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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安妮 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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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8-9 06:31:0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开到荼糜在 2003/08/08 10:42pm 第 1 次编辑]

安妮的新作,值得一看
沙发
发表于 2003-8-9 06:35:31 | 只看该作者

[分享]安妮 相信

她在他的手心上盛开,像层层叠叠的法国南部原野上的紫色草花。他看着她,内心痛楚,因知道他自己是在路过。他会失去这回忆。

1 他第一次遇到她。她穿着卡其裤子和白色棉衬衣,光脚穿一双男式的棕色牛皮凉鞋,头发挽一个显得松散潦草的越南髻。表情严肃。一直在抽烟。她看起来郁郁寡欢。脸上有醉红的胭脂。
在她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走过去,让她在他的名片上写下电话。他相信自己会约会她。那是他自己内心的声音。
酒吧里声色浮动。音乐,酒精,皮肤及胭脂的气味,烟草,眼光流转……这如同盛世般的幻觉,覆盖了无数张陌生面孔上的沉醉和回避。
穿越过时间的海洋,她看到一条在寒暖流交会的漩涡中逆行而上的鱼。
他触碰到她凛冽的温度及意志。即使这短暂的驻留只是一分钟左右的眼光对视。就在那一刻,他开始信服。
2 每天早上,7点钟,他听到床边小闹钟的声音。嘀嘀。嘀嘀。关掉闹钟,走进卫生间洗脸刷牙。然后在衣橱里挑出经由钟点工洗熨的白衬衣,长裤和深色袜子。
对着卧室的落地大窗里透进来的阳光,用电动剃须刀刮须。不会再有时间给自己做一杯咖啡或其他。他已经习惯了在12点半正式午餐之前,除了喝水,不吃任何食物。这套他已经住了3年的公寓,有三个房间,两个客厅。每一个房间都能洒进阳光,包括朝东的厨房和卫生间。他用白色和咖啡色的基调统一风格。全套枫木美式家具。直到冷热水可调的厨房水龙头,都是自己一点一滴安置完备。
厨房里有整套的设备,包括咖啡机,榨汁机和烤面包机等小机器,但是一直没有使用。
再潜意识里,这个厨房是为了一个女子准备的。他在北京出生长大。他习惯适应社会所有的既定准则。包括感情的标准,正统而略带男权。比如妻子,务必会是一个能够带去公司年终酒会跳一曲华尔兹又能够穿上围裙走入厨房洗手做羹汤的女子。
这清醒的标准让他筛选过滤掉了身边的无数女子。
近十年的职业生涯以及一个33岁单身男人的生活,有许多因为自主控制而形成而习惯。
在工作的时候只穿蓝白两色的衬衣。对自己的职业有专业态度,享受权利控制的乐趣。开日本车。喜欢吃鱼,清淡饮食及甜点。在工作和生活中,从不和女人调情,但可以在被客户邀请去高级夜总会的时候,享受身边浓妆艳抹的陌生女子,然后给她们小费。从不带任何女人回家。
在性的范围里他是洁身自好的男子。他理解并尊重自己的性欲。如果有喜欢的女子,可以一整天都用来和她做爱,但若没有,他不会把性当成必须要解决的负担。这是可控制的乐趣。他之享受带有感情的性。
3 在和她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曾经试图告诉她他自己的生活状态。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很多话想告诉她,这是奇怪的欲望。
长久以来,习惯了重复运作中的理所当然和沉默无言。在她的眼中,自己是否只是一个穿白衬衣,理平头,穿系带皮鞋并且朝九晚五的职业北京男人?
他对她述说自己在南方读交通大学时候的往事,感觉到自己略微忐忑的心情。
他有些失去一贯的自信。
那天他们约在星巴克咖啡店里。他记得她的神情。安静。眼神独立,略带着桀骜。笑容极其洁净矜持。有时候那流露在唇角边的微笑带着略微的戏谑,让他怀疑自己在她的眼里,是否显得可笑。
她和他见面之后,就一个人走到柜台边去买咖啡。她等在那里。穿着一件白色印度细麻衬衣,瘦的牛仔裤,很脏的球鞋。一大把干燥浓密的黑发在后脑扎着髻,乱糟糟的,非常辣她。发髻上斜插着一根镶石榴石和珍珠的旧银簪子。没有化妆。嘴唇上却有艳红唇膏,好似伤口。
他一直在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去替她买咖啡。他不喜欢被自己内心那种献殷情的嫌疑所影响,还是潜意识里他对她企图靠近的渴望,刺激了他长久以来对女人的骄傲和克制?
