他。 “是不爱我的类型!”方包无奈地答道。 整个下午,方包都忙于在店内收拾货品,这次带回来的大多是小精品和新奇的小玩意,都是小情侣喜爱的。圣诞和情人节将至,小玩意最能逗女朋友高兴,所以一般也较受欢迎。 方包从行李箱内拿出了一套三款的音乐盒,一个是星星图案的,另一个就是月亮,第三个是星和月同在的夜空,象征着男和女的结合,才有完美的天空。方包相信,这该是今年情人节最受欢迎的礼物。他把音乐盒放在当眼外,若反应理想,他就会大量入货。 小小音乐盒奏着不同的日本民谣,清脆悦耳,充满着整间店。 “整个下午都在奏,你不烦吗?” 方包忙着收拾,听见这样的话,急忙向外一看。他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孔,双手交叠在胸前,紧皱着眉,很不耐烦的样子。 “啊!对不起,你是......?” “一星期也不开店,刚回来就叮叮当当的烦死人,你可有公德心?” “对不起,对不起!”方包连忙把音乐盒收起。 虽然跟面前这女子素未谋面,但方包知道她绝不好惹。 “你呀,一个星期没开店了,你的客人都走过来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怎么知道?烦了一星期也不够,回来了还在烦!” “啊!对不起,你是隔壁的邻居吗?” “我是球鞋店的。” “我......我从未见过你!” “我刚来,你就走啦,我上班一星期你都没开店,怎会见过我?”她带点不屑。 “是邻居就好了,刚才真不好意思。我叫方包,日后请多多关照!” “不要再吵就好了!”女孩冷冷地说,然后转身就走了。 “哇!什么时候来了个恶霸?”方包的心里想。“为什么小松没预先警告我?” 黄昏时分,几个急着取货的熟客也来了,方包忙了一整天,决定提早关店,回家来个热水浴,醒醒神! “经过球鞋店时,该跟那恶霸说再见吗?”方包踌躇着。 锁好了店门,方包还未想好跟那恶邻居道别的对白。还是从另一边离开吧!明天再见面时,可能她的心情会好转吧! 方包头也不回,选了相反方向的路,像做贼心虚似的,拖着空荡荡的手拖行李箱,左一拐右一拐,低着头就向前直走。 来到了往下走的行人电梯前,他才放慢脚步,可是身后的行李箱却因空空如也,承受不了突然减速的反向力,有点不受控制。 “不要挂......线。” 是她。方包看见冤家就在眼前,气冲冲地想叫住电话另一头的人,未果,正想转过身来。看见她满面怒火,方包的行李箱更是失控。 行李箱像脱缰般就要撞过去了。 方包意识到,他将在一天内第二次触怒这个人,心里正做好了准备,“对不起”这三个字快要脱口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将要相撞的一刹那,女子提起了左脚把行李箱的去势截住。 “你干嘛提着空箱子四处走?你就是爱带给人麻烦的吗?”女子满是怒气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 “若我要辞工,也是因为你!” 方包本想再道歉,可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就走了! 早知如此,就不选这条路!方包无奈地拖着疲倦的身躯和新添了一个鞋印的手拖行李箱离开商场。 蒸气充塞着整间浴室,打从大清早登机直至晚上,方包也没停下来喘息的机会。他把水温调得比平常高,让热水从莲蓬头打在背上、肩上、小腿上,陶醉着、松驰着。 奔波忙碌的一天,像是活过了两日,很漫长。 方包从来都喜欢买货回来的第一日,那心情通常也很亢奋,就像精心购备了礼物,等待着情人拆开包装后兴奋的眼神,既期待也忐忑。会喜欢吗?......当看见对方喜悦的眼神和灿烂的笑容,心才宽下来。那是一份被欣赏和认同的满足感,亦是一份使命,更是爱意。方包喜欢这店子、这工作、这感觉,他爱带着别人快乐,亦像在跟所有顾客恋爱。所以过往的日子,他从不因独身一人而感寂寞。 可是,今天的经历因为隔壁的小恶霸而大打折扣,所有客人的满足笑容也被那女孩两次的责备所盖过。 方包抬起头来,让莲蓬头的水点正面打在脸上,像要彻底把颓气清洗掉。 “为何我总不能跟女孩子好好相处?”他这样想,想起了小恶霸的脸,继而想起初恋情人。是宿命吗?难道此生注定只能跟客人相处?不来光顾的女生,就永不能接近吗? ------------------------------------------------------------------------------------------ 她的情人节(二) 方包店子所在的并不是大型的购物商场,早上人流一般较少,所以大部分店铺只会在午饭前才开店,而且租房规矩不严格,各店的营业时间也不一致。 十一时过后,方包刚把店的灯亮着,才听到隔壁球鞋店开店。今早避过了碰面的机会,逃过了尴尬。他在心里祈祷,希望今日整天也不会碰上小恶霸,免得再受难。 好不辛苦,才熬到午饭时分,方包静静地坐在店里一个多小时,不敢多发一声。没音乐盒、没音乐、没电话响、没说话,他怕! 商场的繁忙时间是下午二时前,客人较多,然后就是三时过后,学生们下课后才再现拥挤人潮,而方包与小松就习惯在中间的一小时见见面,谈谈天。 “今天可有带饭盒?”小松先用电话向方包打听。 “没有!昨天累得要命,回家后倒头便睡,没吃晚餐亦没做饭盒。” “那就好了!” 小松挂了线后,不消三分钟就出现在方包的店前。 “午餐到!午餐到!”小松人未到,声先行。 他携着大袋小袋,声势浩大地来到。 “嘘!别吵!”方包连忙想把他叫停。 “干嘛?”小松没有理会他,继续大声说道:“看!今天多丰富!泰国菜!” 小松把一个个食物盒打开,盒内的食物种类很多,但每款都只得一两件,明显是昨晚剩下来的。 “你不要在我这里大吵,我怕又惹人讨厌!” “什么?” “隔壁的店来了个女售货员,很凶!” “啊!我知道!老是在店外提着手提电话,谈个不停的女人。” “你知道她?” “听说过!隔壁的老板在楼上有另一店,那里的售货员跟我很熟,他说打电话到店子总是找这女人不着,因她经常都在打手机。听说是新请的,刚来了不久,她很凶吗?”小松有滋有味地吃着。 “就是了!我们昨天才首次碰面,给她骂了两遍!” “哇!你也会得罪人?” “她说我没开铺的日子,经常也有客人向她打探我何时回来,所以为她带来了很多的麻烦。也是我不对!” 小松边听边吃,还边把玩着被弃在一旁的星夜音乐盒。“那又难怪......第二遍呢......” 小松好奇地把手放在音乐盒的发条上,就要行动了。方包连忙把它抢了过来。 “你还碰?就是因为这音乐盒!” 方包成功在音乐盒发声前制止了他,还着急地把小松留在音乐盒上的指印和油迹抹去。 “因为这音乐盒骂你?......她想要,你不卖?”小松全不在意地在瞎猜。 “这原本是我的情人节秘密武器,我估计会热卖的,怎会不肯卖?”方包没趣地答道,然后就将昨天事情发生的经过告诉了小松。 “我看你该转卖男装内裤!” “什么?” “你跟女人就是合不来,只卖男装,少跟女人接触,你可能会发达!” 方包没好气地走开,把音乐盒放回橱窗内。 “不要这样吧!给女人骂一顿很平常吧!她们就最爱无理取闹,用不着气得情绪低落,连满桌子的美食也不碰碰!”小松满嘴油腻地揶揄着。 “你昨晚吃不完的还当美食?” “不是嘛!专门为你留下来的,我女友说你的眼光很好,那手袋她喜欢得很,要我请你吃饭来答谢,所以......“ “所以你该去买些珍馐美食回来孝敬我!” 两人说着闹着,好不兴奋,声浪愈说愈大也不自觉。 “喂!喂!我还未说......我听不到......你不要......” 门外传来一个女声,是小恶霸! 精品店内的两个男孩交换了一个眼神,怔住了。 方包偷偷地向门外一望,看见了一个身影,还有一个怨毒的眼神。 午饭时的经验令方包明白到两点:一、原来自己愈是害怕的人,就愈容易把他触怒,可能,他跟小恶霸就有着这样的关系,合不来,永远不能走在一起。二、原来身材健硕的大男人也会很怕女人,小松离开他的店子时,连偷看小恶霸一眼也不敢。方包估计,小松的女友在他面前作小鸟依人状的机会,该远比小松服服帖帖、千依百顺的少。 又过了一个下午,很宁静的一个下午。 整个下午,方包都很小心地度过,除了跟顾客必要的交谈外,他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没发过半点不必要的声音。 不能播着音乐的音乐盒引力大减,那个星夜系列,一套三个的音乐盒原本是方包最有信心大卖的货物,可惜,它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连把步过的人吸引到店中来也办不到。 方包望着橱窗内的“星夜”发愁,终日为逃避小恶霸的截击而放弃让音乐盒高歌,实在太不公平了! 该想想办法! “或许,为她送上一些音乐唱片吧!如果她在自己的店里也播放着音乐,她岂不是不会介意邻铺发出的声音吗?!......不行不行,若她把店内音乐的音量调高,连音乐盒的清脆声音也盖过了,岂不弄巧反拙?不行不行!” 方包的下午就在这样的猜猜度度中度过。 可能店子也跟着方包一起呼吸,坏透的心情由方包传染开去,仿佛连店子本身也闷闷不乐,吸引不了顾客,静得可以。 学生下课和下班的人流高峰期过后,方包也做不了多少的生意。为了争取机会,方包决定迟一点才关店。 晚上九时了,若不是假期,这商场的各店铺也早就关门了。 方包带着依然沉重的心情把店门锁上。 “怎样赔罪呢?怎样才让她爱上音乐盒呢......”一边想,一边走,方包留意到隔壁球鞋让的门是锁上了的,可是,电灯却没有熄掉。 他毫不在意。 直至他来到商场的大门,才发现门外的梯级上,坐着一个人。她的背影其实很美,是可吸引到方包多望两眼的,可是,他此刻却下意识地把视线移走,因为连望她的背影,方包也能感到一阵凶恶的气味。 方包正犹豫着,步过她身边时该打个招呼吗? 要改善关系吧,该礼貌地上前说声:“再见。” 可是,好不艰难才乐得一整天没被责骂,犯不着最后关头才失守! 方包选择了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当作看她不见。 就在她身边掠过的一刻,方包发觉她正抱着手提电话,低着头。 这不只是失意、不快的表现,明显地与手提电话那头的人有关。方包把这两天碰面时,她对着电话筒大叫大嚷的画面,跟眼前的这一景象联想起来,不难推算出两个字——失恋! 一想到这两个字,方包的心就软下来了,自己也曾失恋,身为一个男生也尚且渴望安慰,更何况是个女生? 方包就此停在距离小恶霸三个身位前。 该怎样作安慰呢?会很冒昧吗?她会觉得被揶揄吗?方包有点犹豫。 “来吧!你是一个逗人高兴的专家,客人要逗朋友开心,总会来找你,你店里的小点子大多也是为此而设,难道你就束手无策?”方包这样跟自己说。 可是,总不能回头走上店内取点什么又再折返吧。 他情急下,把手伸到自己的袋中找。身边的这个袋一向都跟着方包,工作、玩乐,甚至到日本入货时也一样,该有点储备吧。 方包找了好一会,除了自己的杂物外,就只找到一粒从日本买回来的糖果,大大粒的,差点有高尔夫球般大。 算吧,既然别无他送,就这个吧! 方包战战兢兢地转了身,心里数着:一、二、三......准备好,三步内抵达她身边,递上糖果,二话不说,放下就走! 一切如计划的发生,方包吸了口气,转身,再走三步,糟!太远,还差两步才到她身前。 他就停在那里,像冰封了不能动,因为小恶霸的双眼已紧紧地瞪着他。 方包不知所措、进退维谷。 “我......我......”该怎样下台呢? 小恶霸难得不再恶形恶相、怒目相向,眼神虽依然凌厉,但没有敌意。 方包又再吸一口气,小心地向前踏了两步,伸出手来。 “我......从日本买回来的,送你!” 小恶霸望向他的手,迟疑了一会,伸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然后接过方包的糖果。 方包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就要开口说话......却又被她的眼神拦住了。 “再见!”两个字一出口,方包转身就走。 像逃难似的,方包走了一个街口,停了下来。 回想一下刚才的景象,那一刻就像时间凝住了,那是他们两人首次真正的接触,恐惧和尴尬,哪份感觉来得较重?他说不出来,想着想着,方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方包与小恶霸间,第一个笑容。 --------------------------------------------------------------------- 她的情人节(三) 无论街外的天气怎样,商场内都一样,总是冰冷青蓝色的灯光,是日是夜根本分不出。不知什么原因,商场内总弥漫着一股湿气,令人的四肢总是沉甸甸的。可是,商场内又总有一种奇怪的凝聚力,似一个小社区,会将某些人聚在一起,可是这亦止于商场。方包和小松就是这种,在商场他们是互相扶持的好兄弟,但离开这地方之后,他们就少有联络。 方包很想将昨晚发生的事告诉小松,他等了一整晚,好不容易才等到早上。 小松的让卖健身食品,由于可能会有客人在早上运动过后来光顾,所以他比方包早一点开门。 大清早,方包走到小松的店来。 “带我早餐没有?”小松对方包这早晨的稀客说。 “没有,我身上惟一的糖果也送给人了。” “谁要你的糖果?只有女人才是你的顾客!” “女人爱糖果,男人就得要买,你女朋友向你要的时候你才跟我要货,我未必帮得上忙!” “方包,你真是一块方包!我只是说说罢了,你用不着这样认真吧?!”小松也没好气。 “小松,女生都爱吃糖吗?” “放过我吧!你少来认真好吗?” “我是认真想知道的。” “什么啦?”小松摸不着头脑。 “若你开罪了女生,送她糖果可以平息她怒火吗?送她的,她接受了,她就是原谅你吗?” “你这小子,春心动了吗?什么?日本人?”小松竟然兴奋起来。 “什么?什么春心动了?我说一般情况下的假设罢了!” 小松听后,兴趣大减。 “你较我在行,给些意见好吗?” “不要烦,你送她,她收下了,那就是嘛!理她原谅不原谅!聘礼也放下,哪容她不嫁?” “神经病!” “你才神经,一大清早走来我这边,不止没带早餐,还在胡言乱语。什么女人?” “小恶霸!” “你?你犯贱!骂你的女人你还爱?” “该睦邻!” “神经病!” “我怕我的星夜音乐盒没人要......我......我说卖不出!” 折腾了半天,时间还是白白浪费掉了。 本来以为小松可以替自己缓和心情,却让他帮了个倒忙。 方包带着一种不安的心情向自己的店进发。 送邻居糖果作礼物本来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当背后藏着某种目的,这心情可不一样。 会原谅自己吗?会变得更尴尬吗? 还没走近已经看见球鞋店的灯亮着了。 是男生就该大方点,主动说声早晨好吧! 回到自己店的这段路,从没如此难走过,方包真的可谓一步一惊心。 “啊!......早晨好!”方包的声音有点抖震。 “我很可怕吗?见了我,连说话也震起来!” “不,不!只是......见到自己门前站了一个人,有点意外吧!” “没什么,我想说声多谢。” “那糖?......啊!没什么,货办而已!” “还说,我被它吓得半死!” “为什么?” “你没说糖内藏了小娃娃模型,我吃到一半,发现有点硬硬的东西卡着我的口腔,还以为吃下了什么!”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了。那是日本的最新产品,每粒糖果内都有一个模型,是漫画家星野雄的作品《十二星座战士情人》,共十二款!”方包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见你闷闷的,身上又没有别的,那时找到的只有这糖果,希望你吃后心会宽一点!” “多谢你!” 方包终于见到她的笑容了。 “不用客气!” “你跟那大块头每天都一起午饭的吗?” “也不是每天!” “今天不要了!我做东!” “啊......” “两点半,我过来!”她说,然后就转身走回店内。 方包探头过去,追着说:“啊......我叫......大家都叫我方包。” “我知道。”小恶霸头也没回,继续忙她的,再没搭上一句。 “那......”方包本想追问对方的名字,总是在心中小恶霸、小恶霸地叫着,怕自己一时说漏了嘴,岂不前功尽废?“那......”她还是不瞅不睬的。“那......待会见!” 满不是味道的,方包亮起了精品店的灯。 二时前是大众的午饭时间,商场的人流也不少,忙了一会,卖了些小模型,对方包来说,这早上的生意算是不错了。 小恶霸准时出现,她带着的不是发泡胶外卖饭盒,是家用的餐盒,还是热腾腾的! “哇!很丰富似的。”方包望着从餐盒冒出来的烟,万分兴奋地说。 “学生还没下课,球鞋店的人不多,我可以预先把食物翻热。” “其实......我只送你货办......你......这些......” “别客气,我妈做的,只是一个人的份量,她以为我吃很多!” 话没说完,她已开始进食了。 “方包,你这边有喝的吗?” “我只有水!” “我要一杯。” “啊!” 这女的真厉害,要骂人的时候就骂个痛快,要混熟吗?连个名字也不告诉人,已经老实不客气了! 方包真被她吓倒,也拿她没办法。只是三日间的事,他俩竟然一起午饭!方包就是喜欢这种爽朗! 他把纸杯递了过去,她没接,只示意他把水放在她面前,自己继续吃。 “其实......我......” “你还说?吃嘛!” “可以啦,其实我还未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听后,呆了一会,放声大笑。 “哈哈......是吗?哈哈......我没讲吗?......哈哈......” 她止不住地笑。 方包只好尴尬地望着她。 “......哈......