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游

段艾

行者是孤独的。他无法摆脱与生俱来的寂寞感，即便是把自己埋进恢弘的人群里。所以一直保持前行的姿态，肩上背负着悲绝的砝码，一脚沉重一脚轻盈地体味庞大而漫长的寂寞。强大的倾诉欲压在喉咙处反复被暗流涌动的血液冲刷，撕裂成无法言说的哀怆。疼痛或者记忆，如同纠缠不清的掌纹，用时间作祭去完成一场心甘情愿的宿命。行者的孤独在于不应世的敏锐和先知先觉，行者的寂寞在于没缘由不适时的不可救赎感。如果见到如我一般的行者，不要试图感化或者说服，你能做的，仅仅是一个善意的笑或者拥抱，他就会铭记在心。

北京

    我真正成长的地方是在皇城根下的城市里。浮华与梦想纠结的地方，破碎与荼縻交叉的岔口。有人说这里的浮华下是遮藏不住的荒芜，我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于我而言，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是一个醒来后不知道自己是谁的迷失地。初到这里，以及往后的几年，我发现无论怎样变换表情都不能融入其中。这是一个随时都敞开怀抱却有着旷世孤独的城市。


    我喜欢michael jackson的那首stranger in moscow。一直喜欢这样念出来，很柔软，浅淡而持久的孤独。没有一个中文译本觉得对味，所以外文歌一直喜欢原样搬来，没有任何修饰原汁原味的念出。北京的雨或者繁盛以及孤独感，是任何修辞也无法确切叙述的。更多的时候我会在下雨天里独自体味那种无法确切翻译的感觉。莫斯科的外来者，尔尔，俗气且腻味。北京给我的孤独感是体贴细腻的，充满想象力的，像是我喜欢喝的酒，bailey's。甜美甘辣，游刃在喉咙间挑逗每一根神经，欲罢不能直到无力抵抗。


    第一次见夜妆是在前门的地下通道口，她素面素装，站在七月的烈日下远远的冲我笑。


    她是唯一一个异性朋友，也是唯一一个与我生活无关却时时想念的人。她给我讲过少年时浓烈破碎的爱情，男人的种种。我如置身事外般听她倾诉。我仿佛能听见她细瘦的、有淡淡寿百年味道的手指轻轻敲打键盘的声音。我有一颗近似于女人敏感细致的心，多情，决裂感或者天生的自恋。我跟她交换过彼此的往事，还跟她要过一张画，是要有夕阳，少年，金色麦田和竖琴的。虽然一直未曾兑现。还记得她普通话里夹着少量的河北话，听起来轻盈旖旎。她的锁骨在小时候受过外伤，她叫那根曾经骨折过的锁骨，一朵怒放的花。我想象不出这样一个凌厉顽艳的女子笔下的油画会是怎样的干冽。她说她喜欢我的狗，喜欢我在盛日下挽起她的胳膊招摇过世。我们在798花了半天的时间对过往的帅哥美女品头论足，又花了半天的时间研究公交路线。


    后来我们一直没见过，直到她有一天留言给我说她要结婚了。她给我看了波西米亚花纹的裙子，大朵的褶皱和及膝的设计。新房的卫生间以热带蓝为低色的装修效果图。我想象着这个只见过一次的女人，终于肯凝固下来找到了归属感，突然有种荒凉涌了上来。如我一般不肯皈依俗门俗路市井爱情的女子，居然和一个平庸的男人结婚了。或许她看穿了，或者她厌倦了，终于在我离开北京的某一天披起婚纱攀附一场与爱情无关的典礼。


大连


    想要了解一座城市，只需要一个季节就够了。而轰裂浓重的爱情，只要一次也够了。能让我喜欢上这个城市的理由不是很多，那里比我的家乡暖和一些，那里有卖我爱抽的烟。我的恋人时常向我推销这座城市，极力细数它的好。我只是点头。我点头时不代表我赞同，只表示我在听。喜不喜欢一个城市，也许一个简单的理由就能埋下驻足停留的伏笔，也许甚至找不出理由就爱上一个人。我和恋人住在十八楼，从阳台上看下去一切都那么模糊渺小。后来添置进去的物件都不是我喜欢的，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爱情的态度。我可以为了一个人贴近那些我不屑的东西，我的灵魂似乎也在做同样的尝试。但后来我深知自己是不可改造的，如同那年纠缠不清的忧郁症。对于我这个骨子里就不相信爱情的人来说，试图把爱情拿捏成自己的形状是多么愚蠢的事，更可怕的是，先知先觉之后还是与灵魂相向而行，不顾一切且穷途末路。最后我的爱情如同自己设下的恶毒预言般原样兑现。我的忧郁症也逼得更紧。