在他还没有做出决定的时候,她端着一杯泰舒红茶向他走过来。她的脸上不动声色。她为自己构建起一套强大而牢固的防护系统。
他略带怜惜的看着她。他能听到她内心流动的声音。
那是一条鱼,穿越海洋的寒暖流,坚定而彷徨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映照的是他自己内心的渴望。
4 他们在咖啡店里坐了约40分钟。他已经在后海附近的一家海鲜餐馆订好了湖中的包厢位置。他知道她是浙江人,从小在海边城市长大,喜欢吃海鲜。但在她略带生涩的说出理由的时候,他接受了她明显的敷衍。
40分钟里,他一直在注视她的面容。她抽烟很凶。眼睛在某个瞬间,常常会水光潋滟,仿佛有眼泪即将脱眶而出,但仔细看了,却又没有。
四年之前,他被公司派到欧洲考察项目。在法国南部,他看到原野里大片紫色的薰衣草。那长茎植物正在开花的盛期。大风掠过,花丛如波浪一样一层一层的翻滚,呈现深浅有致的层次变化。美的稍纵即逝。他在车子的玻璃窗后,感觉到内心的激荡。
自从脱离童年之后,他已经很少感觉到这种夹杂着喜悦和伤感的惆怅……而在看着她的眼睛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又变成了那个不善表达的少年。站在内心一个八面临风的位置上。
她站起来准备离开。手里还抱着一个大纸袋,背一只大大的布包。他知道她在一家时尚男性杂志社里做编辑。她是见识过浮华喧嚣的女子。他看着她对他优雅而不失亲和的对应态度,知道时间带给她的磨砺。但她的声音,她的眼神,渗透出来的是她内心微弱而明暗不定的光线。
他知道,那是必须要跨越过她的坚硬面具才能靠近的真实。
5  第一次做爱的时候他26岁。一个26岁才开始做爱的男人,是否会被人认为变态或稀有动物?他无所谓。他在大学和大学毕业之后,有过两个深爱过的女子,但都没有和她们做爱。越是爱的女子,越不想随意的去碰触她。
想带着一点点距离和仰慕的心情,去靠近所爱女子的气息和声音。就像在享受着晴朗天气的时候,总是仰起脸闭上眼睛,感觉温暖阳光享受一样抚摸额头。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爱的方式。
他已经等待了漫长的时间。等待一个在精神和身体上都能彼此接受的女子。这种等待如此孤独而无望。虽然他依然坚持。但他要做一个正常健康的男子。
他不能让自己在到了30岁的时候,还是个童男。这会很可笑。在同事,朋友,家人的眼中,他是一贯坚硬的男人。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的问题。并寻求解决。
他必须要让自己获得一次性爱的经验。不是出自爱或欲望。仅仅是一种理性的蜕变。
那女子是他的一个客户公司里的职员,常和他进行业务接触。他知道她喜欢他,本身亦是一个坚强的女子。她的坚强让他感觉安全。这是一个可以用来解决他的童贞的女子,虽然他不爱她。但他也不想让自己的自私伤害到别人。
那天他让自己喝了很多酒,但脑子里依然保持着清醒。
那个晚上,他和她做了三次。他感觉到自己强壮而剧烈的情欲,像大海一样在身体深处起伏动荡。她开始爱他。如果起初,是这个男人的清醒理性姿态和专业的工作态度使她对他产生仰慕,那么在彼此激烈的做爱之后,他兽般的激情和力量,已经将她征服。
他很快就与她断了联系。她爱上他,所以他不可能在和她做爱。
这件事情在偶尔回想的时候,感觉到了自己的残酷。曾经这样残酷的去对待一个女子。一个爱着他的女子。幸亏他早已得知她的坚强。
后来,他不再找任何女人。有整整近7年的时间,他每天工作之后,回到家里,躺在自己的大双人床上,很快就能入睡。那张床两米长,两米宽。他喜欢本白或藏蓝的床单。习惯睡在右侧。床的左侧总是空着的。
他想找一个爱的女子。但那很难。
他又这样骄傲,不屑找一个普通女子敷衍。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头在热带雨林里即将消失的怪兽。在光年之外。
