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白。
标题:
十年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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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15 10:33
标题:
十年九夏
那些年,转瞬即逝,整个学生时代,秋天是开始,夏天是告别,一年一年九这样安静的告别,笑啊闹啊,哭啊叫啊,过去了,也就这样过去了......在七月,跟所有人道别。
这一年的夏天来的异常缓慢,零碎的热气一点一点地融在空气里,混杂着汽车排泄的尾气,整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热气腾腾。我在临行前特地去超市给小妹妹买了糖果,挑了很多巧克力的,她如我以前一般,热爱这样高热量的食物,含在嘴巴里会觉得非常幸福。会胖,这不要紧,她还小呢。那么小,胖亦是无比可爱的。
我终于又要离开这个城市,总是这样的,一个城市接着一个城市地离开。可是每一个城市总是相似的,包括了在车上,半夜的时候睁大了双眼去看窗户外面,看城市与城市中间那也是相似的,玻璃上有微微的雾气,外面不时有矮小的灌木丛的影子,一排排,参差不齐地竖在那里,尽管内心已经空掉了。
你翻开这一页,注定要看到一段呓语,这个故事在我心里浮起又沉下,我在断断续续的旅程中把她记述下来,终于有一天它会全部完成,然后安静的在你面前。
这其实是一个简单的故事,叙述从前把青春当作永不凋谢的塑料花的我们的事。我安静的站在里面看故事的发生,看故事的结局,看里面每一个人渐渐面目模糊。
在写故事的时候我是个异常悲观的人,我说,我所有的梦想全都不可实现,所有的期待全都不会到来,所有暂且拥有的全都会失去。
我在很年轻的时候失去我的母亲,这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记得她仿若熟睡的样子,我拉拉她的手,我说我不去送你了,我不看着你进那个大大的炉子,我们不道别了。不道别的话,是不是一切就会依旧像以前一样呢?没有这个带着忧伤的仪式的话,那么,就像还在一起似的。在我以后的生命里,每一次的梦境,饿哦再度想起你来的时候,就像你没有离开过一样
生日的那天,在饭桌上有一个不是很熟的朋友向我敬酒,他说:“为了你的母亲。”我在那一刻顾不得脸上地妆,顾不得我的睫毛,什么都顾不得的掉眼泪。我想起从前妈妈在书店里踮着脚去拿那套放的高高的《红楼梦》给我的样子,她总是清晨叫醒我去跑步,一边考我一些乘法题,我们会一直跑到师专里面特地买刚出炉的面包,是多么简单的面包,没有夹心,没有奶油,没有榛子,没有任何的花哨,就是干净的一个面包,还有那些其实并不怎么好吃的蛋卷冰激淋,她蹲下身子要我亲她一下才肯给我的笑着的模样,我以为已经忘记的,所有的,一件一件,又全部想起来了。
我现在知道自己是多么自作聪明姑娘,我不懂得责备背后是期待,唠叨背后是关怀。所以到了后来后悔的时候,我就再也来不及表达什么。
是献给你的,我的母亲,我所有的故事,全是献给你的,这未满十年的爱情,这只有九个夏天的热情,悲凉,喜悦,青春,消亡,全部。
我的一切皆来自你的赐予,所以我的所有,都是你的。
————写在前面的话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15 11:07
part 1
我又见到了陈果。那是十六岁的时候漂亮出奇的陈果,他坐在火炉边的沙发上,又健康的小麦色的皮肤,眼睛笑起来是弯弯的,牙齿又白又整齐,他的嘴唇,也是初次我见到他时的粉红柔软。我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身边的妈妈扶住我的肩膀,她轻轻地对我说:“叫表哥。”我惊讶地转过头去,一切又重新开始了么?如果时间真的是如此轮回,如果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那么,我要不要再叫他一声表哥来开始这段故事呢?这个梦境如此真实的再现故事的最初,那些悲伤在空气里安静地弥漫,知道我最后喘不过气来。这注定是一个被打扰的梦境,我醒了。
佛说,一切皆是幻觉。我想,或者那些隐忍的悲伤和疼痛,那些飞扬的快乐和青春,所有的故事,都不过是好梦一场。陈果像他弹奏的一曲华丽的咏叹调,长久萦绕在我的梦里,他有英挺的鼻子,干净的眼睛婴儿一般柔软的嘴唇。他用俯视的姿势进入我的生活,他的眼神悲悯安详,可是他是我的表哥。
我的父亲是个高大的男人,多年以后我回想起他来,总是这样的一个场景,他俯下身跟我说话,他说:“小朵,你今天在学校里学到了什么,教爸爸好不好?”但是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起多少温馨的细节,只有在妈妈的回忆中才能慢慢填补我记忆的空洞。妈妈描述中的父亲以一个完美的形象出现,可是他死了。在我七岁那一年,他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遇上了交通事故,当时我跟妈妈就在他的对街,妈妈在招手叫他。多少年后,我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却并不悲伤,父亲被撞得身体弯曲,然后重重地坠落在地上,我看见车轮在水泥街道上狠狠摩擦划出的黑色痕迹,那些殷红的血液渐渐凝固变暗,父亲的腿弯曲着陈在那里,又一只鞋不见了,于是我松开妈妈的手四下找寻,我围着车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看到妈妈给父亲穿上那只我遍寻不着的鞋子。她一边哭一边给他擦去嘴角的血,那些血渍并不能完全擦干净,它们残留着淡淡的红在父亲的左颊,一直到脖子那里。
埋葬父亲的那座山对面又一个湖泊,它在夜晚宁静的有微波荡漾,是墨蓝墨绿的。回家的路上必须穿行一片被分割成许多形状的小块的田地,一年四季分别种着各种各样的植物。那些夜晚带着快乐的气息留在我的记忆里,我小小的心脏总是在春天的这样的夜晚,那些清香随风迎面吹拂过脸庞时剧烈的跳动,我隐约的预感我将来会离开这里,而且永远不再回来,可是未来那么漫长,我只看到夜间弯曲窄小的小道,它们在月光夏一直延伸到看不见得前方。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15 11:28
情节好像发展的太慢了 ~
哎~
下次请继续期待吧
其实是很好看的
对了 ,这个不是什么乱伦的故事
不要乱猜哦
作者:
阡陌。
时间:
2008-7-16 09:39
我已经在乱猜了:loveliness:
嗯,我的一切都是你赐予。
亲所有妈妈。
作者:
某喜
时间:
2008-7-16 17:21
名字起的好
十年九夏 不自觉九回忆起来了
明天一定会迎来安逸 四下和风轻拂 每一首歌都流光溢彩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36
继续继续啊
超级感人的纯爱小说~~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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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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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见到了陈果。那是十六岁的时候漂亮得出奇的陈果,他坐在火炉边的沙发上,有健康的小麦色的皮肤,眼睛笑起来是弯弯的,牙齿又白又整齐,他的嘴唇,也还是初次我见到他时的粉红柔软。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身边的妈妈扶住我的肩膀,她轻声地对我说:“叫表哥。”我惊讶地转过头去,一切又重新开始了么?一切又反复重来了么?如果时间真的是如此轮回着,如果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那么,我要不要再叫他一声表哥来开始这段故事呢?这个梦境如此真实地再现故事的最初,那些悲伤在空气里安静地弥漫,直到我最后喘不过气来。这注定会是一个被打扰的梦境,我醒了。
佛说,一切皆是幻觉。我想,或者那些隐忍的悲伤和疼痛,那些飞扬的快乐和青春,所有的故事,都不过是好梦一场。陈果像他弹奏的一曲华丽的咏叹调,长久萦绕在我的梦里,他有英挺的鼻子,干净的眼睛,婴儿一般柔软的嘴唇。他用俯视的姿势进入我的生活,他的眼神悲悯安详,可是他是我的表哥。
我的父亲是个高大的男人,多年以后我回想起他来,总是这样一个场景:他俯下高大的身子跟我说话,他说:“小朵,你今天在学校里学到了什么,教爸爸好不好?”但是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起多少温馨细节,只有在妈妈的回忆中才能慢慢添补我记忆的空洞。妈妈描述中的父亲以一个完美的形象出现,可是他死了。在我七岁那一年,他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遇上了交通事故,当时我跟妈妈就在他的对街,妈妈在招手叫他。多少年后,我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却并不悲伤,父亲被撞得身体弯曲,然后重重地坠落在地上,我看见车轮在水泥街道上狠狠摩擦划出的黑色痕迹,那些嫣红的血液渐渐凝固变暗,父亲的腿弯曲着陈在那里,有一只鞋不见了,于是我松开妈妈的手,四下找寻,我围着车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看到妈妈给父亲穿上那只我遍寻不着的鞋子。她一边哭泣着一边给他擦去嘴角的血,那些血渍并不能完全擦干净,它们残留着淡淡的红在父亲的左颊,一直到脖子那里。
埋葬父亲的那座山的对面有一个湖泊,它在夜晚宁静地有微波荡漾,是墨蓝墨蓝的。回家的路上必须穿行一片被分割成许多形状的小块的田地,一年四季分别种着各种各样的植物。那些夜晚带着氤氲的快乐气息留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小小的心脏总是在春天的这样的夜晚,那些清香随风迎面吹拂过脸庞时剧烈地跳动,我有隐约的预感我将来会离开这里,并且永远不再回来,可是未来那么漫长,我只看到田野间弯曲窄小的小道,它们在月光下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前方。
五年以后妈妈带我嫁到麦城,我们在汽车上度过了整整一天才到达那里,在沿途的路上,我看到大片大片的金黄色的油菜花,还有那些荒草丛生的裸露着石头的小山。我深信麦城是美丽的城市,它该有广袤无垠的麦田,绿油油的麦子微风一吹就会有清冽的芬芳,它们波澜起伏,彼此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有青蛙在高低起伏地鸣叫,或者我够轻盈,就能仰躺在那片麦田上,看黯蓝天色上的星子。
我就是那样猝不及防地在麦城跟陈果见面了。我穿着妈妈给我织的红色毛衣,领口有宽大的荷花叶花边,一条同样红色的布裤子,我的脚,啊,是一双上体育课跑步的时候才穿上的白色球鞋。
陈果就坐在那里,头发微微卷曲,唇角一直是轻轻上扬着,他和他的妹妹坐在一起,他们都纯澈得如天堂里下来的天使,脸蛋白皙,有明亮干净的眼睛,睫毛浓密,他穿白色的衬衣,她穿一条白裙子,还有白色的漂亮蕾丝鞋子,整个人轻盈飘逸,而我站在他们的对面,我的粗鄙对着他们的精致,简直像是刻意的讽刺,我局促不安地藏躲我的脚,但是那样宽敞的客厅,明晃晃的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玻璃窗中照进整个屋子,一切都表露无遗。
妈妈轻声地对我说:“小朵,叫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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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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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菲从六岁开始学习小提琴,每天放学以后她就在麦城的大街小巷背着沉重的琴穿行过半个城市去老师家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教师严厉地指点着她学习小提琴,可是她的手那么小,简直没有办法稳当地拿好琴,她哭闹了很多次以后,她的母亲终于同意让她去学钢琴。
钢琴是沈菲自己指定的乐器,因为它那么沉,总是安静地放在那里,不需要自己把它背来背去,每次学习,只需要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就可以了。
这一次的老师是一个退休的音乐老师,她教两个学生,加上沈菲就是三个,两个声乐,一个钢琴。沈菲第一次去她家里的时候,是妈妈带着去的,像小洋房一样,独立地在城市的边上,只有两层,二楼几乎全是阳台,一楼先进院子,然后是开着的、大扇的乳白色的门,站在门口,老师就站在门边,请她们进去,宽大的客厅里只有沙发和一架钢琴,钢琴是黑色的,窗帘已经完全拉起,阳光肆意地照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看不见钢琴前的人,只有一个手指弹出来的,断断续续的琴声。
沈菲说起那栋房子,那栋如象牙砌成般高贵的房子,那个时候,它的周围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种着各样的花,沈菲说,她爱那里的那种开得小小白色的夜来香。它们在白天的时候总是蔫着头,似乎要死去一样,可是一到了夜晚,那些白天皱巴巴的花瓣就全充盈了水分,饱满地伸展开了。这些所有的娇滴滴的花草,是一个背脊非常直的小花匠在照顾着它们。
那个小花匠从来不理会任何人,他只顾给花儿们浇水,施肥,修葺,一切都做完的时候,他就安静地坐在院子里,听那些小孩子弹出的纰漏四出的曲子,脸上间或有不屑的神情。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周末的清晨或者黄昏才来,背一个黑色的书包,做完活就跨上门前的破旧的自行车,吱吱嘎嘎一路而去。沈菲是在陈家学了四年的钢琴以后才见着这个小花匠的,小花匠没有来之前,是一个老花匠呆在这里。老花匠的脊背已经弯曲,脸上布满皱纹,他热爱植物,伺候这些娇滴滴的花儿已经一辈子了,于是终于有一天,他再也不能到陈家照管它们,他老了,躺在床上膝盖都会隐隐作痛,他的腰因为长年累月的弯着,也渐渐不太听使唤,所以有一年夏天的周末,他派了他的儿子来替他接着管理这些花草。
那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周末,清晨的时候沈菲因为在练习中按键的轻重总是把握不好,而一直被惩罚着反复地弹奏那一个章节,老师在另外一间屋子教导那两个学习声乐的孩子,那一首《月光》的中部被沈菲反反复复地弹起,一直到最后她的双手已经酸痛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一首轻轻淡淡的《月光》,自己总是没有办法融入进去,心静不下来,于是一边漫不经心地弹,眼光就不受控制地从窗口飘出去。
那个小花匠正拿着一把大剪刀,他的剪刀似乎故意不长眼睛地四处胡剪一气,并且无论是什么高度的植物,他决不弯下腰去,脊梁永远是笔直笔直的,简直像是被两块钢板夹住的一样。
沈菲忍不住就对着窗外叫:“哎,你把它们都剪死掉了。”声音糯糯清甜,语罢就觉得脸烧得厉害,那边清俊少年望过来,看见一缕若有若无的娇羞晕开。沈菲的脸渐渐更加涨红起来,小花匠也不说话,就那么站着,目光在沈菲脸上顿了几秒,又别开去,径自剪自己的花。十四五岁的年纪,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软钉子,心里暗暗就含了气,嘴巴也微微嘟起来,哼一声,有什么了不起,背那么直,像个呆子。
林越最初留给沈菲的,就是这么一个笔挺的脊背。
沈菲的生活单调高雅,她穿着市面上找不到的漂亮裙子,戴着父亲从日本带过来的美丽发卡,她拥有一切同龄人难以想象的物质享受,可是她的生活依旧单调,她不会跳皮筋,也不会踢毽子,她甚至不喜欢打羽毛球,课间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偶尔跟杜薇、欧晴一起聊天,叠纸鹤,看日本漫画,窗外有高大的梧桐树发了嫩芽,有一些叶片已经长大,还有几片都已经掉落在操场的跑道上了,沈菲坐在教室的第二排,值日生刚擦完黑板,粉尘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四处飘荡,无所遁形。那些梧桐树有明亮的生机勃勃的绿色,沈菲低着头,画五线谱,画漫画里的女孩子的一只眼睛,画她们的一缕卷曲的长长的头发,她的课桌里总是有很多这样的“部分”纸张,因为从来没有一幅画有完整的形态,所有的东西,似乎只有局部能吸引她,而别的,就会被忽略掉,那一个“部分”,则会被无限地扩大,蔓延开去,永无止境……
画小花匠的背影是极其容易的,沈菲第一次这样想的时候微笑起来,她觉得大致就是拿直尺那么一比,笔尖顺着尺子一划,好了,小花匠的背就是如此的了,至于肩膀的线条,从臂膀到腰的倾斜,都可以不必管,反正小花匠已经只剩得一条直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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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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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将你眼目所喜爱的忽然取去,你却不可悲伤哭泣,也不可流泪,只可叹息,不可出声。
——《圣经以西结书》
两片不能相互碰撞的树叶相爱的话,大约是非常绝望的了,它们只能远远地看见彼此,看见对方在千片万片几乎一模一样的树叶中荡来荡去,一直要到秋天,它们可以期盼的只有到了秋天落下的时候能够相互偎依着渐渐失去全部的水分,然后消亡。可是万一它们连落下也错过呢?不能动,不能接近你,永远,即便用尽所有的力气,都不知道该向哪里去努力。
我用小小的心灵完全地去倾慕陈果,他的自然卷的头发微微挡住眼睛,凝视我的表情是我的天堂,他的所有的,但凡我能够看到的,接近的,一切能使我欣喜的,都是我的全部的梦想。
十四岁的时候,我还穿着有花边的白衬衣,简单的裙子,脚上终于有了一双红色的小皮鞋,可是它的质量那么糟糕,我无论怎样爱惜,终于还是在前面破了一个洞了,我不愿意跟妈妈要钱去买一双新的鞋子,也不愿意跟她要钱去修补,我的小小的虚荣心敌不过妈妈每天晚上都忧郁的眉头,那个时候,家里把所有的钱都拿去做生意了,付了门面的一年的租金,还有进货以及货柜,做完这些以后,就几乎没有了积蓄。我只喜欢上体育课,那样的下午,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穿上老土的但是干净的白球鞋,虽然我担心在阳光下曝晒会让我的肌肤一寸一寸地干燥起来,然后悄悄细微裂开。可是我只能在那样的时候,觉得坦然。
我的中学坐落在麦城的开发区,是全市最好的一所中学,有一个足球场,两个篮球场,四栋教学楼,三栋宿舍楼,甚至还有一片小树林,总之,在麦城所有的中学里,这个算是非常广阔的了,学校的门口有许多的小饭店,长长地排了一整条街,那条街道笔直地通向市中心,遥远地,可以看见横拦着的高大的立交桥。学校的操场上整齐地栽种着不知名的树,多年以后我到了上海,在阳光下看见那些熟悉的树木的时候,我说,啊,我们当年的中学,也是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树的,我的朋友告诉我,那就是法国梧桐,我们的校园种了如此多的法国梧桐,但是我们不知道,并且在说起张爱玲的时候,我们还是会无限向往地说,她就住在上海有法国梧桐的那条街。
法国梧桐其实不过是一种尤其平凡的树,结出一些毛茸茸硬硬的圆果,有像枫叶一样的叶子,但是在秋天来临的时候,它最多只能变成枯黄色而并不能变成绚丽的嫣红。我们的教学楼是一个“口”不要下面一横的形状,我和陈果就分别在那两竖对望的教室各自上学。那是不太远却也不近的距离,根本无法看到对方。
我常常在校园里遇见陈果,他总是跟许多的人在一起,有时候打球,有时候一帮人热火朝天地边走边讨论,这样的时候我们从来不说话,只是彼此微笑一下代表打过了招呼,然后再向着相反的方向继续前行。
陈果的父亲是这个城市里的教育局局长,这使得陈果在小学、初中、高中都获得老师们额外的关心和照顾,而他自己本身,也是让人禁不住喜爱的,在二十岁之前,陈果都以一个榜样的姿势出现,他年少时候的优异的成绩,他的出色的样貌,还有他的获得无数奖状的钢琴演奏,在众多的表兄妹被各自的父母教训的时候频繁地被提及,似乎所有的赞誉之词都可以套用在他的身上,而不会夸张。我一次又一次地在母亲的教导里听见这样的话:“你要是能有你果表哥一半成绩,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倘若陈果考了一百分,而我只考五十,不知道妈妈是不是会心满意足呢?