    那年里唯一的记忆就是冻僵的海。整座城市布满了起伏不一的柏油路。我租住的公寓下是一条深长的斜街，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劣质的音箱里循环播放有关忧郁症的种种。掐灭最后一根红山茶后，我还是搬走了十八楼上属于我的东西。我带不走的是对这次失败爱情的绝望。关于这座城市，唯一清晰的就是在街头巷尾飘散的麻辣烫的味道。夹着冬季让人心生疲惫的海风一齐卷进伤风的鼻子里，唯恐避之不及。那个冬季我没能适时清醒，没能在恰到好处时收回灵魂。后来恋人去了日本，也是一个有海的城市。我偶尔还会想起那些在十八层公寓度过的日子，只是偶尔。因为我曾经肝肠寸断，曾经心有不甘。置身事外后，我会笑笑。恋人细数过大连的好。可我初到这里时就已经知道，大连不过如此。而我的忧郁症，也在这场疲于纠缠的爱情结束后不治而愈。

    只是后来，我还会偶尔想起那些破碎的日子。我们撕扯对方的衣服，扭打在一起，彼此坚硬不肯让步，伤人伤己。就像谁说过的那句话，刻骨的爱情，过程注定是无尽的伤害，结局只能是分离。这句话我重读了几次，笑笑，然后由衷地释怀。


沈阳


    对于这个城市，我的家乡，有一种绝望和剥离感。如同我手腕上蜿蜒密布的伤痕。想要坚强却又不得不臣服于逆来顺受的软弱中。


    我想要逃离的是骨髓里深隐的悲凉，我一直想要摆脱的是爱别离之后的眼神，空洞和无助的脸。可是无论我走到哪，在梦里或者记忆里总能浮现不期而至的留恋。这里有太多错位的血脉，有太多满目疮痍的伤口。有一根看不见的脐带连接我的心脏，每跳动一次就会耗费过多的氧分和能量，直到我的血液被抽空，最后干枯死去。


    生活是个晦涩的词，其中包裹了多少洞穿、离弃，厌倦以及悲楚。像是永远罗列不完的具象图腾，顶礼膜拜的同时又让人心生鄙夷。前半生我一直在寻找关于这个图腾的真相。而后我发现，我所能领悟的生活注定是和别人与众不同的，所以在浩淼的人群中我一直是个与周遭事物格格不入的怪胎。于是，我知道，与我心电频率相近的人几乎没有，或者早已灭绝。我跟那些为了目的和欲望不停奔走的人截然不同，我是埋在他们之中的暗涌，经久不息，难以平复。始终在用很自我的方式保持一份缱绻隽永。只为了心底固有的倔强和执著。


    十八岁时，我和一个大我整整十二岁的女人住在一起。醉生梦死般日复一日。仅仅是因为需索，我们就靠在了一起。我们抽一个牌子的烟，喝同一杯子里的酒。我和她经常躲在被子里从凌晨喝到晌午。从开怀大笑喝到泪流满面。我的爱情就这样不温不火地在期盼和失望中日渐衰竭。有时她会和别的男人喝到后半夜，我站在窗前夜不能寐地看着她锒铛走进家门。没有出口的爱情向来如此。总是在强大的绝望后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我们心里有鬼，我们总是绕过忌讳莫深的痛楚闭口不谈，只希望维系已深知不能久远的情事，以害怕失去而不停找借口逼迫自己妥协。而后，我在一个独自醒来的清晨里扔掉了她忘了拿走的高跟鞋，我的十八岁，被那段冷风抽面，欲哭无泪的萧瑟岁月见证着。最后终于在被荏苒切割的时光里变得支离破碎，只余下记忆的碎片。