6  他送她到街边等待TAXI。她对他一直倔强,不愿意让他用车送她回家。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只长型的盒子。里面有一朵玫瑰。是送给她的礼物。
那天他订了十朵玫瑰,把其它九朵分给了部门里的同事,挑了一朵装在了一只旧的羽毛球盒子里,包上苍绿色绒纸。他不能想象自己手里拿着一朵花,在众目睽睽之下递给她的样子。他对自己说,够了。你在她面前,已经够傻了。
她拿过河子,犹疑着,对他微笑,说,谢谢,我很高兴。
这一天是2月14日。他并非故意挑选这样的时间。只是13日问她要了电话号码,马上就约会她会显得比较有诚意。
她问他时间。他伸出手腕让她看表。这是一只精钢表。表闪烁沉着的亮光,背面是一艘军舰的图形。他买这是浪琴表,是因为它的名字叫军舰。他喜欢它的简单朴素,但有一种浑然的大气,包括它的名字。
她伸出手指抚摸它。她俯下头的时候,领口里露出一对凛冽锁骨。
她说,这只手表很适合你。
然后她说,我以前就知道学工科的男生有些会很英俊。他们是干净的人。
他故意调侃,你是指我勤剪指甲勤理发吗。
她说,不。你知道在所谓的艺术文化圈子里,有很多野心勃勃而落魄平庸的男人。他们穷,偏激,自私狭隘。爱一个女人只是为了证明别人能够爱自己。他们总是湿漉漉,酸溜溜,腥躁难闻。所以,能够看到一个穿白衬衣,不抽烟又稳重的工程师男人,觉得眉目清净。
她在车子启动之前,透过玻璃窗对他轻轻摆了摆手。他们都是内心细腻柔软的人,只是有了一具极其坚强清醒的外壳。这一直是他确定的认知。但她告诉他,他与她认识的男人不同,这是一件好事情。
他看着她的车消失在前面的十字路口。他没有马上开车回家,一个人走到附近的超市去买巧克力。他吃一种德国牌子的榛仁黑巧克力。有时候一个人在家里看电影的时候,就开一瓶威士忌,加些冰块,配着香草奶酪和巧克力吃。
2月的北京还是寒风凛冽,路边的榆树还未绽出绿叶。他感受到恋爱的心情。
是的。他告诉了她大部分有关于自己的一切。任浩然。建筑工程师。33岁的北京男人。有7年没有恋爱。有自己的公寓和跑车。一直过着符合和遵循社会主流准则的生活。但是他能够听到她内心的声音。他爱她。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
这符合一个天蝎座男人的性格。这种隐秘而剧烈的感情。这种灵性的直觉。他已经对她足够果断和勇敢,并因此对自己的骄傲已经有些惭愧。
7  因为这种羞愧以及对她的被确认的感情,他有一个星期没有让自己再给她任何电话。他知道她不是那种掉头而去的人,但很明显,她对他有抗拒,不愿意接受他的靠近。而他,对自己付出的勇气,已经有了恐惧。
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因为即将纵身扑入,而对深渊有了敬畏。
他和搭档素行有了一个新的房产项目需要实行,突然开始非常忙碌。他沉溺于工作的繁杂事务里,感觉到了安全。他一直不能明确的回忆起她的容颜。只记得那水光潋滟的眼睛,好像突然就会有泪水脱眶而出。
他想起自己以前去黔东南山村里旅行时,偶然邂逅的暮色中的山谷洁白梨花。他看着那些花朵,担心它们凋落太快,因此心里有了寂寞。
他用相机拍下一些黑白相片,自己冲洗出来收藏着。那是他对时光的某种记忆。他称之为记忆快照。他想,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他很愿意与她分享他记忆中的那些美好瞬间。
日子重复流转。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努力地工作。回家睡在铺着白棉床单的大双人床的右侧。早晨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对着阳光剃须。开车的时候他放柴可夫斯基的弦乐。
有一个晚上他梦见她。梦见她柔软光滑如丝缎的皮肤和倾泻下来的漆黑长发。她在他的手心上盛开,像层层叠叠的法国南部原野上的紫色草华。他看着她,内心痛楚,因知道他自己是在路过。他会失去这回忆。凌晨惊醒过来,摸到自己脸上的眼泪。
他再次尝试一个人去游泳。在游泳馆的水底下深深窒息,知道临近底限的时候猛地浮出水面,享受胸腔中破裂一般的疼痛。
