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七年

晨夕 · 发表于 2006-5-14 02:53:30

七年 十三岁，父母离异，各奔东西。她背着包住到了姑姑家。和源镇梧桐街72号。姑姑不大喜欢她。只是那时，这是她能够投奔的唯一去向。 渐渐的生活沉下来。 她只是沉默，接受这一切。是在别人家里，她懂得。于是慢慢学会压抑需索，从不说要这个，要那个。肚子饿了也要忍耐住。欲望似乎是禁忌。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于是渐渐忘记寻求答案。这样会心安。姑姑待她，似只为完成某种托付，将责任在一日一夜中消磨过去。这个安静得古怪的孩子没法叫人欢喜。 关在房里看书。她在纸页中发现一个庞大丰盛的世界。窗户外面有一棵老的梧桐树，望过去满眼都是绿色宽大的手掌形叶子。有光线在其中穿梭。风吹过的时候整棵树就动起来，活起来。她不认识附近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亦没有玩伴。太阳落山的时候她去顶楼，脱掉鞋子踩烫的地面。有晃动的叶子的影子。是同自己的游戏，她乐此不疲。 直到姑姑在楼下不耐烦地喊她吃饭。   那天她在屋后一块空地里蹲着玩。有各样高矮参差的植物旺盛生长。紫色的花朵，肥厚的瓣，一不小心就弄破。汁液在手上留下涩的印迹。辛辣的气味。 “你看，她们流血了。” 她转过去，然后看见他。因为是蹲着的，眼前这个人比实际高大一些。他穿一件黑的T恤，手插在裤兜里，头歪着看着她笑。似在玩弄一只掌心里的鸟。 她一下窘起来，又有些羞恼。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或是做什么。愣在地上好一会，发现花瓣的颜色染到了衣服上，突然一阵惶恐。站起来迅速跑开。脚下是一双明显过大的男式拖鞋，啪嗒啪嗒，声音突兀，在安静的巷子里。 像是夏天的夜晚打在芭蕉上的雨水。一下一下，敲着她的心。   还是一个人，没有伴。学校，家里，似都已习惯她的安静。她在那里生活了将近四年。给附近的一个孩子补过课，不了了之。像是一株灰色植物，在角落里沉默着生长。这样被人忽略，她亦是觉得好。只是渐渐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感情失去兴趣。闲下来就把自己扎进书里，在字里行间像一条鱼四处游荡，自由自在。 她在顶楼看太阳落山。那时候他刚好背着画夹从门前经过。她后来知道他就住在这条巷子的末尾。她开始习惯看见这个人。他的影子总是拉得很长，像一把利剑，生生插进她的记忆。创口太深，不能遗忘。   晚自习到九点，走着回去。要穿过一条黑漆漆的路。她总是有些怕。黑暗似乎有吞噬一切衍生一切的力量。她记得是星期二，在路口听见有人打斗的声音。心里有些慌乱，找一处地方藏起来。确定里面没人后出来。 前面墙角靠着一个人的影子。她慢慢走过去，听到呻吟声。发现是他，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飞快闪了一下。她把他拖到路灯底下，摸到温热的液体。他不说话，睁开眼睛看着这个女孩。她说，你流血了。一脸镇定。他想起上次对她说的话，却是没有笑出来。 她把他带到附近的私人诊所。半夜被叫来开门，医生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止血，消毒，上药，包扎。一直无话。 出来。她回家。他似没有意料，你要走？她回头看他，点点头。然后离开。   一切照旧。 只是她开始想念。她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另外一个人。从来没有人在意过她的离开。那个夜晚如此温暖。她的生活似乎出现了一个缺口，于是有了倾诉的勇气。只是要坦白的太多，脑子里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于是依然没有出口。 吃过午饭去学校。她在路上被人拦住。三个毕业班的男生，她认得，学校开大会时经常点名的几个人。其中的一个叼着烟。她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手放在衣兜里攥着买书的钱。她不想给。只是看着他们，不说话，往后退。 叼着烟的有点恼火，过来给了她一耳光。她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人，回手，被拽住。 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来，拦在她的前面。几个人厮打起来。她被他推到一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跑到巷子口大声喊人来。那三个人终于住了手离开。 