我总是在母亲的教训下设想这样一个场景,于是几乎每一次,我都会不自觉地笑起来。我喜欢听到他们夸奖陈果,赞美他如同赞美我,我热爱那个时候他脸上略微羞涩的表情,那些忽然隐约泛起的红晕如同楚楚的女子一般令人怜惜,他总在被夸奖的时候微微低下头去,像一个腼腆的孩子。可是很多年以后,他告诉我,那个时候他只是低下头去偷笑而已。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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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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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果的视线从我的脸转向我的脚,我不自觉地将鞋子有洞的那只脚踮起来绕到另一只脚后面,以遮挡住那个可耻的小破洞,他迟疑一下又把目光转回来,对我微笑,然后对我说:“小朵,你要去哪里?”
那个黄昏有着隐忍的欢愉,如同吹到最大的气球一样,鼓鼓的,马上将要汹涌而出。阳光疲倦地映着我们的腿,并排这样轻快地迈动着,影子在长廊上只有半截,我努力正视他:“我去教室拿书。”他微笑着:“正好,我也要去你们那边找张老师拿节目单,我们一起吧。”我说好。可是心跳得整个胸腔都疼痛起来,脸开始可怕地发烫,有一种尴尬的快乐,无论再过多少年也不会忘记的涨得满满的疼痛的幸福感,那一条走廊又漫长又短暂,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又似乎忽然之间就到达了。
我回想起自己以为早已经忘记的童年,爸爸将我扶坐在他的肩膀上,带我去门口的那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小巷子里看那些长得异常坚韧的小小的蔷薇花们。我抬起头,正迎上陈果的眼睛,笃定地望着我,什么都不说,漆黑得望不到底,一层层地涟漪荡开去。
第二个星期我回家的时候,妈妈拿出一双明黄色的浅口皮鞋,说是陈蕾表姐在上海念艺术学校,趁着放国庆假的时候从上海带回来的,给所有的表兄妹都带了,这一双是我的。陈蕾姐还在念书,就算带礼物给我们,合乎礼貌的应该是发卡、糖果,怎么可能是皮鞋?小小的自尊心开始剧烈地翻腾,我的表演够拙劣了,原来那个下午并不是我所想象的完美,我的鄙陋还是毫不掩饰地展示出来给他看,我一定把下唇咬得泛白,妈妈慈爱地摸摸我的头,说:“小朵,妈妈真对不起你,你的鞋子早破了,我也没注意到,还是你陈蕾姐姐会挑,你看,这个颜色很干净,你可要好好爱护。明天我们上街去,我再给你买一双红色的,你不是一直很喜欢红色?”
我忽然掉了眼泪,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睑滑下来,溅在地上没有声音,我把鞋子放在沙发上,用袖子胡乱地擦了一下泪水,几乎是恨恨地:“我不要穿,你收起来吧!”
学校里每一年在国庆节都有一场大型的演出活动,几乎所有的学生,还有他们的家长都会来观看,陈果虽然最擅长的是钢琴,但是学校的礼堂里并没有钢琴,把家里的抬过来未免过于讲究,所以在节目单上我只看见,主持:陈果、颜然。
这是很奇怪的组合,我想这所中学里大约不会有人不认识颜然,她是校长的孙女,除却皮肤稍黑,是不折不扣的美女,前几年刚从国外回来,可是她有一口奇异的普通话,或者可以说她根本不怎么会说国语,但是英文倒是流利得很。我正在惊叹怎么女主持会是她,身边的欧晴就撇撇嘴:“人家从小在国外长大么,多半是玩洋的,搞中英对照,以显示本校的英文实力是多么的强大,这样家长欢心,学校就财源广进啦。”
这是我入学的第二年,初二,即便在看国庆演出这样的时候,我的膝盖上都摆放着一本《三剑客》,我不爱热闹,我只是来看陈果,只有这样一个时候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把我的目光牢牢地锁定他而不担心嘲笑和他的警觉,四周很喧哗,欧晴抱着一袋爆米花,戴了眼镜四下张望着,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因为我也在张望,陈果大概是在后台准备,我一直没有在人群里找到他。倒是不一会儿欧晴低低地叫唤一声,我转过头去顺着她的目光,只看见黑压压的一堆人,她拉我的袖子,轻声而又急切地说:“那个,黑衣服的,背很直,背着一把吉他的那个。”我终于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吉他的头高过他的头,几乎是贴在他的背上,欧晴的脸蛋不正常地绯红一片:“喏,我跟你说了无数次的,就是他,高一(2)班的,林越。”
欧晴说对了,陈果说中文,颜然把它翻译成流利的英文,欧晴说:“肯定是事先排演过无数遍,不然以颜然有限的中文能力,哼,”她不屑地笑一下,“她连常用中文字都还没认全呢!”
不过所有的家长似乎都很高兴,英文在这个城市受到的关注简直令人发指,比如说我妈妈就常常教训我:“不要老看闲书了,多背几个单词,我把你安排到四中来,就是因为只有这里有外教,你知道学费比其他几个中学贵多少吗?英文念好了,以后用处多着呢!你不要整天就只知道看小说,当然,我也不是反对你看,你可以试着看原版的,这样又学习了,又消遣了,一举两得啊!”
我看着台上站在陈果身边娇俏的颜然,暗想幸好妈妈今天因为有事没有来,不然看见颜然肯定是两眼放光恨不得把我拿去换她回来才好。
那天晚上陈果和颜然就在每一个节目的结束和开始之间出现一下,我就在节目的交替之间抬一下头,接着再埋头看书,又或者在陈果站在帷幕边露出半边身子半边脸的时候,我偷偷地看他。那个时候林越对着麦克风弹吉他唱了一首他自己写的歌。
欧晴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林越,他单薄的身子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抬起头来的时候可以看见他完美的尖尖的下巴,他的声音超越我想象的清澈,里面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独有的豪情。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失去过什么,他还没有经历过什么,所以无法表现得如同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神奇并且成熟完美,凌驾一切。可是他那种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满不在乎的表情,就足以倾倒一片女生了。
沈菲上场的时候,我跟欧晴拼命地鼓掌,她在台上特意地向我们坐的地方还以微笑,她穿着一双白色的芭蕾舞鞋,还有洁白的天鹅裙,她小小的足尖并不是非常标准地立起,手臂作出拥抱的姿势,头深深地低着,然后旋律响起,她翩翩起舞。她的修长的双腿灵活地在木地板上跑动,长发完全的被绾起来,用纯白色的宽大的、带着蕾丝花边的带子结成一个髻,微微坠着纤细的脖子向后仰着。
早在节目排演的时候,沈菲对我说过,她从前学习芭蕾舞时脚踝曾经扭伤,所以后来就没有再接着学,但是她被指定了要出一个节目,与其傻乎乎地朗诵,还不如就跳一段久违的天鹅湖。“你瞧,”她那天笑嘻嘻地伸出她的赤裸的足,我看到她的大脚趾跟二脚趾已经一样齐,并且有些微的弯曲,她接着说,“如果接着学下去,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所有的跳芭蕾的演员们,她们的脚从不轻易示人,因为跳得多了,就会变形,非常的难看。”她说这个话的时候小脸有淡淡的心疼,又有一些庆幸和惋惜的样子,垂下去看自己的脚的眼帘有长而纤细柔软的睫毛,很美。
我跟欧晴都坐在台下安静地看她表演,忽然在一个跳跃的动作里,她好像是一下子承受不住发髻的重量,又或者是脚尖滑了一下,她重重地跌倒在舞台上。站在帷幕后面的陈果第一个跑上去托起沈菲的腰,我看见她疼痛的眼泪顺着直挺的鼻梁滑落,所有的观众都纷纷站起来,探头过去或者直接涌到台上去。
沈菲无疑摔得很严重,我挤不到她的身边,只能听到人群中细细传播着的各种消息,很快的,医院的车开来了,沈菲被送到医院,而演出还是照常进行。礼堂很快恢复了安静,陈果和颜然依旧用一中一英的方式报幕。
下一个节目,下一个节目……
“我们去看看她吧!”欧晴的脸上毫不掩饰地写着关切,我想了想,然后说:“她爸爸妈妈都在的。明天吧!等明天她好一些,我们再去。现在去了,也见不到她。我想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
我单独走到第二出口,礼堂的外面是小小的花园,十月,有凉爽的风吹过,风里有清冽的夜来香的味道,我看见一个高高直直的身影在一排自行车中间娴熟地开锁,然后他拉出一辆,骑上扬长而去,我记得他的脊背,那是林越,他的车应该有很多年的历史,因为有吱吱嘎嘎的夸张的响动声。后来,就凭着这样的声音,老远就能知道他从哪个方向到来。
我拾到一朵被路人摘下又丢弃在枝桠上的花,她还没有开放,是个小小的花骨朵,修长,光滑,有明黄的,像蝴蝶一样的花瓣,它在有月光的夜晚安静地盛开,盛开得那么厉害,仿佛连花瓣都要掉下来,可是一到白天,它们就把所有的花瓣收起来,皱巴巴的像揉坏了的书页。如此几夜,它们就凋零过去了。
我把花骨朵外面裹着的绿色表皮撕开,然后对着花蕊轻轻地吹几口气,那个花骨朵就如同一瞬长大一样,盛开着,我把它放在园子里的枝桠上,低语:“也不辜负你来一回,盛开一次,只有一夜,但是那么美,也就够了。”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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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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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个陌生繁华的城市遇见伍舶,那是一个内容庞大的聚会,乱七八糟的诗人作家画家电影人聚集在一起,有朋友,然后朋友的朋友,接着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总之是混乱极了,聊天的时候,他坐在我的身边,用中文问好,然后我们低声交谈,他讲述他和他的双胞胎妹妹一起在世界各地旅行,他说他乘坐了五条船才来到上海(他用中文说船的时候,说成舶,他喜欢这个字,并且认为船舶之间没有区别。)所以给自己取了中文名叫伍舶。到了用船行走的下一站,他就叫陆舶,还有戚舶,巴舶……然后他就要再改一个名字,伍舶只是他在上海的名字而已。他得意地告诉我说,他学习中文有三年了,百家姓他可以倒背如流。
我怀疑他是否真的明白倒背如流的含义,他的妹妹Jenny有卷翘的长长的睫毛,有深邃的双眼皮,嘴巴是我们最常见的那种,薄薄的,毫无美感可言,就一个女孩子来说,她并不柔媚,线条过于刚硬些,区别于伍舶的爽朗,她有不合年龄的寡言。
Jenny有一个叫Martin的男朋友陪伴身边,短发,相当精神,对Jenny如影随形,我曾向伍舶表示羡慕他们的恩爱,可是伍舶笑笑说,那只是因为Martin完全不懂中文,离开Jenny就寸步难行的缘故,说罢唇角咧开笑起来。
伍舶亲吻我的时候,我总是把头微微向后仰,如同独舞的那一夜,被长发绾起的发髻坠着一样。他对我讲述他的过去,潮湿的风吹过他的额发,有一些粘在上面,一直要到被吹干水分才肯顺着风向往后倒。
伍舶说:“每个人,都有爱上任何人的可能,只要他们相遇,只要那一刻天使为他们照亮彼此真正的容颜。”
于是我跟他在一起,即便我只知道他在上海的随手即换的名字,我猜想他并不能看到我真正的容颜,那个支离破碎的容颜,在心深深处,虽然如同搅动大海,海浪砰訇,但是没有人探询得到,甚至连我自己都早已忘记了去探访她的地图。
我只是为了这句话,我忘记了是否在多年以前也曾经在某个人的口中听到过类似的话,或者它只是一句歌词,深植于心,但是我却忘记了它的旋律和名字。这并不奇怪,这一年来,我开始陆续忘掉很多事情,因为我对很多场景和脸的轮廓,人的声音有奇异的熟悉感,仿佛前世相识。但是医生告诉我,我有轻微的抑郁症,在我清醒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一直清醒),我就开始回想我的过去,伍舶热情地帮助我整理日记,询问我当年的故事,并且试图寻找出哪一件是刺激我抑郁的主因。
我总是好笑地看他,并且警告,我并没有失忆症,我只是有一点点健忘,或者是因为大脑的内存不够,所以它自作主张删除了一些过往。
我想,那些过往还在的吧,即便我不记得了,所有的人都不记得了,它们发生过,就存在着。
我开始渐渐相信我忘记的确实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它们并不会影响故事的结局,因为故事太短暂,那些微小的错误还来不及发挥出它们可以逐渐巨大起来的威力,那个夏天,林越跟我拥抱着告别,他的语调有隐忍的悲凉,他说:“小菲,你瞧,故事一开始,就注定结局了。可是,你不要哭,你答应我,不要哭。”
林越的身影伴同他的吱嘎作响的古董自行车一起,留在那一年的夏天里,隐约有夜来香的芬芳,还有清晨清爽的阳光。
我想用最安稳的进行时来完成我们的心愿。这世上最令我难过的无非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是我们不要只是一场宴席好不好?生活只是宴席么?吃完了抹抹嘴巴就各自散人么?可是,可是如果不是宴席,那么是不是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是不是就算很久很久,也终于有一天会相隔千里,即便远渡重洋,还是会擦肩而过,如果这样,留有越多的记忆,是残忍还是幸福?
我总是在夜深的时候意犹未尽地想起林越,他在做什么?现时,此刻?他找到工作了么?他是否也有最深重的心愿埋藏着未能完成,那个心愿里是否有一位足够美好的女孩子,有能轻微撅起的粉红色娇嫩的嘴唇,有玫瑰花一样的脸蛋,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阳光下对他微笑?
伍舶和Jenny、Martin开始常常约我出去,我们总是在他们租住的地方看DVD或者喝咖啡闲聊磨过一整个下午,到了黄昏的时候,我们就会将就着冰箱里的菜随便做来吃,我试着给他们做一顿珍珠柠檬火腿饭,炒一些简单的家常菜,他们反响很好,Jenny对我的态度也开始渐渐热络起来,伍舶常会在我切菜的时候从我身后抱住我,他在我耳边低低地说话,温热的呼吸,偶尔他会含住我的耳垂,放开之后就是湿漉漉的,暧昧的温度在风吹拂过来之后迅速变凉,他低低地说他们在上海的时间不会久了。
“为什么?”我问。他对着我微笑,唇边有好看的笑纹,然后走到客厅去用一个看上去很舒服的姿势坐在地上靠着沙发,说:“我很喜欢上海,可是这很难,我的中文还不是太流利,要留下来,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Jenny和Martin需要去各地摄影,我们不想分开。所以,就要离开了,很快。”然后他耸耸肩:“不过,这一次可不会坐船,所以你下一次看见我,还是可以叫我伍舶。”我微笑一下,我说,噢。
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想起那一年夏天,林越青春的脸,我唯一一次见到他弯下他直直的背,是为了拥抱我告别,他的身上有花草的清香,不用Kenzo也能营造出的青草的香味,似乎是从他的血液里慢慢向外散发,他身上带着遥远的气息,他就要离开。并且永远不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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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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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到来的时候,陈果已经不参加学校的任何课外活动了,因为那一届的高考进入倒计时一百天。高考在每个人的口中是一个狰狞的词,考不上大学就是宣判了死刑,考上了似乎就是天堂,可是整个四中,几千名学生,都是想上大学的,那么,是不是没有办法拒绝这个有残酷规则的游戏?