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的确认到自己的寂寞。(未完待续)
3
 楼主| 发表于 2003-8-9 06:36:5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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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那个夜晚有一场大雪。已经是春天了,但纷纷扬扬的大雪突然降临这个城市,气温降低,非常寒冷。他深夜开车回家的时候,发现路上已经有了积雪。很多路人打不到TAXI,都站在大街两旁等候。不时有人摔跤。抛锚的汽车排成了队伍。
他是这样意外的看到她的身影在某个路口一闪而过,通过反光镜,看到她的越南髻和法兰绒外套。他急躁地想把车子调头,但只能开到100米之外的桥洞里转弯。这段路途耽搁了他5分钟左右。这5分钟里面,他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往上涌,恨不得马上就扔了这辆破车。掉头到那个路口,却不见了她的身影。
他把车子停泊在一家饭馆旁边,按照直觉向路口左侧走过去。干燥的雪花扑在他的脸上。大雪让整个世界似乎产生了停顿。
在一家爱尔兰酒吧门口,他看到她站在路边。一样的姿势,就好像他们初次相见的那个晚上。他和素行下了车,一眼看到那个在树下抽烟的女子。手指间夹着一根烟,背部显得瑟缩。无措并且落落寡欢。那天是2月13日。他们被邀约去参加一个私人派对。
她的衣服穿的太少。他走过去摸到她单薄的肩头。她的头发和脸都已经被雪打湿。她的眼神略有些僵硬,脸颊绯红。他知道她喝了酒。她用无辜怅然的眼神看着他。她说,你要什么。她说话的发音含糊不清。她挣脱他的手,用外套裹紧自己,开始顶着风雪往前面走。但没走了几步,就扑到在路边的梧桐树干上。
她跪下来剧烈的呕吐。吐出发酸的冒着腥味的液体。她似乎在用整个胸腔的力量吐出那些液体。
他走过去,抱起了她。他没有用双手托住她,而是把她整个身体扛在肩上。她的头倒悬在他的背上,发髻散开,一头海藻般干燥浓密的长发在风中飞起来。他们走过冰雪覆盖,人声喧哗的大街。他打开车门,把她放在车子后座上。发现自己一身粘湿的汗水。
从她身上的大布包里翻出通讯录和钥匙。如他所料,在通讯录的前页,她记录着公寓的地址和电话。
他坐进车里,把车子启动。
9  她住在亚运村附近的高层公寓楼里。17层。在电梯中她的身体靠着他的肩,他摸到她零乱长发覆盖下面的脸。很烫。也许她在发烧。在用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听到里面有狗扑过来拍打着门的声音。
一推开门,摸到墙壁上的电灯开关,他看到一条黑色的杂交腊肠犬在地上对他大声的吼叫。
大约50平方米左右的小公寓,客厅狭小,并且非常凌乱。地板上丢着被小狗咬坏的拖鞋和狗咬胶。小狗因为主人晚归,已经在墙角撒尿拉屎,房间里憋闷着一股极其难闻的臭味。
他把她抱到里面卧室的床上。他看到她在床上拥着毯子沉沉睡去。
她有一张法式黑色铸铁大床,垂着埃及蓝的绉纱床幔。暗红的棉沙发。巨大的原木长书桌,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台液晶显示器的台式机。墙上有手绘的植物标本素描。大堆随意放置的书,唱片和影碟。地上有一块白麻厚地毯。
她房间里的物品看得出来都有极好的质地和品位。
只是实在太肮脏。好像有两三年都没有打扫。
墙角和桌面在灯光下看得出来累积的灰尘。厨房里堆满了食品垃圾,水槽里塞着脏的咖啡杯子和碗。有吃剩的日本面条和水果沙拉,放在餐桌上的盘子里。发出腐烂气味。
在床边的小木柜上,他看到了安眠药和抗抑郁症药剂得药瓶。一张用褐色木相框框起来的照片。
她和一个中年男人的照片。应该是她的父亲。两个人有相似的脸部轮廓及额头,眼神里都有天真及阴沉的痕迹。她站在阳光下面,一边脸沉浸在深不可测的阴影里面。那年她应该是17岁左右。穿着高中校服的白衣蓝裙。非常瘦的赤裸的小腿和手臂。
