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2002年的冬天写的文字,当时的身体状况很糟糕,每写几百个字就感到身体里抽空的疼痛,忍不住的哭。这时我对一段生活的祭祀,我用鲜活的文字纪念逝去的爱情。
破碎了
她跟着他乘上了陌生的列车,"咣当咣当",巨大的机器勤快的运作着,"咣当咣当",她随着稳定有序的节奏在心里哼唱起许多歌儿来.
她在黑暗中努力的看清楚身旁男人的脸,高挺单薄的鼻子,睡眠中微微张开的嘴巴,还有微微抖动的浓密的睫毛.她靠了过去,闭上眼睛,整个鼻息被浓烈的烟草味道占据了.这味道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无法入睡,但她仍然贪婪的呼吸着,她为这味道着迷.
他们在清晨的时候到达了陌生城市的车站.
初春的空气冰冷清澈,她打着寒颤.
他带着她背着沉重的乐件坐上一辆出租车.
他看上去很疲倦,一直没有说话.他把她冰凉的双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她在陌生的环境下没有睡眠,阴暗的屋子中弥漫着发霉腐烂的怪味.朝南的小窗子上无力的耷拉着灰蓝色的窗帘布.她躺在靠墙的小床上,身后是冷冰冰的墙壁.
她想到了他.她微微的笑了.这里让她不习惯,她不喜欢这里.但她是和他在一起,想到他她就会温暖,她想自己也许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她不能缺少了他,不能失去他身上的烟草味道.辛辣的,颓废的,致命的气息.
中午十一点的时候她走进洗手间洗了个脸.镜子中自己的脸就像柔和娇美的水仙花瓣.她摸了摸,一个绚目的笑容又浮在脸上.
她换了件粗线毛衣,将头发散下来.
睡着了吗.他轻轻的揽住她的身体.
有些吧,你呢。她轻轻的笑了.
他吻了吻她的耳垂,没有你我永远睡不着,他回答.
他在第二天就开始了每晚的演奏,他抚弄着手中发光的乐器,垂着眼睛,耳朵警觉的就像一只兽.他厌倦了台下蠕动的人群,他们迷茫没有主见.但他从开始迷上这沉重的低音乐器的同时,也选择了面对这无望的一切.
他想起了她,她苍白柔软的小脸蛋,她湿润的嘴唇,她粘在枕头上的头发丝.
他花了半天的时间在酒吧附近找了间小房子,有扇向东开的大窗子,陈旧的木地板,灰紫颜色。哇,我们的家?她欢呼.
他愉快的看着她对屋子里面的一切指手画脚.
她穿着白色的纯棉袜子在地板上转圈,她勤快的擦窗子,抹地板,把自己行李包里面的小玩意统统拿出来布置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她在窗子前挂了厚实温暖的格子布窗帘,她说美丽的窗帘会把一切恐惧和不安隔在窗外.
他喜欢她孩子气的迷信.
简陋的日光灯上缠绕了粉红色的纱巾,整个屋子像沉浸在荒诞脆弱的梦境中.
他小心的亲吻她的嘴唇.
你就像块甜奶糖,他抱住她.
她咯咯的笑着回吻他.我们的家吗,哦.她装出快要晕倒的样子.
他忽然将她高高的举起来,她快乐的笑着,睁大眼睛.他举得是这样的高,让她有些眩晕.
吃饭喽,猜猜我做了什么?她总是不厌其烦的煮饭给他吃.早餐,中餐,晚餐,还有他下班回家后的夜宵.她花了很多时间来填饱他的肚子,可自己却总是吃得很少,她说经常闻着厨房里的油烟会变得总是很饱.他在她的呼唤声中起床吃早餐,一杯牛奶一只鸡蛋,或者橙汁和面包.然后他回到床上继续严重不足的睡眠.