每天清晨无论杜薇起得有多早,都能在学校的操场上看见比她起得还要早的学生在一边跑步一边背单词,这可谓是一举两得,每年几乎都有那么几个体质弱的学生被卡在体检门外,不得参加高考,还有几个则是会考三科不过,也不能参加高考,奇奇怪怪的各种规定由谣传穿行在课堂之间,再由老师的口中说出来变成恐吓,再接着班主任郑重宣布,就变成了圣旨。人人必须遵守,不得抗旨。
但是还没有高考,即便压力再大,依旧是有人意气风发的,颜然跟陈果同一级,学校里早在去年年末就盛传她收到中戏和北影的录取通知书,但是后来证实那不过是颜然向那两个学校索取的招生简章罢了。陈果不声不响地报了北京外国语学院,并且在接踵而来的高考中顺利进入他的第一志愿。颜然则用学校唯一的保送名额,跟着进了那所大学。
那个假期里,杜薇比以往更积极地往这个家族里的聚会里钻,并不是每一次都有陈果,他更经常跟自己的朋友在一起私下庆祝,杜薇曾经在夜晚繁华的街道上遇见过他,他跟一帮男生围成一圈坐在路边小摊的桌子边,身边东倒西歪地堆满了喝光的啤酒瓶,有一些碎了,或者是偏倒着咕嘟咕嘟地流出橙黄的液体,有人笑着闹着呕吐不已,杜薇认出那是学校里的高材生,但是没能正常发挥,学校的红榜上他的名字写在一所本地师范的后面。那些浑浊的气味随着杜薇行走的脚步慢慢淡去,还有那一年喧哗的夏天。
九月再开学时,学校里已经没有了陈果,又多了一批新的初一高一学生,熙熙攘攘地在报名处打闹着。杜薇和沈菲、欧晴坐在操场上看一群高高的男生打篮球,沈菲的长发剪掉了一大半,现在是肩以下十公分,用几根粉色的带子高高的束起,欧晴依然是清爽的白色T恤,带花边的袜子一直穿到快及膝盖。这是体育课,所以她们在篮球架下换上用小盒子装好的白球鞋。
开学后三个女孩子的关系异常地黏稠起来,笔记本中总是夹着大大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的无非是放学以后去哪一家吃冰粉,或者是明天要不要穿一样的裙子。那些小小的纸片下课之后总是顺手就夹进本子里去,偶尔从抱着的本子里再滑落出来,没有注意到,便也就被值日生扫到垃圾堆里去了。
高二年级的某个班在椭圆形的跑道上小跑,他们的体育老师随着他们的脚步转圈,沈菲看见那个直脊背的小花匠也在里面,他跑步的时候也不曾把脊梁微微前倾,像是一根没有弹性的电杆。
九月阳光依旧是刺眼的,即便在跑道的周围种满了梧桐树,也总是有一半的地方是被赤裸裸地照耀着,杜薇先换好了鞋,在沈菲身后拍一下:“在看什么呢?”沈菲笑着:“哪有看什么,你等我,我这就好了。”低下头去继续系鞋带。偶然抬起头来,迎上一双略带嘲讽的眼睛,那是少年轻狂,对任何事都不屑的一双眼睛,与她默然相对,她看着他的目光渐渐柔软下来,她复又低下头去,打最后的一个早预备好的结。所有的变化,只是他跑着经过短短的一瞬,目光的交错不过两秒钟而已,但是心扑腾得厉害,面上却是平静如水,静默安详。在阳光肆意的操场上安静地潜伏,梧桐没有花,散发香味的是槐花?槐花是这个季节开放么?不知道,馥郁的清香笼罩那一季的青春飞扬,日后再想起来,鼻尖还能清晰地萦绕同样的香气来。
欧晴兴奋地悄悄拉一下杜薇的袖子:“啊,高二(2)班跟我们一起上体育课!”杜薇望过去:“噢,那不就是弹吉他的那个?林……林……”她不太想得起名字来,所以林了老半天也没结果,欧晴笑:“林越啦!”语罢轻咬嘴唇。沈菲凑过来打趣说:“呀,我们的欧晴小姐看上哪家的公子哥儿了?”一边说一边轻轻刮脸羞她。欧晴急得连连摆手:“啊,这个,没有,呃……”只是下意识地赶紧否认,沈菲拉住杜薇:“你说,怎么就单单不告诉我?”欧晴窘得连连对杜薇使眼色,杜薇顺势指着操场:“快一点,你看,老师都在画线了,今天考跳远呢!”沈菲也顾不得追问欧晴的小秘密,赶紧跟着她们一起小跑过去,一边跑一边说:“别以为就逃过了,我早晚要知道的。”欧晴冲她笑:“好了我的大小姐,我要给你说的,但是可不是现在啊。咱们快点吧!不然那个雷公嘴又要罚跑步了。”
雷公嘴是体育老师,因为上嘴唇极薄而被起了这样一个外号,又严厉得很,如果迟到或者旷课,那么就会被罚跑操场几圈,一圈四百米,跑几圈下来也死不了,只会累得半死。
那时玻璃一样干净的年华,青春透明的脸庞,一点点时间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不会有皱纹悄悄爬上去,不会有斑点暗暗生出来,偶尔生出一个小痘痘,也要紧张好几个星期,拼命地喝绿豆汤,吃各种蔬菜,巴巴去求来祛痘的中药,按方子配好了,每天来擦脸,痘痘消了,心上的大石头放下,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这就是最大的事了。
那些年,转瞬即逝,整个学生时代,秋天是开始,夏天是告别,一年一年就这样安静地告别,笑啊闹啊,哭啊叫啊,过去了,也就这样过了。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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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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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了本校的高中部,无须各自在父母膝下撒娇要求,自然都是要托人分到最好的那一个班去,高中部是全封闭式管理,要求学生必须住校,每周六中午回家去,周日晚上就要归校。她们跟同学拜托着交换,甚至如愿以偿住到了同一个寝室里,三个女生简直高兴得不得了,相约一起去买日用品,必备的那些家里早就给布置好了,现在要买的不过是一些挂在床头的小布熊,放在枕头边的小书架,还有就是一些零碎的,用来装饰的东西。
到一个刚开的大超市里去,欧晴先就跑上二楼去拿一大堆的零食,抱在手上,沈菲好笑地招呼着她放进手推车里,啐一口:“你爸妈白养你了,见了零食跟几天没吃上饭一样。”欧晴一边把东西尽数放下,一边正经地冲沈菲回嘴道:“民以食为天,我这叫储备,只有粮食储备足了,我才能坚持着学下去啊!”沈菲轻拧一下她的脸:“越发得意了,那么伶牙俐齿的,看谁敢娶你才叫英雄。”欧晴笑嘻嘻地:“哎呀了不得,我们沈大小姐春心荡漾,着急想着嫁呢!”沈菲作势要去敲破她的头,欧晴伶俐地一弯身躲在杜薇身后,一路笑一路叫:“呀,小朵你就这样看着凶杀案在你眼皮底下发生啊?快拦住她拦住她……”杜薇调皮地伸舌头:“我可拦不了,你就让她给你一记天马流星拳吧!”
林越从货柜上方的空隙看这三个笑闹着的女孩子,那个在陈家学钢琴的眼波流转的女生,长而柔软的睫毛随着她每一次闭眼扇啊扇的,还有额头鼻子嘴唇柔和的弧线。心里顿一下,涟漪就荡开去,一波一波,层层叠叠地扩散。
不由得就站了出去,三个女孩子一看到他,不约而同地就全都安静下来了,欧晴迅速地从杜薇身后站出来,禁不住就轻声道:“林越!”她涨红的脸还没有恢复过来,于是有一些淡淡的粉红,那张脸庞,不是不动人的,可是林越的眼睛飘向沈菲,微微颔首:“HI。”就算打了招呼,沈菲报以微笑:“你好!”林越扬扬手里的东西,示意一下,随即走向收银台。欧晴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呀,糟糕,了不得。”了不得什么?她说不下去,这句玩笑突兀地横在那里,并不随着空气消失,杜薇看着林越的背影,对着尴尬说:“要买蚊香吧,我昨天都被咬了。”沈菲转过脸来,也皱着眉说:“我也是,蚊帐好像一点用都没有,不然就是它们可以钻进去。”欧晴翻眼睛:“钻是钻不进去的,但是你睡觉之前要把它们全赶出来才可以啊!”沈菲笑她:“理论家,昨天晚上是谁半夜被蚊子咬醒了,跳起来叫我们一起翻手电赶蚊子啊?”一边互相调侃一边再去挑东西。刚才的小小的隔膜被抹过去,虽然不那么干净,但是总算看不出来了。
实在是太年轻,觉得青春永远不会逝去,只看得到眼前的一点点,那一点点被无限地扩大,别的其他完全被忽视掉了,即便有小小的不快乐,也很容易被青春肆意的洋溢盖下去,每一天都是神采飞扬,要到后来才会明白,青春不过是行色匆匆的花,只开一季,永不再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互相帮忙把那些尖嘴巴的蚊子赶出去,再把蚊帐扎紧,开一个收音机,调到音乐广播电台,那里面总是会播很多时下流行的歌曲,轻缓的,柔情的,痛哭失声的,全是爱情。不过听一听就是了,谁经历过?不曾经历,只是知道那些悲伤,也仅是知道而已,没有感同身受,所以依然觉得轻描淡写。同寝室的另外一个女孩早已经睡下,四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渐渐地欧晴也没有了声音,想来是白天东跑西跑的累了,杜薇轻轻唤了几声,那边一点声响都没有,然后她问:“小菲,睡了么?”沈菲翻了下身,懒懒地:“没,睡不着。”“那我们聊聊,你睡过来,别吵着她们。”沈菲蹑手蹑脚地从自己的床上下来,撩开帐子,杜薇往里挪了挪,腾出一半的位置让她躺下。
“小朵,”沈菲在黑暗中拍拍她的手,“你小名怎么不叫小薇要叫小朵啊?”杜薇长长的舒一口气:“爸爸起的,那个时候我们家外面有一条很长的小巷子,围墙上很多小小的蔷薇,到了傍晚去散步的时候,可香了,薇就是蔷薇的意思,因为蔷薇都是小朵小朵的,所以就叫小朵了。”沈菲恍然大悟地点头。
“小菲,我也想问你,今天在超市……”话没说完又顿住,沈菲没说话,寝室里只有沙沙的收音机的声音,唱着经典的《爱的代价》。
良久,沈菲开口:“我在你表哥家认识的。他每个周末都在那里修剪花草。”似乎事件本身就是如此,可是仿佛意犹未尽,那些心情是讲不出来的吧?怎么样才可以用语言去描述,并且使另外的人听懂?只是听不听得懂重要么?是不是自己懂得就很好,珍藏于心,谁也不说。她在暗色中叹息:“小朵,你想考哪一所大学呢?”“想么,自然是北大,至于能不能考上,那就要看天意了。”杜薇侧过身,用一只手枕着头笑着逗她:“可别转移话题,那个林越,我看你们今天的神情……像是彼此要把对方吃下去……是不是啊?”“呀,你!”涨红了脸,又没话好辩,只得伸过手去挠她痒痒,细微地笑闹,帐子里传来杜薇的讨饶声:“好了我不说了,你别挠,我错了,呵呵,哈哈,不挠不挠,吵了她们了。”
睡在上铺的欧晴把脸转向墙,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顺着脸庞,划下一颗小小的,小小的眼泪,落在枕头上,浸进去。不将脸贴在上面,谁也不知道那里有生命中最初为了恋爱掉的泪水。
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了,隐约有远处高山的轮廓,收音机里是橄榄树,梦中的橄榄树,多少年前,传说这是幸福的象征,是么?橄榄树,传说中还有一只青鸟,它会衔着一根橄榄枝,低低地飞翔,在高山与高山之间,在丛林之中,在树林里,在广阔的海面上,穿行。用它能够的最美的流畅方式。它是幸福之鸟,只要看到它,听到它的声音,就可以得到幸福。
可是幸福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也许她们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又或许曾经问过但是自己也忘记了,这原本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欧晴的日记本里开始一笔一画地写他的名字,深深的,浅浅的,每一个字都是正楷。后来,有一天,她写:“今天我们认识了。原来他也去马老师的辅导班,他说话的样子很腼腆,也很可爱。小朵提议说要跟他学吉他,他答应在高三考完以后用一整个假期教我们,原来他跟沈菲很熟?我觉得很乱,他们在一起么?哎,我都在想些什么啊,很快他就要走了,我也要高三了。高三,该死的高三。”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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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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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薇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家要从这个城市的一头到城市的另外一头,中间要笔直地穿过繁华的市中心,夏天的味道在城市里肆意弥漫,阳光从树叶间隙中映着光斑。高二的生活似乎是高三的预习,紧凑而繁忙,足以消耗掉她小小身子里的能量,可是需要考上北大,哦不,其实只要是北京的大学就可以了,那座遥远的城市,可以记载多少传奇。她不过是想跟他呼吸同一个城市下的空气,即便浑浊不堪也不要紧,在每天出门的时候可以怀有小小的期待,或者可以遇见呢?在茫茫的人潮涌动中,彼此安静地对望,遇不见也没关系,至少还有希望,只是竭尽所能地做到跟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即便永远到达不了他的身边,可是如果并不跨过界线,保有的这样的可能性,或者就是幸福的本意了。
她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赶,这个周末有聚会,每个周末都有聚会,在一个姑姑家里,所有的亲戚都会到场,做一顿香喷喷的大餐。一整张桌子上菜肴摆得满满的,吃完了之后,大人们就聚着打麻将,一边打,他们就会闲聊一些漫无边际的事,单位里哪家难产了,哪家又闹离婚了,还有谁家的孩子有出息了,偶尔会提到陈果,只是为了这个偶尔,杜薇也会感到无比兴奋。她总是跟其他的表姐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玩游戏,但是耳朵一直是注意着接收任何有关陈果的消息。这使得她暗自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心翼翼的耗子,一边偷吃一边警觉。姑姑家
在市中心的一栋很高的楼上,自然有电梯,可是杜薇只走楼梯,楼梯逼仄压抑,慢慢地顺着栏杆上去,永无止境的转角,不止息的阶梯,还有从楼梯间透出稀落的阳光,那些场景给她奇异的感觉,像是在荒草丛生的郊外,荒废了的房子,那些零丁开着的小花,在细微的风里摇摆不定。她喜欢臆想中那里的风抚过脸庞的感觉,细致柔和。
她走到楼下的报刊亭买一本杂志,预备闲时可以坐在沙发上看,刚买好,身后有人轻拍一下她的肩,转回头去,是姑姑家的二表姐。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聪慧过人,此时对杜薇莞尔一笑:“还以为你不来了,喏,我妈叫我下来买点饮料上去,陪我吧,我一个人怎么拿得动?”杜薇将杂志裹成一个圆筒:“好。”
在超市里,两人根据全家的喜好选了几种饮料,要结账的时候,二表姐又跑到专柜那边拿了一条红塔山的烟放进推车里面。直到上电梯,她才严肃地对着杜薇说:“你还不知道吧,果哥哥出事了。”杜薇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像是要从身体里蹦出来:“他在北京打架受伤?果表哥从来不打架的啊!”“他现在在我家,是吸毒。”二表姐还在说些什么,可是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忽然呆滞不动,耳朵里有嗡嗡的声音,腿快要不是自己的,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心一直向下沉。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袖子,着急地看电梯显示楼层的数字,她迫切地想见到他,怎么样了,究竟是怎样了,那个十一岁时起就一直在她心里的漂亮的男孩子,是不是脸色枯黄了?手伸出来也完全没有了当初的修长洁白?绝望从她心里一点一点地升起,眼泪几乎就要掉出来了,那么盈然大滴地在她的眼睛里流转,她低下头,那滴眼泪就顺从地落在她裸露在凉鞋外的脚背上,那么烫,灼得她生疼。
电梯终于停下来了,二表姐伸手去拉她:“小朵,你怎么了?”“没什么。”她抬起头来,努力展开一个笑颜,提着沉重的袋子走出去。
姑姑指挥着她们把饮料都装进冰箱里,一会吃饭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了,火上正炖着汤,一条蛇和一只鸡,有好听的名字,叫龙凤汤,厨房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窗户全都打开,但是也弥久不散。
陈果就躺在那里,在客厅的沙发上,旁边立一个高高的铁架,他在输液。沙发很长,可是他还是蜷曲着双腿躺着,眼睛安详地闭上,似乎是睡着了。杜薇站在沙发旁边,还好,还好。不若她想象中的那样吓人,他的样子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瘦了,瘦了也只是一点点,脸颊削下去,下巴有别于以前的秀气,甚至有一点点凶狠的味道了,可是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服帖地在脸上拼成一个小小的半圆,鼻翼均匀地轻轻张合,他是侧过脸去的,嘴唇柔和的弧线流畅地划过。
姑姑坐在麻将桌上,远远地对杜薇说:“小朵,你搬个凳子坐沙发边,守着小果,不要让他掉下来。”
她顺从地坐在他身边,挨着头的位置,双膝并拢,膝盖上摊着那本巨大的杂志,她低着头,努力去辨认那一个个小小的字体,而不去把眼睛全放在身边陈果身上,陈果似乎很不舒服,原本垂在沙发边的手猛地挥了一下,打在她的小腿上,然后力度稍缓地反弹,几乎打在地上,她拉住他的手腕,身子往前坐了一些,把他的手握住,陈果的手温热着,反过来用手掌捏住她的手,他依旧闭着眼睛,皱着眉,额头上全是汗水,似乎很痛苦,那只插着针头的手也开始扬起来,杜薇把杂志扔在地上,用另外一只手去压住他的手。这是她第一次有接触异性的经历,那样的感觉奇怪而陌生,带有隐隐的虚幻。他轻微地哼出声音来,使劲地捏她的手,小指的指甲深深陷入她的掌心,她感到整个手心被一点点浸湿了。
家长们终于有一个从麻将桌边走过来,把陈果的手扳开,对杜薇挥一下手:“去拧一条湿毛巾。”她急急地去拧了来,递过去,陈果的爸爸接过,在他额头上轻轻压下去,然后陈果睁开了眼睛。
醒来以后的陈果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杜薇已经被挤到外面去了,大伯父对陈果一点责怪都没有,只是霎时苍老,从背后看,发根那里白得刺眼。或许已经是责骂过了,悲痛过了,现在剩下的,只是不遗余力地挽回他。
杜薇听见他们彼此安慰着:“还只是刚刚吸,可以戒掉的,幸好发现得早啊。”“哎,你那几个同学真不是东西,这样害你!”“算了,当是个教训,以后不要抽别人给的烟。”这样喧闹了半晌,陆续就回到了麻将桌上,继续开始叼一支烟堆牌。
陈果撑起身子来,左手不动,右手熟练地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姑父给他点上,询问一下他是不是不舒服,要再去拿一个垫子么。他笑着谢了好意,眼睛瞟向电视那边,不再说话。每一支烟只吸一半,就被丢进水烟缸里,原本的清水渐渐地有浑浊的金黄色。他的眼睛似乎穿过了电视穿越了屋子在看别的什么,看将来,还是看从前?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那个下午像一段轻忽飘渺的旋律逝去就永不再来,即便再弹奏一次,也只能是相似,也并不能完整地重现了。
杂志从地上拣起来,继续摊在杜薇的膝盖上,她的小小的秀气的鼻子节奏很快地吸气,只需要再一会会,眼泪就会汹涌而出,得忍住啊,哭出来可怎么得了?那么多人在,会有什么样的目光?她的头埋得很低很低,全心神地去努力这个艰辛的工程,身畔传来低低地呼唤:“小朵,你怎么了?”陈果的眼神一如当初地看她,她的心里恐惧地想,吸毒,学校的宣传片里不止一次地讲述过吸毒的下场,可是面前的他像么?像一个已经被决定了命运的人么?宣传片里说,一旦吸上了,就永远戒不掉了,她不要,无论如何都请不要。她抬眼看过去,触及他的眼神,泪如雨下,哽咽着,竭力流畅地说:“你……”说不下去,喉咙被什么堵住了,嘴巴徒劳地嗫嚅一下,又闭上。只留一双晶亮的眼睛注视他。陈果拍一下她的头:“傻瓜。我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电视里放着周星驰的电影,一切如同迷梦,那些还小的表弟妹们并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件事,还在嬉闹着,或者即便他们知道,可是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周星驰的电影那么搞笑,足以把一切的不愉快掩盖掉了。太阳落下去了,那么轻易地就消失不见,隐没在远方的地平线下。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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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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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越的自行车虽然破旧,但是竟然也神奇地陪他一直到了高三,他念理科,每个月的月考成绩遥遥领先,成为学校的重点种子选手,常常可以在学校里看到他骑着他的几乎快散架的自行车来来去去。自行车的后坐上压着一本大大的英文书,封皮的边缘已经被磨得泛白了,成为小小的圆的弧形。
那一年春天传来的消息说,学校在这一年争取到了两个保送名额,众目之下,似乎林越是不二人选了。可是那个下午主任找他谈了一次话,主任喝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对林越说,你成绩本身那么好,即便是没有保送也可以考到理想的大学里去的,不如把机会让给别人吧?主任双手交叉着搁在桌子上,身子微微前倾,一个标准的询问姿势,但是又是不由质疑的肯定句,于是林越礼貌地点头,礼貌地退出办公室,骑上自己的车子,一路扬长而去。
其实有没有保送并不是很重要的,或许保送的学校还没有自己考的好,林越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可是他依然有挫败的感觉,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主任会找他谈话,只是不公平,保送名额一直是给品学兼优的学生,换句话说保送只是一个名誉,因为按道理能得到保送的学生都是凭借自己本身的实力也是可以考取的,给保送不过就是免一道程序罢了,可是现在竟然是能自己考上的就不能给保送了,要拿去给考不上的,让那些家长各显神通么?林越不是第一次觉得这样的事讽刺了,甚至说已经习惯了。但是挫败感从哪里来呢?他骑在车上,手用劲地死握住车把,身边不断掠过涌动的风景,全部被抛到了后面,可是前方遥遥无期。
黄昏的天边有金色的云,在清朗的蓝色天空轻缓地移动,沈菲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他的车渐渐把她甩得远远的,在一个又一个转角,他终于把她弄丢了。
那个黄昏在每一次追溯里一次比一次晦涩漫长,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每一步踏上去似乎都在踩着自己,影子会不会疼?会不会疼呢?