他看到自己送给她的玫瑰。花搁久了,被抽干了水分。花瓣变成绉纸般的粉红白。
他挽起衬衫的袖子,开始清理狗的排泄物及垃圾。给狗喂够狗粮及水。
房间很小,只需要半小时左右,就基本已经打扫干净。
冰箱里放着甘菊茶包,烧了热水,替她泡好了一壶茶,并找出退烧药。
打开阳台上的一扇窗,给房间换气。那里摆着约七八盆左右的植物,但全部都已经枯死。
卫生间里排放着一列昂贵的进口护肤品,连毛巾和浴巾选的都是颜色极为特殊的灰紫色,应该是一种少见的品牌,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马桶的水阀是坏的。淋浴喷头在持续滴水。镜子上有一角是明显的撞损。
他找出工具,动手修理水阀和喷头。
一个独身女子的公寓。散发出来颓丧及无能为力的气味。
她混乱而华丽的生活面目。
这不是那个咖啡店里对他顾左右而言它,用世故优雅的姿态轻松应对他的女子。他一早就知道,那个女子不是她。
做完所有的事情,墙上的钟已经指向凌晨两点。她还在熟睡中。中途有间歇性的身体颤抖,不安的惊悸。他摸她的脸,让她安静下来。喂她喝了一次热水,服下药丸。
他长时间地注视她。
然后他拿起自己的包和车钥匙,关了门,下楼。
外面的大雪还没有停止。他的车子开得很慢。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
10  那个夜晚,在偶尔的时候回想起来,似乎是不真实的。
他突兀的陷入她的世界,在那片潮湿繁盛的森林里看到沼泽,湖泊和月光。然后拔腿离开。但内心依然有恐惧。
她身上的皮肤,轮廓和气味依附在他的触觉和回忆中。粘性的批复。柔软如丝缎。手指停留在上面就会腻住不放。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嘴唇紧闭,眉头微微皱起。天真阴沉。让人心碎。他用了巨大的控制力,不让自己去触摸她。
这个女子。如果这是对他自己的映射,那么他开始反省自己的内心,是否也有这样一个风声呼啸的深渊。是否只是从不自知呢。
他拨打她的手机,一直是无人接听或关机。
他想起来她曾对他说过,她有手机恐惧症。她不喜欢突然的听到手机声音响起,然后必须挺直自己的身体,去应付这来自外界的强硬干扰。她想在自己愿意或有需要的时候,拨电话给别人。
那是因为你希望自己能够控制一切。你是个自私的人。他对她说。但这对于职业中的人来说,是不可能的。如果你在工作着,你就必须随时打开手机,接受各种命令,建议,咨询,邀请,拒绝……你处于社会之中,是被动的载体。
这样他想她可能已经辞职。他尝试着拨电话到她的杂志社,果然,编辑部的人告诉他,她已经在一个星期之前辞职。她应该离开了北京,出去长途旅行。
11 她的失踪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太大困扰。虽然他想念她。
工作在那一段时间达到了高峰,每天回到家疲惫的几乎不想洗澡躺在床上就能够入睡。有时候睡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突然就醒过来了。
他能够确定自己来自内心的认证。在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她就是他想要的那种女子。她是他一直在猜测探索中的想象中的女子。在时光的黑暗中,他抚摸他们之间灵魂的轮廓已经漫长无期。
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捕捉她。就想捕捉手指间穿梭而过的风与光线。
他一直试着去回忆清楚她的容颜,但除了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毫无线索。他甚至不记得她头发和皮肤
的颜色,她嘴唇与眼睛的形状。还有那对凛冽的锁骨,它们像一对小翅膀。他在她的手机里留了一条短信。他说,我想让自己能够记起你。
一个月之后,他收到了她的短信回音。