我叫恩婷!......” 两人边说,边笑,边吃,很是投契。 谁也没想到眼前这对言谈甚欢的朋友只认识了三日,还是首度交谈,还是......从争执开始。 他们无所不谈,内容当然少不了方包这店子。 “三年了,生意不是很好,但能帮到人,又可以养活自己,我算满意的了。”方包带点自豪地说。 恩婷则四处张望,对满室的货品也很好奇。 模型、糖果、Q版的漫画造像,目不暇接。然后,恩婷发现了“星夜”。 “啊!很漂亮呢!是音乐盒吗?” “嗯!”方包尴尬地应道。 “一套三件的吗?啊!很美的图画......可以听听那音乐吗?”她没等方包答应,自顾自地搅动发条,清脆的音乐响起了。 然后,两人也显得有点尴尬,他们是因这音乐结识的。 恩婷轻轻地把音乐盒放回原处,然后转过身来望着方包,伸伸舌头说:“我们算不打不相识吗?” “不算,只是你在打我,我没有出手。” 两人就此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差不多三时半了,人潮开始多了,这顿午餐已比平常的要长了。 恩婷忙于收拾餐盒。 “昨日的糖果可有效?”方包直接地问。 “心情好多了!多谢你!” 方包从袋中又取出了同样的一大粒,递上,说:“你请我吃饭,我却只能请你吃糖!” 恩婷笑着接过了,带着餐盒就走。 不一会,恩婷折返,走近橱柜,拿起三个“星夜”音乐盒,逐一搅动发条。 “我想,奏着音乐的音乐盒才能吸引顾客!” ---------------------------------------------------------------------------------------------------------------------------------------------------------------------------------------------------- 她的情人节(四) 还有一星期就是圣诞节了,方包为了迎接这个购物的黄金期,想了新点子。他决定将店内的不同产品包成小礼包,以特价出售,希望以精美而得体的包装吸引顾客购买,作交换礼物之用。所以,这星期以来,每晚关店后,也留下来忙个不亦乐乎。 小松和恩婷也偶尔会陪他加班,一起努力至深夜。 这天值班的,是恩婷。 “要你替我做义工,我真过意不去。”方包客套地说。 “你烦够没有?你当我这朋友是什么?”恩婷一边吃着星野雄糖,一边把小玩具礼包包好。“这些星野雄糖可还有存货?” “没多少了,我最近已没有再入货。” “为什么?” “哈!就只有你一人爱吃,那糖大得似高尔夫球,只有你才能放进嘴里。” “那《十二星座战士情人》我还欠五个!” “什么?你想要一套吗?” “你能给我弄一套回来吗?”恩婷兴奋地问。 “不,除了乖乖地吃,我没其他办法。” “奸商!” “什么?整个月来你所吃的我也没收过分毫。若是你希望的话,我就继续为你入货。” “不用,我只要双子、双鱼、人马、山羊和巨蟹,其余的我有很多!你只须多入五粒就可以了!” “小姐,我早就跟你说过,那糖内藏着的是哪款,我是不知晓的,只有不停试!”方包很是无奈。 “怎么会呢?你一定有办法知道的......求求你呀,帮帮忙!圣诞节也快到了,这样试下去,到情人节我也得不到那五款,吃糖吃到味蕾也似觉失调啦!” “你求我也没法,这是生产商的诡计,我的客人中就只你一人迷上这玩意,若不,也可以替你安排交换。” “我才不会迷上这无聊玩意呢!”恩婷赌气地说。 “好吧,好吧!替你入货便是了!” “双子、双鱼、人马、山羊还是巨蟹?” “我怎么知道?!” 这个月来,方包跟恩婷相处得很好,彼此很投契,像是认识了很久的好友。 方包很欣赏恩婷不拘小节,爽朗得几近豪迈的性格,而恩婷亦处处让方包发挥他那事事细心的优点。 虽然只是一个月的时间,方包已很习惯跟恩婷互相照应,有时候,连跟小松也见不了几面。 当然,就是恩婷这性格已经够吸引了,方包所渴望的,不就是这样的一位女友吗? 世事也真奇妙,初相识时,他们从误会开始,方包对恩婷敬而远之。一个月过后,这份恐惧却换成了一份亲切。 方包想起了小松和他的女友,一个大块头给小个子好好地驯服了。现在才明白,对一个人的敬畏和对她的爱意,其实毫无冲突。 沐浴后,方包来到计算机前。 他要向日本代理订购星野雄糖。 这糖的销路向来不好,虽然有星野雄这受欢迎漫画家的作品做招徕,但仍不够拯救销量。 方包的眼光向来也看得准,本也没打算入货销售,当日也只不过是带了点货办回来。随手送给恩婷后,竟然令她迷上了内里的小小模型玩具,所以纵然没有客路,方包还是入了新货。 他按下鼠标将电邮了出去。 在订单内,除了糖果,还有一套三个特别版的“星夜”音乐盒,既是音乐盒,亦是小闹钟。是圣诞礼物。他相信恩婷一定喜欢,象征着他们相遇,具有纪念价值的圣诞礼物。 他,是爱上恩婷了。 圣诞前夕。 方包对今年圣诞这档期很有期望,严阵以待,迎战节日前最后冲刺的人潮。 回到商场,踏进精品店前必先经过恩婷工作的球鞋店。 方包正想探头入内跟恩婷打招呼之际,却发现邻铺的售货员竟变了个男生。 “早晨......怎么不见恩婷?” “啊!她请假了。” 还以为最忙碌的一天,可以得到恩婷的支持,怎知她却不出现,这天早上送给方包的,竟是一阵落寞。 方包一边忙着开铺一边想,他跟恩婷这月来的关系,该怎样形容呢?是朋友?不算吧!虽然对方的手机号码是有的,但却鲜有交谈。的确,一天里要说的,在商场内也说完了,收铺后,还有什么话题? 算不上朋友吗?也不是!他们差不多每天都一起午饭,吃的还是恩婷母亲做的家常便当,见面的时间可能比很多情侣还要多,而且有说不完的话题。 但真的算是朋友吗?离开商场后,他们就等同陌生人,全不认识。她家住哪里?不知道。她家里有什么人?不知道。可曾约会?没有。 还有就是,一个月前令恩婷失恋,情绪低落的那人还在吗?......不知道。方包从来不敢问,不敢提起。 那么,他们两人的关系算是什么? 方包想不出答案,只肯定知道,他们不是恋人! “圣诞前夕吧!该请假跟男朋友狂欢吧!只有我这样的单身汉才该留在店中!”方包有这样的感慨,不仅是因为恩婷没上班,还因为小松也没开铺。 原本以为会挤得水泄不通的商场,一大清早就给方包一个冷漠而孤寂的感觉。这一下的失望,令方包对圣诞前夕这天失去了信心,连斗志也消失了! 望着跟前的小礼包,这些他与恩婷努力了一星期的成果,方包没半点信心把它们售罄,一声的叹气包含了很多的失望。 “圣诞节,又一个人过?”方包不禁问自己。“如果有人会陪我度过这天,我一定会珍惜她,是爱情也好、是友情也好,我也会一生的爱护和珍惜这人。” 是自己的空想,还是对上天许下的承诺,他不知晓,只知道是自己的真心话,方包是这样下定了决心。 正当他想得入了神,门外突然出现了惊喜。 “怎么呆在那里不干活?你不是说今天该是大敌当前的硬仗吗?” 方包喜出望外,因为他抬头看见的是恩婷。 “你不是请了假吗?” “是呀!我想你今天一定很忙,所以跟老板请了假,过来帮你。看!我准备了三明治午餐,今天一定忙得连午饭也不能坐下来吃,愈简便愈好!”恩婷也想得周到。 一道光从方包的眼内闪出来,就跟他眼中,恩婷身后的那道光互相辉映。恩婷就像是他的天使,带着希望和幸福的光芒降临他的小店铺,亦因此,他的眼内也窥见了希望和幸福。 方包在心里重复着刚才跟自己说的话,他坚定地告诉自己:“无论她爱不爱我,我也要一生的珍惜这个朋友......” “多谢你,恩婷!”想到这里,他把话说了出口。 “神经病!我们是兄弟嘛!而且,我想也没太多人会送人球鞋作圣诞礼物吧,那边忙不到哪里去!” 这份情谊就此心照不宣了,方包爱的就是这样爽直的恩婷。 一切准备就绪,恩婷拆开一粒星野雄糖,放进嘴里说:“你知道吗?打从你送我第一粒糖开始,我就幸福起来了,它就是我的幸运糖。今天,我要不停地吃,要整天都幸运,做很多的生意!” 两人充满信心地对望了一眼,恩婷继续说:“吃它一整天,我就不相信我遇不到双子和巨蟹。” “那其余的三个呢?” “昨晚吃到了,还差点被人马刺伤!啊,你没有把这些糖放进礼物包吧?不然就要提醒顾客小心!” “当然没有,星野雄糖是你的专利,只为你一人而设,亦是你今天的工钱!” “好!我就吃光你存货,显我身价高昂!” 两人就此用笑声迎接他们圣诞前夕的第一位客人。 正如方包所预计的,圣诞前夕才赶着买圣诞礼物的人多的是。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喜欢在圣诞狂欢,但又没多大的新意,游戏节目总离不开交换礼物,所以方包设计的礼物包就大派用场。 方包一向细心,他顾及各人派对的不同需要,把礼物包分为认真的和搞鬼的,还有二十无以下、五十元以下和一百元以下三种,完全解决了那些忘了准备礼物的冒失鬼的需要。可能就是方包的这个优点,很多熟客都爱来找他解决送礼的问题。只要你想要的是心思、玩意,甚至是惊喜,来到这店子,你一定能找到答案。 整个上午的顾客中,除却三两位生客是有目标物要购买之外,所有人都满足于那些小礼包。 转眼间,准备好的存货,已卖去一半。 “要多包一些应急吗?”恩婷咬着三明治问。 “嗯......我想也该够卖的了,差不多四时了,客人最多的时间也过了。” “才不过四时,你竟然觉得生意做得七七八八?” “这是我的经验,假期前,差不多了!” “我看不是!现在经济不景气,很多人连圣诞前夕也要加班,可能到晚上六、七时才可下班买礼物。而且我们这些礼包又经济实惠,该是最受欢迎的!”恩婷胸有成竹地说。 “可是,这么晚的话,大家都会到大型商场作最后冲刺,根本没有人知道我们还未关店,他们根本不会上来。你信我吧,我在这里开店四年了,我有经验!” “今年跟往年不同!” “有什么不同?” “今年,你有我!” 恩婷没理会方包的相反观点,从抽屉内取出纸笔画起传单来。 不用多久,她放下了笔,满足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好!我往楼下的影印店印它一百几十张,然后跑到街上,每逢有人带着彷徨着急的表情走过,我就给他传单,让他上来求救!” “让我去吧,外头冷呢!”方包不好意思。 “你给我好好地留在这里包礼物,要不然我把全城的人也叫来了,你却无货可卖!” 恩婷临行前还在传单上加了很大很大的六个字:“我是你的救星!”然后很满足地带着外套、颈巾、手套离开。刚走出了门口,又转头回来。 “记得别把我的糖也卖光!” 方包笑着答应,恩婷放心得一蹦一跳地走了。 他连忙就把店内剩下来可以包成礼物包的货物也拿出来,还一边陶醉在恩婷那比自己还要着紧的样子里。 “我是你的救星?!”方包自言自语,“谁说不是?!” 晚上八时,商场内部分的店也关上了,只剩方包的店子仍亮着灯。 恩婷的想法真奏效,七时后因看见传单而来购物的顾客亦不少。今年的生意额至少比往年多出五成。 过了八时,人流疏落了,方包像虚脱了似的跌坐在凳上。 他想,自己在店内应付客人已虚脱得如此,在街外的恩婷岂非更辛苦?! 方包连忙把早已包好的“星夜”音乐盒拿出来,放在柜台上,然后摇电话给恩婷叫她回来,送她这纪念着他们相遇的圣诞礼物。 “生意如何?”恩婷接到电话后,第一句话就问。 “很好,我相信该比去年多做了五成生意。” “那就好了!”恩婷兴奋地叫道。 “多亏你,拿着传单到来的街外客可真不少!” “太好了!” “我想,时间也差不多了,所有人也该去了派对了!过去半小时也没客人来过。” “对!”恩婷像松了口气。 “该是收工的时候,不要再吹风了!” “哈!我半小时前已走了!你也早点关门,好好玩玩吧!圣诞快乐!” “啊!......圣诞快乐......”方包望着眼前的礼物,很是失望,差点不懂反应。“......多谢你的帮忙......” “兄弟嘛!不用客......啊!朋友在叫我,改天再谈吧!” 方包提着听筒,听着毫无感情的信号声,把原本热炽的心情勉强收起。 天空中虽然有星,但总觉不及“星夜”音乐盒上的美。 恩婷也是这样认为吗?方包不知道,因为他根本没机会把礼物送给她。 一个人走的路特别长,尤其是心里寂寞的时候。 从商场回家的路每天都走,但今天觉得特别长,因为方包渴望有人跟他一起走。 独自一人过的圣诞前夕,今天也不是首个,但今年觉得特别寂寞,因为方包以为今年可以跟恩婷一起过。 今天的午饭特别饱,因为是跟恩婷一起吃的。 这个晚上,恩婷又是与谁一起过的呢? 方包整一整衣领,又独个迎风上路了。 ----------------------------------------------------- 她的情人节(五) “新年快乐!” “你失踪了一星期。”方包被突然出现的恩婷吓了一跳。 “这不叫失踪,这叫放假!” 看起来,眼前的恩婷的恩婷果然是容光焕发,还有一身古铜的肤色。 “生意可好?” “圣诞后,总是较静!” “我还怕你一个人应付不了新年的人潮!除夕卖了多少礼物包?” “除夕的生意一向不好,我没准备促销。可能大家在圣诞时得了太多无谓的礼物,所以除夕时就乘机把它们送出。” “哈!哈!对!对得很!”恩婷很是同意。 “这是你的。”方包递上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 “你的一份!得你帮忙,圣诞前夕的生意很好,差不多是去年的两倍,算是你的分红吧!” 恩婷听后更是高兴,毕竟也是辛苦过后的回报。 “哇!多谢多谢!太好了,刚好帮补我的旅费!我还以为你把交换礼物得来的送我!”恩婷笑着说。 可是,方包却甚不是味儿,交换礼物?左手跟右手交换吗? “对了,你收到了什么礼物?我就惨啦!全给你说中了,一大堆无谓的!什么圣诞老人洋烛、毛妹妹,哈!连音乐盒也有几个,真无聊!还是你最好,现金最实惠!” 方包呆了。 恩婷觉得他表情奇怪,但并无深究原因。 “啊!......你往哪去了?一身古铜色!”方包尴尬地说。 “泰国!阳光多美你知道吗?”恩婷说起来仍感兴奋! “跟......男......朋友......一起......” “不!四个女孩子!” “不怕危险吗?” “神经病!会有什么危险?”恩婷有点不耐烦,“连你也这样性别歧视?为什么女生结伴旅行就有危险?难道有男生在,就不会遇天灾?飞机要掉下来你能飞上天救我吗?游泳遇溺的就只有女生吗?大男人主义!” “我......我不是......不是这意思!” “我就从不爱跟男生玩!粗枝大叶、不解温柔!看你挺细心的,我还以为你是例外,谁知天下乌鸦一样黑!”恩婷很是失望而却步地转身想走。 “我......我......不是......” “我,我,我,我什么?我的糖吃完了,还有存货吗?你真的是个奸商,我吃到现在为止还没碰见过巨蟹座,你真会骗人!” 方包把一袋十数粒的星野雄糖递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恩婷接过了,转身就走。 “巨蟹座?”看着恩婷远去,方包才说得出话来。“我不就是巨蟹座的吗?你要的会是我吗?” 她欠的就是巨蟹座战士情人,她喜欢的就是细心体贴的男朋友......这些都是暗示吗?方包整天为此而烦恼着。 暗恋是一条漫长的路,要静待适当的示爱时机已很漫长,再要等她的一个下面答复,那就更漫长! 方包正暗自庆幸没把“星夜”音乐盒送上,要不然,它们只会沦为另一件无谓的圣诞礼物。 可是,错过了圣诞节这时机,该在何时示爱才对呢? 恩婷说不爱粗枝大叶的男生,她会喜欢浪漫的男孩吗? 女生,尤其是喜欢细心男子的女生都爱浪漫的!方包是这样想,所以他在月历上画了一个大圈,他选定日子了! 情人节! 总该准备件礼物吧?方便开口!但是,“星夜”差点碰钉子了......那该是什么呢? 方包花了整副心神去想。 该是特别点的吗?该是会带来惊喜的吗? 花去一整晚的时间,方包还是没有头绪! “难道我真是个奸商?”他开始埋怨自己。“生意促销的点子我会想,逗女生欢喜的我就想不出来!” 人走入了死胡同就需要别人把你救出来。能施予援手的除了恩婷外,方包只想起...... “喂,小松,我要求救......”方包把目的说出来。 “那女人是谁?” “你别管!” “我就觉得奇怪了,你把我冷落了个多月了!” “你是男人吗?” “当然是!” “是的话就别小气,而且,到我对你着紧时你就得逃命了!” “哈!哈!是的是的!”小松一心想戏弄方包。“我一直以为你很懂女人心理,所以才有这么多男人走到你的精品店求教,原来你连最基本的都不懂!” “什么是最基本?” “你不是自命很细心的吗?连这最基本的四个字也想不通?”小松继续故弄玄虚。 可是,方包的确烦得可以,连反击的斗志也失去了。 小松因此反觉没趣! “投.其.所.好!她最爱的是什么?最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最爱?最想得到的?”方包给提醒了!“对!就是了!多谢你,小松!” 方包放下了电话,匆忙地走到计算机前。 “就是了!恩婷最爱的就是星野雄糖!她最想得到巨蟹座战士情人!她最想得到的就是我!细心,不粗枝大叶、不大男人主义的巨蟹座,巨蟹座的我!” 方包充满了爱意,也充满了信心! 他再次按下鼠标发出电邮。 他向代理订货,“星野雄糖”,五十箱,每箱五十粒,二千五百粒之中,必定找到巨蟹座战士情人! 他觉得这样示爱最浪漫,最感人。虽然不知要吃多少粒糖才能找到,但他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他不爱糖果,但他相信所有甜蜜和幸福的背后也有苦涩,为了恩婷,他愿意承受! 日间他跟恩婷如常地见面,他故意小心行事,不让自己泄露半点玄机,惟一的分别就是他开始限量向恩婷提供星野雄糖,免得让她误打误撞地吃到巨蟹座! “新的糖还没有到货吗?”恩婷闷闷不乐地问。 “代理说他们也缺货,我想他们可能是特意不生产巨蟹座战士情人以求促销的,我问过代理想替你弄一只回来,可是,连他们也没见过!......你......还是放弃吧!” “不可以!不可以放弃的!我是一定要一整套的,不能少!” 