下班后通常已经凌晨,他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她蜷缩在宽大的床上睡着.长头发覆盖在床单上,以及她的身体她的脸上.她微弱的呼吸着.窗子上挂着她喜欢的窗帘,遮挡着她的恐惧和不安.
她有时也会醒来,看到他后她立刻笑了.她从床上爬起来端消夜给他吃,然后睡眼惺忪的看着他吃完.有时她会跳到他的腿上,贴着他的脸,很久不说话.他常以为她睡着了,但她又会对他说,我真的是那么那么的喜欢你呀.
下午他醒来的时候她在阳台洗许多衣服,她轻轻的哼唱轻柔的歌曲,窗外的绳子上挂着湿淋淋的衣服,被春天清新的风吹得微微摆动,她用力的揉搓着他穿脏的衣物,啦啦啦,她愉快的歌唱着.
洗完了之后她蹲在盆子旁玩了一会水,柔和清澈的水在她的手指间游动,变幻出各种奇妙的花纹.她轻轻的笑了.
她看见他坐在书桌前俯身写着什么.
楼上有几个卖蔬菜的女人大声的聊天,物价,孩子,新修的马路,都在她们的口中变得津津有味.隔壁的孩子的哭了,妈妈焦急的来回走动,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摇篮曲,孩子最后呜咽着安静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了伸胳膊.
他在天黑了之后就去酒吧,她把他送到门口,他们激烈的亲吻,然后告别.
门最后被合上,她一个人静静的走来走去.光着脚在粗糙古老的地板上跳舞,她舒展自己美好年轻的身体,她一个接一个的转圈儿,裙子张扬开来,就像水上花.
她无聊的时候就化一些奇特的妆在自己脸上,把眉毛画成叶子的形状,或者在脸颊上涂满圆润流畅的线条,在额头上描绘鲜活的花朵,还有躲在深色眼影后的眼睛.
她听RADIO,听别人的爱情随着电波传来传去.她想象着有一天她收到一首最流行的歌曲,载着甜腻腻的情话.这种想象常常让她感觉很微妙,脸色潮红,呼吸温热.
他发了一个月的薪水,他带她去商场.已经是夏天了.
空气燥热,但她仍然紧紧牵着他的手,像人群中害怕丢失的孩子.
她试了件白色的泡泡裙,好看吗?她略带羞涩的看着他的眼睛.
好看.他笑着回答她.
他们又买了一对橙色有花朵图案的枕套,她爱不释手的抚摩着棉布的料子,多漂亮啊,她轻轻的感叹着.
回到家后她立刻换上那对漂亮的枕套,然后拉上他一起躺上去,她说她梦想有一天能拥有许多的漂亮枕套.好舒服啊,她说,然后转过脸去看他.
深夜里她毫无预兆的醒来了,片刻就恢复了清醒.他还没有回来,洋溢着黑米粥味道的小屋子里面很寂静.
今天是她外公的祭日.她忽然想起许多事情来.
外公常常在周末的时候去妈妈家里看她,旧式的中山装口袋中装着小礼物,果冻,跳跳糖,或者冰淇淋.她一边吃着这些食物,一边听他与妈妈聊天.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她不是很明白里面的含义,但她喜欢听.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外公突然死去了.她很久都没意识到死亡是怎么样的概念,她看着许多人呼喊哭泣,她很茫然.
她戴着黑布去上学,几个顽劣的男同学将黑布扯下来戏弄她,她拼命的抢,却怎么也拿不到.她最后很伤心的哭了,她终于明白外公将不会回来,她永远的失去了他.
她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仔细的倾听每一点闯入耳膜的细小声音,她感到很冷.
她想念外公醇厚的呼吸,外公死去的那个夜晚她正在家里面睡觉.妈妈对她说,起来,你外公不行了,妈妈失声的哭起来,穿好你的衣服,我们去外公家.她们走了很长的一段夜路,走得很急,她摔了一下,很疼.
外公家到处亮着刺眼的灯.她走到外公床前,他就像睡着了一样.她摸了摸外公的脸,有即将逝去的温度.