欧晴等候在那个小院子的旁边,一条铺着小石头的路,很多小小的尖石头已经被经年累月的车和鞋子的磨砺变得圆滑起来,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等待一双调皮的脚带它们离开现在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欧晴的手无意识地把玩着两颗差不多大的石子,一颗抛起,再接住,两颗一起抛起,再一起接住。她不住地向路口张望,那里灰尘在呼啸而过的汽车后面肆意的扬起,她眯起眼睛,终于在天还没黑的时候,看到了那个身影。
她把手里的石子远远地抛到田地里去。那里盛开着一整片的油菜花,芬芳的气味在黄昏里扑面而来,失去了太阳的灼射反而更形清晰。小小的白色蝴蝶优雅地在花中穿行,一对一对的。她站起身来,拍干净身上的灰,她叫他的名字,迎面的自行车戛然而止,林越惊讶:“欧晴,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她调皮地反问。轮到他不安:“不是,我是说,你在这里,有什么事?”话一说完就要后悔得要咬自己舌头,这句跟上一句一样,轻易就可以被掷回来,可是欧晴没有再接着回嘴,只是把头低了低,抿一抿嘴巴,鼓足了勇气,但是声音细弱游丝:“林越。我想……”之前想的无数的开场全都一下子如潮水般退去,什么也想不起,单单记得一句:“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啊,那多么俗气和老套,全世界大约一百个人的表白九十九都是要这样开头。林越用脚踢路面上的石头,向家的方向瞟了几眼,神色中有些微的焦急,他心不在焉地问:“什么?”
欧晴深呼吸一下,声音大起来:“我说,我想跟你考一样的大学。”说罢心跳得厉害,隐隐的不安,那个一直以来在心里几乎是完美的清朗少年,似乎没有听懂,他的眼睛转向她,很迷惑:“可是你知道我要考哪所大学么?”
寝室的桌子上有厚厚的一叠卷子,沈菲一边随手翻一边对着坐在床上背单词的欧晴笑:“哟,你去盗了学校的资料库?找来这样一堆东西,是想考试作弊啊?”余音未了就停住,那些卷子全是做过的,上面有笔迹漂亮的钢笔字,写着:高三(2)班,林越。
欧晴的叙述里事情简单明了,她借他的卷子,上面有这个学校的金牌老师的讲解,她说,借来看一看。可是眼波流转怎么可以瞒过旁人,她的脸蛋有少女独特娇艳的酡红,如同饮了酒,荡漾开去淡淡的一层,眉目也愈发明艳动人。从此口中常常林越,十句倒有一大半都是关于此人的消息。
沈菲脸上原有的独特的神气被一点点地剥离,似乎像一面上了多年的油漆的墙,天长地久,那些油漆开始一片片地裂开,然后在某一个时刻掉落,成为灰尘的一部分。一颗心沉沉地掉下去,落到了底,反倒定住了。这就是结局,以为在后花园邂逅的都是千年佳话?以为古来就是才子佳人,一遇见就天雷地火惊心动魄,两下就顺当地爱得死去活来,就等着遇见无数的挫折来证明爱情真伟大了。
真是可笑,沈菲咬嘴巴,但是脾气是天生的倔,饶是心里如此酸楚,还是要腾出嘴来笑闹:“啧啧,这还真是春天里呢,怎么样,什么时候人约黄昏后啊?”强笑着说出来,身子摇摇欲坠,赶紧一手扶住床,顺势坐下,倚在床头,两个眼睛涩涩的,干脆就闭上,罢了罢了。
从此不再与他说话,停了在陈家的钢琴课,托关系退了学校的寝室,搬回家里去住,偶尔在学校里遇见他,也只是敷衍着点下头,然后匆匆而过,沈家的小姐用从来没有的精神去学习,每天学到半夜一点,清晨六点起,整理了书包就拿一个本一边跑步一边背单词,中午来不及吃饭就去睡午觉,生怕下午的课熬不住就瞌睡了。沈家妈妈心疼得要死:乖囡,中午怎么样也得吃饭啊!她倒是笑嘻嘻地说:“没事,您给我准备个面包我在路上吃就行。”
老师倒是欣喜的,看着这个娇贵的小姑娘成绩节节攀升,大有稳进名牌重点的趋势,看她越发清瘦,也并不担心,高考么,不瘦的肯定都是不努力的。在课上杜薇就语重心长地对欧晴讲:“现在好多小姑娘叫着要减肥,我们不必担心,高中就是最好的减肥药。你看看沈菲就知道了。”
八月假期揭榜的时候,林越的名字不出意外地在那所令人艳羡的重点大学后面。沈菲站在人群中抬起头,凝视那个名字良久,眼睑湿湿的。咬下唇,发狠地坐到操场篮球架下背单词。这是补课时期,学校里只有即将升高三的他们还有即将升初三的学生,很冷清,篮球场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就会有校队的来练习,十月有比赛,沈菲一直低头,背一会,抬一下头,眼光望远处,把单词再口头拼写一遍。
这是炎热的夏季,树叶在晨风中哗哗作响,千万片互相窃窃私语,彼此碰触撞击,有一些早夭的落下来,依旧是青翠的,脉络清晰,她拿起一片掉在她书本上的叶子,叶子后面有薄薄的绒毛,她用笔尖轻轻地去撩开它们,风吹过来,那些绒毛就随着风四处散开去。
阳光下依旧有影子,清晨的稀薄的阳光,清爽的风,吹到身上暖暖的舒适,他要走了,她把头埋在书本里,她又对自己说一遍:他要走了。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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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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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沈菲已经变成一个神色淡定,衣衫华美流转的女子。就这样,从前的都过去,没有战争,没有争吵,没有谈话。
但是,还有眼泪。
可是眼泪是多么徒劳无用的东西。
我深信一切的事情最初都有预兆,一切的结果最后都有原因,万物有起始,万物有终结,现在我跟沈菲在一起,我们坐在干净的星巴克,可是彼此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始说话。她的手腕上戴一根细细的玫瑰金链子,顺着她手的动作在洁白的手臂上滑来滑去,她忽而对我莞尔一笑:“小朵,我有一次做梦,梦见我上德语课时老师叫造句,我就说:‘树叶落下落下落下。’是不是很像你的风格?”顿了顿,“我下个礼拜就要出去了,可惜欧晴……”她的神色有浓郁的悲伤,或许每个人最持久单纯的友情全是在高中里产生,因为小学初中还不懂事,而大学的,大家来自天南海北,聚在一起时,或者依依不舍,等到真的离别,很快就会忘记彼此,只有高中的,家都在一个城市里,偶尔回去,遇见了,还可以保有浓浓的青涩的味道,即便,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但是那份感情,总归是在那里,在那些一同走过的小路上,在一同唱过的歌里,在某一个课堂上互相传递的那些细碎的小纸条中。
那么,爱也是如此么?
“去哪里?”我把方糖放进咖啡里搅动。
她对我微笑,嘴唇边的笑容轻薄易脆,似乎只需要极其细微的一点震动,那些笑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玻璃掉进水里,透明地坠入。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这样的,慢慢展开然后慢慢离开。像一朵花盛开在黑夜里没掉了颜色,只剩隐约含混的馥郁的气息,但是后来就会褪色了。沈菲把手放在我握住杯子的手上,那只手跟从前一样纤细洁白,有所不同的只是现在留起来透明的指甲,她转移话题说:“小朵,你记得从前,我们三个在寝室里每天晚上闲聊吗?”
“呵呵,那个时候我们都被高考吓死了,每天就只想着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啊?你还记得那一次为了一个月考,你背书的时候差点憋昏过去么?”
“嗯,那次太紧张了,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怎么就觉得背不出书是天大的事,我熬了一整晚上,明明背得很熟了,但是一遇上那个老师,嗳,我现在想起她的眼神来还是有点后怕。”
“那个时候,你跟欧晴都喜欢一个叫林越的男孩子。”我说。以为她是要有一些慌乱的,她呵呵地笑出声,那里有些微的自讽:“是啊,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都欲罢不能了。”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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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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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城虽然很大,但是大多数是一些郊区,真正繁华有人烟的地方并不大,全都聚拢在一个小小的范围里,像样的街道也就是那么几条,走来走去,一个下午就可以来回逛上好几遍。这一年的冬天城市里下了罕见的大雪,雪深得可以到达膝盖去,政府派出专人来铲雪,那些原本洁白的结晶被铲子掀起,然后扔到一旁去堆积,变得黑白交杂,但是路清爽了。
杜薇在路上,穿着棉鞋,耳朵也有一个毛茸茸的耳套包住,麦城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呵出来的白气浓郁得化不开,缓慢地离开嘴巴,步伐沉重地离开,后面的又接踵而至。
家族里有了避讳的话题,曾经是家族的骄傲的陈果现在只能在几个表姐妹之间私下提起,一旦在任何家族里的公开场合提及,必然会引发大人们责备的目光。
因为陈果从姑姑家跑掉了。
那天表姐出去上课,姑姑出去上班,买了菜回来的时候,就怎么也找不到陈果的踪迹,只有对着窗台的窗户是开着的,那里依稀有出逃的痕迹。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出去,竟然都有同学来问杜薇了,带着对新闻的好奇和幸灾乐祸,一双眼睛闪烁着问,并且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她冷着一张脸不说话,那些同学就讪讪地离开。
表面上还是一向的用功,似乎漠不关心这些事,在表姐妹们谈论到陈果的时候,她也一句话都不说,可是她的日记里凌乱极了,每个晚上在做完作业之后,她都会拿出本子来,一笔一笔地写。
“我一直想逃离,可是我只得循着陈果逃离的方向奔跑,那条蜿蜒曲折的路并没有立着路灯,所以难免会跌倒,这个城市不住地有人穿行有人爱恋,我的身体在随着自己的忧伤的节奏缓慢前行,我走得是这样的蹒跚摇摆,我怎么可能追得上你飞一样的步伐。只是,你能等等我么?倘若世界果然是圆的,那么是不是我往回走,甚至是只需停留在原地,我就终于能等到你。”
“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倾其所有也不能换到一点的奢望,也随着一起消失。我们的爱,或者还会继续,或者断裂,噢,只是我有爱,你的爱呢?它们消融了么?在我看不见,来不及参与的那些岁月里,安静地消失不见了。”
“你在哪里呢?现在究竟在哪里呢?或者已经不在麦城了吧?整个城市都找不到你,我们还能遇见么?我宁可有生之年不再见你一面,只求你平安。”
陈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消息,直到有一天,她在街上遇见他们。
那条路横在整个城市的中心,纵横交错,站在那里,可以选择到达这个城市的任何地方。也是杜薇学校跟家的必经之路。春天的下午,街道两旁的树枝开始冒出嫩芽来,小小的刚刚萌发的芽。
她先看见陈果,颀长的身材,脸上有隔夜未刮的胡楂,眼神恍惚,身上的衣服大约是一段时间没换了,皱巴巴的。身边有纤小的身子,一件粉红的毛衣,一条白色的长裤,那个身影熟得几乎令杜薇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颜然就这样理所当然地站在陈果的身边,手扶住他。杜薇不自主地叫:“表哥?”陈果的眼睛很快地转向她,微弱地微笑:“小朵,你放学了?”
“你这些日子,在哪里?”
“在一个朋友那里。”他显然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又说,“我们先走了。”
他说“我们”。杜薇心里想。颜然踌躇一下,然后对她说:“那,我们先走了。”
她也说“我们”。杜薇愣愣地看着他们离开。
是不是无论哪一个方向,都是相同的结局,是不是随便怎么生活,也是注定地要在命定的时间遇见某个人,说某些话,发生某些事。你以为向另外的方向行走,结果就会跟现在不一样了,不是的,生命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可能性,其实永远没有错过没有失误,一切都是注定。原来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性给你选择。所需要做的,只是接受。甚至可以不要主动做出接受,因为接受与否并不以自己的意志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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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夏云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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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7-22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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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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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一次家庭聚会中随即就传来了消息,全家几乎是对陈果进行了一次审判,整个询问过程已经超越了关心,上升到八卦的程度,他怎么出逃的,是不是有人协助,为什么要出逃,为什么要把家里人的关心不当一回事,等等等等。
直到那个时候,杜薇才知道,原来陈果一直被关在姑姑家里,门每天在他们出去后就反锁起来,隔绝了他跟所有朋友的来往,可是他们竟然还是找到他了,用一小包白粉引诱他冒着生命危险从那个窄小的窗户里爬出去,怎么竟然有这样大的魅力,那小小的一包东西,可以让他这样的奋不顾身。
他坐在那里,身边的人围了一圈,杜薇和表姐被赶到她的卧室里去呆着,偶尔听到只言片语,表姐坐在写字台前一边画画一边对杜薇说她所知道的详情。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从七楼望下去也能看见那些细涓成河,在马路上欢腾地流动,屋子里显得很温暖,杜薇半躺在表姐厚实柔软的床上,心里一片茫然。
那一次审判之后,全家一致决定不顾惜颜面也一定要送他到戒毒所去。奶奶的眼睛都肿了,她一双皱了的手死死地抓住陈果的袖子:“乖啊,戒了就没事了,你不要再让家里人伤心了,啊!”她显然已经在前一夜里哭过了,此时只用一张纸巾徒劳地擦一下早已干涸的眼睛,陈果一直没有说话,责骂也不说,关心也不说,任这一群人哭也好,闹也好,似乎都与他无关一样的神情。他的目光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去,良久,他说:“明天就送我进去吧。”
聚会散了一个星期之后,陈果就被送到戒毒所里去了,戒毒所在遥远的另一个镇子上,没有火车,汽车也只能到达镇上,出了镇就是颠簸的山区,人迹罕至。
陈果是被一辆大卡车带过去的。他的长而卷曲的头发被剪掉,露出青色的头皮来,卡车的后坐上满是这样的一车人,彼此并无明显的不同,可是陈果夹杂在中间明显地有不自在的腼腆。他刚刚从父亲的车上下来,生平并没有遭受过那么多辛辣的目光的指责。他父亲弯着身子把车门打开:“我不送你了,你坐这个车跟他们一起去,看看都是些什么人,你好好想清楚自己的将来!”语罢别开头,把车门关好,把他送到相熟的负责人那里,那个押守的武警带他们到了卡车前坐,陈果的爸爸堆起笑说你费心了!那人殷勤地点头:“别这样,您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这孩子就交给我吧,保管还你一个完好的。”他的女儿正是中考差三分托陈果的爸爸转学到市重点的,所以欠了人情,本以为自己做这行多半是没办法还这个人情了,没想到教育局局长也要求到他戒毒所副所长,风水轮流转,这句话果然不假。陈果的爸爸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又狠狠地瞪陈果一眼,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陈果的眼神根本不跟他遭遇,谁也不看,他觉得丢人,第一次觉得脱个精光站在大马路上也不会比这个更尴尬。他是习惯了赞扬和掌声的,习惯了上台去领奖的风光,这个落差太大了,他一时间有点缓不过劲来。和陈果同车的有一个头皮光亮的小青年,正呼哧着冲那些观看他们的人瞪眼睛。
“哟,那么小就不学好,真是。”
“唉,拖那么一车人去枪毙啊?”下面一个老奶奶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眼睛并不看车上,直瞪着地,口气里满是惋惜。
那个头皮光亮的小青年巧不巧正听见,立马竖起了拳头:“操,老不死的!”他还想继续骂下去,但是身边的武警已经举起了电棒:“老实点!”那一声犹如霹雳一样,震醒了还在恍惚着的陈果,怎么着,这就成犯人了。
小青年立马蔫了下去,一句话不再说,只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去瞟那个武警,恨得牙痒痒的。
卡车在泥巴路上颠簸着,上坡下坡,从镇上一直开了两个小时才到,四面荒山,不要说人烟,连个放牛的都没有,就算是要逃跑,没有车,不迷路也要饿死在路上。
星期天的清晨是杜薇最轻松的时光,可以多睡两个小时,写字台上有厚厚的卷子,根本都不是按张数算了,老师恨不得在讲台上宣布:今天做几斤,明天做几斤。高三上学期还没念完,杜薇瘦了整整十斤,她把整个心都扑在复习上,大学大学,多少人趋之若鹜,那么多人向往,自然是好的。妈妈倒是心疼得不得了,每天晚上从门缝里偷偷看她,想跟她说别那么用功也不行,让她这样拼命下去也不行,天人交战一番还是考个好大学占了上风,于是默默拉紧门,到厨房里去给她温牛奶。
然后门铃响了。
通常门铃这样的事杜薇是一点也不关心的,她的卧室在最里间,想关心也关心不到,母亲把牛奶拿下来,放在一边凉一会,门已经开了。
“四叔,四婶。”陈果的声音。
里面的杜薇正在疯狂写字的手停下来,她正在做一个函数方程,定定神,甩掉自己迫切想跑出去见见他的念头,把思路回到面前的习题上,可是那些数字在眼睛里开始跳起舞来,她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她坐直了,背对着房门,把开着的窗户关上,隔绝那些喧哗的汽车声,吵闹声,专心地听外面的讲话。
外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她隐约听见继父询问:“小果,戒掉了吗?”