方包看见恩婷这副着紧的模样,他反觉宽怀,因为这证明她还没对此失去兴趣,要不然,让他辛辛苦苦地找到巨蟹座战士情人也是白费心机。 整个房子也塞满了纸箱和糖果包装纸,方包的家这月来早已变了糖果工场。 吃糖,是方包近月来的惟一节目,亦是惟一食粮。 其实他也试过想作弊,可是这糖的设计令他毫无别的法子,用武力弄碎吗?失败!不是打不破表面的糖层,就是连内里的模型也弄破!想用热水把糖融化吗?不行!体积太大了,热水凉了也动不了它半分。所以,惟一的方法就是逐粒逐粒的——吃! 每晚收铺后,就在家中-——吃! 你看来瘦了不少!某日午饭时,恩婷突然问。 “是吗?” “还有,这月来你的胃口差了很多,是生病吗?” “不是!晚上睡得不好,影响食欲!”方包胡乱找个借口。“我想,我两星期后会有好转的了!” “两星期?为什么这样肯定两星期后就能睡得好?” “因为两星期后,不成功但成仁!”方包偷偷地说。 “唉!两星期!两星期后就是情人节了!从圣诞找到情人节我也碰不上巨蟹座战士情人!到时再找不到,我就放弃了!”恩婷仍为此闷闷不乐。 方包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为恩婷的失望而心痛,另一方面他又为知道她仍为此着紧而充满动力! 这夜,方包又买了十瓶蒸馏水回家,准备作战。 包装纸一张张地撕下,把糖一粒粒地放进嘴里。 糖已吃了不下一千粒,他已掌握了一定的窍门。糖在口中的融化速度掌握了,方包就知道到了什么时候,糖的表面会变得薄了,足够看出内里的是什么。 “双子!”看穿了,又向另一粒进攻。 不止眼可以分辨到,连舌尖也能做到。 “尖尖的,还不是人马?” 又撕开了另一粒! 日复一日的努力,方包开始着急了。 离情人节只有四日,上天会眷顾他吗? “山羊!唉!”方包又一次失败。他没有气馁,撕开另一张包装纸又再努力过,然后把那还有一半身躯被糖包裹着的山羊座战士情人,随手掉进大胶桶内,已是第五桶了! 方包其实很心急,可是吃糖需时,急也急不来。 他含着糖,拿着毛巾,往街外走。 可能是吸收了太多的糖分,整个人也感到不自在,方包想运动一下,他决定到街上跑跑步。 ------------------------------------------------------------------------------------------ 她的情人节(六) 他走过一间卖藤器的,停下来,看到一个精美的藤箱,小巧的......横四、直三,刚好十二格。 方包在想:“这正好用来存放十二星座战士情人,只要找到巨蟹,我就把你买下......” 咦!奇怪! 尖的,是人马吗? 不!人马手上的箭怎会是弯的? 方包急忙地向糖的另一面进攻,他用力地吮、再吮......开始感到一点尖尖的东西顶着舌尖。 一股热力从体内走到头上,方包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冒汗。 “不是吧?不是吧......”他紧张得只想到这样的三个字:“不是吧!!!” 足够了!糖已融化得让大半个战士情人模型现身了! 方包急急地走到一街灯下,深深吸了口气,把手掌微弯,递到了嘴边,慢慢地将糖吐出...... “哗!”方包大叫了一声。 他兴奋得大叫,因为他刚认识了一位新朋友,从未见过面的新朋友! 巨蟹座战士情人! 找到了! 情人节前夕,恩婷拖着蹒跚的脚步走进方包的小店。 “干嘛?转行卖藤器吗?奸商!” 方包冷不防恩婷会进来,急急把刚买回来,准备用来盛载十二星座战士情人的藤箱收起。 “你转卖什么也没没用!我会到处替你宣传,你是个奸商,只懂欺骗少女的感情!” “我?我哪有?”方包慌忙地反应。 “你有!你原本只骗人金钱,可是你一直免费把星野雄糖供应给我,所以你没骗我的钱,你只骗了我的心!骗了我的心!骗了我的感情!” 方包在偷笑。 “你跟那糖果商串通的!这世上根本没有巨蟹座战士情人,骗人的!根本没爱情,都是骗人的!” “糖果是糖果,爱情是爱情,怎么能混作一谈?” “不是我,是你们这些无聊人生产些什么十二星座战士情人,才会有人把跟爱情连上!” “算吧!算吧!算是我错吧!你明天过来时,我给你礼物当赔罪!” “我才不要,除了巨蟹座战士情人,我什么也不要!奸商!” 方包花了一整个晚上,悉心把十二个星座情人洗擦干净。他计划将巨蟹座战士以外的十一个战士都放在藤箱,让恩婷自己打开,然后再递上最后一个时就向她说:“我爱你,情人节快乐!” 方包一边洗,一边甜甜地笑。 “多谢星野雄!”他在想,“多谢你发明了《十二星座战士情人》,你为我带来恋爱,更教我学懂付出和牺牲的珍贵。我一定会好好地珍惜恩婷,不止因为她陪我度过了圣诞节,更因为我学懂了珍惜!” 情人节的早上,方包怕恩婷心急,一早就来要礼物,令他不够时间准备,所以提早了开铺。 他把十一个战士都放好,替藤箱绑上了丝带,静心地等。 上午,恩婷没出现,她请假了,没上班。 方包着急了。 差不多午饭时间了,恩婷拖着疲倦的身躯走进店内,还死尸一样地跌在凳上,动弹不得。 方包想开口问,但她的手机响起了。 “放心吧!我一定会成功的!” “你往哪里去了?”方包乘她挂了线就问。 “有水吗?” 方包给她倒了一杯水。 恩婷骨碌骨碌地将水喝光。“我走遍了全城!” “干嘛?” “找巨蟹座战士情人。我走遍了全城的水货点,有些连什么是《十二星座战士情人》也没听过!你这奸商!”恩婷边说边喘气。 “巨蟹座战士情人真的那样重要?” “唉!是我的生趣!惟一的生趣!” 方包知道不应再故弄玄虚,他该第一时间把巨蟹座战士情人送上。 他把藤箱小心地搬开,隆重其事地在柜台上铺上一块丝绒布。 “恩婷,你说我最近瘦了,胃口又差了是吗?” “是呀,你是否有病?” “不是,只是吃糖太多!” “吃糖?” “我不是说今天有礼物送你吗?” “什么?什么又糖又礼物?我问你是否有病!” “我......就在前一天的晚上......” “干嘛你今天婆婆妈妈的......” 方包把巨蟹座战士情人放在绒布上。 “哗!”恩婷兴奋地叫了出来,就像那天晚上街灯下的方包一样! “......我终于吃到了。”方包笑着把话说完。 恩婷仍在尖叫着,她兴奋地在蹦蹦跳,说不出话来! “多谢你,多谢你!!!” 恩婷扑到方包的身上,拥抱着他。 “多谢你!奸商”恩婷高兴地在方包的脸上吻了一下。“送你的情人节礼物!很珍贵的啊,除了我爸爸以外,我从没吻过男生!” 方包高兴得也说不出话来,太好了! “我......我想跟你说......” “等等!” 恩婷仍停不下来,仍蹦跳着取出手提电话! “喂!我呀!” 方包听着她跟电话那头的人谈话,恩婷必定是太高兴了,她的语气中流露着无限的甜蜜。渴望拥有的终于得到,那份感觉......方包希望当他向恩婷示爱时,也能感受到这样的兴奋,恩婷也是他渴望已久的了! “我说过我一定会成功的!......就是了!......得到了!......巨蟹座战士情人!......你别管,总之很辛苦才找到的!......当然啦! 你的情人节礼物!” 方包怔住了,他得清楚! “好的,今晚见面就送你!哎呀!我真笨!不该这么早告诉你,应该到了今晚才给你惊喜......哈哈!我真笨!......对呀,你不就是爱我笨吗?!......好吧!我爱你!” “听到了,不用再重复了!”方包的心不知跌到哪里去了!“那人会是谁?她不是说她不曾吻过别的男生吗?她不是说不爱跟男生玩吗,只有自己例外吗?”方包的思想开始混乱了。 “喂!多谢你呀,方包!啊,我没跟她说是你送我的,你不会介意吧?女孩子的心,你最知道!” “女......” “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 方包不肯相信! “跟你初相识时,我正跟她闹翻,所以心情不佳,一碰见你就骂!那天她说要分手,我跟她挂了线后,只懂在大门外哭,然后你走来给我星野雄糖。我当时很内疚,我对你只会呼呼喝喝,但你却送我糖果想逗我开心。我当时很感动,我明白我不能放弃敏敏,无论她怎样对我,我也不能放弃,因为我爱她。所以我一鼓作气,跑去找她。”恩婷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容,娓娓道来。“那天晚上,就是你那星野雄糖叫我不能放弃,所以我将糖送给了她。我们和好了,她却爱上了那些模型。” “所以你就不断地吃,希望找到整套《十二星座战士情人》!” “我答应在情人节送她作礼物。” 方包从她的眼中看出了甜蜜! 他明白有些仗是怎也赢不了的,无论你是否一个英勇的战士! “我......准备了其余的十一个......”方包把藤箱取出,“本来想一并送给你,现在让你送给你的敏敏吧!” “哗!太好啦!兄弟就是兄弟!”恩婷高兴地接过那经过悉心包装的藤箱。“太好了,方包你真是一个又细心又体贴的男人。” “可惜,没人欣赏!” “放心,你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多谢!......你会爱我吗?”方包带笑地问。 “神经病!”恩婷仍在欣赏那藤箱。“啊,你刚才好像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不是吗?” “没什么!......你知道吗?在圣诞前夕那天,我许下了一个诺言,我说那天跟我度过寂寞的人,无论是谁,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会爱他一生,好好地珍惜他!” “哗!那是个赌注!” “哈,我知道那人只会是你或是小松,所以我不介意!” “最后,那是我吗?” “......”方包只笑,没说话。 恩婷捧着大大藤箱离开,临到门前,又照例地回头说:“如果我要选择男人,我会爱你!” “多谢了!我跟性格爽朗的女生无缘!” 恩婷笑了一下,再说:“喂!真的吃了很多糖?” “我是奸商!”方包也笑了。 “说真的,你的眼光很准,那糖很难吃,注定不爱欢迎!” “我知道!” “多谢你!奸商!......兄弟!” 这个晚上,方包仍旧独个儿在路上走,跟别的晚上一样,跟别的情人节都一样。 一样是不属于自己,只属于别人的情人节。 |
《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一) 这里是办公室的一个角落,一个全不起眼,像是被遗忘了的角落。 但这里是全公司最嘈吵,最热闹的角落。 “今天不是有新人报到吗?”嘉利问。 嘉利是三个女职员当中,说话最多的一个。 “好像是。”小米边翻阅新出版的杂志边说。 “那么,还不替他收拾好办公桌?”嘉利又大叫了。 她连忙走到唯一没人占用的桌子。桌子虽没人用,但桌上的文件,却是全部门最多的。报纸、杂志、零食、纸巾,还有外卖送的胶叉、饮管一大堆。 嘉利边收拾边罗嗦地说:“这些报纸是千多年前的了,为何总没有人来整理一下?” “你不动手,又该由谁做呢?”小米没多理会,继续看她的杂志。 “喂,这美容专辑不是你说要留下来的吗?是不要了吗?” “不要啦!”小米头也不转,随便地答道。“你也不要收拾了,说不定今天来的是个天生爱收拾的女孩,就让她自己来干那粗活吧!” “听说是个男生!”嘉利没有理会她。 “男生?”小米甚觉振奋。 “或许,上天终于听到你的祷告,送个男生来打救你!” 小米不忿地向嘉利送了一个鬼脸。 “我们这里就只你一个仍没着落!”嘉利继续取笑她。 “是吗?是男生的话就更不要收拾了。” “为什么?” “我们这边风水差,从不利男生,不出三天,他一定辞职不干,收拾了也是白费!” “跟风水有关吗?”嘉利怀疑地问。 “若不是风水就是你啦!你那张整天也不闭上的嘴,两天就把人吓跑了!” 嘉利正想还击,却被另外一个声音打岔了。 “喂!喂!喂!刚从人事部得来的消息,新来的同事是个男生!” 莎莎人未到,声先到。 她是这部门最后一个女战士。她们认为还未结婚,战斗仍未结束。 嘉利和小米听到莎莎的这个所谓新消息,不禁向莎莎喝了声倒采。 “什么?你们不感兴趣吗?”莎莎问。 “对旧消息当然不感兴趣。”嘉利在揶揄她。 “你跟男朋友的感情还不错吗?”小米问。 “还不错。” “记着!好好记着你今天给我的这个答案!” “哈!你怕我跟我争?我才不会这样无聊,连人家的样子也未见过,高矮肥瘦也不知道,怎么争?更何况......我跟男朋友快结婚了!” “真的吗?”小米和嘉利同声兴奋叫道。 “该快了,我感觉到,他快向我求婚了!” 小米和嘉利听后没趣地闷哼了一声,双双走开了。 莎莎就是这样的人,每天都想着要结婚,仿佛相夫教子就是她一生最大的人生目标。 “怎么啦?你们不信我吗?我的感觉蛮准的啦!”莎莎不忿地在撒娇。 这个部门究竟负责什么的呢?不知道,似乎整间公司内也没有人知道,包括她们自己。 公司内的其他同事都知道某一角落有四个女人,一个沉默寡言的部门主管,一个嘴巴总是没停的嘉利,一个永远怀春的小米,和自以为是幸福小女妇人的莎莎。 从这角落传出来的尖叫声,偶尔也会惊动到其他人,可是,大家都习以为常。一声过后,还是没人理会,她们还是被遗忘了。 没有人知道她们负责的是什么,没有人追究,亦没有人在乎。 连她们也不在乎。 “对不起,我是来上班的。” 门外传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声。 小米突然像断了发条的娃娃,呆在当场;莎莎还在忙着照顾电话内的男朋友;只有嘉利准备迎接这新同事。 她捧着最后一叠旧杂志,走到一身雪白衣服的男生面前,交了给他。 “你过来的时候见到茶水间吗?” 男生点头。 “里面有个大的废纸箱,拿去丢了吧!”嘉利吩咐了他,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来。 男生没嫌肮脏,接过那叠杂志,留下了一个傻笑,就向茶水间出发了。 他离去之后,一直背着他的小米终于回复知觉了。 “他是什么模样的?”小米满心渴望地问。 “不知道!”嘉利冷冷地答,“要知道,为什么自己不看看?” “怎么?怎么?你心动了吗?”莎莎终于放下了电话,走到小米身旁问。 “我没看到。”小米说。 “是没胆看吧?!”嘉利没好气地说。 “我见到他背影,好像是蛮胖的。”莎莎说。 “是吗?有多高?”小米追问。 莎莎还没有答话,已经迫不及待走回自己的座位,因为她听见门外传来了两个声音。 一个是那新的男同事,另一个,低沉的,属于一位女性。 “你就坐在这里吧。”郑经理说,“不问题就......问她。”她的手指一指,莎莎就应声站起来了。 “是的。”莎莎连忙答道。 “谢谢你,经理!” 男生向莎莎微笑着点点头,打过招呼,然后跟大家说道:“你们早,我叫比特,多多指教。” 郑经理没发一言,向她的房间走过去。 小米紧张地转过身来,向比特打招呼,却没望过他一眼。 嘉利第一时间走到他身边。 “喂,那些杂志重吗?” “不重。”比特笑首说。 “那些全都是从你的桌上捡来的,你知道啦,若不是你突然上班,我们就不用收拾了,所以还是该由你搬走,而且你是这里唯一的男生,你该不忍心看见我们这些弱质女子为你干粗活吧。”嘉利一口气把话说完。 “当然,当然!麻烦你,嘉利,我该早点回来自己收拾。” “你怎样知道我的名字?” “他们说,第一个跟我说话的就是嘉利了......不是吗?”比特仍然挂着一个亲切的笑容。 “他们?他们是谁?”莎莎感到好奇,所以走过来比特这边向他追问。 “你一定是莎莎!” “他们怎说我?” “他们?他们没说你什么。”比特望向两对眼神锐利的眼睛,知道该继续说下去。“他们只说,最后说话的就是小米,另外的就是莎莎。” “他们......他们究竟是谁?”莎莎听见自己竟然没什么被人提起,心有不甘。 “他们......是其他同事嘛!” “其他同事?”莎莎和嘉利异口同声地叫。 仿佛连她们自己都忘记了,这公司内还有其他同事存在。 ------------------------------------------------------------------------------------------ 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二) 一个早上差不多过去了。 莎莎、嘉利、小米,一直忙着自己案头的工作。除此之外,小米就是仍没望过比特一眼,莎莎就是跟男朋友通电话,嘉利就是翻杂志。 而比特呢?他就整个早上坐在自己的桌前,笑!除此之外,就是不停地四周张望,望望计算机、望望复印机、传真机,甚至是电话。一切对他也像是很新奇很有趣的,整天望着已感满足。 其他人像是没发现他整个上午都只坐在那里,像是没发现他原来没工作可做,而没因此觉得奇怪。 十二时五十五分,郑经理从房里出来了,她带着手袋离开,是到外头午饭吧。 她步过比特身边,望了一眼,没说话便走了。 比特望着她的身影,摇着头,轻轻叹息。 “算了吧!她从来都沉默寡言,少有跟我们说话,不要放在心上。”嘉利拍着比特的肩膀安慰着。 比特望着她,笑着说:“多谢你,不过,你该安慰的是她,她不快乐。” 嘉利听见他这没头没脑的话,一时不明白,没反应。 “你要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吗?” “不用了,我带了便当。” 比特低头,从脚边的袋中取出了胶盒子。 小米就乘他低下头之际,飞奔到办公室外。 比特手持着盒子,刚好见到小米的背影。 嘉利说了声再见,就跟莎莎离开了。 比特把胶盒打开,一阵轻烟冒了出来,盒子内是雪白色的云呢拿雪糕。比特一边把雪糕送入嘴里,一边继续观察这办公室。 这房间不大,本来,只放四张桌子是绰绰有余的,但不知怎的,这里却有一阵很挤逼的气味。墙壁原本是白色的,但看来总是多了一层灰色,令人很不舒服。 突然,比特有点浑身不舒服的感觉,他的鼻子好像嗅到什么似的。 莎莎的桌上传来了电话的响声。 比特走过去,将手放在案头的电话上,还没有接听,就挂线了。 “乞嗤!”比特打了一个喷嚏。 他的手还没有离开电话,他有种不祥的感觉。 餐厅内,三姝正忙着点菜。 “他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小米拿着餐牌,双眼就向莎莎她们轮流望去,期待着答案。 “我今天想吃意粉。”莎莎故意不理她。 “我要一客沙拉好了!”嘉利放下了餐牌,四周找寻侍应,亦故意不望向小米。 侍应到来,给她们落了单。 小米又问:“究竟他是高是矮?” “你为何不自己看看?”嘉利故意戏弄她。 “你明知故问!”莎莎说,“她只会用口说男生,却从来不望一眼。” “别笑我!人家第一次见面不知怎么办嘛!”小米害羞起来。 “你不用怕!我看他对你没兴趣。”嘉利说。 “你怎么知道?”莎莎的反应比小米更快。 “我看他不是会爱小米的类型。” “是吗?你看他爱谁?”莎莎追问。 小米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自己,却插不了一句。 “可能是波士。”嘉利满有信心地说。 “喂!喂!究竟他是什么样子的呀?!”小米不耐烦。 莎莎与嘉利明白小米的弱点,每次她遇上新认识的男生,都会显得很害羞,无论那是什么人,跟她有什么关系也不例外。所以,小米很难结识男朋友。 故意大卖一轮关子后,她们终于说出对比特的感觉。 嘉利说,比特个子不高,全身白色的,感觉很干净。 莎莎就喜欢他的笑容,很亲切很暖。 然后嘉利和莎莎对望了一眼,像是心有灵犀地同声说出:“很安全和......可爱!” “什么?一个大男人,可爱?”小米不大相信,以为她们仍在捉弄她。 “不相信吗?”莎莎问。 “说也奇怪,整个上午也没跟他说过多少话,但有种奇怪的感觉。”嘉利说。 “就是了,刚才回想起才有这感觉。”莎莎加入。 “对!很可爱!” 莎莎与嘉利说得陶醉,但小米就仍是摸不着头脑。她不能想象,两个已经心有所属的人,竟然同时间说一个男生可爱,而她听得出她们的语气中并无半点爱慕之意,反而给她很奇怪的感觉。她看见莎莎和嘉利的母性,当她们说比特可爱时,小米觉得她们口中的比特是个很可爱的婴孩。 整顿午餐,嘉利如常的口若悬河,说个不停,莎莎就是她的最佳听众。 小米把整碟牛柳丝饭都吃完了,也想不通她俩对比特的形容,是认真的还是戏言。 午饭后,她们三人高高兴兴地返到办公室。不对高高兴兴的只有莎莎和嘉利,小米仍是不敢正视比特。 办公室内一切该回复正常了,但事实却不是。只有嘉利一人如常地滔滔不绝,小米异常地沉默,莎莎已一小时没谈电话了,而比特,每次他望向莎莎时就会...... “乞嗤!”......又一次了。 接近四时,郑经理再次步过他们四人的工作桌边,随便地交代了一些事情,离开了。 “波士说今天有新人来到,她请下午茶。”嘉利第一时间宣布。 “好!我要云呢拿雪糕。”比特迫不及待地说。 “小米,你呢?照例要奶油多士吗?”嘉利问。 “我......我......只要奶茶就好了。”小米害羞地说。 嘉利笑着记下来,然后转向莎莎。 “你呢?” “嗯!不要了。”莎莎闷闷不乐。 “怎么了?” “他整个下午也没来电。” “对!差点没发觉,的确少了电话响声。”嘉利揶揄着离开。 “莎莎,乞......乞......嗤,呀,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你们外出午饭时,你案头的电话曾经响......乞......乞乞......嗤......响过。”比特一走近莎莎就不停打喷嚏。 “是吗?”莎莎紧张地问。 “我还来不及接听,乞......嗤......就挂线了。” “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莎莎就要发怒了,但当她看见比特的样子,便突然不忍心。“嗯!他通常每小时会跟我通一次电话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他?乞......嗤!” “我......”莎莎一时答不出话来。 她一向认为男朋友给女朋友打电话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呆坐电话旁等,她也不觉得该作主动。 “是呀!乞......嗤......是你......乞......嗤......你呀!” “我该打给他?” 比特点点头,然后又......“乞......嗤......” 莎莎望着他,很是犹豫,但,还是提起了电话。 她找不到他! 莎莎的心情令整个办公室也弥漫着不快的气氛,连闲来口部少有休息的嘉利也不敢多作一声。 大钟指针踏正五时,莎莎的电话还是没有响过。 这个下午,办公室内唯一出现过的声音,只有...... “乞......嗤!” 是比特,他在这办公室过的第一天就只能与喷嚏为伍。 ———————————————————————————— 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三) 翌日一早,比特第一个回到办公室,他把所有同事的工作桌都打扫得整整洁洁,满室泛滥着一阵清新的气息。那不是一股香气,而是一阵说不出味道的气息。 比特很陶醉地完成了打扫,他望着每一个洁白的角落,很是满足。 不过是八时三十分。 他悠闲地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的确,这天的办公室弥漫了一种特别的感觉仿佛太阳被搬到室内来,把斗室照得光亮。 比特拿着杯,正享受着他的早餐——云呢拿雪糕。 他挺满足地欣赏着自己的成绩。 八时五十分,小米是继比特后,第一个踏进这办公室的。 “早晨好!”一嘴唇奶白色的比特说。 今天也穿得一身纯白的小米,以泛着红霞的脸响应了比特的招呼。然后,她急忙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小米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工作桌会发光,虽然她向来也算整洁,但这种发光的感觉很是特别,很有.....是什么呢?是生气!不......不是......该是......恋爱的感觉。 “你要不要吃早餐?”比特走到小米的身边来。“不过,我只有云呢拿雪糕。”他笑说。 小米害羞地摇了摇头。 “你一向都是这样害羞的吗?” 小米没响应。 “你多点说话吧,你的声音其实很动听!”比特鼓励她。 小米仍然没作声,双眼紧紧地瞪着书桌,没有正视比特。 比特正要抱着他的雪糕离开,小米突然发现自己的桌上多了一根纯白色、长长的羽毛。 “这......这是什么?”小米奇怪地问。 比特转过身来,望着桌上的羽毛兴奋地说:“哇!这......这是天鹅的羽毛,会带给你幸运的。” “真的吗?”小米好奇地拿起羽毛细看。 “真的!你心里面的一个愿望,很快就会实现!” “我......我没有什么愿望。” “想想吧!给自己想一个出来吧!”比特笑着离开。 小米望着手上的羽毛,一下子却想不出什么愿望来,但觉一股很下面,强而有力的希望从手心涌上心头,她也笑起来了。 “那是什么?”嘉利刚回来,见到正看着羽毛出神的小米问。 “比特说是幸运,我也不知道!”小米边答边把羽毛贴在计算机屏幕旁,她感觉到一股不明的暖意......不懂形容......像是,爱情快要来临了。 嘉利并没把小米的举动放在心上,自然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啊!”她轻声地惊叫了一下,“怎么会在此?” 她发现在桌上的一只耳环,雀跃把它放在掌心上细细观看。 比特一弹一跳地走到她身边,“你要不要吃云呢拿雪糕早餐?” 嘉利眼望着手心的耳环,头却轻轻地摇着。 “那是什么?我在地上发现的。” “是吗?”嘉利感激地望着他说,“这耳环是我最深爱的,男朋友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我已遗失了多月,想不到竟然在公司。多谢你替我找回来。” 比特耸耸肩说:“只是随便的在地上拾到罢了,不过既然是最深爱的,就要多用用它,不要让它投闲置散。” 嘉利似乎并没发觉自己的座位变得格外清洁,但她跟小米一样,不经意地接受了办公室内一阵幸福的感觉。 那只遗失多时的耳环,她仍然爱不释手。 比特看着嘉利,自己亦感满足,可是,突然像心血来潮的,他望向莎莎的座位。工作桌明明跟其他的一样整洁,但并不似其他的发亮,少了点什么似的。他望着空空的座位,突然......“乞嗤!”又来了! “早晨好!”郑经理从门外走进来。 各人跟她打招呼。 “嗯......”郑经理向办公室的四周张望,“今天......这里......好像有点不同......”她说不出来,她只感到跟平常有分别,但说不出分别来。是一种感觉,说不出的感觉,该是生气吧! “莎莎......”郑经理的眼光停在莎莎的桌上。 “她......今早不舒服。”比特连忙应道。 郑经理把视线转到比特身上。 “是吗?” “是......啊......我知道......啊......她今早致电说会迟一点回来,所以我知道。” 郑经理没追问,走到自己的房间。 小米和嘉利都各自回到案前工作。 比特望着莎莎的座位,鼻子又酸起来了。 差不多午饭的时候,莎莎带着一双大大的眼肚回来了。 看见她的样子,嘉利和小米立即一拥而上。 莎莎说,她昨天整晚没睡,一直在跟男朋友通手机短讯,因为他不肯听她的电话。那又偌大的黑眼圈,就是昨晚留下的烙印。 “谈判吗?”嘉利问。 “不是。” “谈情?”小米傻呼呼地问。 “当然不是。” “那通了一整晚短讯,说些什么?”嘉利想不通。 “什么也不肯说!” “不舒服吗?留在家里休息一下吧!”郑经理从房间出来,正要离开前,跟莎莎说。 “我没什么。”莎莎有神没气地答。 郑经理没多问就准备外出了,就在大门前碰上比特。 比特差点就对着郑经理的脸送上一个喷嚏。 “你看来比今早严重。”郑经理说。 “我没什么的......” “可能是......莎莎回来了。”比特心里说。 嘉利把比特今早为她掩饰的事告诉了莎莎。 她走到比特的座位前想道谢。 可是,她被比特日趋严重的连环大喷嚏吓止了。 “你不要过来......乞......嗤......我们用内线交谈吧。”比特提议。 莎莎走到电话旁:“多谢你今早为我掩饰。” “别客气。” “你比我更像病人。” “看你的黑眼圈,谁也可以骗倒。” “在电话内,你的伤风又好像不是那样严重呢!” “哈!你还有气力关心人,这倒是很好的呢!我不是伤风,病的是你,只要你不走近来,我就好多了。” “你说什么?我怎会有病?” “你的是心病,我看得出。昨天我没接的电话是你男朋友打来的。” “你怎知道?”莎莎紧张地追问。 “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他的目的,所以没听。” “什么,我听不明白。” “你不会明白的啦,就当我有预感吧!你男朋友想跟你说分手,我就在那刻开始不停地打喷嚏,所以我知道。” “他什么都没说,你不要乱讲!”莎莎有点气,比特的确一语道破。 “他真的什么都没说?”比特不相信。 “我们谈了一整晚,他没说分手,你不要乱讲,我们快要结婚了,你为什么要来诅咒我们?” “我不是诅咒你们,我只想帮你。他昨晚没把分手说出口,是因为他还举棋不定,他根本什么也不肯说。” 比特的确讲出了实情。 莎莎感到她男朋友近来表现有异,所以对他分外紧张,不但提出要结婚,还逼男友每小时给她一通电话。 昨日整天没收到他的电话,莎莎很是苦恼,不停打他手机也无法接通。后来终于利用手机的短讯打开了话匣,可是,无论莎莎怎样追问,他也没多说什么,一直纠缠至黎明。 莎莎听到比特的说话,他正说出了昨天的一切,但没有奇怪的感觉,反而感到一阵的安全,好像被母亲的臂弯牢牢地抱着般安全。 “但是我们快要结婚了,他怎会现在才来变心?”莎莎很无助。 “是你提出要结婚的,根本不是他的意思......乞嗤!” “他不同意?怎么会呢?” “你现在才想这些?为什么不在提出结婚前先想想?” 莎莎像被当头棒喝。 “莎莎......乞嗤......你男朋友是爱你的,但你就从来都他拿主意,他所想的,你可有真的了解?” “我们一起五年了,一向也是这样的,相安无事!” “五年来他一直让你作主,从没反对过半次。”比特意图引导莎莎。“你们的第一个情人节怎过?” “我们到了巴里岛,玩得很开心!”莎莎回味着,“不过他差点晒伤了。” “为什么?” “我整天都在沙滩游泳,他就坐在一旁看着我,所以差点......”莎莎突然有所顿悟。“......他根本不懂游泳......是我坚持要到游泳的胜地旅行,他为了陪我,所以整天都在烈日之下,差点晒伤了。” “你是到何时才知他不懂游泳?” “一年后。”莎莎很是内疚。 “去年,你用他的名义买了一间房子吗?” “是的,留待结婚后用。” “但他仍跟家人同住,而且还要同时为两间房子供款。” “他就是从不为自己打算,若不是我偷偷替他申请了政府的贷款,他根本就没能力为我们的居所......”莎莎又说不下去了。 “你知道他有多吃力吗?” 莎莎记得她曾经埋怨男朋友近年没跟她旅行,她从没有在意男友一直为两间房子的供款吃力。 “你明白了吗?” “就是为了这房子而跟我分手?他不爱我了吗?” “他爱,可是,他从来都对你百般迁就,他怕不能让你幸福。” “他为什么不好好跟我说......对,是我的错,我从来也没让他好好地说话,我只会随着自己的意愿来做决定。” “莎莎,不要内疚,看看电话机下有什么。” 她望着羽毛出了神,它像会发光,像一阵幸福的暖风迎着莎莎的脸吹过来。 “那羽毛会为你带来幸运,给男朋友一个电话,只听他的心底说话,不要作声,多了解他的想法。他仍很爱你,只是想你听他的心声,你们会得到......乞嗤......啊!对不起,我是说,你们会得到幸福的!” 莎莎满怀希望地按着电话上的数字,拨出男朋友的电话号码。 午饭的一小时,莎莎都没说话,只拿着电话筒在聆听着。 她的座位亦渐渐跟其他的位置一样,慢慢闪出光芒了。 此时,比特捧着一大盒云呢拿雪糕,独自坐在天台的边缘高兴地吃着他的午餐。 乞嗤停止了,但背部的位置却有点刺痛。 “下次还是轻力一点吧!嘘......”他一边吃,一边揉着背部。 ——————————————————————————— 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四) 比特加入这部门差不多一个月了,他跟三姝也熟络了不少。 这天早上,她跟莎莎和嘉利在茶餐厅吃早餐。 “麻烦你,我要云呢拿雪糕。”比特对待应说。 “你干嘛一大清早就吃雪糕?还是小孩吗?”嘉利出言阻止。“一杯奶茶好了!” “呀!不要不要,要鲜奶吧!” “我看你呀,你真的很奇怪,你不止每天都吃雪糕当午餐,还整整一个月都穿白色衫裤,你没其他颜色的衣服吗?”嘉利问。 “白色不好吗?我只爱白色和蓝色,很舒服,有家的感觉。可是,蓝色不属于我的,只有白色才属于我。” 莎莎早已放弃了解比特说的话,因为他经常都说些怎样想也不会明白的话。自从那次比特把她从自我的世界中唤醒后,她跟男朋友不但比以前更爱对方,相处得更融洽,她更对比特有种莫名的信任,所经纵使听不明白他的说话,她亦不会怀疑。 比特的鲜奶刚到,莎莎已经把她的三明治吃完了,还开始在补妆。涂完干粉,加了点胭脂,然后,她竟然拿出一条长长的白色羽毛,在脸上扫。 就是当日在电话机下的羽毛。 “你近来也怪呢,受这小子的影响吗?干嘛带着条鹅毛在乱扫?”嘉利问。 “这是幸福之羽毛,每天扫扫,人也幸福一点。” 比特望着莎莎在把羽毛乱舞,突然觉得背部有点疼痛,不自觉地伸手到背部揉着。 “这是比特送我的礼物,很灵验啊!比水晶还厉害。” “你为什么送她礼物?”嘉利向比特撒娇。 “不止送她,小米我也有送。” “为什么只我没有?”嘉利鼓着腮,不服地瞪着他。 “啊!你......不需要吧!”比特突然觉得背部的疼痛在加剧,不禁加点力继续在揉。 “不要吵不要吵!你们有没有发觉小米最近有点怪?”莎莎想为比特解围。 “我想她恋爱了!”嘉利胸有成竹地说。 “是吗?”莎莎和比特同声地问。 “好像是计算机部的男生。” “多久了?”莎莎问。 “还未开始。” “你怎么知道?” “有一天早上,我们三个在升降机内,我不断地在说话,她一句也没答,只低着头,连望那男生一眼都不敢。” “小米一向害羞吧!”莎莎反驳。 “那不同嘛!” “怎么不同?” “不同就是不同。” 两个女子就要起争拗了。 突然,“乞嗤!” 两人同时望向比特。 “我想......乞嗤......嘉利是对的......可是......乞......嗤。”比特说不下去,只不停在打喷嚏,手则指向大门。 是小米,垂头丧气的小米。 小米坐下来,良久也没发一声。 她的确很沮丧似的。 平常,两人看见满脸通红的小米也爱讨她便宜,至少也会逗她笑。可是,眼前的小米不像是平常害羞得不发一言的小米,她们都能感到一阵异样。 一张方桌上的三边都没发言,只有比特不停地在打喷嚏。 “什么时候开始的?”嘉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什么?......你们全知道了吗?”小米初时还不想承认。“差不多一个月了。” “哇!一个月了?你也不告诉我们!”嘉利说。 “乞嗤,让她说吧!” “你才不要多说,你只管你的乞嗤好了!” “也不是这么久吧......我们......一个月前才认识吧......然后......”小米还是羞羞怯怯的。 “一个月前认识?又开始了一个月?那不是一认识便拍拖吗?你也假正经!”莎莎加入战团。 “不是!谁说我们拍拖?” “还未......乞嗤......还没有机会吗?”比特也急起来了。 “我不敢多想,人家是个很好条件的......” “你......我不是说过,你要多想吗?乞......嗤......你要多想你的愿望才会成真!” “我......我不敢!” “什么不敢?他是野兽吗?”嘉利逼供。 “他是有妇之夫吗?” “他是你上司吗?” “他是皇太子吗?” 