她说,我在成都。明天会北京。告诉我你的地址,我下了飞机来看你。
12   他看到她的时候,已经深夜11点多。她在大街边的人行道树下,蹲着抽烟。身边放着一只庞大而肮脏的NIKKO背囊。她穿球鞋,牛仔裤,棉衬衣,法兰绒外套。脖子上裹一块小小的暗红细麻围巾。看过去削瘦,洁净,像一块灼热的煤炭。
她就这样带着一只大背囊,独自一人,走了四川和云南两个声。日日夜夜,坐着长途客车经过无数的高原小镇和县城。
她直起身来,把烟头丢在泥地上,用脚踩熄。然后扛起靠在树上的一大把细长茎枝的花束,夹在肩下。繁盛的紫色草华,开得绚烂至极。他从未见过这样大把的花,起码有上百株。瞬间被震惊以至说不出话来。
她说,这是送你的礼物。好不容易带上飞机。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他带她回家。穿过黑暗的小巷,走到公寓楼下。
这是他第一次把一个女子带回到自己的家里。在狭小的电梯间里,他闻到她身上裹带着灰尘和汗水的香水味道。她看起来风尘仆仆,非常疲倦。眼睛却依然灼热明亮。在三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之后,她坐出租车从机场赶到城市的另一端,并坚持不让他去接她。
房间整洁而不俗,散发出内心洁净,周密而严谨的气息。她看到他床上的白棉布床单。她开始相信他。一个男人要度过7年没有女人的生活,需要用内心怎样的强大力量和标准去坚持?
她让他给她一个大桶,盛了清水,把大把花束放进去。然后她脱掉外套,从背囊里取出毛巾和牙刷,进了卫生间洗澡。
他听到里面传出来哗哗的水声。他突然感觉到心慌。有一种力量在内心膨胀,面临着突破。虽然这样期待她,但对她决绝和突如其来的发生,依然有一种没有防备的手足无措。
她换了一件自己带过来的干净的旧衬衣。头发洗过之后湿润的倾泻下来。她说,我累了,可以上床睡觉吗。他点头。当他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她躺在床的左侧,把身体蜷缩起来,闭上了眼睛。
他躺进被子里。床很大,她离他很远。房间里是黑暗的,只有从落地大窗照进来的月光。明亮的月光像水流一样倾洒在地板上。那大把紫色草花散发出泥土和新鲜花瓣汁液的气味。
他说,你睡着了吗。
她说,没有。
他说,你的花,我非常喜欢。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然后她说,过来抱着我。
他靠近他,抚摸她的头发,额头,脸,嘴唇,脖子……
他把她的身体拉入自己的怀里。她的皮肤散发出来的气味,温柔洁净,把他包裹。他在黑暗中寻找到了她的嘴唇。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和一个女人肌肤相亲。这长久以来的自我控制和节制。她丝缎一样的皮肤在他的回忆中再次复苏。
在他进入她的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会流下泪来。他想把她撕裂,揉碎,然后融入自己的身体里面。他想对她说,我爱你。却又为自己的渴望感觉羞耻和禁忌。就像他看着她的眼睛,极欲进入,却又不能用手去触摸。
她让他期待的时间极为长久。这长久以来的等待和寂寞。
他们连续的做爱。直到凌晨。
天色开始发亮,曙光微弱而隐约地从落地窗的窗帘缝隙里渗透进来,为房间的阴影打开了一个空间。他们并躺在床上,开始对话。
她说,去旅行的时候,四川和云南还非常寒冷,一路荒芜无人。搭乘的长途客车爬行在海拔4700多米的高山悬崖边缘,有好几次觉得似乎马上就会在冰雪覆盖的崎岖道路上直摔下去。常常凌晨四五点起来赶早班车,深夜的时候抵达有一个荒僻的地点。不记得经过多少个只能一期一会的村落和小镇。只记得在高原的小镇上,站在坡道上看满天繁星。它们就像被击碎的钻石。
她说,任,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他说,你怎么来定义完全不同。仅仅因为我是个工程师,而你是个边缘的创作者?