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对这句话的回答上,可是心里又隐约知道不论真相如何,陈果总是会做一个肯定的答复的,果然,陈果轻微地嗯了一下,然后又随口闲聊了几句,他们的声音逐渐地小了下去,杜薇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干脆小心地把椅子移开,轻轻地走到门边,拉开小小的一条缝,望出去。
陈果正微微红了脸,说:“四叔,我,想跟您借点钱。”她的心里咯噔一下,看见母亲的眼睛严厉地看住继父,继父咳嗽一声:“小果,你是不是从戒毒所里跑出来的?”陈果的脸更红了,他嗫嚅了半天,才喃喃道:“四叔……”
“你知道你爸爸打过招呼的。小果,你可不能一错再错下去啊。”继父语重心长,“你告诉我,你借钱做什么?”
“我……”他肯定忘记了最初想好的理由了,后来他轻轻地叹气,“四叔,既然是我爸爸打过招呼了,那就不为难您了,我走了。”
他开门出去,消瘦的背影显得萧索。春末的天云低低地似乎要下雨,压抑得很,杜薇蹑手蹑脚地回到桌子前,又把窗户开了,撩起了窗帘。她收好书本,在自己的小抽屉里拿了东西揣在怀里,尽量自然地走到客厅去,到门口换鞋:“妈,我去买本资料。前天书店里的人说今天到往届的高考试卷全集,我去买回来练习一下。”
“等一下。”妈妈唤住她。
完了,会不会看出破绽了,她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生平没有说过几次谎,更是不知道上面说的这段话里有没有漏洞,正在系鞋带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妈妈走到她身边,递过去两百块:“去吧。顺便买点你喜欢吃的水果,早点回来啊!”
心口的大石头放下来,长舒一口气:“噢,好的。”
关上门,下头两层楼梯还是按照正常的速度的,下到第三层就快速地跑,好几次差点绊倒,害怕妈妈会在阳台上看见自己,于是收了脚步,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又开始跑,终于看见陈果了,她上前去叫住他:“嗳!”
陈果停下来,看见她由于激烈运动而潮红的脸:“小朵。”他微笑着看她,“怎么了?”她站在他面前,以不容商榷的语气:“你在这里等我,五分钟,就五分钟,我马上就来。”她向对面的银行跑过去,把自己的存折拿出来,看上面的数字,那是她从小每一年存的压岁钱,一直没有动用过,存折在自己这里,但是密码是妈妈设的,没办法,只好猜了。
一次,用了妈妈的生日。换来柜台小姐和蔼的笑容,鼓励她再想想。
第二次,用了自己的生日,小姐有点怀疑地看她。
再一次就不敢随便输了,后面的顾客催着,她急得要死,顺手把开户的年月日输进去,竟然对了。柜台小姐问:“您要取多少?”她咬咬牙:“全部。”“是销户吗?销户给一下身份证,不销户的话得留十块钱。”“销户吧。”
她拿着一叠钱穿过马路,走到陈果的面前,递过去:“给你。”
他惊讶:“小朵……你……”
“这是我的压岁钱,你拿去吧。”
“这不行,你妈妈知道,你要被骂的。”他把钱放回她的口袋里。她涨红了脸:“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对不对?你不要,那么你怎么办呢?就算是找工作,也要有第一个月的生活费的。”
“我可以找朋友。”他觉得有点挂不住了。
“我不要看到你不好。”
他凝视她,脸上有复杂的神色,他从她的手里抽出一张一百的:“小朵,这就够了。剩下的你自己留着。”
“够了?”她傻傻地。
“是的,我不想给自己多余的钱去买粉。”他的手臂揽过她的肩,把她拉至身前够近的距离,在她的额头上印上唇:“谢谢你。”
他的嘴唇如同想象中的柔软,杜薇全身升起奇异的感觉,整个人傻住了,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他放开手离开了,她还站在原地,阳光从厚厚的云层里散出光来,乌云有美丽的金边,在缓慢地移动。
心情那么容易地就飞扬起来,有时候做卷子做着做着就发起了呆,回过神,窃喜没被妈妈发现,对着玻璃里自己的倒影做个鬼脸,又赶紧做习题。
似乎,那么多习题也不那么讨厌了。
作者:
墨夏云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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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7-22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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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九夏Part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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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在悲伤的时候不可轻易表露,这样不仅让自己的悲伤大打折扣,也在别人的眼里一钱不值。 耶和华说:“我要将你眼目所喜爱的忽然取去,你却不可悲伤哭泣,也不可流泪,只可叹息,不可出声。”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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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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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份已经到了尾巴上,梧桐树的叶子开始变成宽大的深绿色,彼此之间没有缝隙,在树下呆着任凭阳光怎么照也只有稀稀疏疏的光斑,不停地跳跃着。
杜薇提着温水瓶去打水,水很小,涓涓地慢慢地流,已经是老毛病了,老早就准备好一本厚厚的历史笔记翻看,这个黄昏并没有什么不同,有点懒洋洋的,可是已经进入倒计时,教室后面的黑板上的日期每天更改,一天减去一天,减得令人从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现在的顺其自然。所有的东西都有倦怠性,犹如一根皮筋,拉得过长过久只会失去最初的弹性,变得无所谓起来。班上的人分三批,一批是已经稳操胜券但是还是在孜孜不倦地复习的尖子生,还有中等生,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已经选好了学校,或者退求其次,要个差一点儿的,或者是把脑筋算到艺术学院那里去,反正文化分要求不高,再剩下的,就是一些破罐子破摔的,通常坐最后一排,聊天,下棋,打牌,高考日期对他们的意义只是那个时候放假而已。
其实杜薇几乎所有的功课都复习得差不多了,她想即便是现在开始考试,也不会比七月份再考有什么差别,除了做习题,背诵,一遍一遍地把自己扔在那些题海里战斗,再也找不到新鲜的东西。她有一种咀嚼一份已经嚼了无数次的菜肴一样的厌倦感,但是还是得做,因为你不知道是不是会漏掉一道至关重要的题,这道题很有可能就使自己十二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她听见有人低低地唤她的名字,转过身去,看见站在夕阳下的陈果。他看起来比上一次好很多,修长的身子背对着阳光站在她的面前,头发垂下来一点,遮了一点他上扬的眉,距离那一次蜻蜓点水般的吻已经一个多星期,但是她的目光触及他的抿得紧紧的嘴巴,不由自主就想起那一次的温柔的触感,脸唰地一下烫得吓人。陈果似乎很急,他都没有笑,只是拉过她的手,拿掉她手上的笔在她手心飞快地写下一串号码,他的手冰凉地握住她的手腕,有寒冽的被束缚感,他写完之后放开她:“我一会就走,这是我在北京的朋友的手机,有什么事,你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好了,就这样,小朵,再见。”他再度看她一眼,然后迅速地转身离开,来得快去得更快,如果不是手心里真的留下一串数字,杜薇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她的手心微微沁出汗来,那些小小的数字就淡淡的晕开了去。
就像从来不曾出现。
高考终于到来,无论这一天是怎样的被人恐惧地期待着,总是到来了。老师说高考就是一根独木桥,很多的人掉下去,极少的人走过去。杜薇觉得这就是人生的一个分界点,考上了,似乎是风光无限地出去了,出去之后,再回来,就决不再是从前的样子,整个过程如同萃取实验一样的精彩。
五科考下来整个人像脱了一层皮,考场里有人欢喜有人愁,碰到在平日练习里遇到的题目,就一阵庆幸,看到完全陌生并且艰难的题,恨不能把笔给咬下来,考场的外面有四个老师来回地巡视,根本没有半点可以偷看的机会。杜薇每考完一科就在心里给自己估分数,找同学对答案,陆续经过身边的考生有些说题目比往年简单,有的说难,可是总体上来说,还是不错的,杜薇想,如果每一科都正常发挥,应该是没问题了。
发榜那天,杜薇在学校里的水房看见一个别班的女孩子哭得死去活来,她的眼泪把脸上的妆弄得一塌糊涂,杜薇认出是三班的一个女生,以她平时的成绩,考不上似乎是很正常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得那么厉害。好奇之下顺便多看了几眼,没想到招来怨毒的目光,几乎可以杀死人:“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哭啊?”杜薇抱歉地低头,匆匆离开。
她如愿以偿,考到北京的大学,虽然并不是北大,但是也满可以不脸红地报出名字了,生活正要展开它新的一页,花朵正在舒展它的第一片花瓣,她没有理由再去窥视别人的痛苦。她觉得之前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沈菲考去了上海,欧晴到了天津,而她自己是到了北京,她们三个很快就要分开了,但是分离的惆怅抵不过对新生活的向往,转瞬之间,就可以将离愁抛之脑后,心里想,反正还要回来的,并且,能有多远呢?
存折的事被妈妈发现了,但是通知书的喜悦冲淡了她的愤怒,应该说她根本没愤怒,杜薇轻描淡写地说存折浸了水,重新办了一个,钱一分没少,愤怒什么呢?
在卧室里收拾东西,母亲恨不得把锅都放在箱子里给她带上,知道大学寝室里不能做饭才作罢,皮箱收得鼓鼓的,杜薇偷偷试了一下,根本就提不动,可是面上还是笑靥如花,拉着妈妈的袖子撒娇:“妈妈,你收那么多东西是不是当我从此就待在外面不要回来了?我就去一个学期,然后还要回来陪您过年的啊。”
继父在一旁乐呵呵地笑:“我是你的话,还不如多给她点钱放在身边,北京要买什么没有啊,全都要巴巴地给收了去,也不怕小朵提得手酸。”
“你懂什么!”小朵妈妈瞪他一眼,“这些都是我亲手弄的,那商场里的东西谁敢保证?万一有什么脏的坏的,中毒了怎么办?我们要送她过去的,她提不动,不是还有你吗?”
“好好好,不说,我不说了,呵呵。”继父好脾气地笑。
半夜里偷偷起来给杜薇把东西重新收拾一遍,大凡能够在商场里重新买的东西全给拿了出来,杜薇躲在门后面看得偷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用右手抚摩左手心。
那个下午笔尖在手心划过的刺痒感觉重新袭上心头,她双手合十:上天仁慈的父,我想,和他在一起。
厚厚的圣经就安静地躺在枕头边,随手翻开一页,都是细密的字,她合上它,是妄求么?心里就开始紧张了,月亮银白的光华流泻在宽大的红木床上,青春不过弹指间,稍纵即逝的,可是月下的芬芳,却是恒久,经典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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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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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学里一个人不谈恋爱简直是神话,几乎最难看的女孩子都有人追求,傍晚总有那么几个在楼下的公用电话前做卿卿我我状。平日里再怎么泼辣的女生,那个时候也是温柔的,低着头,不时地嗯一声,婉转绵长。或者是不放心地问:“是么?是真的么?”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大家应该互相微笑,搂搂抱抱这样就好。”这首歌在大学里随处可以听到,偶尔还有男孩子跑到追了很久也没追上的那个女生的楼下大声嘶吼着唱,妄图如此就能谴责得那个姑娘羞愧难当下楼来投怀送抱,斯文的男生用吉他,坐在花坛上,脚下一定还要用花瓣摆一句英文出来,遇见豪爽的北方男孩子,多半是拿一个搪瓷脸盆,用不知名的棍状物体大肆地敲,或者直接偷来厨房里掌厨盛饭的饭勺,敲得整栋楼的女孩子大皱眉头,直到给管理阿姨赶走为止。
杜薇在这个学校里第一个认识的就是韩玲。和一般北京姑娘不太一样的是,韩玲平日里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声音清脆悦耳,一到晚上夜聊互相耍贫的时候她就清清嗓子,用北京话上场,中间穿插各个地方的方言,惹得寝室一团开心。
韩玲在大学里就如同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风风火火地周旋在众多的追求者之间。谁也不知道她怎么认识那么多外校的男生,几乎每个晚上她都有节目,出去玩,大半也就是去跳舞,唱歌,看演出,如此热闹,或者方不至于辜负青春。她的头发是烫得极其妩媚,平日里不怎么弄,就任其披散在身前,惹得无数看惯清汤挂面的男生趋之若鹜,情书收了一大箱,里面有大半是尚未拆启的,偶尔闲下来,就摸一封出来拆之,念与室友同乐。
情书这样的东西韩玲向来是嗤之以鼻的,什么年代,还写情书。暗自遗憾的也是这么多封,竟然没有一封能看得下去,全是一些浮夸的溢美,甚至还有追求未遂的写来大肆地骂,骂也没有新创意,看得没的乏味得很。韩玲是眉头也不皱一下就顺手扔掉,也不撕,偶尔扔得不是地方,给人拣去,看了传播出去,反倒是那个男生自己尴尬。从此恨得牙痒痒,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好恨恨地看韩玲每天自如穿梭花丛之中,惹得一身花香。
韩玲尽可以今天在某帅哥的饭桌上顾盼生姿,第二天坐上另一个才子的自行车后座,但是绝不明确答应其中某一个人的暗示明示。惹一帮男生看得口水直流,她却一旋身,又去了另一边,眉目妩媚,抿唇一笑,艳光四射,处处热闹非凡。
这样的性格杜薇一直是暗自欣赏,张扬又怎么样?又没碍着谁,青春不张扬,还得做老头子状不成?只恨自己胆小,也学不来那风情万种,成天还是乖乖地把一头长发束成马尾,规矩地去教室图书馆食堂寝室。学校里这样的女生一抓一大把,杜薇并算不得特别显眼的,只是一抬头,一张出水芙蓉脸,不沾粉脂,让人心里一悸。她收得的情书自然远赶不上韩玲,但是也颇壮观,她怀疑一帮男生甚至是专门以投递情书为乐,一式N份,大一新鲜人中稍好的没一个能逃得过去,她就曾经在韩玲念出来的情书里找到几封雷同的。
302寝室一屋青春女孩,谁也不以为自己比谁差了多少,虽然偶尔会在细节上暗暗较劲,可是多半时间还是笑语欢颜。一熄了灯,就夜聊,多半是互相打趣,或者拿系上的教授做话题,再不然就是交流服装化妆品这类的信息。
杜薇就是在这里知道了原来CD不是听音乐的那个机器,而是一个品牌的简称。并且原来韩玲用的那一小瓶擦脸的东西竟然会用掉自己半个月的生活费,啧啧称奇完了,不知道是谁把收音机的耳机拔掉,插一对小小的音响。又有人咋咋呼呼地说:“呀,十二点了,快调那个伍洲彤的零点乐话。”
然后寝室里响起一个深沉的男声。简直有点装腔作势,可是音乐还是不错的,或者这样的夜晚正是需要这样的装神弄鬼。这个节目在每个周二晚上的零点开始,一个小时,讲述各种爱情故事,然后放一首歌,用主持人的话来说就是音乐疗伤法。
里面讲一个平淡的爱情故事。女孩子爱上他,他也爱她,可是因为钱,分手了。这是一个一句话的爱情,人不能生活在真空里,杜薇想这个城市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相似的剧本,那些在公车站牌下彼此握着手等待的情侣们,脸上带的那种期盼的幸福,仿若一朵缓缓绽开的昙花,清香逼人,却刹那消失,带着隐忍的快乐,赤着纤巧的足奔向彼岸。
爱情,她迷茫地想,左手紧捏住,小指的指甲陷入掌心。
作者:
墨夏云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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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7-22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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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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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晴站在N大的门口,那里有来来往往的自行车穿梭,她不得不退到校门边上的地方,林越跑得气喘吁吁地站在她的面前:“你怎么不通知我去接你呢?”