她在冰箱里面冻了许多冰块,把它们加在冲好的橙汁内,就成了他最喜欢的冰橙汁.
酒吧在夏天总是又闷又热,他说.每次结束工作的时候内心就像在被剧烈的烘烤着.他需要冰凉的橙汁让自己舒服点.他在凌晨的时候回到家,打开冰箱,喝上一大杯橙汁,然后躺到宽大的床上.
他抱住他,亲吻她的额头,她的脖颈,她的耳垂.她在不定的睡眠中闻到了他的气息,她靠过去,将自己深深的埋藏在里面.
他不知疲倦的占有她,一次次的进入她的身体.她是他的小蛋糕,甜奶糖.他在这时候不会寂寞.他修长有茧子的手指用力的摩搓她的身体,他用嘴唇拣起她的长头发,苦涩的味道.他深深的亲吻她的嘴唇,她在不安的气息中感到了快乐,不再寒冷.
她忽然病了,夏天的重感冒总是肮脏的,粘稠的,久久不愿离去.
她头痛欲裂,她躺在床上被巨大的燥热包围,她在睡眠的缝隙中荡来荡去,总是梦见无望的沙漠和稀渺的驼铃声,喉咙里像干旱的田地般枯竭.
非非,你怎么了,我们去看医生吧.他吻着她的手指.
她想笑一笑,但嘴唇很干裂.
非非,走,我抱你去看医生.他说.
不,她回答,我哪都不想去,就想在这里.
他无奈的望着她,你想吃些东西吗,或许会好些.
她摇摇头,合上眼睛.
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指,他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浑浊.他摸了摸她的嘴巴,很干,他很慌张.
他从冰箱里拿橙汁给她喝,她只喝了很少,但她还是对他笑了.
她沉沉的睡着了.
她梦见一座山,上面有许多石头,每块石头都有自己奇异的花纹,耳边有潺潺的流水声,她感到很快乐.
非非,她听见他叫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睛,他焦急的望着他.
我炖了冬瓜汤给你喝,也许你会好点.他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
他举着一柄木把的勺子,来,喝一口,味道也许很糟糕,我不会这个.他不好意思的笑了.
她咽下一口,温暖甘甜的液体冲击着她的胃.
她搂住他的脖子,流了很多眼泪.
好些了吗好些吗,他焦急的问,一边抚摸她的头发.
她用力的点头,我好了,好了.
那么我现在去酒吧上班,我会早些回来,他抚摸着她的脸.
他迟疑着套上T恤,你确定没关系吗?他问.
是的,她朝他挥了挥手.
他拉开房门,张了张嘴巴,最后什么都没说轻轻磕上门.
她重新伏在枕头上,头很晕,脸也还是潮热.她把手塞进枕头下面,那儿还有一小块稍微冰凉的地方,这样她会舒服一些.
嘭.门又开了,他急匆匆的冲进来,急切的抱住她.
我不能走了,我担心你,我哪儿都不能去.他在她耳边急促的呼吸.我不走了,他说.
她好起来后他带她去黄昏的广场散步.
到处都是嬉闹跑叫的孩子,他们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冰淇淋,或者可爱形状的气球,她怔了很久,这场不大不小的病让她变得更加瘦弱,两侧的锁骨更加突出.他坐在她身边很惬意的看着一切,英俊的面孔上带着一点得意洋洋的表情.
空气里洋溢着暖烘烘的烧烤味道,太阳缓慢的消失在楼那边,喷池内的脏水一泄出很高,孩子们激动的叫着,她忽然忘了自己在哪里.
深夜的时候她不能进入睡眠,她在宽大的床上躺了很久,最后翻身而起.
她套上一条旧色牛仔裤,纯棉的小T恤,麻编凉鞋,她想了想,戴上了一副墨镜.
她在大街上闲逛,喝了杯冰水,看了几件橱窗内华美的衣服,然后她来到他工作的那家酒吧门前,走进去.