莎莎和嘉利你一言我一句,问得小米只不住摇头。 “那有什么好......乞......嗤......好怕?” “我......我怕他不爱我......” 小米终于把事情告诉大家。 大约一个月前,小米跟这男同事在公司内上。真的是碰上,因为当时小米正拿着比特说是幸运的羽毛在想,希望能想出一个愿望来。就在想得入神之际,她跟他碰上了。 之后,他俩经常也会碰见,升降机内、公司的大堂、往茶水房的走廊,甚至是影印房里;无论是大清早、午饭后还是下班前,只要小米想起他,他就会在眼前出现,像是缘分的安排。 “我早就说过......乞嗤......只要想......乞......嗤......你的愿望就会成真。” 就这样不断的碰面,一星期后,他终于先跟她说话:“我只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是拿着一根羽毛到处走的,你究竟是哪个部门的呢?”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嘉利问。 “我怕得跑了!” 之后,他俩仿佛每天都会碰到。不止在公司内,连走在街上时也会碰上。 “因为你想他多了......乞嗤......愈想他就愈想见到他,所以就经常碰到!......乞嗤......” 小米知道她真的爱上他了。 又一星期了,她突然发现他就住在自己的附近,原来每天也一起乘公车上班,开始交谈,话题也说多了。 “就在那时开始,你少了跟我们吃饭。”莎莎说。 “但是,我......还不敢告诉他我的名字。” “Oh ,my God!莎莎和嘉利同声大叫。 “乞嗤......不要......不要叫它......乞嗤......乞嗤......!” 两个害羞的男女是怎样交往的呢?连名字也没有告诉对方地交往了一个月,听来根本不可能是本世纪的产物,但小米和计算机部男同事就这样过了四个星期。 “虽然发展得不合常理,但不是好好的吗?干嘛今日你活像失恋的样子?”莎莎着急起来了。 “他......今天......问我有没有空看电影......” “然后呢?” “然后......我很怕......我跑了!我们完了!完了!” “什么?他约你去看电影吗?怎么会完了?” “我们只相识了一个月,他就要跟我看电影啦,我们之间没话题了!要去看电影来打发时间了!” “乞......嗤!”比特的这个喷嚏特别吓人,可能当中带了一点恼意。 那个上午,小米一直闷闷不乐,莎莎和嘉利也没足够的力气开解她。 之前,她们以为小米只是一个害羞的女孩,怕跟异性说话,但经过今早的对话后,她们发觉小米原来有点神经质。 看电影只是一般小情侣的寻常交往活动,甚至是男生提出约会的借口,但在小米眼中,竟然存在着不能接受的象征意义。 直到下午,三姝也没多谈话。 小米继续她的闷闷不乐,比特就继续他的喷嚏,两者同步恶化。 比特不断在想,究竟怎样才可救小米出困境?应该走去跟那男生说:幸福就在眼前,请不要放弃吗?可是,莫说他不知那男同事姓甚名谁,就算连计算机部所在何地,亦因他这月来也没到处跑而全不知晓。 虽然连他也不明白小米的想法,但只有这部门才是他关心的范围,要帮小米,就只得从小米入手。 比特藉词走到小米身旁。 她仍是闷闷不乐。 “小米,可以替我完成那工作吗?”比特胡扯似的说。 “什么工作?我不懂,我只懂我的。”小米闷哼。 比特强忍着喷嚏继续,“你怎会只懂你的?我刚来的时候,不是由你教我工作的吗?你怎会不懂?” “不懂就是不懂。” “当日,我跟你说的愿望是会成真的,你不相信,还说自己没有愿望......乞......你这月来,不是已经有了......乞......愿望吗?” “比特,你说羽毛会带给我幸运,我想,能跟他相遇,我的幸运也用完了。才不过一个月吧,他已经提出要看电影了。” “你为何抗拒看电影?” “九十分钟,我们只在乎银幕上的一切,关心的只有电影内的角色,心里想着的,不是他或我,而是别人......我们才开始交往,他就把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去了。” 小米担心的其实不无道理,只是她把一般恋人在热情冷却后的心态提早放大了。 “小米,记得我说的吗?愿望,只要你想着它,它就会成真,如果连你自己也不想它发生,它就会离你而去。无论是愿望或是幸福,也是要自己去争取的。只是怕,不实行,连羽毛也会枯死。” “羽毛根本没生命,怎会枯死?” “万事万物皆有生命,连愿望都有,只有你不断地渴望它成真,每日都把它想着,用心血把它灌溉,它才会茁壮成长。若是有一天,你把它忘记了,不再爱惜它,愿望就会枯死。” 小米从抽屉里拿出那根羽毛,它看来真的不像以后的洁白了。 “乞......”他忍住了。“有些人怕愿望不能成真,所以不相信愿望,就像你,怕失去爱,所以害怕展开恋情。如果你害怕两人欠缺沟通,你便该多出点力,尝试去沟通得更多,不要逃避,幸福要由你自己去争取的。” 小米紧紧地握着羽毛,那光泽渐渐回复过来了。 下班后,比特又独自坐在天台上,望着天。 黄昏的天是橙红色的,云层亦由白天的纯白,变为暗暗的啡黄。 “对呀!啡啡黄黄的也很美呀!明天改穿啡黄试试看!嘘......” 比特又再忍着痛,轻轻地揉着背部。 又过了一个月,莎莎偶然才跟男朋友通一次电话,感情反而增进了。而经常捧着电话筒喁喁细语的是小米和计算机部情人。 ———————————————————————————— 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五) 这是一个星期六的早上,莎莎、小米和嘉利都已回到公司来了,可是,一身比她们早的比特却未见踪影。 “我买了鲜奶给他做早餐,他今天却迟到!”小米开始担心起来,除了上班的第一天外,两个月以来,比特从没试过比她们迟到。 莎莎拿起电话,拨到比特家中。 “没人接听。” “他好像是一个人住的。”嘉利也担心起来。 “或者是路上塞车吧。” “一个人住,如果病了怎算?”小米问。 “就找个计算机部同事救救命!”嘉利取笑她说。 “波士快回来了,该替比特说个大话吗?”莎莎说。 “试试他手机吧。”嘉利提议。 莎莎再试,电话拨通了。 电话的铃声却在办公室的另一角响起来。 三姝奇怪地对望。 嘉利走到比特的桌旁。 铃声从抽屉里传出来。 她伸手拉开抽屉,果然,那个属于比特,纯白色的电话就在那里,响个不停。 莎莎无奈放下电话,办公室回复了片刻寂静。 这寂静令三人更不安,她们都为这同事而担心。 莎莎的心里有一阵恐惧,她怕比特就此消失,不是死去,而是消失。 她心里的感觉很奇怪,她没有想到死亡,但就怕这朋友从此不再出现,像蒸发了般,消失掉。 所以她心中有的不是难过,不是怕朋友死去的难过,而是一种不安、惶恐,像支柱动摇了一样。 虽然只是结识了短短的两个月,莎莎对这朋友产生了很奇特的感情。像是依赖,因为他有强烈的安全感,但那种安全感又不似跟男朋友一起的那种,说是亲切吗?类近了,就是似跟家人相处的自然吧! 莎莎想到这里,感到一阵内疚,原来自己对比特的认识这么浅,只有两个联络电话,平日离开公司后鲜有沟通,连他家住何方也不知道。但反过来,当自己跟男朋友出现危机时,比特给她的建议却显出他对自己的了解。当时,在最彷徨无助之际,比特就像从天而降的守护神一样,他所说的一切就是救莎莎出苦海的金石良言,受用无穷。回想起自己对他所说的话,不明所以地深信着,莎莎也觉得奇怪,但跟着他所说的去做,又的确解决了跟男朋友之间的问题。 莎莎忍不住沉默,她将心里所想的都说了出来,就是对比特这份不能解释的亲切感,令她很担心这天就这样失去一个朋友。 小米听后,哭了出来。 原来在刚才短短片刻的寂静里,她也是在想着跟比特的交往。 她一直都是一个害羞的小女孩,一直也是活在自己的皇宫内。那天比特的一番话令她提起了表达自己和接受别人的勇气。从此,她接触了一生首次的幸福感觉,她学懂恋爱。比特在小米心中就是一位大哥哥,永远在身边守候着她,保护她。虽然只是两个月的相处,但那份亲切感却很浓烈。 刚才思想间,小米也有为比特担心起来,心里是有一阵不安,但她说不出来。听了莎莎的说话后,她明白自己跟莎莎一样,害怕比特就此消失。 三女之中,嘉利从来都是最洒脱的一个,她大情大性,口没遮拦,感情从来都像烦不着她。而且,三人之中,就只有她一个没有要比特解决爱情烦恼,所以对他的感情也相对较浅。 虽则如此,听着莎莎的说话,看见小米的泪水,她亦觉得这两个月来对比特这小子有一种特别的好感,之前没有察觉的。这一刻才知道,原来自己很喜欢跟他相处时那一份舒服的感觉。 “没什么的,别多想,只会自己吓自己吧!”嘉利强装轻松地说。 突然间,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一个啡黄色的身影在门前出现。 “比特!”三姝一拥而上,扶着虚弱得连站立也无力的比特。 她们把他安顿好,小米见他脸色苍白,连忙把鲜奶放到他的嘴边。比特一下子就把它喝光了。 “你干了什么?”莎莎见他稍微恢复过来,立即追问。 “你为什么不穿白色?”小米察觉到他一身的啡黄。 “我想改变一下。”比特终于可以说出话来了。“我考虑了多个星期,我想,我是该试试改变的,我以为啡黄也可以是我的颜色。” “我不明白。”嘉利最直肠直肚。 “我今天想尝试别的,我没吃雪糕做早餐、也没要鲜奶,我要了一杯奶茶。” 三姝虽听不明白,但仍关心地听着。 “奶茶的味道真好!很甜!可是......可是我受不了,刚回来就拉肚子了,我在洗手间内上吐下泻,该有半小时啦,还好,小米的鲜奶救了我一命。” “你怎么搞的?你知道自己嘛!为什么硬要为改变而改变?鲜奶不是好好的吗?白色不好吗?为什么要变?你知道你会令人家担心吗?你知道这身啡啡的不合你穿吗?你很丑!”嘉利突然大发牢骚。“变!为什么要变?” 比特被她骂得莫名其妙,只有无奈目送嘉利气冲冲地走出了办公室。 “为什么要变?”小米问。 “星期六嘛!其他的同事也在星期六穿起便服来,所以我也想试试。”比特很不是味儿,“你也恼我吗?” “我不知道,可是......你该是白色的。” 小米走开了。 比特用疲弱的眼神望着莎莎。 “为什么要改变?”莎莎没期望答案,走回自己的位子继续工作。 星期一的早上,比特回复了一身的雪白,可是,他对星期六的事仍耿耿于怀。他仍是最早回到公司的一个,他望着三姝的空桌在反省,是自己令她们太失望吗? 他走到嘉利的桌旁,她一向照顾他,对他好,他却令嘉利发怒。 他内疚,因为他自信自己的责任该是带给人快乐的,可是......乞嗤。 乞嗤? 比特立刻坐在嘉利的椅子上。 “乞......嗤!”他打了一个很大声很大声的喷嚏。 原来如此,他明白了,心宽怀了,原来令嘉利发怒的,另有其人。 “乞嗤......乞......嗤......乞......嗤。” 比特急急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 嘉利掩门进来了。她望向比特,冷冷地说:“还是白色好看。” 比特的鼻子又酸了,他知道问题可能很严重。 他没多响应,只闭起双眼感受嘉利的不快。 鼻子的酸意加剧了,他强忍着,他感应不到嘉利的问题,他恐怕一个喷嚏会打扰了他的集中能力,他知道问题一定很严重。 “乞......嗤。”他失败了。 比特很苦恼,他从未试过感受不到别人的感情,问题出在哪里呢?是他自己吗?是那杯奶茶吗? 他再试,他在集中精神。 “乞嗤......乞......嗤......乞嗤乞嗤!”失败!又失败了! 嘉利的心情明显很差,办公室内没有她的声音,仿佛连空气流动也有回音。 一个上午很不容易过去了,没有人敢上前向嘉利问个究竟。 在比特的连环喷嚏下,时针踏正下午一时了。 时间刚到,嘉利就飞身向门外奔去。 办公室内的三人不禁交换了眼色,像是为沉郁的一个上午呼了口闷气。 比特带了两桶大大的云呢拿雪糕来到天台,这个跟天空最接近的地方。这些是他的午餐,比平常的分量多了一倍。 他努力地吃,大口大口地吃,他希望增加自己的能量,他要帮嘉利。 下午的办公室更静,连上午沉重的呼吸声也少了。 莎莎和小米跟郑经理外出,办公室内只剩下比特和少有整天也不发一言的嘉利。 愈见嘉利的沉默,比特就愈担忧。 他走到嘉利的身旁来。 “乞......嗤......嘉利,乞嗤,你......把不快都说出来吧!乞......嗤。” 嘉利望着比特亲切而诚恳的眼神,眼内的无助减退了,可是一个极度需要安慰的人,就像是被挖空了心的树干,就算只是轻轻地推,也可以令它倒下来。 她扑到比特的肩膀上,大声哭了起来。 “乞......嗤......乞......嗤......乞......嗤!”对嘉利的哭声,比特以喷嚏响应。 他开始感觉到嘉利的心。 “乞......乞......乞......” 奇怪,这喷嚏一直打不出来,“乞......乞......”比特感觉脸上有点微凉,他伸手抹去,是一滴从左眼流出来的眼泪。 比特很惧怕,他从没流过眼泪。 他不知所措。 他把渐渐复元过来的嘉利安顿好,走到自己的桌旁,打开抽屉,拿出两根长长的雪白的羽毛。 “把它们带在身边,它们可以令你安睡。” 比特把羽毛交给嘉利,她从羽毛中感到一点微微的暖意,心内的不安稍为平复了。她望着正走向大门的比特,目送他忧郁的身影离开。 星期二,上午十时,办公室内只有小米和莎莎。 嘉利刚致电回来说身体不适,请假一天。这消息小米和莎莎不感惊讶,看见嘉利昨天的表现,她们也有了此心理准备。 令她们觉得奇怪和不安的,是比特。昨天她俩随波士出外见客,本以为有比特看顾着嘉利,她们大可放心。哪知,回来后竟发现比特离开了,这天还一早致电请假。 “他这次的伤风也真厉害呢。”小米说。 “看来他身体一向也很差,短短两个月,伤风也发作过几次了。”莎莎语带关心。 “也不是,我记得他从未请过病假,那些小伤风,三两天就好了,没这次的严重。” “我记得,当日我跟男朋友吵架时他也伤风了,后来,你跟男朋友初邂逅时,又是一次,数来没五次也有三次吧!他自己一个人住,一定是因为没人好好照顾他,所以容易生病。” “我说是他的雪糕,妈说人不能吃太多生冷食物,看他每天都捧着雪糕当午餐,不病才怪。”小米说。 “就是了,他一个住的,病了不但没人照顾,连三餐也有问题呢!” “对!如果他依然捧着雪糕当午餐,那岂不是更糟?” 莎莎和小米,你一言我一语的,愈说愈担心。 午饭前,她们先到人事部查出比特的住址,决定去探探他。 比特住的地方离公司不远,难怪他每天都是最早上班的人。 她们照着门牌找,花了不少力气才找到这栋旧式大厦。比特住九楼,是大厦的顶层。这里太旧,没升降机。 小米拖着携着两大袋白粥、炒面的莎莎,一步一级地往石梯级上爬。终于来到比特的门前。 两双高跟鞋也像在喘气。 她们发不了声。莎莎示意小米按门铃,小米却疲倦得连身子也站不直来。 好一会儿,还是莎莎先恢复过来,按下去。 室内传来一阵很悦耳的歌声,像教堂内圣诗班的歌咏。 她们在门外听见,连呼吸也畅顺了。 小米拍拍衫上的尘,毕竟旧的楼宇都欠缺维修和管理。 “我想他的房子也是乱七八糟的,一个大男孩怎懂收拾整齐。”莎莎说。 小米笑首点头同意。 不久,门锁嗒嗒作响。 “你们怎会找上来?”比特惊奇地说。 “哇!”小米站得较近大门,她从门缝中望进去,不禁惊叫了一声。 莎莎看了她的反应,心想,屋内一定肮脏得惊人。 “进来再说,外面尘很多。”比特把客人迎入屋内。 —————————————————————————————— 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六) 两人踏进了屋内,张着口,呆了。 从来只有电视广告才会说:“清洁得会发亮”,在日常生活中,莎莎和小米才首次明白这六个字的意思。 比特的家很雅致,摆放的东西和家具也不多。不单是墙壁,连地板和天花,全是雪白色的油漆,几个大大的玩具,也是白色的。 他们三人坐下来。 “嘉利怎样?”比特问。 “她请了病假,你别管人家,你也有病,是伤风恶化了吗?”小米关切地问。 “看你的样子,不似有病。”莎莎说。 “不是病,亦不是伤风,是眼泪。”她俩听不明白。 “莎莎,当你跟男朋友吵架时,我有预感,我不停地在打喷嚏。” “我记得。你教我多跟男朋友沟通,不出一星期我们便和好了。” “我的喷嚏也停了。然后是你,”比特转向小米。“你不敢跟他表白,怕恋爱。” “你鼓励我......啊!我记得,你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在打喷嚏。”小米回忆着。 “然后你们高兴地交往了,我的喷嚏也停了。” “你是说,你的病跟我们的爱情有关?”小米问。 “这次轮到嘉利?”莎莎不想这是事实。“嘉利跟男友一起已差不多十年了,不会的,他们一直很快乐地生活着。” “他们一起住吗?”比特问。 “已经三年了,他们根本就是模范夫妻,怎会有事?”小米亦不相信。 “我感应到。嘉利是大情大性的人,她从来也不把心事藏起来,但昨天却没发过半声。”比特解释说。“昨天在你们外出时,她忍不住了,伏在我的肩膀上哭起来,然后我就不停地在打喷嚏。” “所以你猜想她感情出了问题?”莎莎问。 “不!不是猜想,是感应。上次你和小米经历的也只是小风波,所以我只在不停地打喷嚏,可是,当嘉利在我怀内哭起来时,我也掉了一滴眼泪。我看见她的男友搬离了他们的家。” 莎莎和小米也不禁呆住了。 “那是我不好。”比特在自责。 “嘉利跟男朋友分开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用自责。”小米说。 “就是了,你跟我们相识才不过两个月,这些日子以来,跟你一起,我们都感到很亲切。我们毕竟只是同事,你对我们的关心,我们是感觉到的,可是你并不需要为我们的事负责。”莎莎安慰他说。 “不!不!是我不好!”比特不住摇头,“是我不好,是我任性硬要改变,我上星期六一想改变,世界就乱了,嘉利就做了我任性的牺牲品。我一变,再专一的也跟着变了,我想变也令她男朋友变了,是我连累了嘉利,我害她爱苦。” 