她说,那个雪天,我凌晨的时候醒过来,看到打扫之后的房间和放在床边的清水和药片,觉得恐惧。我有预感我会为你生孩子,与你生活在一起。你这样坚定清醒。你会要我。可是我一直在过着自我的生活。我以为自己是始终有勇气的人。
他说,所以你一个人去长途旅行。你知道我对你的渴望。你一直到你自己对我的渴望。你需要这个自我质疑和决定的过程。我们的生活和过往截然不同。我们也都曾经反复犹疑。我想改变你。我一直在等待你。
她说,我们该如何做。
他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从始到终。
她说,你这么快就接受我吗。
他说,你要相信我,这是我33年里所做过的最冒险的也是最坚定的选择。
33岁的中年男人。这是他最甘甜成熟芳香的时候。她看过他的照片,27岁的时候,他的脸上还存留着一个男人的脆弱,纯洁和梦想。是这样清秀的年轻男人的脸。但33岁的时候,他的脸就换了一种容颜,直接有力,坚决而清晰。
在27岁的时候,他失去了生命中的第二个爱的女人。后来就不再爱。太挑剔,因为知道自己越变越好。是这样的骄傲。
一个好的建筑工程师会有部分阴柔的特质。因为这项工作需要付出巨大耐心和细密周全的心思。有时候可能需要用五年的时间去盖一幢房子。所以他们不急迫。
他说,我遇见你的时候,应该已经过了人生的一半。
已经慢慢变老。但因为长久以来的清醒自知,和对寂寞的坚守,他内心的感情并未曾被经验和世故所破坏。所以他能够去爱。爱的能力也需要蓄留,并不是取之不尽的源泉。
他相信自己所给她的,是一面平静如镜却深不可测量的湖。通透清澈。她会看得到。
你这样的男人是矿。她说。我以前不相信会有珍贵的男人存在。现在我信。
他说,你在我的心里亦是如此。
4
发表于 2003-8-9 06:37:2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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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晚上他牵着她的手,直到入睡。醒过来的早上,看到身边的女子和初晨阳光,他因为内心深切的感激,流下眼泪。
他想起来,还有一次流泪,是曾经在梦中见她。他梦见她柔软光华如丝缎的皮肤和倾泻下来的漆黑长发。她在他的手心上盛开,像层层叠叠的法国南部原野上的紫色草花。他看着她,内心痛楚,因知道他自己是在路过。他会失去这回忆。
但现在这个女子不是他路途中邂逅的开花原野。她是属于他的女人。确定无疑。
她一直都没有出去工作。在家里为他做饭,熨洗衣服,布置家居。当他下班回家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在厨房里忙碌的她。公寓里有了食物和植物的气味。有她的香水味道。这是家的气味。是她所带来的全新的生活的气味。
她买来书,学习烹饪,养花,甚至按摩。她似乎在竭尽生命力所有的力量,在关注和照顾他。她决口不提她的过去和历史,虽然他知道她经历过颠沛流离。她一直独自在北京生活,以撰稿为生。因为内心的阴影,曾经沉溺于酒精,香烟,药剂和自杀欲望之中。有过许多男人,但都未曾长久。
但在进入他的生活之后,她变为单纯洁净的女子。
她一直想有孩子。他们几乎每天做爱。这强盛的欲望也许只是来自于渴望确认和占有对方。从身体到灵魂。
一个月之后,她怀孕。
他向她求婚,她没有同意。她说她觉得婚姻没有意义。
她回到南方故乡生产孩子,因为那里较之北京有更干净的空气和更丰富的食物。快临产的时候,她回到北京。
她生下一个女孩,取名暖煦。那女孩子像他,有漆黑的头发和洁净的肤色。长得非常漂亮。性格却倔强桀骜。
她的生活重心就是照顾他,孩子,和狗。为了孩子,她学会了开车,并戒掉了酒精。但偶尔还是要抽几根烟。
他的事业进展顺利。两年之后,换了更好的公寓和车。在他们认识三周年的时候,他送了一枚钻戒给她。大而闪烁的钻石,她戴在无名指上轻轻转动,后来就收藏起来,不常戴。他看到她的手指,因为做家务粗糙起来,不再是以前的洁净细腻。曾经她有一双手工创作者的手。
她在女儿三岁的时候,又生了一个男孩。取名恩和。男孩子有像她一样的额头和眼睛,脾气却极好,总是笑笑的。为了这两个孩子的身份,他颇费周折,是他们合法化。
他知道他们终于等着彼此想要的人,虽然在此之前,各自寂寞和浪费了太长久的时间。所幸的是,还有下半生。
在周末,他们常常开车带着一家四口,还有两条大狗,去郊外野餐和爬山。她坐在他的身边,料理着便当盒子和衣服,脸上温柔淡定。虽然他们一直没有结婚,始终是同居,但他知道这是他想要的幸福。他只有知足而没有遗憾。
从住在一起开始,常常给对方写信。说我爱你。依然几乎每天做爱。完美的感情生活。
这样珍惜对方的原因,无非是因为他们相遇的时候,彼此已经走了一段长路,知道此中甘苦。并懂得了如何相待。
当她有时候独自站在窗前抽烟的时候,他会回忆起在咖啡店里见到她的那个午后。她一个人站在阳光下等着咖啡。穿白色印度细麻衬衣,瘦的牛仔裤,很脏的球鞋。一大把干燥浓密的黑发在后脑扎着髻,乱糟糟的,非常辣她。发髻上斜插着一根镶石榴石和珍珠的旧银簪子。没有化妆。嘴唇上却有艳红唇膏,好似伤口。
曾经她是这样桀骜和艳丽的女子。