里面就像星期天的游乐场,热闹纷杂.她找了张阴影中的木桌子坐下,冰橙汁,她对男招待说.
他垂着头发在小台子上演奏,昏暗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投下许多沟壑,让她看不清楚.他沉没的拨动琴弦,姿态动人.偶尔的间隙中他会迫不及待的吸烟,深吸上一口,然后陶醉的闭上眼睛.
她远远的观望着他.她用双手紧握着湿冷的杯子,不停的舔嘴唇.
他回到家后发现她没有拉窗帘,有清凉的月光散落在屋子内.
她蜷在床角睡着,眉头抽在一起,身上穿着松散的棉布睡裙,他把自己的身体扔在床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她被惊醒了,抬起头看了看他.
怎么没有拉窗帘?他问.
忘记了.她隔了很久才闷声回答.
随即他疲倦的进入了睡眠,粗重匀称的呼吸.
她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她看到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在黑暗中有光泽的皮肤.她想抱抱他,或者拉起他吻吻他的额头.
她悄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加有冰块的橙汁,一个人做在地板上喝下去,冰凉的液体让她感觉到皮肤微微的颤抖.
吃饭啦,吃饭啦,她将他从睡眠中拉起来.
他仔细的亲吻她年轻的脸颊,抚摩她带有清新洗头水味儿的长头发.
吃饭的时候他告诉她最近工作不是很顺心,新来的女歌手音不是很准,又喜欢唱些俗艳媚气的歌曲.大家合作不是很愉快.
哦,她扒了一口饭,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真令人讨厌,他恶狠狠的抱怨着.
夜里下了很大的雨,她不安的俯在床上聆听楼梯上传来的声音.有一阵趿拉粗重的脚步声是隔壁晚归的丈夫,妻子小声的呵斥了两句,一切又安静下来.接着是楼下刚刚收摊的街头小吃档,夫妻俩兴奋的对话着,声音渐渐隐退在关严的门后.偶尔有几辆尖声鸣叫的汽车从马路上飞驰而去,雨一直在下,后半夜减弱成淅沥的小雨.
他还没有回来.
她隐约的睡着了,做了个怪异的梦,天空中降临了许多黑糊糊的影子,这些影子无处不在,窃听着她的生活.她尖叫着从梦中醒来.
她急促的呼吸着,然后她穿着单薄的睡裙奔下楼梯,来到湿漉漉的街道上.
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冰凉的雨水打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她哭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这般冒失的闯出来又是为了什么,她觉得害怕极了.
她在一家DISCO舞厅内找了一份工作,站在狭小的高台子上领舞.
她穿着亮晶晶的迷你短裙,高帮的靴子,带着迷茫的神情扭腰送胯.在强烈的节奏的轰炸下做出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动作.听着台下的口哨尖叫她无动于衷,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截精心包装的香肠被放在台上展示,DJ转换灯光放出更动听的舞曲,她觉得自己就快不能呼吸了.
她每天都精疲力竭的回到屋子里,用冷水狠狠的洗掉脸上肮脏的脂粉和汗水.然后陷在床上沉沉的睡着.
他总是喝很多的酒.强烈的烟草味与从胃部溢出的酒精味混杂在一起,是一种陌生的,甜腥的味道.她在这种味道中惊醒,与他痴缠,直到再次睡去.
她迷上了冰凉的啤酒,喝过之后身体出奇的柔软,不知疲倦的兴奋,每根血管都流动着骚动的液体.
去吃肯德基吗,或者将就个盒饭?他们常这样问对方.
他们在发了薪水后去热闹的专卖店买心仪但穿不长久的衣服,去巨大的超市购买盒面,酸牛奶,啤酒和一次性纸杯.天气转凉的时候她送给他一条围巾,卡其色,质地很柔软.他们又一起挑了两套适合凉天气穿的长袖长裤睡服,只不过深夜在疲劳的繁忙后,很少能想得起换上它们睡觉.