“想给你一个惊……吓咯。”她调皮地吐舌头,“小越越,你现在预备带我去哪里呢?我饿了。”语罢强调性地摸自己的肚子。
“呵呵,好,我带你去吃天津麻花吧?”他带着她走到公车站牌下,一边抬头研究站牌一边跟她闲聊:“你在哪个学校?我好找路线一会儿送你回去。”
“啊,我出来的时候忘记看站牌了!”她失色。
“傻瓜,你给我说哪个学校,我就知道怎么送你过去了。”他带有兄长式的宠溺。
“嗯,没关系,现在看也来得及。”她凑到林越身前去看他刚才研究的站牌。
“哈,你这个丫头!”他醒悟过来,笑着摇头。
“喏,人家说过的,要跟你考一个学校,你都忘记了。”她佯装恼怒,“你自己说,该不该?”
“好好,是我低估你了好吧?那么就罚我,呃,罚我一会儿带你去逛街?”
“好啊。”她快活地答应。
坐上的是那种两层的公车,上面空无一人,并肩坐着,规矩地把手放在膝盖上,但是两只眼睛不安分地瞄窗外去。但是眼角的余光还是看着他的,阔别,算不算?一整年,全是依靠着那一句承诺才支撑着高三的炼狱生活,好几次都以为坚持不到最后了,考完之后忐忑了好久,查分数之前祈祷了所有知道的天上的神灵,请求把一生的幸运全部降临在这一刻,她那么迫切地希望愿望达成,什么都顾不得了。上帝保佑,她终于来到他的身边。
天津的步行街有很多打折下来的衣服,她兴致勃勃地就向里冲,挑来拣去选了三件颜色清爽的T恤,拿到柜台结帐,然后跳出店面,把口袋塞到林越的怀里去。林越提起,带着她往前走:“不是饿了么,去吃麻花?十八街的麻花很有名的。不然就狗不理吧!”欧晴指指天:“我不要吃麻花,天气那么热,吃麻花干燥得很,我也不要吃你不理包子,我要吃冰淇淋。”
“吃冰淇淋能吃饱?”他怀疑地看她一眼,眼睛瞟向她的肚子。
在麦当劳里要了一份套餐,加一份巧克力圣代,吃习惯了,张口就是圣代,白与黑,交融在一起,一勺一勺地舀起来,送进嘴巴一阵冰凉沁心。林越吃套餐,欧晴一边咬着勺一边看他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一个汉堡。
“你……有没有交女朋友啊?”她忽然松掉勺子,眼睛从底下往上审视林越,林越正在咽下最后一口,差点呛住:“咳……咳,没。”喝一口果汁全咽下去之后终于顺畅了:“你问这个干吗?”
“哦,我刚刚看到那边有一条小巷子卖一些小东西的,我们一会儿过去看看好不好?”
“好,可是你还没……”他话还没说完,欧晴一跃而起:“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噢,那边。”他指过去。
步行街的一侧有一条横过去的小小的巷子,有一排整齐的小小的门面,它们面对着面。欧晴一进去就看花了眼,不知道进哪一家才好,从巷口走到巷尾,再回来,在一家小店里选中一个陶的坠子,上面刻着神秘的符号。她把那枚小小的坠子握在手里,硬硬的,又软软的。陶的奇特的成分在手心中有些微的暖和,她望向林越,喜滋滋地挑了一根由两股黑绳搓成的绳子,把那枚小小的陶穿起来,她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前,迟疑一下,踮起足尖,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给他戴上,长了,取下来,请店主弄短一些,可是店主不知道是不敢弄得太多害怕呆会儿又短了,只是一小截一小截地取下来。
那个秋季的午后,他们就站在这样一个小巷子的店铺门口,她一边懊恼自己没有穿上高跟鞋,一边脸面潮红地一遍又一遍给他戴上那串项链,她的手反复地触摸到他脖子上温热的皮肤,心跳得厉害得很,她纤细的身子几乎挂在他的身前,而他只是一直微笑,什么话也不说,由得她折腾。终于戴好,长短合适,都已经付了钱,林越才提醒她:“你都不讲价的?”她傻兮兮回过头去:“老板,有找么?”那个年轻的女老板笑吟吟地退还给她五块钱,她拿着,笑靥如花地对着他,他瞬间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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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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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一的新生对校园里的一切已经熟捻无比,褪去原先的独特的顾盼姿势,自行车也不再单独行驶,身畔别管男女,总归是有人陪着的。
不断地有人失恋,不断有新的爱情上演,林荫道的小路上有多情的男生趁着黑夜给女朋友跪下证明自己的真心和她的重要,宿舍楼下有情侣拥抱着亲吻,看得杜薇惊讶无比。韩玲在一旁点拨:“别看现在甜蜜得恨不能嵌到彼此身体里成为共生人,大学里的爱情么,多半都是好花不常开的。”她是从骨子里就看不起在校的学生,还靠着家里养着呢,就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来追求女生,玫瑰烛光,想象力全给沥青粘住了,没有二百五十度熔化不了,要燃烧,等五百五十度吧。
杜薇对韩玲的分析拜服不已,继而好奇:“难道一个好的都没有?”
韩玲笑:“好的倒是有,不过要看轮不轮得到,大学女生的对象已经在工作,男生的对象还在中学里,怎么恋啊?好不容易突破层层关卡好上了,结了婚生了孩子,女的就皱纹满面,不小心还留点什么斑,男人四十风华正茂,如果碰巧还有点钱,一拨拨的小姑娘就跟中蛊似的鱼贯而至。啧啧……”眉目之间全是不屑。
就是这样张扬着,对风言风语不管不顾的,倒也快活得很地就过掉了大一。大二的时候,一个新闻系的男生在食堂对杜薇一见钟情,不,应该说是一听钟情,他排队打饭的时候队伍龙头不稳,被迫往后退了几步,踩到一只脚,就听见轻微的“呀”一声。抱歉地回头笑,看见一个清秀的长发女生正皱眉头看自己的脚,复又抬头看看他,还没等他说对不起,已经开口:“没关系。”声音柔软,细碎得令人忍不住的怜惜。苏哲本以为稍有姿色的女生都是自持绝色,骄矜得很,他以前追过几个女孩,但是她们都是扭捏着,采取毛主席的战略方针,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几个回合下来,苏哲累得掉了层皮,对女孩子的兴趣也如迎头一泼冷水,没了兴致很长一段时间,现下一见到这样的清纯的小姑娘,不由得大为惊讶,难得的是还有如此好的涵养,久旱之后怎能放过。当天晚上就打听到了班级寝室电话号码,才知道原来是大蝴蝶韩玲的室友,踌躇满志地就要定作战计划,一个趿着拖鞋的哥们拍拍他的肩,告诉他已经十来个同胞阵亡,给留点尊严不要前仆后继才好。
苏哲瞟他一眼,觉得此人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遂决定孤军奋战,只要奇招迭出,不相信追不到手。
趿着拖鞋的老三仰天长叹:“又要浴血而死一个了。”苏哲大不以为然,当晚通宵达旦地拟出泡妞纲领,计划书上大写几个字《蔷薇之死》。写罢觉得过于血腥,又擦掉,换成《采花秘籍》。老三半夜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到台灯下穿着裤衩忙得热火朝天的苏哲,凑过去:“写作业呢?你丫还真够勤奋的。”待到看清楚,哈哈大笑,“你小子发花痴吧,半夜三更不睡觉,泡个妞还要写计划……”语音未落,就闷哼一声,肚子上遭到一记直拳。
“我是好心劝你,真的,这个女的一年都没人追上,你去还不是白白送死?”老三揉肚子。
“凭什么?对了,以前我们写情书那些范本呢?”他扭头问。
“你难不成要照抄一封?我给你说,她肯定绝对毫无疑问百分之百确切无疑收到过我们所有的范本。”老三讥笑。
“我知道她有,我找来看看是确定我写的不要有重复。”
老三再度仰天长叹。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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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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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苏哲的信的时候正在打上课铃,一个男生把信塞到杜薇手里就走了,连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杜薇匆匆把它往英汉辞典里一夹完事,大学上课几乎没有人会带书包,都是几本书一抱就去了,于是那封信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杜薇也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什么时候不见的。
苏哲等了一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一个月里他不断找机会在杜薇面前频频出现,一点征兆也看不出来。
老三嘲笑说:“难道那封信文笔太平凡失败了?”“不可能,”苏哲绝对相信自己努力了一个星期的成果,“那封信幽默与稳重并存,浪漫又不失理智,充分地展望了未来的美好的形势,不无深情地回溯了过去我们的邂逅……”瞥见老三不屑的表情,他落下阵来,“好吧好吧,就算她见多识广,这封情书在她眼里如浩淼的大海中的一滴,但是她也不至于在我努力了一个月终于跟她搭上话,自我介绍时我尤其强调了我的名字,她也一点反应没有啊!”
老三没理他,自顾自地拿一卷纸一本史记进了厕所。
发愁了一个小时,痛下决心:“看来不拿出绝招是不行了。”
杜薇又拨了一遍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轻轻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那一头传来一个死板的女声:“对不起,您拨叫的号码是空号,请查阅正确号码后再拨。SORRY……”她挂掉。
心里空荡荡的。从前是关机,后来是停机,她原本指望有一天,这个电话由一个人接起来,哪怕不认识都并不要紧,可以询问,可是到了是空号的时候,她感到了绝望。她把夹在日记本里的那张抄录来的小小纸片对折,对折,再对折,然后丢在马桶里,站在旁边,手指用力地摁一秒,水哗啦啦地冲出来,一个漩涡,从此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一次如同前世的轻吻额头的触感,大约真的只是一个梦境了。或者包括这个电话号码,那些所谓奇异的笔画,那个黄昏的阳光,修长如同漫画男主角的身影,全部都只是幻觉。抑或是一场做了太多次的梦,浸染得深了,就变成记忆里的一部分,怎么经得起日夜温习,看吧,竟然还杜撰出一个电话号码来。
苏哲假装和她偶遇在图书馆,坐在她的对面,专注地看一套厚得惨绝人寰的《资治通鉴》。“HI!”他看见她来,迅速移开自己搁在她常坐的对面桌上的书。“HI。”她低低地回应。
她捧着一本薄薄的外国小说,旁边摊开一个笔记本,一边看一边做笔记。嘴巴抿着,苏哲想这正是好时机,暗地清了清嗓子:“呃……”她听见声音就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住他,没说话,眼睛里盈着一汪水,周围有淡淡的红晕,苏哲看得愣住,好口才全都抛到脑袋后面去,傻傻地瞪住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见他不说话,又低下头去。苏哲运用自己的独门武功,倒读法。看见她的笔记本上写着:“狐狸说,要对自己驯养过的一切负责。小王子听明白了,他回到玫瑰花身边,可是他忘记,他也驯养了狐狸。”
她是为这个掉眼泪?真是个傻姑娘。苏哲这才发现她拿的那本是法文版的《LittleAstrologyPrince》,手忙脚乱地递过去一张纸巾,很久他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也很喜欢那只狐狸。”
她抬起头看他,露出微笑,刚才晶莹欲滴的眼泪已经消失不见,就像从来不曾出现一样。杜薇晚上在水房洗衣服的时候,听见一阵喧哗,正在纳闷,就跌跌撞撞进来一个女生,穿着睡衣披散着头发,满脸都是眼泪,扑面而来的酒气吓了杜薇一跳,认出来是隔壁寝室的女生,她一下子就扑到窗台上去,后面追随着来的女孩子赶紧去抱住她,可是她拼命地挣扎,一边哭着:“我要去找他,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哭得淅沥哗啦的,那几个女孩子合力把她抱下来,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水房里的地板全是潮湿的,还有一些凹下去的小坑都积满了水,杜薇看得不忍,可是满手的泡沫,而那个女孩的身边簇拥了人,七嘴八舌地安慰她,喝醉的人最像小孩子,听得说要带她去找他,就安静下来了,自己抹了眼泪,一边抽噎着一边往外走。
这是大学里不定期上演的剧本,可以前一分钟还唇齿纠缠天长地久下一分钟就形同陌路,看得多了,也少了第一次看见时的惊心动魄,韩玲对这样的从不侧目,她自有她的理论:“一个女生若是自己都作践自己了,还能指望别人来拯救?再是天大的事,也要好好对待自己,洗澡水里还是要放牛奶,临睡前还是要擦眼霜,头发还是该定期护理。这样……”她会瞟一眼那些为了失恋而歇斯底里的女孩子,语气里有些微的鄙夷,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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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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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下午杜薇本来是不打算去跳舞的。她正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小说,那是一本封面上印着绿油油的一大片青草的书,她在地铁下的走道里的书店看见它,单单只是为了封面,就买了下来,那片青草那么青翠欲滴,简直隔着书页都可以闻见它独特的清香,所以那个周末的傍晚,杜薇计划要在寝室里把这本书好好地看完。
在大学里,生活并不是像从前无数次想象的那样的,同样也只是教室,寝室,食堂,图书馆。对于杜薇来说,生活就像永远被锁住,不到开启的那一刻不知道自己活着。一旦开始代表着什么呢?命运又开始运转了,所有的人和事就像睡美人被王子吻醒的那一刻,全都又开始了,全都又重新有活力了,所有的故事重新撩起它们沉重的帘幕,舞台上的人们继续在那里有条不紊地进行故事,仿佛从来未曾静止。那一声钥匙插进锁里,轻轻扭转,或者是重重地,如果是后者,那么就会落下一些细微的锁锈来,但是开启的“喀”的那一声也会更加清晰,是的,那个傍晚,她活该被开启了。
韩玲正站在镜子前面梳头,她柔软的腰肢美好地微微前倾着,嘴巴里咬住一个夹子,她把头发全都往上拢,要束一个马尾,这样她的脸的漂亮弧线就完整地露了出来,她一边梳头一边对躺在床上的杜薇说:“杜薇同学,起来起来,你再这么着,还不得肥死!跟我跳舞去。成天这么待寝室里,好好儿的一女的,还不得呆出什么毛病来?”
“不了,我在寝室看看书,觉得软得很,不想动。”
“得,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动吗?你啊,这就是八百年不出去,出去跳跳舞,你都跟古董似的了,现在哪儿还有你这样周末待寝室看小说的大学生啊?你瞅瞅你那腰,再这么躺着,我保管你不出一个月,上游泳池你就甭带游泳圈了。嗳,你还真别不信,快起来吧!”她梳好了头,不由分说地把杜薇拉下床来,一直扯到镜子前面,杜薇顺着她的手就望过去,一看之下自己也不由得笑起来,镜子里的两个姑娘,一个是盛装打扮,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武装齐备,而旁边的那个,穿着皱巴巴的睡衣睡裤,袖子长过了手,手上还抓着一本打开的书,眼睛有点肿,头发凌乱,整张脸苍白没有生气,简直是鲜明的对比。
“瞧见没?你千万别这样下去,老得很快的。”韩玲笑嘻嘻地把她的一缕头发从脸上拢到耳后去,脸上有些细细的头发压出的痕迹。
杜薇的书被强行的扔回床上去,奇迹地竟然就被韩玲扔摞在枕头边的一叠书上头,除了稍微有点偏,但那更像是随手放上去的,自然没有痕迹。“好吧。”她叹息着妥协,可是心里升出小小的雀跃来。
杜薇记不起在哪个时候,曾经也有过同样的小小的雀跃了,那似乎都伴随着一些好事发生,在年少的时候?就是那种突如其来的一阵心跳,指引着她奔向某个方向,在那个方向里,似乎总会遇见些什么。
像是那个从爸爸坟前离开的最后一个夜晚,那些吹过麦田再吹过瞳仁的风带来的感觉。那些风从无数的骤然张大的毛孔里钻进身体,它们把胸腔里弄得湿润冰凉,然后心脏就一下子缩起来,小小的,小心地跳动,一种谨慎的拘束感。
她的嘴唇涂上清新的粉红色,眉毛微微的扬起,眼睛望着镜子的时候有迷茫的表情,银白色的亮粉打在眉骨,整张脸是冰凉的妆。
韩玲先下车去,走路的姿势也跟从前大不相同,不知道是不是高跟鞋的缘故,腰肢轻摆,比之在学校里的那个大大咧咧的韩玲,摇身一变就成了女人味十足的淑女,迪厅门口早有几个男孩子等着,身材高大,相貌堂堂。那些不断闪烁的霓虹灯把原本或许平凡的他们装点得颇有味道,她迈着小小的步子跟他们一起进去,身边有一位完全陌生的男生陪伴,绅士地为她开门,为她拉开椅子,表情自然,也不知道演习了多少遍了。
坐在离舞池很近的桌子,玻璃的桌子,透明的,里面有一些细碎的玻璃碴,镶嵌在里面,表面平滑,里面经过灯光的照射,折射钻石一样的光芒,熠熠生辉。
DJ在高大的台子后面放歌,不断地发出奇怪的合声,夹杂着英文,中文,或者还有别的地方的语言,韩玲和那几个男孩子在喧嚣的舞池里,几乎是人挤着人,把手举起来,用腰肢去扭动,她的脸上有快乐的笑,灿烂得眼睛清亮清亮的。她跳了一会就回到桌子这边来喝水,额头上有细密的汗,她一把拉起杜薇:“嗳,我给你说……”“什么?”杜薇大声地问,但是那些人浪里发出的喧闹,那几个巨大的音响忠实地证实它们的质量,她什么也听不见。于是韩玲把嘴巴凑过去,在杜薇的耳边大声地叫:“我说,这个DJ很帅,你绝对要看看。”
热辣的舞曲终于告一段落,在中场韩玲去把那个她口中很帅很帅的DJ拉了过来,那个修长的身影给韩玲拉着,从人流中艰难而不失风度地走过来,他站在桌子边,低低地叫:“小朵。”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他的嘴唇紧抿着,下巴尖尖的,他的右手食指轻轻压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让杜薇几乎晕眩过去,她凝视他的脸,再换到他的手,然后再是久久地望着他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而事实是即便她尖叫出来,也不会被旁边的人听到,韩玲惊愕:“呃,Ken,你们早就认识吗?”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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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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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离开离开离开离开……多少个离开,才能换到想要的生活。
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你所得到的,真的就是你要的么?你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去追求的,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换回来的,真的是你愿意珍惜一辈子的么?如果你努力了,得到之后会后悔,不得到,也是会后悔,如果一早就知道,那么你选那一样呢?