比特不停自责,但他所指的,莎莎和小米一点也听不明白。 “从昨日开始,我一直在想,这是我闯的祸,我一定要替嘉利补救,可惜,我还没想出办法来。” “我们可以帮你吗?”小米问。 “我不知道,我还未想通。” “你一定可以想通的,我和莎莎的问题,也是你教我们解决的。” “我知道你们面对的问题所在,所以可以给予意见,莎莎和男友的问题在于莎莎太一厢情愿地为对方着想,甚至忘记了他也有自己的意愿,这是沟通;一对情侣相处日久,在很多事情上也误以为很了解对方,可是,最基本的沟通却忘却了。”比特在分析。“小米你的问题也在你身上,你过分活在自己构想的世界,差点连怎去爱人也忘了。其实只要放开自己,多点接受别人的想法,那问题就可迎刃而解。但是,这次我完全不懂,人为什么爱变?” 这问题究竟有多少人懂得解答呢? 小米无言,莎莎也一样。 三人沉默了。 “想通了人为什么爱变,就帮到嘉利吗?”莎莎问。 “可能会有点头绪。”比特没信心地说。 “比特,你在为我们的幸福着想,你自己也幸福吗?”小米突然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我的责任是令你们幸福。” 她俩不明白,但听了很受用。可能人总爱被疼爱,有一个人跟你这样说,心里总是甜的,何况比特从来都能给予她们安全和亲切感,听着他这样说,就好像万事都有大哥哥替自己出头,只要有他在,幸福就在眼前。 “那么,你为什么想变?你为什么想试喝奶茶,为何穿啡黄色衣服上班?”莎莎问。 “我想......我想......”比特也不明白。 “你喝鲜奶喝厌了吗?” 比特摇头。 “白色穿在你身上,你觉得不舒服吗?” “只有白色最合我。” “我也觉得是。”小米同意。 “那你为什么想变?”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我不好!”比特很苦恼。“我就是想了一整夜也想不通,为什么连我也想变?我不讨厌鲜奶,仍爱吃我的云呢拿雪糕,从来只有白色才属于我,跟我最全拍,我仍爱它。但是,有一天,当你们问我为什么每天都只爱穿白色时,我也问自己,为什么不来个改变? 那天,我看着天,天不是蓝色,云不是白的,我告诉自己,可能我的家也可以来个转变。我想试试看,可是,我也不敢,想了一个月,我鼓起勇气喝了一口奶茶。” “之后呢?”莎莎问。 “就是前两天吧,你忘了吗?他上吐下泻。” “我不能接受,所以身体作出了反应。” “你说是我的鲜奶救活你一命。” “是!之后,我忘了改变的念头,穿回我的白衣服,喝我的鲜奶,舒服得多了。” “你说,你的改变令嘉利的男朋友也想改变,可是,你根本没有变,你只是试试罢了。”莎莎说,“说不定,他也只是想改变,然后知道改变并不适合自己,然后一切便回复正常。” “对!我最终没变,他也该不会变的!” “比特,如果那天你喝了奶茶后不排斥,你会否已经变了?”小米问。 “假使上天同意我改变,我才会改变。” “即是说,如果的嘉利的男朋友是注定会变心的话,我们便不该强迫他留下?”莎莎问。 “到时,我们该帮她再站起来。”比特说。 “那么我们现在该怎做?”小米问。 “我们多给嘉利力量,让她表现出她最动人的一面,祈求真正的幸福在这次的考验后降临她身上。”比特充满希望地说。 “你的病好了吗?”莎莎看见他恢复了活力,心也宽了。 “还差一点点。” 说罢他走进房间。不一会,他又满面倦容地出来,手上提着七根雪白的羽毛。 他举步维艰似的走到莎莎面前。 “七是幸福的数字,你们两人要一同将这七根羽毛带给嘉利,合我们三人的祝福,把幸福带回她身边。” 莎莎和小米把羽毛接过了,她们都有明白羽毛背后的信念,只要自信心不失去,幸福就在眼前。 比特把充满信心的莎莎和小米送走。 他关上大门后,再支撑不住了,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雪白的衬衫上,比特的背上,添了七点鲜艳的红色。 又一个闷闷的早上,过了多久仿佛已分不清。 自从那次大病之后,比特就没有再出现了。 “他为什么要辞职?”小米执着一根比特所送的羽毛,闷闷不乐。 “可能他仍为不能替我挽救感情而自责吧。”嘉利没精打采地答。 嘉利跟男朋友终于也分开了。 可能就如比特之前所说,若分开是注定的,谁也不能挽救。 “比特始终认为,他的改变影响了你。”莎莎说。 三个女人,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把玩着自己的一根羽毛。 “他走了,就只留下了这些羽毛?”嘉利对比特最是不舍,因为当莎莎和小米将比特家里发生的一切告知她时,她才知比特对自己的关心,可是,她连亲口道谢的机会也没有。 “他说这是幸福。”小米虽不明白,但她对比特所说的一切也深信不疑。 “几根羽毛怎能带来幸福?至少她救不了嘉利的感情。”莎莎不服气地说。她其实不是质疑比特的诚意,只是,若能选择,她宁愿留下比特而不要那些祝福。 “不对!他的确把幸福给了我,他所指的不是我的男朋友,而是我的终生幸福。多年的感情虽然挽留不了,但在这些日子,我并没有沉沦,没有放弃自己。是比特和你们所给我的祝福,令我拥有真正的幸福!”嘉利感激地说。 “比特的确是我们的守护神,有他在,我们都充满生气。”小米慨叹说。 “他真的像天使降临,将爱心分给我们,为我们带来幸福,然后就走了。”莎莎依恋地望着手中的羽毛说。 “他先把幸福送给莎莎,然后是我,之后是嘉利,那么他自己呢?还有一些留给自己吗?”小米说。 两个多月的相处中,她们三人像已跟比特经历了很多。 她们从没有怀疑他的来历,不会猜疑他所说的话,那份信任跨越了朋友的感情,有一点像亲情。 在三人的心目中,若要找一个字眼来形容她们跟比特的关系,可能找不着一个比“守护神”更为贴切的。虽然她们都没说出口,但在心中,也各自相信,比特是上天赐给她们的天使。 “他正在何地,做着什么呢?”莎莎似问非问,因为她知道答案不会出现。 “他会在世界的另一方,守护着另外三个人吗?”嘉利加入发问。 “他把爱心分了给我们,他自己还会爱吗?”小米也问。 没有答案的问题问过了,仍是没有答案。 办公室恢复了寂静,闷郁的空气继续弥漫着。 突然,嘉利有所醒觉:“如果比特真是天使,而他的使命又是为我们带来幸福的话,我们在此为他闷闷不乐,岂非辜负了他的心意?” “对!我们要快快乐乐,比特存在我们的心内,就像他出现眼前一样,不该有任何分别!”莎莎弹跳起来,兴奋地说。 “可是,我相信若他也在,我会更开心。”小米并不能投入。 “如果我们辜负了他的好意,可能我们再也不能跟他相见!”嘉利既想说服小米,亦想安慰自己。 “好吧!我就好好地这幸福的羽毛收好,然后告诉我的子子孙孙,我们之所以能够得到幸福,是因为我们曾经认识比特!”小米终于笑了。 “对!这样,比特才会高兴!”莎莎也高兴地和应。 三姝终于恢复了欢笑,办公室也再次被嘈吵的嬉笑声充斥着。对比起两个月前,今天更添了一分生气。 三人谈笑之间,信差带来了三封信件,她们每人一封。 六只眼睛互相对望,她们心内都有着相同的意念。 雪白的信封,不是最大的特征?这样会发亮的白,怎会认不出来? 她们急忙地把信封打开。 信封内有一封信和一根光亮雪白的羽毛。 “真是他!”嘉利第一个把信读出。“嘉利,知道你能从经验中学懂自爱,替你高兴。我知你们心中也有很多疑问,让我解答吧!无论我身处何地,我都会永远地守在你们身旁,祝幸福!比特。” “到我到我。”莎莎抢着说。“莎莎,沟通是人与人相处的最基本,别忘记。你一定想知我身在何方,我可以告诉你。我有太多需要学习的,亦多谢你们三人,我从你们身上学到的亦不少。我现在身处很远的地方,继续学习爱人,但请放心,我是不会忘记你们的!我会继续努力,学习令更多人快乐。附上羽毛一根,愿快乐与你们常在。比特。” 莎莎和嘉利万分期待地望着小米。 小米却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干嘛?你的信没字吗?”莎莎心急地问。 “他说......他......”小米仍说不出话来。 嘉利把小米的信抢了过去,大声地读着。 “小米,勇敢表达自己,勇敢地去爱,幸福才会降临。你心里的问题最难答,我还有爱留给自己吗?我想,我只要看见别人幸福我便高兴,可能......爱神只须把爱带给别人,自己从不需要爱!” |
《对不起,我迟了》(一) 这样的一个情人节……仍是这样的一个情人节。 其实二月的第十四日,跟一月、三月、十一月和十二月的有什么分别呢? 今年的情人节又跟去年、前年和五年前的情人节,有什么分别呢? 这店子是著名大酒店内的法国餐厅,食物很贵。我和秀美每年只会来这里一次——只在情人节。去年是,前年是,五年前我们初相识时,也是。 啊!不对!三年前多了一次,在八月,那天,我在这里向秀美求婚。 这里的牛排很有名,很松软,肉汁鲜甜,是美国顶级产品。 所以,我每年对情人节也多一份期望,因为我对这里的牛排,爱极了。 情人节的意义不在于日历上2、1、4这三个数字的组合,而是你和跟你过节的人的组合。我和秀美在过往的五年,甚至以后的五十年也会在这里过我们的情人节,不用多花款,不需要新鲜感,只要有我、有她,二月十四就跟三月十四、四月或是十月的都不一样,都浪漫! 其实,是十五日或十六日也不打紧,因为我每日都会这样爱我的梁秀美,我的妻子。只要有她跟我一起,每日都可爱,每日都特别! “为什么总是瞪着我?”秀美问。 “我怕你会走失。” “废话!”秀美笑。 “我真的很欣赏你爸爸的直接,秀美这两字最贴切不过,既不造作又能达意,世上该没别的两个字可以形容这张脸。”我不爱口甜舌滑,但这是我最真心的话。 “你不欣赏我妈?” “她的功劳没那么大,因为她把你生下来时,你的样貌根本不是她所能控制的。而后天对你的培育只可以达到秀,但改变不……我想也 “你多四多时了,跟我妈谈谈?“ “我最多的说:我正不过四时,地死瞪着一名美女,其他的也不管了,请她来接你回家!” “你这些对白从哪里学回来的?” “一年才一次吧!” “很流氓!” “是吗?” 是吗?流氓?我怎么会是个流氓?都是阿汉不好,说什么每年千篇一律的节目太乏味,该找点刺激,我早说过我不要变的嘛! “我老公怎么会了小流氓?是不是阿汉的鬼主意?” 阿汉是我小学时认识的同学,当年一起打乒乓球,中学一起追女生,大学一起兼职赚外快……快二十年了,我们从没分开过。 “老婆呀,阿汉确实教我说甜言蜜语,可是那些话是我真心的!” “我知道!” 情人节!情人节的笑容特别甜! “我知道我老公老实,不单目不斜视,连美女送上门来也不动心!” “是的!是的!你怎么知道?”我捉弄她。 “我看到!” “你……你看到?” 我从没背着你干什么,你看到什么? “别怕,我没怀疑你,难道你做贼心虚?” “我没有!” “我笑你呀!那边有个美女,整晚都望着我们,你全不知晓。” 那边?哪边? “她走了,刚在门口。” 我把身子转了接近一百八十度,我看见一个身影,很美很动人。那长长的头发在空中飘起,像卖洗发水的广告。 我没夸张,真的很像广告片中的女主角,仿佛在头发上擦了边香,只要轻轻晃动,方圆十尺的男生也会被迷倒。 我真的没夸张,我真的试过,十年前,当时是中四。 我不止认得出那迷人的秀发,在发丝间我看见她的左眼角,错不了! “啊!”我不禁叫了出来。 “认识的吗?” 是!我曾给她迷倒。 是!我肯定是她——惜雅。 “你别迟到呀!”我抓着将要离开教室的阿汉说。 “什么?”他拿着篮球就想走,篮球是他的第二生命。 “你忘了我们要到圣母女中开会吗?” “哎呀!我才不要跟那些婆娘开会,你想我被烦死吗?” “你是剧社的副社长。” “也是因为你这个社长,我才会当上副社长来。你去跟她们开会吧,我要跟我的篮球拍拖。” 阿汉二话不说,我被撇下了。 我跟阿汉从小四便结识,他一直是运动健将,我就是文弱书生。 当年学校主张我们多运动,强壮身体,我选了我以为最省力的乒乓球,亦是在球桌上结识了阿汉,至今六年,他一直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我们两兄弟的性格看似南辕北辙,却是最佳配搭。他好动、我好静,毫无冲突又互相扶持。我虽不热衷参与篮球运动,但要我落场的话,我也能作阿汉的后备队员。他?他是公关能手,所以他是我剧社的副社长,所有外交事务,他最拿手。 中四是中学时期最吸引的一年,每个同学都会各据山头,争夺各类型兴趣学会的主席位置。我却例外,因为我校的剧社几近没落,根本没人跟我争夺位置。剧社的所有行政工作也由我一人处理,社长、文书、财务、宣传……总之除了那些对外工作,我就是唯一的内阁成员。而会员,其实只有三两名,都是较要好的同学,是捧捧场,给我撑撑场面的那种。 阿汉说我该振兴剧社,不为后人着想,也该顾及自己的面子。 而振兴方案就是多举办有吸引力的活动,多吸引会员。 作为一间男校,阿汉说,最具吸引力的活动莫过于跟隔邻的女校合作。 我一向不擅辞令,有阿汉做公关,这才成功请得她们跟我们来一个圣诞话剧演出。 经过多次的接触,今日在会议上也该落实剧本和选角了。 会议是举行过多次了,一些幕后筹备的女同学,我都认识了,可是,今天该是选角的时候,即是说,又有一批新的女生出现……我……没有阿汉在场,我……我怎么应付? 我本想从篮球场上把汗流浃背的阿汉拉走,可是我太了解此朋友了,这样使强是不得要领的。 所以,我惟有硬着头皮,带着两位小演员,离开校门。 以往多次会议,我们都选择在学校附近的小食店进行,少一点拘谨。可是,今天的会议涉及选角,难免要进行试演,为减少尴尬,我们决定改在校内见面。我们是男生,该有点风度,还是该由我们前去拜访的,所以我将首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入一间女校。 我有远征女儿国的感觉。 平常在街上碰见样子诱人的女生,男生总爱投以注目礼,我也不例外,但是作为女生的感受如何,我从没想象过。 今天,我终于明白了。 我亲身感受到了。 “你很准时呢,信章。” 是她们剧社的主席,特意在校门前迎接我们。 我们两间学校虽然相距不远,但学生之间很少有往来,可能因为我们都是教会学校,彼此也较为保守吧。 交往不多,还要远征她们的校门,我突然变了动物园的猛兽,处处被监视似的。 我更加小心行事,直走向她们的礼堂,我的两个小演员跟着我。 沿途的校内的女生就是夹道观看的游客。那段路原来很长,因为我见到面前还有不少好奇的女生在等我们经过。无论是我到达前,还是步过后,她们不也没见过! 我真不明白那些性感女郎怎样能在街上穿得这么性感,在街上被无数男人用眼睛非礼,那感觉怎能忍受? 走不到一半路程,我已觉受不了。 在巡行的行列中,我肯定不是最爱欢迎的米老鼠。各位女士,对不起,我顶多是《美女与野兽》中的野兽吧! 我相信我感受到的不是偶像歌手般的欢迎,因为旁边的女士没有尖叫,我还感觉到一点失望和蔑视。 虽然没有被要求签名或合照,但我依然在礼堂外被团团地围着。 “糟糕!礼堂内的活动没有依时完结,我们得等等。” 主席小姐,我不介意等,但你的同学们会介意吗?我怕有更多满怀希望的同学跑来一心看米老鼠,但失望而回。太大的群众压力,我怕我受不了。 她明显感觉到危机四伏。 于是,我和两位小演员又被带往别处。 一个后山的操场。 这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我觉得女性生下来经常有受袭的危险,这其实与男生的兽性无关。一些男生若落入母系社会,亦有同样的危险。 我们三个在这山边,会遇上色魔吗? 一旦角色调换了,你便会懂得尊重和爱护对方,这是我在山边的领悟。 我们在山边等了半小时,终于有人把我们接走。我又开始明白被绑架的人能回家时的感觉。 走回礼堂的路上,不见之前的人群,是赶着回家还是消息传开了,失去观看的兴趣? 礼堂内还有几名女生在收拾。 但明显,我的吸引力比零星的折凳和地上的废纸还少。 我们又被安置在礼堂的一角。 干嘛又要等? 我突然庆幸我没把阿汉从篮球场中拉来,如果逼他放弃篮球赛到这里来等,我想,他必定已将我五马分尸。 又十五分钟后,主席惠琳出现了,这次还带着几位女同学,有些是内阁成员,我已认识,没多大吸引的那种。 可是……在她身后的…… “你要记着,她们学校中有个叫陈惜雅的,是个发电厂,避之则吉。” 第一次开会前,阿汉这样警告我。 “你见过她吗?”我问。 “没有。” “那你怎知是真的?” “……” ————————————————————— 对不起,我迟了(二) 她身后的……不就是…… “今天我们要决定女主角的人选。”惠琳在宣布。“因为女主角是这个剧最重要的角色,圣伯多禄堂的同学同意先决定女主角的人选后,才选出配合的男主角。” “对!我们同意。”我举着手说道。 各人也用奇怪的眼光望着我,我终于明白,惠琳的说话,我是不用回答的。 都是阿汉不好,他不在场,我就出丑了! 还要……还要在她面前出丑! 惠琳为救我出尴尬之地,顺势替各人作介绍。 果然,她身后美得会发光的,就是闻名已久,全城各区男校学生的目标——陈惜雅! “信章是这剧的导演,他的两位同学会先充当男主角跟你们试演,惜雅、秀雯,你们跟两位同学准备一下吧。” 惠琳是个很好的领导人才。 我示意我的小演员去跟她们准备。 老实说,我的眼从没离开过陈惜雅。 “你要记着,她们学校中有个叫陈惜雅的……” 阿汉的说话一直在回荡着。 我的脑海不停地转,娱乐新闻经常报道一些导演和女星的绯闻,以前我是毫不在意的,这刻,我很想知道真伪。 会真的发生吗? 导演、女主角,我、陈惜雅…… “准备好了?信章,我们开始吧!” 惠琳说。 我点头同意。 “秀雯,你先试演。“ 由于不是正式的演出,我们并不严格,没有走到舞台上。前方的小空地就是试演的舞台,秀雯和我的小师弟一号就在我跟前走着、演着。 听说电视台考演员是有一个小铃用作叫停的,惠琳,我可以要一个吗? 秀雯他们的演出如何,我根本无心欣赏,我只想他们快点完成。 试演罢了,需要演这么长的一段戏吗? 