他换了个更大些的酒吧演奏,能得到更多些的钱,但演奏的曲目也更不合心意.
还好吗?她有时匆匆的问他.
有什么关系呢,还不都一样.他撇撇嘴角.
一天DISCO就快散场的时候她被一个男人骚扰,他走过来肆无忌惮的抚摩她的腿,她踹了他一脚.男人尖利的嚎叫起来,蠕动的人群乱作一团,秃头的老板气急败坏的将她拉下台.你不想活了吗?他揪着她的衣领,嘴里散发出腐恶的气味,再有一次你就滚蛋,他恶狠狠的将她甩开.
她动了动脖子,那里就像被切割般的疼痛.
没事儿吧,黄头发的DJ跑过来.
还能怎么样呢,她笑了笑.无论是在喧嚣的DISCO还是在深夜无人的街道,她的心都是麻木没有感觉的.她套上宽大的外套走到街上,初秋了,有少许的落叶,踏上去有撕裂的尖叫.她缓慢的行走,贴着地面刮来一阵风,夹带着尘土,她合上眼睛,开始没有声音的哭泣.
她感到自己无家可归.
他粗暴的弄醒了她,他没有温度的亲吻她,烟草和酒精的混合味浸透了她的身体.没有感情的重复的动作,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心都在干涩的疼痛.
她推开他,走开,她说.
你怎么了,他捏住她的下巴,打算继续亲吻她.
我说走开,混蛋.她更加坚定的抗拒他.
他吃惊的看着她,黑暗中她的眼睛愤怒的睁着,嘴巴紧闭.
好吧.他翻身而下,我去另一间屋子.他拎着棉被走开了.
她等他睡着后去看他,那是一间贮物的小屋,有张简单的小木床和几只大大的藤木箱子.他蜷在床上紧缩的眉头.或许做了什么梦,他轻微的动了一下.
她在小台子上舞得满头大汗,她摇动着长头发,只穿了很少的衣服,舞到让自己眩晕,然后调整呼吸,积蓄下一次眩晕.
舞池中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们羞涩的摆动着身体,时刻约束着自己的动作.其中一个长着苍白娇嫩的皮肤,嘴唇上涂着淡粉色唇膏的女孩,满怀希望的跳舞,渴望更多的人看她.
天气愈加寒冷,她给自己选了件黑色的羽绒外套,和一条长长的有条纹的大围巾.
深夜她回到家时发现自己丢了钥匙,她翻遍全身每个口袋,可一无所获,她朝着他工作的酒吧走去.有很刺骨的风,她缩着头,把手插进口袋内,快速的走路.她推开一扇沉重的门.酒吧已经打烊了,他正在穿外套,看到她,他愣了下.
钥匙丢了,外面又很冷.她解释.
他点了点头,走吧.他走过来抱了抱她的肩膀.
他们倒在宽大的床上做爱,他托起她的脸,然后亲吻她.他们没有疲倦的相互占有.窗外是没有月亮的天空,有少数几颗星星微弱的发光,格子布窗帘挂在一旁无力的垂下,他们长久的纠缠.他们一言不发,就像两个拧满发条的机器.
或许今晚会下雪,有大朵大朵的雪花降临在绝望的城市.他有时会带陌生女孩回来过夜,似睡似醒的梦境中,她听到陌生的喘息.宽大的床上很空荡,而隔壁的屋子却拥挤.她醒来后就不能够在睡去,光着脚去冰箱里找啤酒,然后对着嘴灌下去.打开午夜的RADIO都是些模糊不清的旋律,经久不衰的爱情宣言没完没了.
他有时会送屋内的女孩回家,他们小声的对话,脸上带着短暂欢愉后的疲倦.她淡漠的看着一个又一个女孩子的身体从那扇门内走出来.他望了她一眼,然后转开身子拉开门,门又被合上.传进她呼吸里的是陌生液体的腥味.