日光下所行的一切事,从前发生过,以后还将继续发生。没有人有新的人生,所有的人都在重复着,无论你做什么。这个认知带着那么浓的挫败,所有的倨傲的神情都要通通收下去,不可露出一角。
从来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游戏。从最初到现在,永远没有人,你当然可以选择死亡,那就是GameOver。只是把游戏的结局提前了。你永远无法证明自己的能力,原来你可以把这个游戏玩得那么好,自然,或者你更害怕原来证明了你并不会玩。只是无论如何糟糕,所有的玩家结局都是一样的了。
但是还有选择。
我一定滑稽死了。我像一个被惊醒的孩子站起来,发现躺在剧院的角落,穿着华丽的衣服,可是舞台上的角色换了人。那些坐着的观众顺着一束打过来的强光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惊慌失措,猝不及防。那些目光灼伤了皮肤,日后哪怕是丝绸抚过,清风吹过,也会疼得喘息不已。
流星是夜空绽放的花。闪一闪,就过了。身子在广漠的天空中划过,但是没有痕迹。窗户外面的卡车疾驶而过,发出巨大的声响,那些跟在后面的影子忙不迭地制造出烟幕来掩饰它们的样子,像一个深邃的伤口,不断地涌上鲜血,以盖住血肉模糊。
你走在深夜的路上,北京的路是很宽阔的,如果是条偏僻的无人的街,如果那个时候并不会有车驶过,如果两旁的
路灯刚好全都熄灭了,你能不能闭上眼睛,伸开双臂,这样极力地舒展你的手,你的耳朵开始分外的灵敏了,你能听见一里之外的火车轰鸣过的声音,它拖着笨重的身躯尽量快速地向远方奔去。你想到了什么没有?如果你躺在这条失去了街灯的马路上,你会不会想起点什么来,你瞧,万一你不幸睡着了,谁也叫不醒,那么有一辆卤莽的车开过来,司机以为一马平川,就开了过来,这样的话,如果你什么也没想起,那是不是就太吃亏了?
你的过去无人纪念,你的爱情没有墓碑,你的誓言没有铭刻,你的爱人被你弄丢了。
你忘记了那个黄昏,你在夕阳下等待那个女孩子,你用冰凉的手一把拉住她,她手臂上的皮肤因为惊吓起了一层小小的疙瘩,看见是你转瞬就消失了,她用那样明亮的眼睛看着你,或许她是希望你吻她,你在她的手心里写下一串数字,你告诉她将来去找你,可是那个号码,后来变成了空号。你们失掉了联络,她懊恼极了,埋怨自己不该拨打这个电话的,因为如果她一直一直地不打,就可以告诉自己说,没关系,只要自己拨了,就可以随时找到你,靠这样的支撑,才可以在这个城市里等待下去。
在她没有来得及参与的日子里,你在做什么呢?或许在深夜校园的操场上,你第一次吻了一个女孩子,用你柔软的嘴唇,你吻她的时候,心里自然不会去想起那个你以后会用生命去保护的女子,你感觉到了什么呢?是相同的温热的柔软,还是轻微震颤。你在最后的时刻,有没有感觉到柔软的伤感如同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去,充盈你的整个心脏。
有个诗人写:
我怀着绝望的希望夜夜等你
你来了会发生世界大战吗
你来了黄河会决口吗
你来了会有坏天气吗
你来了会影响收麦子吗
这样无辜的姿势和语气,带着软软的童音一般。这就是她的爱了。你能记得那些明媚的春季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睛的下面有淡淡的扇形影子吗?
我最美好的时候,一直在爱你。用我幼小的,不含杂质的年纪去慢慢爱你,一直到现在。我像坐在钢琴前动情地为你弹奏一首美丽曲子一样描写这个故事,可是你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我常常梦见这样一个地方,那里荒草丛生,长着不知名的小花,它们姹紫嫣红,零落地散在草地上,微风一吹,叮当作响。
我一直在寻找你,你知道的,所以你才一直躲在那间屋子里不出来是吧?可是,我只是需要我们用同样的姿势,盘腿坐在崖边,聆望那些继续吹过的风。
没有人露出动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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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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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天,校园里的梧桐树叶子纷纷扬扬地飘下来,整个跑道上都铺了薄薄的一层,那天沈菲起得很早,到学校的时候,清洁工正在把那些树叶聚成一堆,然后点火烧掉,那些酸涩的烟味袅袅地升起,呈一股细细的扭着腰的烟向上蔓延。沈菲开始觉得校园空荡荡的了。整个夏天都已经过去,她的裙子早已经放回到了衣柜的最高处,烟又小缕地散过来,扑进她的鼻子里,她在操场上坐下来,把书放在膝盖上,一整年她都用同样的姿势在这里度过她的清晨,牢记那二十六个字母不断的组合,她是个有主见的女孩子,或者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是永远明白自己不要什么。
她觉得似乎被带走了点什么,天还是刚刚亮起来,但是晴天,所以也很清朗,阳光是微弱的,可是她觉得巨大的恐慌,这个寂静的校园,没有熟悉的琅琅的读书声,那些每天早上齐声朗读课文的孩子,他们去那里了呢?
他离开的时候,她站在他的面前,他意气风发,她说:“我喜欢你。”
他的眼睛那样一眨不眨地凝视她,那里有希冀,分不清,可是那些光华在她这句细细的声音里仓皇而逃,没有出路。半晌他狼狈地说:“你马上高三了。”他想说你要好好念书,我在大学里等你,他甚至想说以后优秀的男生多的是,她那么好,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儿,他,是配不上她的。
可是他说不完这个话了,她手伸出来掩住他的嘴巴,她自己说:“我告诉你这个,只是想说,以后,我就不会喜欢你了。再见。”她对他微笑,然后转身走开去。
他追上来,在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他抱住她,在夏日的阳光下面,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有些微的磨蹭,她的眼泪掉下来,不住地掉下来,他说:“小菲,你瞧,故事一开始,就注定结局了,可是你不要哭,答应我,不要哭。”
那一季的阳光在身后灼灼地照射,几乎要穿透她的小小的脊背直达心脏,她们的影子在那里,伫立着的人影,久久不动,她知道一切都将逝去,这是生命中的第一次昂贵的代价,得到的是长大。她逐渐明白原来很多事情并不是人力可为的,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青春的流逝,伸出手去怎么抓也抓不住的时光,希望永恒停住的那些岁月,都是无从抵抗的。
沈菲把脸贴在膝盖上的书面,纸张传来转瞬即逝的冰凉感。这是她的高三的第一天,操场上已经渐渐开始热闹起来了,那些教室里坐满了人,还没有读书声,现在有的只是喧哗,那难得的,在上课前短短的一段快乐。
她感觉到隐约的小小的幸福,至少不是什么都没有的。那幸福像一颗小小的白糖,不小心掉在嘴里,味蕾传达着那细微的,一点点的甜,但是久久铭刻。
林越的拥抱陌生而温热,不可言说,这份小小的忧伤掺杂着喜悦,并不能跟任何人分享。只能独自一人在没有人的清晨或者夜晚,一遍一遍地回想,那些记忆在回溯里总是以一个黑白的场景开启,如同一朵花慢慢开放的步骤,花瓣挣扎着打开,有轻微的“啪”的一声,那声音如此细微,以至于常常被忽略掉了。
那是疼痛的声音,是代价的证明。如同美人鱼的眼泪一样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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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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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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沦陷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就如同一个渴极了的人,在沙漠里发现一潭水,哪怕明知道有剧毒,喝下即是穿肠毒药,但是心里也必定只有一个念头:顾不得许多了。
杜薇想使劲闭上眼睛拼命摇头,安静的生活总是让人觉得茫然不知下一步踩在哪里,多害怕踩在棉花上,可是现在不安静了,就像是真的踩在了棉花上。不能着力的恐慌。
舌头困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它在犹豫究竟该先说哪一句呢?那么多的话一下子全都涌上来了,满满地堵在那里,造成一场声势浩大的堵塞,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继续地跳舞,聊天,喝酒,各做各的,她对面的陈果微笑着和韩玲他们划拳喝酒,她知道如果把一整棵树上的叶子全变成舌头也诉说不完她要表达的话,杜薇安静地坐在那里,捧着一杯果汁,她的牙齿几乎都要把杯子咬碎了。
她知道自己是完蛋了,再一次见到他,还是像从前一样不争气地脸红心跳。她恼怒自己的紧张。竟然还是遇见了,在这个城市呆了三年之后,一千多天,他们终于还是遇到了,坐在一个桌子上,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韩玲的笑声在音乐忽然卡住的片刻显得清晰无比:“呵呵,原来你们是表兄妹啊!实在是太巧了,来来来,怎么说也要喝一杯!”她兴致很高,大约是喝得有点迷糊了,不由分说地倒了两杯满满的啤酒,泡沫争先恐后地涌出杯口,顺着玻璃桌流下去,不住地滴在地上,杜薇的脚尖感到一股粘湿的凉。陈果笑着推辞:“我得保嗓子,你也别喝了,你都醉了,小朵她也不会喝酒。一会等我下了班,我们出去吃宵夜吧?”可是杜薇已经把酒端起来,自顾自地去碰了一下陈果依然放在桌子上的杯子,然后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呛了一下,拼命地咳,身子弯下去,几乎佝到桌子底下,掉眼泪,说不清是欣喜还是什么,胡乱地擦去,两只眼睛带点红地抬起来,瞪住他。
他骗了她,他欠她一个解释。
那个号码,或者只是一个借口吧,她真正恼怒的是什么呢?那么久没有音讯,不知道他好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遭遇什么意外,匆匆一别,就再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大伯是愤怒地放话:“我就当没有生这个儿子。谁也不要再提他!”他的妈妈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提到他的名字,眼圈就微微红起来,礼貌还是周全的,拿一些水果出来招待。杜薇看到所有的水果都会想起陈果来,不知道他的家人是怎样的,他真的从那以后就消失干净了,似乎是蒸发掉,没有人传说见过他,也听不到别的任何有关的消息,他不和任何人往来了,他把过往都抛弃得干干净净了。
一直到陈果回到DJ台,杜薇还是恨恨的,他怎么可以这样?怎样?这样是怎样?他怎样了?她回答不出来,就是愤恨,在这个城市的三年的期待一旦成为现实,似乎就变得虚无起来,隔着那么多人的那个他,是不是真的可以碰触,如果不可以,那么怎样证明不是幻觉呢?
韩玲一屁股在杜薇身边坐下,一张玲珑脸直凑过来,扑过一阵清香。她的脸上有精致的妆,小小的鼻子美好地翘着,她凑到杜薇的耳边:“你们不像表兄妹。”
“那像什么?”
“你刚才的表情就像……”她咯咯地笑,卖个关子。
“什么?”杜薇紧张了。她恍惚记起多少年前,似乎她也在什么时候说过类似的这句话,你们刚才的表情就像……要把对方吃下去。
“像是债主遇见了欠债的。恨不得咬他一口。嗳,你们怎么了?”
“他的确欠我东西,但是不是钱。”她使劲咬唇。
舞池声音太大,她的声音太小,韩玲完全没听清楚她说什么,接着那几个男生从舞池里回来了,大声地说:“我们去钱柜唱歌吧?”
“杜薇,你跟我们去唱歌还是等你表哥?”韩玲对着她的耳朵大声问。她迅速地向DJ台望了一眼,然后站起身,带一点说服自己的凶狠的意味:“我们去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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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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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很喜欢在这个邮箱里保存一些东西,稿子,或者聊天记录。我总是喜欢留着,不为什么,留着而已。从前的记录在新浪的邮箱里,还有很多很多我来不及保存的。那些回忆,时间总能让它们消失殆尽,完全不用去遗憾,因为可以忘记。
今天晚上的时候我和另外一个人聊天来着,他似乎渴望简单的幸福。我在努力给他虚构一些幸福的画面,不知道他是否能感觉到我的艰难。因为我并不是一个对传统意义上的幸福有足够了解的人。我甚至不知道他所需求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但是我还是虚构了,并且很用心。
因为我觉得我喜欢他。
我常常喜欢陌生人,或者该说我喜欢的人全是陌生人,因为新鲜,这和其他女子喜欢新衣服是一样的道理。于是需要不断不断地替换,所以我选择不跟他们中的任何人有任何的瓜葛,虽然很可能我常常像现在这样在电脑前竭尽所能地虚构一些场景安慰他们。
可是这一个不是陌生人,对于他来说,我是某种意义上的陌生人。因为他并不知道电脑的这一头是我。可是我们曾经那么接近过。
这个邮箱被删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全部清空,代表又一次的新鲜重新开始。每次清空前我总会把所有的记录再看一遍,然后看着它们全体消失,死亡或许就是这样的,到最后总是无影无踪,无处寻觅。
我上面说到的这个人总是深夜上线。不这样我也没办法遇到他。因为我一到夜晚就睡不着,像猫头鹰一样,但是事实上是因为我白天睡太多的缘故,晚上睡不着也情有可原。
他说他只是希望有人为了他做东西吃。于是我在这头点头不止,我想我明白了,他其实需要的只是非常平凡的生活,有一个在等待的人。
张爱玲写着: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什么时候,反正你知道,
总有这么个人。
这句话以前被刻在我的课桌上,当然不是我刻的,我每天每天看就记得了。在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之后,我说:“我等你好不好?”
然后我知道他该会很为难,我的感觉常常敏锐得吓人,我甚至能想象他这个时候的表情,会不会像那一个下午一样,迷茫而又腼腆。
为难会怎么办?我等待着,然后他跑了。
这个是我没有想到的,于是我很尴尬地继续在线上看一些新闻,看一些八卦。十分钟以后我决定消失。
这是第二次失败。我在电脑的这一头手足无措起来,我开始觉得又是一次自寻尴尬,唯一可以安慰的是,他并不知道我是谁,网络的好处就是随时换个ID就可以重生一次,那么,还有没有下一次呢?要到哪一次,我才可以用真实的面貌与他相见?
这个邮箱还能保存什么呢?如果我以后都不会上来看它,如果已经没有人知道它的密码,我想喜欢也许是一种很淡很淡的感觉,看见了,会欣喜,没遇见,想不起……是不是所有细水长流的都是这类东西?
我不大明白。
我得说我的确是个非常迟钝的人,在关乎情感或者一些别的方面,我能感觉到,但是不知道意义何在,是不是所有经历过幸福的人在失去后会更加恋恋不舍,然而幸福只是错觉,我不知道今晚这个跑掉的男人什么时候才会明白这个道理,快乐是幸福的副作用,会上瘾,而且不像鸦片一样随处可得,得不到,就会难过。
电脑问:确定全部清除吗?
我敲下Enter。我用嘴巴无声地说话:林越,再见。
这个邮箱一度记录了无数的不知所云和惊慌失措以及所有青春期盼的全部梦想。
它们全都消失了。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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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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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果第一次打电话来的时候吓了杜薇一跳,寝室里剩了她一个人,别的都在教室里自习,她抱了一本小说在床上睡过去了,梦里还有一个穿着校服的剃着小平头的男孩子朗读课文,醒了,接过来,声音还是哑的,清清嗓子,眼睛还是闭着的:“喂,你好,找哪位?”
“找你呢!”那个好听的男声笑着说。
“你是哪位啊?”她疑惑。
“我是你高中的同学啊!”那个声音戏谑道。
“你到底找谁啊?不说我挂了!”她还没睡醒,搞不清楚状况,还为睡梦被打扰了不爽。
“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他换了口气,有点受伤。她张开眼睛,脑海里迅速地调集关于声音的储备,良久,她惊叫:“陈果!”
“没大没小的,要叫表哥!”他的语气里有浓浓的笑意,“在睡觉么?赶紧收拾一下出来,我在你学校门口,很快就要到你楼下啦!”
她放下电话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自己起来,头发扎起来还是不扎起来,这是一个问题,她严肃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嘟嘴巴,忽而笑起来,整个心情都明快了,她飞快地换衣服,又洗了脸,擦了一点面霜,犹豫着要不要打粉底,想一想,又赶紧跑去阳台那里看他来了没有。室友佳雯进来,重重把自己往床上一扔:“老天,让我死掉吧。”继而像发现新大陆:“杜薇,怎么要去约会啊?那么风风火火地乱窜。”
杜薇笑着啐她一口:“瞎说,是我表哥来看我。”佳雯一副了然的神情,又躺下去,笑嘻嘻地:“表哥表妹,表面是妹,背后捣鬼。嗳,我说杜薇,你可得小心一点,你们不是三代之外吧?”
“你还越说越起劲了,我出去一下,伟大的生活部长,如果我不小心回来晚了,千万记得给我开门啊。”
“哟,这才下午,就盘算着晚上了,成,今儿我就不锁门啦,掩着,姑娘们爱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语气调侃油滑得像个老鸨。杜薇没好气地笑着瞪她一眼,匆匆跑出去,没几步又跑回来拿件外套,急急忙忙地下楼去。
他站在宿舍楼下的大树旁,懒懒地倚着,他的长而拳曲的头发复又长了出来,浓密而富有光泽,他整个人看起来健康阳光,没有人能知道他过去竟然吸过毒。就杜薇也暂时地忘记了这件事,眼前的快乐太巨大了,她看不到别的。
“走吧。”他说,手自然地就牵住她的。一如从前的冰凉,仿佛回到那一年,他执起她的手来,匆匆地写下一串数字的感觉。他牵着她快步走到校门口,伸手准备拦出租车,她急忙阻止:“不要,我们坐公车,现在要去哪里?”