小师弟,你不可能是主角,不用试得那么认真,念对白也不用那么有感情的,把速度加快一点! 终于演完了,我第一个拍掌。 惠琳多谢了两位演员,我期待的时刻终于到了。 小师弟二号就位了。 她也就位了。 他们不是演着同一段戏吗?怎么他们演得比之前一对快?不觉已是尾声! 她……她干嘛? 她干嘛在转? 刚才秀雯演时,有这样的戏吗? 她在转身,三百六十度,七百二十度,还有…… 原来一个女孩子转的圈真的这样富美感,她转身的时候,长长的头发就像在头顶化成一顶帽子,平平地在我眼前掠过,简直就是洗发水广告中的女主角。谁说广告骗人?长大后我也要加入广告界,为此平反。 人不断在转圈的确会带动气流,但这种气流不可能很强,该不能把一个中四的学生吹走吧!但为何我竟然会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微动呢? 难道她在头发上擦了迷香,只要轻轻晃动,方圆十尺的男生也会被迷倒? 她停下来了,我却站不稳脚。 她向我礼貌地送上一个微笑。 我听到其他人的掌声。 戏是演完了,我却仍在戏中。 “……叫陈惜雅的,是个发电厂,避之则吉。“ 阿汉的确料事如神,我……失守了,她的确是避之则吉,她是陈惜雅! “昨天的试演如何?”阿汉在上堂的钟声响起前走来问我。 “你的球赛如何?” “还可以啦!” “还可以啦。”我答。 “我跟惠琳通过电话,她说她们那方属意由陈惜雅演女主角,但就怕导演你反对。” “我?我为什么会反动?”我奇怪地问。 我想我顶多只会反悔,我在筹备此次演出前已答应了阿汉让他当男主角,但……我有点想反悔! “惠琳说,你看了那叫秀雯的演出后,拍掌不绝,但到陈惜雅试演后,你就连丁点反应也没有,看来并不欣赏。她们呢,其实属意陈惜雅,但又想尊重导演的意见,所以想我来探听一下。信章,我跟你说,只要是陈惜雅演女主角,我们的入场券就不愁销路了,我们剧社可能亦因此而声名大噪,到时这振兴计划就大功告成了。所以,你一定要同意陈惜雅当女主角,就放下你的艺术良心吧!” “干嘛来罗嗦?我从没说反对?” 我怎会反对? “那就好了!一言为定!”阿汉放下心头大石似的。“你也见识过那陈惜雅了吧!是否如外传的那么厉害?” “阿汉,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想反悔,可以由我当男主角吗? “喂!喂!男人大丈夫,一言既出,林宝坚尼也追不回!说好是陈惜雅就陈惜雅!” “不,不是这样……” 钟声响了。 阿汉摇着头,竖起食指不停摇,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口里说着:“黄信章导演,陈惜雅、谭华汉领衔主演,新玻璃鞋……” 望着阿汉的头在摇,我的头也跟着摇。 不,不可以反悔!林宝坚尼也追不回!我早已答应了阿汉让他当主角! 没有了!没有“黄信章自导自演,陈惜雅倾情演出——新玻璃鞋”了。 一个月后,我们开始排练。 我又开始明白这世上的人都爱做白日梦,爱当主角,无论你会否演戏。 我不想说阿汉是波牛,他有他温柔的一面,但就是不懂自然地把那份感情发放在角色上。 他演不来。 “信章,我不是针对阿汉,但以他的进度,我怕到演出前,他也不能演好这角色,别忘记,我们在演出前还要应付期考。”惠琳投诉。 “请你相信我,他可以应付得来的!” “信章,换角吧!趁我们开始排演了不久,现在换角还不致令大家尴尬。” 我……我…… “由你自己演这角色该会更好!” 惠琳,你说得对!可是……我不可以。 “惠琳,你信我,下星期再排练时,我一定会令阿汉进步。” 她见我在维护阿汉,没再坚持。 坚持的是我,为何是我? 其实不止惠琳察觉阿汉的问题,惜雅也一样。 “休息一下吧!”我把排练叫停。 “正好!”阿汉如释重负。“刚才那段对白我说得不好,我正想揣摩一下。”说罢,他就自己走到礼堂的一角练习。 我就只在担心,我承诺了令他在三日间进步,他做得到吗?不,我做得到吗? 可以把剧本改一下,帮他投入吗? 我坐在一角对着剧本发愁。 “导演,男校有女洗手间吗?” 我没正面望向她,只听她声音我便全身酥软了,我怕我逃不过陈惜雅的双眼。 “啊!” 糟!我没有想过这问题,早知就不坚持到我们这边来排练了! 男校的洗手间真的不能见人,怎么办? “不要紧,我可以返回我们学校那边,还不过是在街头罢了!” 我感到不好意思。 “我……我陪你!” 惜雅可能看不到我不好意思的样子,所以点头同意。 我领着惜雅步出校门。 虽然已是下课后,但校内的同学仍有不少,我感到路上有无数双羡慕而贪婪的眼睛正望着我。 “中四乙的黄信章跟母圣女中的校花陈惜雅在拍拖!”不知道这消息是否会明天就已传遍校园呢? 我在偷笑。 上次巡游的经验我还记忆犹新,我不想再踏入圣母女中。 我在离校门不远的地方等惜雅,心内又彷徨着。三日,三日间能令阿汉进步吗? 我想,这问题一定令我很烦恼、很烦恼,因为我完全没发现惜雅已经走到我身边。 “想什么?” “啊!没……没什么,想着剧本罢了。” “惠琳向你提出换角的事吗?” “啊,你也知道?” “嗯!排练的第一天,我们已觉得不妥,不过我们不好意思说出来。但到昨天,已差不多一星期了,阿汉还是没多进步,所以经过商量后,决定由惠琳跟你开口。” “你也同意?” “嗯……我觉得阿汉演得很努力,所以我也不肯定换角他是否公平。不过,我也同意他不是最佳人选,看着你教他演戏,大家觉得你会演得更好。” “我是导演,我的责任是令演员演好他们的戏份,阿汉演不好我也有责任,不能说一声不满意就换人。况且,阿汉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不能这样伤害他。” 朋友与异性,我会选择朋友! “我明白!你是很好的导演,跟你对稿时我已能投入戏内,所以我知道你会演得比阿汉好。” “但我不能……至少不可以是我去取代他,我不会从我最好的朋友手上夺去属于他的任何东西,而且,我觉得他该有多一次机会。” 惜雅展现了一个甜得令我充满信心的笑容,我感到她会明白我。 “就给他多一次机会吧!”她说。 “我向惠琳承诺了,下星期再彩排时,我一定要阿汉有所进步。” “你有信心?” “我不知道,但我会尽力!明天是周末,我会跟他进行地狱式的训练。” “好!我支持你!嗯……我想,若女主角也参与训练会事半功倍。” 惜雅,多谢你!多谢你呀! 就这样,我、惜雅还有阿汉,从星期六到星期日,朝八晚五地不断排练。 --------------------------------------- 对不起,我迟了(三) 星期一,排练时间到了。 经过两日的相处,阿汉和惜雅熟络了不少,令他演起戏来自然多了。 经过两日的相处,我想我对惜雅…… 这是一个考验,阿汉轻松得很,紧张的是我,是我的考验。因为我根本没有向他提过换角的事,只告诉他惜雅想多练习,跟他熟络了,演来更像情侣。惜雅不反对我不说出真相,而阿汉一向知我要求严格,他深信不疑。 第一场排过了,我望向惠琳她们,各人的眉头都松开了。 真正的考验是第二场,是惜雅跟阿汉的谈情戏,阿汉一直表现得不好。 我就是不明白,惜雅是大美人一名,对着这样的对手,原本已很容易投入,更何况她是一位好演员?我跟惜雅试演过这场戏,她那眼神和温柔是何等的自然流露,是何等难得的对手。换作是我,我想我可以投入得就这样跪在地上向她求婚了,阿汉怎能演得这么差劲? 难道只是因为我对惜雅有意,所以…… “好!阿汉真的进步了不少!” 惠琳她们拍着掌在大叫。 阿汉过关了,我,过关了。 惜雅高兴得跟阿汉拥抱起来。 对!惜雅的功劳可不小。 排练完毕,我把她们送到校门。 “信章,恭喜你。” 惠琳边走边跟我说。“你真是一个好导演,不但懂得引导演员演戏,对他们不放弃的情操才最令我佩服,我欣赏你!” “多谢你,惠琳,大家都付出了很多!” 我在校门逐一跟她们话别。 最后是惜雅。 “惜雅,我……我有些话想……” 她望着我。 她的眼神令我更说不出话来。 惜雅,我想说…… 我又明白了,原来大人说得对,我爱你三个字真的很难说出口。 “我……我想……多谢你。” “信章,你很棒!我爱你!我也爱阿汉,他也很棒!” 你可以只爱我吗? “明天见!”她向我眨眨眼就走了。 我想她不是暗示什么,只是叫我不要向她的同学说出她跟我训练阿汉的事吧。 但我……我就…… 真没用!该说的还没说! 送别了她们后,我怀着极愉快的心情回到礼堂帮阿汉收拾。 我心中不断在重复着惜雅眨眼的画面。 啊!天啊!多谢你!多谢你把惜雅带到我的生命里! 惜雅,我爱你! 我大力推开礼堂的大门。 阿汉轻哼着歌在收拾,看来心情跟我同样兴奋。 “信章,信章,我今天的表演不是超水准吗?”他高兴地奔到我面前。“我就是男主角!我就是男主角!我就是黄大导演你的男主角!你高兴吗?” “我高兴,当然高兴!” “你替我高兴吗?” 我从没有见过我这兄弟如此的表现,他不停在礼堂乱跳乱叫。 “阿汉!”我想把他叫停下来。“你停下来可以吗?我要告诉你。”我想令他知道他之前跟我说,关于惜雅的说话有多不正确,她不是人们所说的发电厂,她的眼神是诚恳的。我爱上了她,不是因为她的眼神俘虏了我,而是她的真诚打动了我。我要追求陈惜雅呀! “什么?有什么说话要讲?是赞美我的说话吗?不用了!我会骄傲的!哈哈哈!”他还没有停下来。 “不是,不是这些。” “啊!”他终于停下来了,然后走到我的身边来,双手紧紧地抓着我的一双手臂。“兄弟,我恋爱了!我恋爱了!” 什么? “我爱上了惜雅!我逃不过她!” 什么?你……你什么惜雅? “你知道吗?这两天来,她每一个眼神都在告诉我,她也爱我!我不单在戏中跟她恋爱,我在现实中也爱上了她!不得了!你看,我文武全才,既是运动健将,又是本年度最佳男主角,我跟圣母女中的校花不是很相衬吗?男主角跟女主角,从来就是一对嘛!陈惜雅、谭华汉!绝配!” 你说完了没有?到我了吗? 不!不对!是我提出要跟你说话的,我就是要告诉你我要追求惜雅嘛!为什么是你先开口?为什么给你插了队? 我……我也……我只是《美女与野兽》中的野兽吧,主角从来都是米老鼠,是阿汉。我跟惜雅一起?还不真是美女与野兽? 阿汉,惜雅该是你的。 为了赶在期考前把戏全部排完,我们每日下课后都排练,直至天色暗下来。 经过两星期的排练,阿汉的表现一天比一天进步,我相信跟他与惜雅的默契不无关系。戏内戏外,他们都俨如世上最令人羡慕的一对。 又过了一星期,阿汉的表现又进了一大步。过去的周末,惜雅又跟他排练过吗? 期考前的一个月,我们要排的戏都完成了,考试过后再排练数天,该就可上台表演了。大家也充满了信心。 而我,却随着阿汉的进步、期考的迫近、排练的结束、阿汉跟惜雅一天比一天合拍,和即将不能每天见到惜雅而情绪低落。 今天是排练的最后一天,亦在这天,学校里传遍了一个消息:“中四乙的谭华汉跟母圣女中的校花陈惜雅在拍拖了!” 一个月的时间有多长,我不懂得量度,我只知道用一个月的时间为期考温习是怎样也不足够的,更何况我满脑子都是陈惜雅? 更何况我满脑子都是陈惜雅和阿汉? 望着一张又一张试卷每日在眼前飘过,我知今年的期考必定泡汤了。 当成绩表一出,校长就会颁令要我放弃剧社社长的职位圣诞的演出极可能就是我的告别作了! 期考的最后一日,阿汉跑到我身边。 “太好了,过了今日,期考就完了!” 我望着他,没作声。 “你知道吗?大人说的话都不准,什么恋爱影响学业?我与惜雅一起温习的日子既温馨又有效率,我告诉你,这次考试是我中学生涯以来考得最满意的一次,她也一定如此!” 我仍是默不作声。 “你知吗?她们还要两日才完成期考。我们已经有两星期没见面了,那圣母女中的校长真不通气,该跟我们配合一下嘛!害人多两天相思。不过,那也好,我可专心练练篮球,迟些我们又要投入排戏,又要表演。新年后的赛事有多重要你知道吗?啊!你也别为演出担心太多,你也该练练篮球,可别忘记你是校队的后备球员呢!” 阿汉见我还是对他毫不理睬,离开了。 还有两日,再过两日,我又要亲眼看着惜雅和阿汉这对情侣在卿卿我我了。 “怎么搞的?阿汉,你做什么?” 恢复排练的第一天,我被阿汉气得七孔生烟! “我知大家期考也忙,可是,之前的排练怎么全都忘了?一个星期后就要表演了,现在的表现比第一天排练更差,怎么上台去?” 我知我语气很重,令大家都尴尬了,但是,我心中像有一团火,一团酝酿了个多月的火快要爆发了。 “阿汉,那舞步不是练得好好的吗?从台左转到台右,只能有五步,不能多,再多就很累赘,不似在跳舞!考试前不是排得好好的吗?干嘛今日全跟不上?”我不停地在骂。 “够了!我是男主角,我也着紧演出,我是不是非把人骂得狗血淋头不成?” 阿汉跟我争辩,我知道他也为忘了舞步而自责,但是两个大男人,就是很难找下台阶。 他气冲冲地走出礼堂。 惜雅追出去。 我知我是一个过分认真的人,每每因为着紧效果而大发雷霆。 我令所有人都尴尬,不是一个好导演。 “休息一下吧!我们去外面买些汽水回来。”惠琳才是称职的领导人才。 “不要紧张,隔了多个星期,难免生疏,慢慢来吧!” 惠琳安慰我说。 十五分钟后,惜雅拖着阿汉回来了。 我们没望过对方一眼。 惜雅走过来,半跪在我的跟前说:“别泄气,你是导演,你是我们的领袖,连你也没信心的话,我们怎么演出?” 惜雅! 虽然我是听着惜雅的声音,但我感到在说话的是她的双眼。 惜雅,你这双眼我已很久没见过了,但你却是阿汉的了。 “你们是兄弟嘛!你也要对他有信心!” 对。阿汉是我的兄弟……惜雅是我兄弟的女友! 我部起来,叫所有人集合。 天色已暗下来了,我开始了今天最后的一次排练:“大家尽力而为吧!今晚回去大家多想想自己的戏份,无论这次排练得怎样,一切也待明天再改吧。” 大家都尽力演出,包括阿汉。 我明白,其实我最明白,我这好友从来都是运动型,是个波牛,要他在台上温柔地跟女伴跳舞,对他是有一定难度的,可是……可是之前是做到了的……为何…… “为何……为何你总是忘记这简单的舞步?” 我又发火了! 我一看见阿汉搂着惜雅毫无美感地乱舞,我的火又冒起来了。 我二话不说,走上前把惜雅抢了起来。 一手拖着她柔嫩的手掌,另一手轻扶着她的腰肢,我们就起舞了,不用音乐,不用数着拍子,我们一贴着身子就自然合拍地跳起来。 惜雅的双眼就在我的鼻子旁,我感觉到她的心跳,我呼吸着她的气息。我们不断地在转圈,像跳着圆舞。 礼堂的窗外是漆黑的,我觉得我们的背后都是漆黑的。 我忘记了我们转了多少个圈,我忘记了礼堂内还有人,我忘记了惜雅已属于别人。 我带着她不停地转,她跟着,也跟我紧贴着。 我感觉到我们的呼吸配合得天衣无缝,两个胸膛紧贴着,我吸她呼,我呼她吸,再没有更完美的组合了,我和惜雅才是天作之合的一对。 直至…… “信章,我有点晕眩。”惜雅在我耳边说。 我停了下来。 惜雅有点站不稳,阿汉飞快地走到她身旁,扶着她。 “就这样吧,就像是跳圆舞般流畅!”我的双眼没有望谁,只对着地板说。“明天继续,明天我要每个人都回复状态!” 我头也不回,直奔校门。 我要赶快跑到漆黑的街中,多一点光也会把我脑海中残余的画面冲走,我要趁我还记得清楚的时候,多欣赏惜雅的脸、她的呼吸、她的心跳 ------------------------------------------------------------------------------------------ 对不起,我迟了(四) 圣诞前夕,礼堂坐满了观众,两校的校长、老师、同学……我从未见过我校的礼堂坐满宾客的模样。 今天不是周会,不是学校硬性规定的聚会,更不是令大家一坐下来便急着离开的校长训话。 今天到来的,都是为了欣赏我们的表演,看我心血的人。 看我这个流着心血的制作。 开场前,我到后台为各演员打气,大家都士气高涨。我跟每一个演员和工作人员说了鼓励的话,还剩下阿汉和惜雅。 我到处找,终于在后楼梯的一角见到他们。 我从远处望过去,阿汉执着惜雅的手在喁喁细语。 我想,他们也不需要我多作鼓励了。 他们才是主角,数分钟后,他们就是舞台的主人,是整个故事的中心,所有人和事的出现和发生,都因他俩而起、因他俩而存在。他们就是全世界的焦点,他们的脉搏主宰着世界的脉搏;而我,我只是个导演,无论我的角色有多重要,只要舞台的幕一升起,我就是过去式,我就不再重要。只有他们才是主角,才最重要! 他们即将会把属于他们的爱情故事展示人前,叫所有人都为他们感动。 他们就是最惹人羡慕,让所有人都认同、最合衬的一对恋人。 在台上,只有他们才该是一对…… 在台下,也只有他俩才该是一对。 他们很合拍地向我望过来,同时间望过来。 我没有上去跟他们说话,只微笑,点点头,表示我对他们的信心。 然后,我离开了这个不属于我的舞台。 一小时后,舞台上的灯再次亮起,幕布再升起来。 演员们逐一登台接受掌声。 这晚的演出很成功,我们每个幕后工作人员也松了一口气。 掌声没停,阿汉牵着惜雅的手再次登场。 阿汉踏前一步,掌声稍微静下来,惠琳在我的身旁为我整理一下衣领。 我望着台上的每一位演员,他们都表现出色。那种感激的心情,我不能形容。 阿汉向观众介绍我。 掌声再次响起,我从观众席后座的控制台跑上台。 惜雅很用力地拍掌,我仿佛只听见她一人的掌声,或者说,我只希望听见她一人为我拍掌。 惜雅,当我奔向你的怀抱时,你是否已经在别人的怀抱呢? 我跑上台边短短的阶梯,就在惜雅的面前停下来。 我转向观众,作了九十度的鞠躬。 我以为我会很享受这些掌声,但原来赞美掩不住离别的伤感,当我再站直身子,幕布再落下来之后,我就要跟身后的演员们告别了,就要告别惜雅了。 从那刻开始,惜雅跟我再无任何联系,她只会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的女朋友。 我的身还弯着。 观众以为我舍不得他们的掌声,他们拍得更用力。 我感到一双手掌落在我臂膀上,是阿汉。 他微微在手上发力,示意我站起来。 阿汉把我一手拥在臂内。 这是我们兄弟俩,一星期来最亲近的接触。 “多谢你。”他说。 “对不起。” 我们始终是最要好的友伴。 我一手牵着阿汉,另一手牵着惜雅,然后带领全体演员再次谢幕。 我看着幕布徐徐下降。 当幕布跟地面相遇时,就是我和惜雅分开的时候了。 