但现在,他用孩子和家庭,摧毁了她过去的回忆和精神。重新塑造她。是她成为一个看过去生活极为平庸安定的女子。
他觉得在33岁的时候邂逅这个女子,是他生命力最为幸运的一件事情。之后,这最幸运的事情,成为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而对她来说,这是幸还是不幸?她从来不曾告诉他。
后来她成为越来越沉默的女子。不再写作和出去旅行。和朋友交往也少。不看电视。不做美容健身不打麻将。她没有一般家庭主妇的自我沉溺。
有时候依然穿着粗布裤和棉恤,背着孩子去花卉市场买大把鲜花。笑起来的时候,明眸皓齿。他所提供给她的物质生活和安定闲适,保留了她内心深处的天真纯净。
这也是他第一眼看见她,就为之沉堕的理由。
她的头发还是盘着越南髻。常常穿桑蚕丝和雪纺刺绣的衣服,偶尔也穿着细高跟凉鞋陪他去高级餐厅吃晚饭和听音乐会。
只是非常安静。在大院子里种了大片波斯菊和中国玫瑰,带着孩子和狗在阳光下料理植物。略微有些发胖,但比以前更美。
于是他想,他宁可坚持自己最初和最终的相信。爱的一切,本来就无关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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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8-10 01:57:0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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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吗?
想继续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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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3-8-10 20:21:2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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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结束了,是短篇的,结局不是很好嘛
7
发表于 2003-8-10 21:31:3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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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知道了。内容一看就是蔷薇岛屿之后的,喜欢。我也希望安妮能够安定下来。
很明显,安妮父亲的离去改变了安妮的很多想发。
希望她能开始新的,健康的生活。
8
 楼主| 发表于 2003-8-11 02:30:0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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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只是看自己有没有去争取新生活的勇气
她很好,看起来更干净的文字,透着浓浓的生活味道
这样的改变我们都可以接受  看来
9
发表于 2003-8-11 02:53:0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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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她正在写长篇

  现在写好 发行了吗

  书名是?
10
发表于 2003-8-11 04:01:5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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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 她 的 生活是否 就 真的 变的 安宁 。知道
有这样很多 孩子 关心 也是 福气。
她 新作的 消息 不清楚
却 一样期待
我们也 找到 自己生活的 方向 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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