她跑过去，想拉他，被推开。在一旁站着，无措。 他扶着墙站起来。以后上学走大路，别再绕小巷子。 天像是要下暴雨。空气里漫起灰尘飞扬的味道。他的蓝色T恤破了，袖口渗出一小块血色。她自作主张掏出手帕来给他扎好。然后到屋檐下避雨。相隔得不算近。她突然问，给我一幅画好吗。他说好。 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在风里面翻飞的白色手帕，阴暗青涩的巷子，身边沉默瘦小的女孩。他的十七岁。那时候他希望这雨不要停。她不知道，只是看见他画的自己，穿着男式拖鞋离去的背影，像一只受了惊扰的野猫，只是逃。   她开始在看见他的时候脸上泛起柔和的颜色，并不是笑，却叫他看得微微笑起来。他在她心里种了一棵太阳草，于是她觉得温暖。知道这世间有人关怀自己，她开始获得自信，并对感情有着从未有过的期许。 都不是擅长表达的人。感情与形式有巨大落差。或者在这样的落差里才能安全，不伤及彼此。尽管伤害最终无可避免。   六月，因为高考的缘故，高一高二放了假。她已有将近两个月没有回去，亦没有任何人问起。那不过是二十多分钟的路程，那不是她的家。 只是没有地方去。收拾东西离开学校。 十一点，合上书准备睡觉。楼下有熟悉的口哨声。光着脚跑出去，没有声响。 他站在路口昏黄的灯光里面，看见她赤裸的双脚，轻轻地笑。她停下来，离他一米多远，略微不安地低着头，像做错了事。 他开始说话。我被学校开除了，家里给办了转学手续。马上就走。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眼底已经有泪。为什么。却像是在问自己。这个四年来唯一给她关爱让她温暖的人，她终是留不住。或者一开始，他的出现于她来说就是一件无力承担的奢侈品，终究要被收回。四年的时间，她已经透支了运气，还一直以为上天对她心存眷顾。 她走过去。光线太暗，她要好好看看这个男人，记住他的样子。往后她得靠这点记忆过下去。他还未离开，她心里已有预感。他突然抱住她，从未有过的用力。像握住流连指间的风，知道无法长久，却是没有办法停下来。他不能让她觉到绝望。她开始抽泣，难过一阵一阵冲撞胸腔，无法克制。他的唇覆盖住她的眼睛，吻掉她的泪水。 好好念书，你会有个好前程。要是难过，忘了我。知不知道。 她十七岁。生命刚刚绽放。他已经离开。   七月。生日那天，她接到一通电话。父亲再次离婚，对婚姻失望，希望接她过去。 她没有多想立即答应。她不能在这地方再待下去。每一天每一件事都在提醒他的离开，情绪泛滥几近成灾，她快要承受不起。也许换一个地方，可以得到解脱。   高考以后她去了北方的一所大学。没有他的消息。他没有给她任何承诺，她记得，甚至要她忘记。她亦是明白他的矛盾，还有无能为力。 相安无事。 三年。   她去临城看摄影展。下午到达，六点钟的门票。中途在路上闲逛。就这样她看见他。 依然是心里刻着的那个影子。尽管身上脸上有明显的时光流过的痕迹。记忆喷涌而来。他背着画夹从她门前经过的背影。他挡在她前面和人打架。他握着画笔苍白而寂寞的手指。他对她笑时满脸局促的孩子气。那么粗暴的拥抱。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温度。 只是那一刻，她突然犹疑。他身边普通而笑容妩媚的女子，或许才能陪他平常的幸福。她要了他四年的抚慰。她不能太放肆，还想要一辈子。她看着他神采飞扬的脸，眼泪开始不安分的掉。确定他还没有发现自己，转身离开。 他从来没有想过与她再见。看见她从街的那一边走过来，恍若当初，恍如梦境。她依旧清冷而安静，在人群里像一个过客，却无任何留恋，似有无限坚定的方向。 有那么一刹那，他想叫住她。又随即打消这念头。他只是要她过得好。她有太多缺陷，需要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对待才能适应平凡而珍贵的幸福。而他连安稳的生活都不能给。他知道她已看见自己，于是和身边的女子肆意谈笑。她终于离开。他跑过去，看见她流下的一地眼泪，在阳光底下一点一点的蒸发掉。 心就狠狠地痛起来。   她不知道她一直都是他最心疼与担忧的孩子。 他不知道即使不能给，他也是这世上唯一能够让她甘愿的男子。   四年以前。三年以后。 一直如此。

未勒 · 发表于 2006-5-14 03:46:26

可怜的相遇。痛苦的过程。意料的结果。PS我也写过这样类型的文字。大致和你差不多。结尾一样。

離殤歌 · 发表于 2006-7-8 02:44:14

突然感到莫名的沮喪....是那麽無力，那麽洶湧的悲傷。心痛.......7年，棄年。該結束的終究不會再繼續對於生活我們終究缺失了堅持的勇氣如果他不想如果她不慮那麽會不會是不一樣的結局......離，殤...難道是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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