台上演员的心情依然高涨,幕降了下来,他们还在高兴地拍掌、高叫。 我把两手同时松开,阿汉的手离开了,但惜雅仍抓着我的手,没放开。 她手心的温暖直奔我的心脏。 当我望向她的时候,她的另外一只手已经放到我的肩膀上。 我们拥抱起来。 自那次跟她在彩排中起舞后,这是我们最紧贴的一次。 我又再次感觉到她的心跳了。 “多谢你呀,我们的演出很成功。”她在我耳边说。 “我……”我知道,我想说的,不该说出口。“多谢你,你的演出很精彩!” 然后,其他演员也走过来,争相跟我拥抱。 惜雅放开了她的双手,而我的身躯就在不同的臂膀间游走。 我礼貌地跟各演员和工作人员拥抱道谢,但心却在阿汉和惜雅的一方,他们紧紧地搂着,宽怀地望着我。 整个舞台也弥漫着欢乐的气氛,落幕的的可能只有那黑黑厚厚的幕布和……我! 公演过后,我度过了一个寂静的圣诞节,在电视前面看着人群为新年倒数。别人的热闹是台上的主角,我却是观看别人快乐的观众。 “你一个人躲在家里干嘛?”阿汉在电话内投诉我推却了他多次的邀约。 “为了这次表演,经常也没留在家,趁假期,想多陪伴妈妈。” “大家都很想跟你聚一聚,所有演员都想见你,惜雅还以为你病倒了。” “多谢关心,我没事,开学后,大家不就可以再见了吗?”我已不知道我是否希望有开学的一天。 我刻意避开他们,我不想再见识惜雅和阿汉的温馨。 “其实,我也告诉他们,我会为不舍那演出而伤感,但他们就是不相信。兄弟!只有我才明白你。” 兄弟?兄弟! 复课的日子到了,寒假其实很短暂,不似暑假,不是疗伤的好时机。 可是,没跟阿汉或惜雅见面的确已经帮了我不少。我想,我已开始接受我跟惜雅只可以是普通朋友的事实。 今天就要回到校园了,是我的考验日。 一大清早,我便躲进教室,我怕我不能收拾心情,习惯不了课室的气氛。 短短的十五分钟,我收到接近二十位同学加入剧社的申请,我们的振兴行动奏效了。 同学间仿佛分了三派,一派对假期前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毫无认知,或不屑谈论;另一派则在滔滔不绝地谈论我们的演出,褒贬参半;而最后一派就只集中谈论阿汉和惜雅这一对。 三派人当中,明显以第一派最多,第三派最少,可是,对后者我却声声入耳。 “男主角!” 课室内突然来了一阵起哄。 阿汉回来了。 “喂,听说已经有很多人争相入会了。”阿汉逐一向教室内的人挥手后,走过来跟我说。 “多谢你的良策,亦全靠你的精湛演出。” 如果学期完结前有各社竞逐的最受欢迎奖,我们可能会胜出。 “就当我为剧社出了力也好,帮了你的大忙也好,现在该轮到你啦。” 我不明白。 “请别再多愁善感啦,你失踪了个多星期,多次的篮球练习也没来,虽然你是后备,但操练也很重要的。拜托拜托,这次的比赛很重要,当帮我的忙好吗?“ 啊!我的确把篮球赛的事都忘记了。 在学校里,足球比篮球受欢迎,所以会加入篮球队的人不多。我虽然不爱球类运动,但多年来被阿汉潜移默化,多少也能撑撑场面,在缺人的情况下,我也是校队的成员,不过只能当后备,但这对我来说,已经太多了。 课堂间的时间和小息的十数分钟,我也和阿汉一起,他像有说不完的话要跟我说。 我没有逃避,因为知多一点就可以令我接受多一点,面对这场考验,我认为从浅入深比较好。要我一下子面对他们两人,我可没多大的把握,先从听他们的轶事开始,可能较易接受。 我开始怀疑我耳朵的储存量可有多少,阿汉不停地说,我不知道我能否盛载。 阿汉不断地说……不断地说。 我相信,他和惜雅一起过的假期必定很愉快,我听得出来。 阿汉又继续不断地说……不断地说,我反而开始感受到他们的快乐,我想,我已开始接受了他们成为一对的事实,我开始替阿汉感到高兴。 我开始接受,以后在我身边出现的,将不会再是阿汉,而是阿汉和惜雅。 午饭时,阿汉把我拉了出去,我知道我要跟他“俩”共进午餐。 我的心在跳。 他们约定了在我们校门等。 今天的考验正式开始了,我怕我承受不来。 圣母女中的学生一群一群地在我跟前走过,有些明显认得我们,不时望着我们然后在耳边细语。 我又一次觉得自己是巡游中的卡通人物,这次,我这只野兽和米老鼠一起出现,那些目光变得更难受。 阿汉突然在我身旁站直了身子,我知道惜雅将要出现了。 “信章,你这小子,差点要登寻人广告通缉你呢!” 幸好,出现的还有惠琳和几位筹备内阁的女同学。 我尴尬地跟惠琳笑笑,响应她的指责。 “想不到你是个孝顺儿,假期会留在家中。”惜雅的笑容好像很亲切。 我不太肯定,因为我不敢多看。 多谢上天为我安排了惠琳她们的出现,才令我的首个考验得以过关。 “干嘛?没用!”我在责怪自己。 之前不是已经接受了他们一起的吗?干嘛见到惜雅时还是有不自然的感觉呢?真没用! 或许,明天会有进步吧! 往后的日子,我只是隔一两天才会跟阿汉他们吃午饭。虽然,我对惜雅的感觉有淡化的迹象,但每次跟一对小情侣吃饭,总觉不是味儿。 “惜雅问我,你是否很忙,连午饭也不跟我们一起吃,她怕你瘦坏。” “神经病!我总不能只有你一个朋友吧!” “信章,你是否怕做我们的电灯泡?不怕嘛!你跟惜雅也是朋友!” “你又来啦!别婆婆妈妈的!下课后要练习篮球么?” ------------------------------------------------------- 对不起,我迟了(五) 一个月后,我们球队顺利打进四强。 在多次的初赛中,我们到过不同的学校作赛,有时,惜雅也会带同一班同学给我们打气。 从话剧表演到校际篮球赛,圣伯多禄堂和圣母女中就像是联了线一样,恍如一体,仿佛全市的中学也认同。 仿佛全市的中学生也认识谭华汉和陈惜雅这一对。 这天是很重要的球赛,过关的话,我们就可以晋升决赛,争夺冠军。 “放松点吧,就算落败了也能争季军,别太拼命。”惜雅在赛事开始前叮嘱阿汉。 “我们一定会取胜的。”阿汉这样回答,然后就转过头跟所有的队员说:“知道吗?” 我们同声叫:“知道!” 然后圣母女中的同学们就在我们身后高叫,为我们呐喊助威。 球赛开始了。 我一如以往,只是后备。 我坐在一旁观战。赛事很紧凑,双方也求胜心切,偶尔有些不规矩的动作。 惜雅看得紧张,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 “别担心,比赛而已。” “阿汉把这比赛看得很重。”她像是很担心。 “你怕他输了球赛会很失落?” “不,我怕他会受伤,只是一场球赛吧,犯不着!信章,我知道你们全组人也很认真,答应我,如果你有机会落场的话,别像阿汉般不要命的搏,我不想见到你们两人也受伤。” 我点头答应。 在她的言语间,我听得出她很着紧阿汉,但她连我也关心,这点令我很温暖,跟惜雅谈话真好,很舒服。 可能她从未见过我在球场上比赛。我从不是那样热衷的人。 亦因这样,如非必要,阿汉也不会让我上场。其实我也怕,因为曾经有一、两次,因阿汉认为我不够卖力而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我根本就是为了凑齐人数组成球队才会出现吧,我根本就未到水平。 球赛的火药味变得愈来愈重。 双方教练也叫了不少次暂停,让球员冷静下来。 “你要准备热身,我相信我们很快便会有球员受伤。”阿汉边抹着汗边告诉我。 在万分不愿意的情况下,我脱下了长裤,开始热身。 球赛接近尾声,双方的分数只差五分,还一直处于拉锯状态。 他们犯规的次数逐渐增多。 哨子声大叫。 我看到我方有人倒地。 阿汉和教练立刻飞奔到那同学身边,他俩一轮耳语后,阿汉望着我点了点头。 我意会,我要上场了。 我没有帮助队友战胜的把握,但我亦知道这是最关键的、生死存亡的十五分钟。我也愿意为学校、为阿汉、为整队球队拼死一战。 我的战意高昂,原地踏步几下,做了些伸展动作,弹跳了几下,准备迎战。 “小心,不要受伤。”惜雅在我耳边说。 我忘记了她之前的担心,只觉这话是一支很大的强心针。 球证的哨子声一响,我已经身在球场上。 我一鼓作气,在两边篮板不断来回地走。虽然我也有参与球队的练习,可是,我毕竟是个后备,而且懒于练习,跟其他球员的默契不是很好。我不知道该如何配合他们的攻势,但我记得阿汉曾叮嘱我,我的作用就是扰乱对方的进攻,所以我只不断朝着手执篮球的敌方球员冲,务求阻止他们上篮,其他的进攻任务,就留给阿汉他们处理。 球赛愈紧凑,战况愈激烈,各个球员都战意高昂,碰撞的机会愈见频密。观众发出的哗然,比球证的哨子声来得更早。我也多次被撞倒在地上。 最后的两分钟,我们仅领先两分,对方只要一个三分球,我们就没足够的时间反胜了。 我守后防,我的责任就是阻止篮球穿过我方的球网。 我看见对方的球员,正带着篮球,一步一步地迫近,我知道我不能让他越过我的防线,否则,我们就不能晋升决赛。 他走过来,像一只蛮牛般向我奔来。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向他冲过去。 “咣!” 我听见哨子声,但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耳边回荡着惜雅的话:“小心,不要受伤。” 我眼前一黑。 惜雅,对不起,我做不到。 突然有股强光身我眼睛刺来,我睁不开眼睛。 我听到周围的人声,我认得那是一些沉重的呼吸声。 我勉强睁开眼,我见到阿汉,还有惜雅。 “你没什么吧?”惜雅的声音依然温柔。 “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向她道歉,因为我知道我受了伤,我的左臂痛得要命。 惜雅望着我,没说话。 “什么对不起,你很棒呀!”阿汉兴高采烈地说。“幸亏你把他撞倒,要不然就糟糕啦,他是最强的射手,你们双双倒地,虽然让他们搏得一个罚球,但他们讨不了什么便宜。” “你们输了吗?”我紧张地问。 “连你也是这样!不问问自己的伤势,只问赛果。”惜雅严厉地责备我。 “我没有大碍的吧!” “你昏了过去!” “是吗?我只觉得足踝有点痛。” “只是扭伤罢了,没多严重,军医说你可能冲力过猛,跌倒在地所以有点晕眩,不要大惊小怪吧!”阿汉为我解围。“我们晋级了,可是下星期的赛事你可能没法上阵!信章,你不止是最强的后备,更是我们的英雄。” 阿汉的兴奋心情表露无遗,亦难以制止。 我望着惜雅责备的眼神,不敢多言。 阿汉坚持要送我回家,不过我先要陪他送惜雅。 我本无大碍,很想婉拒,但失败。 阿汉在我的左边扶着我,惜雅就走在我的右边。 我感到内疚,我受伤,不止令惜雅担心,还把他们分隔。我知道阿汉一定很想跟惜雅分享他胜利的喜悦,但就是我在做坏事。 惜雅的家就在附近,我们很快就到达了。 我在她门前的小斜坡等,阿汉就把她送到大门。 我见到阿汉在大门前跟惜雅依依不舍地话别,就要作势吻下佳人的额上。 我潜意识把视线移走。 原来惜雅就居住在这幢大厦,环境真优美,户户都有小露台。 就在我欣赏四周环境之际,阿汉已走到我身边来了。 我随即起步往下走,准备离开,却被阿汉拉着。 “等等,她回到家后,习惯到露台跟我挥手,以示安全到了。” 小情侣的点子真多。 心里其实万分羡慕。 等的过程也无聊,我没有向上望,怕阿汉见到,他亦觉无聊,不断拍着篮球,一样没向上望。 “再等等吧,那大厦的升降机很古旧,走得慢。”阿汉边拍着球边说。 我想他已能准确的拿捏时间了。 “而且,”他继续。“她不会立刻就出来,免得她妈妈疑心,跟着出来。” “她住几楼?” “六楼。” 一、二、三、四、五、六。 “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 啊!就是这个露台吗? “还要多久?” “快啦!” 阿汉双手捉住篮球,向上望。 我的心突然急跳起来。 我看见露台内的窗帘在飘,然后,惜雅出现了。 她走到露台边,把手伸到栏杆下,轻轻地挥着。 是罗密欧与茱丽叶吗? 我觉得他们像偷情,但也很浪漫。 我不敢多看,慢慢地把视线移到阿汉身上。 他的手在挥,嘴巴在没声地说:“拜拜。”,眼角在笑。 然后,一下忘形,提着篮球的手一松,篮球就往斜坡滚去了。 阿汉急忙地冲下斜坡,要追回那篮球。 他跑得很快,我怕他会跌倒。 我会担心,惜雅应该更担心吧。 我想起球场内惜雅那担忧的眼神,很严厉但也很温暖。 阿汉真幸福,有惜雅为自己挂心,真好。 我相信此刻的惜雅该是用同样的眼神望着往下飞奔的阿汉吧! 我……我很想再次看到这目光,再次体验这温暖。 我不禁慢慢向上望去,我想从惜雅望着阿汉的关顾眼神中偷取一点温暖。 斜坡、大厦的墙边、三楼的露台、四楼、五楼……六…… 怎么?怎么会这样? 惜雅的视线怎么不是望向斜坡? 很暖、很暖……我忘却了臂膀上的痛。 惜雅她……她望着我。 我不知所措,但我舍不得将眼睛移走,我顾不了尴尬,我忘记了阿汉……我舍不得不看。 我们四目交投,我不知该在什么时候移开,我只希望会是惜雅先移走,要我先望去别处,我怕我做不到。 可是,她没有,她没有把视线移开。 还是我放弃……还是我先走……因为…… 因为我看见她眼中的泪,惜雅望着我……让泪水一滴一滴地流下。 ------------------------------------------------------------------------------------------ 对不起,我迟了(六) 该有十年吧。 该有十年没见吧。可是,我肯定没有认错,惜雅的脸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 我没有将那天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阿汉。 之后,我只推说期考的成绩不好,要修心养性,勤力读书,所以再没有跟他们见面。 中五后,惜雅到外国升学,跟阿汉分手了。 我再也没听过关于她的消息。我没有问过阿汉可有与她联络,我怕他早已忘记了自己曾有过这样的一段情。 我相信他们确实真心地相恋过,可是,阿汉的恋情从不间断,从中五到现在,他拍过多少次拖,恐怕他自己也数不清。 我和惜雅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我没打算弄清,就当是一直收藏在我心里的小秘密吧。 “真是认识的吗?”秀美问。 “啊!是阿汉中学时期的女朋友,多年没见了,我差点认不出来。” “你们这些男人总说认不出人来,人家还满青春的,我想跟小时候也没多大分别,怎会认不出来?没心肝!” “老婆!” “我看她是认得你的,她看了你很久,老朋友嘛!我看,你该追出去打个招呼,否则,很不礼貌。” 秀美也说得对,多年没见,该问候一下。 我接受了秀美的提议,追到酒店的大堂。我不断四周张望,还是见不到惜雅的影子。 难道我看错? 我转身望向大门的出租车站。 啊!她准备上车。 我连忙走到大门。 “惜雅?是惜雅吗?” 她从车门旁转过身来。 又是像洗发水广告的招牌转身,我仿佛又嗅到那从发梢上散发出来的迷香。 十年了! 十年后,我还是敌不过这转身动作? 错不了,一定错不了! “信章?”她笑说。 “真的是你!很久没见了。” “你好吗?” “还好!对不起,刚才在餐厅里我没发现你,不是我太太说起,我也不知道。就在你刚离开时我才望到你!” “你迟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幸好秀美提醒,若不是她叫我追出来,我也真太没礼貌了! “你没变,还很美。” “老了!” “哪里?” 十年没见难免有点生疏。 “你太太也美,可惜没机会跟她认识。” “你赶着走?” “嗯!” “留个电话,我们再联络。”我急忙地想从外套中取出名片和笔。 “不用了,我赶着回美国,我这次只回来签离婚书,我想我也不会再回来了。” “啊……是吗?”我不禁有点失落,她不但已经结婚,还刚离婚。 “第二次了。” “是吗?” 我真不明白,有谁会舍得伤害惜雅? “有和惠琳她们联络吗?”我问。 “没有。” 我们又四目交投了,不知怎的,我们每次对望的时候,中间总是隔着一层尴尬。 原来十年不是很长的时间,有些感觉还记忆犹新。 此刻,我的脑海不停闪动,她露台上的眼泪、球场上的叮咛、舞台上的拥抱,还有跟她跳着圆舞时的体温、呼吸的气息、发梢上的香味和跟她紧贴时的压迫力,一下子回放又回放。 “我要走了。” “啊!” 我慢慢放开了握着车门的手。 惜雅钻入了车厢。 我知道这样一别,我们将不会再见。 车要开了,惜雅突然将车窗拉下来。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她说。 我俯身到窗边。 “当年,如果阿汉没跟我一起,你会追求我吗?” 我……我…… 惜雅! “你说过,你是不会从最好的朋友手上夺去属于他的任何东西,那包括我吗?是因为阿汉,还是你根本没爱过我?” “我……惜雅……我迟了,我又迟了。” “迟了开口,还是迟了爱我?” 我答不出话,只望着车子绝尘而去。 惜雅!对不起,我又迟了! “老婆,我是个什么都迟的人吗?”我在归家的路上问秀美。 “问题在于有或无,不在于迟或早,一些事情,就算是迟了,只要有做过,也总比没做好。” “老婆,我有跟你说过我爱你吗?” “又来了吗?情人节小流氓?” “我只怕我又迟了,没及时对你说爱你,到发觉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你有!还说得太多了!” “你厌了?” “傻瓜!那……你曾经后悔没跟谁说爱她吗?” “认识你之前可能有,之后……该没有!” 我望着比我们走得前的影子,我想,有秀美在旁,我再也不会迟到了。 今年的情人节跟去年、前年和五年前的情人节,不一样。又会跟之后的情人节不一样。 吃饭的对象可能一样,二月十四这日子可能一样,但今年的情人节就是不一样。 我跟两个情人度过了今年的情人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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