    以后的日子里，沈阳对我来说变成了一座没有任何好感的空城。只是徒现留恋地怀念。我用大把的青春时光献给孕育我的子宫，而后却再也不想回到里边去。



内蒙古


    犹记得那年的冬天，我在冰封的记忆里苦苦挣扎不出，当我遇见笑靥如花的KIM时，仿佛一道稀薄的光，慢慢融化我心底那层顽硬的膜。我试图接近，我知道我摆脱不掉心跳加速后的一种冲动。于是，我的瞳仁里经常影印出KIM回眸时的深情，KIM白色的袜子，抑或是皱眉一叹。KIM给过我一盘卡带，HOT的第三张唱片，RESURRECTION。我如获至宝地爱不释手，原来听不懂的歌词里竟也能如同一个人的眼神般让人心生暧昧与神往。就这样，我在后知后觉中爱上了HOT，一个远在高句丽的青春组合，也在那个冬天没来得及结束之前陷入了对KIM混沌的迷恋中。


    KIM是朝鲜族人，会说流利的韩语，我是汉族人，我会说流利的汉语。在相识相知的过程中，KIM始终没能用流利的韩语正式向我表白对我的眷恋，我也没能用另外一种语言坦然地倾诉。我们坐在一起，眉目生情，却从未言爱。也许，只是因为那时的我还不懂得许多事物，就像是第一次KIM对我说NOR ROO SAK RANG HKAI，我能读懂KIM眼神里的某种东西，但却从未知晓KIM唇齿相碰时温柔缠绵的沉吟有哪种不为我知的特殊含义。后来，HOT解散了，有鼻炎和伤风困扰的漫长冬季过去了，我终于在KIM消失不见的一个午后恍然领悟，原来KIM也曾用同样的方式向我暗示一种深隐的情感。KIM是眷恋我的，或者说，KIM是爱我的。就像当年HOT里张佑赫和TONY ANN的一种超脱另类的情感，那种情感不必深切，不必言明。不必男男女女，女女男男。


    KIM是男孩。那年的我也是个没长大的男孩。我和KIM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依恋，也许当年的我只是因为太过寂寞，也许那年的我只是因为太冷，需要一首暖意充盈的歌来呵护自己，而恰巧是他给了我那首歌，更巧的是他懂得歌词的意思。所以才会在翻看到HOT的资料时冥冥中好象穿越了深晦的时空，我还是那个懵懂青涩的少年，坐在KIM身旁目睹他身后的沧海桑田。他还是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年，为我哼唱那首深情的歌。


    唯一觉得沉重的是，契合了我和KIM故事还没来得及画上注脚便匆匆宣告消亡，那是一种不告而别的痛楚，那种另人不能释怀的陨灭。我和KIM远在千里之外发生了一段算不上爱情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只记得我喜欢那个干净的男孩，有清爽的笑，洁白的牙齿，喜欢和他脸贴着脸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亲密如斯。抢他的AIWA随身听，听他唱听不懂的情歌。也许，有些人，读懂了未必好，有些事，清晰了未必完美。

    那年的出口，曾经沧海难为水。我找到了。


后记：曾经在成都停留的半个月里，我吃到了正宗的四川小吃。可总觉得和北京做出来的不一样，不对味。从成都回来之后我剪短了头发，像是完成一种仪式，一种必经的解脱。可我深知，我还是没能完美。怕听曲终，怕见人散，怕在迷失了灵魂的清晨独自醒来。

漂泊的日子里，有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在流淌。而这种东西又恰如其份地缓慢治愈着我血脉里涌动的荒凉。我讨厌纠缠，所以我一直放纵。一路走来，被我遗弃的东西远远比得到的要多出更多。我一直生生不息地眷恋着，却也一直未曾长久停留。当我习惯了这种眷恋和停留被剥离的感觉之后，我开始不停地漂泊。一直在寻找，一直在遗忘。寻找一些可以让我绽放的事物，遗忘一些我没有勇气停留的地方。未曾改变。

某一天，一位久未相见的朋友告诉我，他心的深处一直有个我，从未忘记。于是，满心欢喜。

朵贝。

漂泊，是无法停止的游荡。
看这文的很多时候会恍然，然后想起些与文类似与己有关的往事。
认识你真好、
这样一句问候，留在墙上，划过心里。
然后，一直留有印记。
我们只是陌生人，偶尔驻足，给彼此些许温暖、

                      这样真好。嗯、很好。

朵贝。

很多时候很多字我也看不下去，
我只看自己喜欢的东西。
段艾的字感觉很重，喜欢。

段艾

呵呵。问好各位。:)

安_白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个人在牵挂着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