冬天的时候他交了一个女朋友.
女孩只有17岁,整天无所事事的游荡,每天做些奇怪的饭给他们吃,鸡蛋炒熟了拌白菜,在木耳上浇奶油,黄瓜蘸沙拉酱,吃得她莫名其妙.
女孩常听些闹哄哄的音乐,拿着彩色粉笔在墙壁上画些看不懂的线条,随身的包里只有两条破旧不堪的牛仔裤,几件T恤和一件深蓝色的棉服.女孩向她借睡服,夏天的破旧裙子就可以,女孩说.
她翻给她了一件旧裙子,是件纯白色的泡泡裙.
女孩穿起它在屋子里走动,楼下有任何风吹草动她就尖叫着迎接出去.
每次失望后也会撅起嘴巴,讨厌,她说.
但三个星期后她失踪了,带走她的包的同时,还带走了她的一条牛仔裤,一条围巾,一副墨镜,几盒香烟,几罐啤酒,和,一件泡泡裙.
她嘲笑的看着他,你伤心吗,她问.
你在幸灾乐祸吗?他带着烦躁的情绪反问.
那是你的事,她不屑的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愤怒的转身离开.
不过下次我希望别再偷走东西,她尖刻的说.
那让我感到恶心.她补充.
圣诞节了,街边的玻璃窗上色彩鲜艳的涂着MERRY CHRISTMAS,到处洋溢着甜点心的味道,玫瑰花和圣诞树成了最耀眼的明星,尽管它们不相关.
DISCO被装饰得滑稽可笑,犹如一个巨大的花篮,可它还是激起了人们盲目高涨的热情.
DJ带领大家玩游戏,然后送出礼物.她站在一旁观看,她突然希望今晚能够下一场大雪.
他送给她一份圣诞礼物,一支美丽单薄的蜡烛,上面有华丽易化的花纹.
她笑了笑,将蜡烛摆在窗台上.
她又惹怒了客人,这次她向秃头老板做了STOP的手势.
我不干了.她说.
秃头老板骂了句脏话,然后数了一张纸币放在她手里.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他说.
她埋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她又做梦了,梦见自己在一片巨大的玉米地里迷路了,找来找去又回达到最开始的地点.四周没有一点声音.
醒来后她起床套上了棉布睡裙,炖了一小锅土豆烧牛肉.
然后她去隔壁喊醒他,吃饭啦,她轻轻的摇动他的身体,吃饭啦.
他睁开眼睛,她干净清洁的长头发散在背上,苍白的面孔干净得眩目.
他贪婪的吞咽着她做的食物,她又吃得很少,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
寒冷的冬夜里她点上他送给她的蜡烛,闪烁的烛光下他们站在地板上跳舞.她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体上,从薄薄的衣物后她感到她的皮肤冰凉.她端来冰橙汁给他喝,冬天里喝这种饮料后胃部紧缩,有刺痛感.
她恳求他不停的要她,她投入的吻他的嘴唇,她在黑暗中看他的面孔.她呼吸他身上的气息,后来她流下了眼泪,但她仍然痴缠着他的身体.实的窗帘隔住了窗外的一切,她不知道外面是否下雪了.
他醒来后觉得头有些疼.
空荡的房间里还飘荡着昨夜的温度,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种雾状的白色气体.非非,他试探的叫了声,声音大得吓人.没有回音。
他站起身拉开窗帘,昨夜下了很大的雪,几个清洁工人正在清扫马路.地上凌乱的布满了脚印,可他分不出哪个是她的.
他用冷水洗了个脸,门突然被敲响了,他飞快的冲过去拉开门.
是房东过来收房租,他颓然的数了钱给他,门又被合上.
他忽然很冷,他蹲在地板上,屋子里仍着几个干瘪的啤酒罐.
他拣起一个放在手里捏碎.
有很粘稠的液体砸在陈旧的地板上,然后破碎了.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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