“带你去放风筝。”
她的眼睛盈了一点湿,一切来得太突然,怎么会忽然就那么熟络起来?她恍惚觉得初次见到他就在昨日,虽然她早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卑得无地自容的小姑娘,可是在他的面前,依旧会不自觉地审视那份骨子里的不同。
她爱他。可是她一直都没说。
因为这份感情不可见人,虽然她并不知道确切的原因,母亲的再嫁促成了他们的相见,可是也永远地隔开了他们了。
手还在他的手里,她的手柔软温和,小巧地放在陈果的掌心里,她看着,脸就红起来。
那些堆积了很久的埋怨忽然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即便翻腾不已也只能沉沉地被压在心底。
风筝是三角形的,拖着长长长长的尾巴,陈果牵着线在草地上奔跑,那个风筝就摇摇晃晃地飞起来。北京的郊外风很大,杜薇选了一块茂盛的地方坐下来,看他在阳光下奔跑,脸上带着笑,一边跑一边不时回头看风筝有没有飞起来。
他跑过来一把将杜薇拉起:“别干坐着啊,一起放才有意思。”他把线塞到杜薇手里要她抓住,那是一根细细的坚韧的线,握在手里仿若无物。杜薇从来没有放过风筝,抓着那根线傻了一阵,她迈不开腿去,陈果正在整理栽下来的风筝的尾巴,然后站起来,拿着滚轴,不停地往后退着放线出去。
他似乎绊到一个小土丘,这是北京郊外的一个天然的小草坪,并不是很平坦,他一下子跌在柔软的草地上,杜薇急着跑过去拉他起来,他伸出手,白色的T恤沾上草的颜色,他一把把她拉下来,压倒在他身上。她眨一下眼睛,还没有弄懂状况,他凝视她一下,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揽住她的腰,吻了上去。
“你这样吻我是不对的。”她喘息着瞪他。
“噢,”他笑,“那么换一种。”他把她放在身下,一只手扶住她的头,比上一次的热切缠绵,他的柔软的唇贴上去,她全身都在微微地抖,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望住他,他看也不看地腾出一只手盖住她的双眼,在她的唇上呢喃:“别怕,闭上眼睛。”
他终于放开她,她懊恼地推开他,坐起来:“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我以为你喜欢我。”他的嘴唇弯出好看的弧线,戏谑地逗她。
“可是你是我表哥。”她垂下眼去,几乎就快要哭出来了。
“我不记得了。”他无所谓地拔草。
“可是我记得。是的,我喜欢你,可是,我们……”她试图站起来,又被他拉住,稍一用劲,她就跌坐在他的身边,他欺身过来:“那么,我要你忘记。”他的声音细致缠绵,蛊惑着像一剂馥郁的迷迭香,她沉下去,像一枚掉进大海的硬币跌跌撞撞又义无反顾地落到深处。
什么也不能去想了,她被幸福的砰訇声震住了,快乐把整个心盛得满满的,不去想这是否真实,不去想那个号码,不去想他是她的陈果表哥,不去想……她的瞳仁里印着他的脸,她觉得天旋地转,幸福就是这样的模样么?如果是的,那么她喜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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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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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暧昧。
其实不过是误会一场,难道戴一次项链就能代表什么?欧晴觉得自己一定滑稽死了,还以为有什么,在他面前的撒娇巧笑嫣然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抹了厚厚的粉的小丑,在银光照耀下的舞台上以为自己是主角,做出那么多做作的姿态,现在看来不止招人讪笑自己都会觉得恶心。
她安静地坐在林越的面前,他正把一张纸和笔递过来:“劳驾啊!”他的脸上还带着那样的笑容,和煦干净,可是只是为了沈菲的邮箱。她接过来,飞快地写下一串Email地址:
Elle_shen@hotmail.com
。她把纸推回去,轻巧地笑:“你该不会要千山万水地追寻她吧?”
他没说话,打个哈哈过去,顺手把那张纸对折,再对折,放进钱包的里层去。她的上牙和下牙轻轻地相互摩擦,脸上并不露声色,依旧是笑嘻嘻地:“我还有事,先闪了啊,你别看太晚,图书馆可不开通宵,记得去吃饭。拜~”提着包轻快地走出门去。找了一家最近的网吧,交钱上线,到微软的界面去申请邮箱,用户名?Elle_shen。祈祷不要被别人给注册了,好,注册成功,欢迎您使用……
她的透明的指甲微微翘起,倨傲地俯视。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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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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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欧晴处得到你的邮箱地址已经一个星期了,你好么?给我回信。告诉我你的近况。
展颜
林越
回信很快就到了,欧晴熟稔地模仿沈菲固有的不卑不亢的语气回复,每一次都是寥寥的几个字,有时候甚至是林越写了两三封信之后,她打三个字:“忙,再叙。”就给打发掉。林越对着这样的信总是沉默半晌,然后默默关掉界面,也没有了回信的兴致,一直要等又过几个星期,他才能鼓起勇气再度给她写信。
四月的时候林越匆匆请假回了趟家。他的父亲病重了,医生说最好通知家人预备后事,就有跟他家向来私交甚好的邻居给林越打了电话来,林越搁下电话就去请假,赶回去时父亲已经去世两个小时了,给他留下一个旧旧的小院子,还有他辛劳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四万块钱,林越表情坚毅地在邻居的帮忙下安葬完父亲,大哭一场,三天后袖子用一个别针别住黑色的套子回到学校,开了电脑看见沈菲来的新信,只有一句话:“请不要再写信过来,我男朋友会介意。”于是神情更加萧索,读书比高三的时候刻苦,摆出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欧晴眼看着他的双颊迅速地凹下去一块,顾不得他的那些不好,独自冒着大太阳去菜场里买了两只鸽子,请学校门口的小饭馆炖了给他端去。
“喝吧。”她盛好,递过去。眼圈红红的,“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你不懂的。”他涩涩地笑,“我从小跟爸爸相依为命……”她一把掩住他的嘴巴,眼泪掉下来:“可是你爸爸也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要知道,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事,生老病死,可是你还有我,你别说了,你还有我的。”
他凝视她半晌,叹息一声把她拥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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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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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秋天是这个城市最美好的季节,在直直的长安街边,那些已经变作淡黄色的银杏叶子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踩上去有细碎的裂声,纠缠人心。
杜薇坐在陈果自行车的后坐上,双手尽可能地不要碰到他的腰,她努力把重心固定好,手轻轻地贴上他的背。隔着薄薄的衣服传递他的体温,他很温暖。
转进一条巷子,路边的店铺门口一个男人站在椅子上,他大声地吆喝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瞧一瞧看一看了啊!跳楼价啊……”她感到心被填满的幸福,可是并不敢把脸贴到他的背上去。虽然这是在远离家乡的城市,可以容得下所有的传奇故事,没有人来干涉,没有人探询,可以只剩得两个人。
“小白,抱紧啊,要下坡了。”他在前面温柔地提醒,杜薇恨恨白他一眼,手就捏向他的腰:“你再乱叫。”
“嗳呀呀,不要闹,要出车祸的!”他笑着扭动腰摆脱她的手,手急忙捏煞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两个人连人带车掉到郊区路边的水沟里,还好北京不常下雨,所以都是干的,并且没有石头,全是干燥的泥土,陈果仰躺在一米多宽的沟里,小朵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自行车的两个轮子朝天,还在飞快地旋转着。
“你摔哪儿了?”杜薇担心地伸出手要去摸他的脸,陈果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眼前看一下,表情立即嫌恶地说:“呃,好脏。”
“哎,你还嫌,我还没跟你算你把我摔下来呢!”她瞪住他,可是他满不在乎地手向后撑,支起自己的上半身,理了一下挡住眼睛的额发,笑嘻嘻地:“好吧,杜薇小姐,为了表示我深切的歉意,您可以拥有三个愿望,我必定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真的?”她来了好奇心。
“当然。”他点头,“不过请您把尊臀移一下,我的腿都麻了。”
杜薇不以为意地爬起来,把手又往地上磨蹭一下,然后上前:“万一你做不到怎么办?”他笑嘻嘻地:“你不会那么笨去要求我做不到的事吧?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无所不能。”他的表情自负得紧,杜薇赶紧追问:“那么不反悔?”他摇摇头,问:“你要什么?想好了么?”
她笑吟吟地站在正在拍灰的陈果面前:“想好啦!”然后把两只脏得不得了的手伸到他脸上乱抹一气,生怕遭到打击报复,赶紧向后跑几步,到他伸手够不着的地方去。可是陈果根本没有报复的意思,他不在意地扶起车子,回过一张花脸对她笑:“傻瓜,你一去蹭泥巴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了,其实你完全可以干得从容一点的。”轮到她惊讶:“啊,你知道还站着不动!”他把车头扳扳正,拿了纸巾沾上矿泉水把脸擦净,然后做一个邀请的姿势。
“你对我真好。”她把头靠在他的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腰,轻声呢喃,“那么,你现在给我买个气球吧。”她松开他,手上拿着他的钱包,顽皮地笑。
“你?”他大惊,“原来阁下就是令人闻风丧胆江湖人称‘玉面小神偷’是也?”
“你就贫吧,我倒看你怎么弄一个气球给我。”她挥挥钱包,放在自己的包包里藏着。
“你要什么样的气球呢?多大的?小一点没关系吧?”他问。
“随便,无所谓,只要是气球就可以了。”
“噢。”他单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伸进牛仔裤包拿出一片口香糖,嚼了一阵,吹出一个小小的泡泡,他煞住车,把嘴巴嘟向她,含糊不清地:“喏,尊贵的女王陛下,您要的气球来了。”
“这也算?”她傻了眼,哪有这样的。
“它里面不是气么?它难道不是一个球状物体么?甚至原料都一样,都是胶呢。”他振振有辞。
“不算不算,你太赖了。”她气得直跳脚,“你只是碰巧有口香糖而已。”他温柔地拍她的头:“如果不那么碰巧的话,我会用口水给你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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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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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子俯向我,如潮水般淹没过来。我闭上眼睛,把手扶住他的肩,不知道是该推开还是拉近。我的身体变得不像自己,她妖娆地弯曲,委曲着,疼痛的充实感蔓延开去,我死死地咬着下唇,他的嘴唇贴在我的耳畔,他一点一滴地唤我的名:“小朵,小朵。”他的声音是一个一个的断句,外面是久违的雨,滴答滴答地不停从屋檐落下,溅起细碎的水滴。
屋子里没有开灯,暧昧的气息氤氲一片光圈。他在睡梦中紧锁眉头,嘴巴紧紧地抿住,仿佛是决意不透露任何讯息出来。我不知道陈果的梦里都有什么,他现下的处境尴尬,我已经放弃劝说他回家去看看,大伯已经不认他了,在几次强制他戒毒没成功以后,他彻底地抛弃了这个儿子,并且通知了所有家里的亲戚小心防范,仿佛陈果是一个凶恶之徒。我偶尔在母亲和继父的交谈里听到过这样的细碎的话,他们并不担心被我听见,只是我每一次听到,都会回想起当年妈妈对我说:“你要是有你果表哥一半好我就满足了。”那个时候他还是全家的骄傲和榜样,作为一个目标激励我们这些小一些的孩子来努力达到理想,可是现在他被全家人抛弃了,后来再放假回去,听到谈论他的话题越来越少,最后是只字不提,即便是私底下向妈妈问起,也要被责骂几句,他成了一个禁忌。
一个不可提及的隐秘的禁忌。他从这个家族里消失了。
可是他现在躺在我的身边,是我的爱人。我把他搭下来的额发抚开,轻柔地俯下身去用脸贴着他的,我知道这样的安宁或者并不能很久,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吹进来,窗帘飘起来又落下去。他忽然开口:“小朵。”
“嗯?”
“你是怎么出现的?”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呼出的气是湿热的,我分不清是体温还是气体,我靠着他笑嘻嘻地:“一个小仙女把我带到你面前,她说‘小朵啊,你要拯救面前的这个人。’”
“是巫婆吧?”他抬起眼睛,明亮地看我。
“你愿不愿意被拯救呢?”
他沉默了很久,手圈住我光滑的背:“你要相信我,我已经没有碰那个东西了。”我望着他没说话,风继续丝丝缕缕地吹进来,有点冷,他把我抱得很紧,在纤薄的毛毯下,我说:“嗯。”
我不会离开你,不会不相信你,不会扔下你,不会忘记你,不会弄丢你……
陈果的工作从每天晚上七点半开始,深夜结束。他白天的时候就必须要睡觉,所以我们的约会尽量安排在黄昏,一起吃个饭,然后他去上班,周末的时候我就在他快下班的时候过去,我们一起回他住的小套房。
那个房子在四环以外,因为相对便宜三分之一,陈果在存钱,每个月定期地存进去两千块,任何时候都不动用,存折上已经有密密麻麻的一长串了。他说刚回到北京的时候,身上只剩下两百块钱,住的是大学里的角落处五块钱一夜的床位,白天到处去找工作。可是他并没有拿到毕业证,所以这很难,到了几乎快走投无路的时候,他遇见以前外国语学院的同学,介绍他来这里做DJ。最开始一个月都是住在朋友那里,试用期过了才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找了房子住。
“你为什么不……”留在麦城呢?这句话我差点就脱口而出,幸好反应及时收了回来。“什么?”他问。
“你那个时候是不是每天都啃馒头啊?”我问。
“那个时候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想的全是红烧肉,油光闪闪的红烧肉,咬一口油就顺着下巴流下来,想想都爽。”他笑着说,“不过都过去了,所以现在存着钱,以后有一天我落魄了,起码还可以不饿着。”我看着他漂亮的脸打趣道:“怎么你就没想过做舞男?”他的笑容一下子僵住,看着我,眼神中有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像是哀伤,又像是嫌恶,他抱起我向门外走:“我们去吃饭,你想吃什么?批萨好不好?”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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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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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果常常来学校里接杜薇一起去吃晚饭,韩玲遇见几次他们手指纠缠后惊讶不小,有一次好不容易在水房里抓住她,小声地打趣着:“杜薇啊,最近春风满面,气色很好嘛!”杜薇倒是一点也不脸红,笑呵呵地:“你不也是一样么?”韩玲最近认识了一个开公司的小开,常常开着小宝马来接她出去玩,韩玲自己觉得没什么,但是学校里风传着她被别人包起来了,嫌恶的,羡慕的,不屑的,不关心的,传言到了后面,这个开宝马的小开形象几乎定位了,四十来岁,有微凸的啤酒肚,戴眼镜,身高一米七零两公分。韩玲听见她一说,也乐了:“哟,学会讽刺人了?”杜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连忙一迭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韩玲也不在乎,只是拉她回寝室去,按她坐下,正色道:“你跟那个Ken……”话还没说完杜薇就知道她想说什么,赶紧就辩白:“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真的?”她乐了,“那你们可只好一条道走到黑了,大家都是亲戚,要是分了手闹了别扭,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尴尬啊!”杜薇脸红了低下头去,韩玲站在梯子上从床上去拿外套,侧过脸对她说:“你要小心啊,Ken在圈子里很受欢迎的,抓牢才好。”
“你也是。别委屈了自己。”杜薇小心翼翼地说完,生怕韩玲不高兴,但是韩玲哈哈大笑:“你该不会也相信他们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头,腆着肚子,还矮我一整个头?”停住笑,偏头想了想,对杜薇说:“其实他才三十三,身材跟刘德华一样棒。不是很帅,不过是个成熟的男人,我你还用得着操心吗?”拿下小包挎上,对杜薇一个回眸:“先闪人了,拜拜。”
每个周末杜薇都去等着他一起回去。有时候幸运的话,会赶上末班车,那些车通常都是破旧不堪,长长的两截,中间是像手风琴一样的橡胶,在转弯的时候就会左右摆动,摇摇晃晃的,车门的橡胶都已经脱落,有一些还垂下去,随着车子的抖动作出合乎旋律的姿势。凛冽的风从那些空洞里猛烈地刮进来,车厢里的灰尘和纸屑就低低地打着旋飞舞。车子在寂静的夜晚呼啸而过,发出巨大的寂寞声响,杜薇非常喜爱这样的车,她常常把整个后车厢所有的窗户打开,开到最大,让那些风自由地灌进来,迎着面的时候,会觉得竟然那么多风一起涌进你的鼻腔,反而呼吸困难。她乐此不疲地每一次都这样玩,陈果从来不拦着她,他只是笑,坐在双位的外座,看着她在车厢里走过来走过去,偶尔试图抓住她,一把拉进他的怀抱里,脸上有快乐的满足。
他们有默契地不提起麦城,如同陈果在家族里一样,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以前仿佛被一笔勾销,到了假期,杜薇私下在电话里对妈妈说自己找到一个公司实习,所以不回去了,妈妈很欣慰同时也有微微的伤感,但是不说什么,照旧把生活费汇在她的账户上,以免她钱不够用。
妈妈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是还在操劳着生意的事,杜薇想想觉得内疚,因为她自己知道是为了什么留下来的。哪一个公司会在过年的时候也要有人上班呢?即便是有的,这个任务也不会到实习生的肩上。
这是特别的一年,虽然她觉得一九九九到二已经是跨了世纪,但是显然全世界的人还想再跨一回,所以都说那一次不算,二到二一才是一个新纪元的开始。不过妈妈还有继父陪着,过年总是一整个家族的人聚在一起,吃饭,打麻将,看春节联欢晚会,热闹无比,相形之下,陈果那么孤单。
她不敢想象母亲知道真实的情况后会是什么样子,她是会遭受到审判还是表扬?无论别人怎么看,妈妈一定会是非常难过的了,可是她从前那么喜欢陈果,从前谁不喜欢陈果呢?每个人提到他的时候都是满脸满眼的喜欢。
其实早已经做出抉择了,在她拿着存折追出去的时候,站在鞋架那里说出生平第一个谎言的时候,天平就已经重重地倾斜了。
苏哲站在教室楼上拿着望远镜往下看,他心爱的女孩跟一个男人手握着手顺着小路走出校门去,最可恨的是他们的手指还是交叉着握住的,这种姿势他知道,通常见于那些爱得如胶似漆的情侣身上,她最近不爱去图书馆了,即便偶尔在,也是翻开一本书来,神情恍惚的样子,嘴角噙着笑,那种甜蜜是看得出来的。他心里暗暗地惆怅,不,是愤恨,学校里从来没有见过这号人,看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在校的大学生了,他可是先认识杜薇的!怎么会给这个男人抢了先去,不甘心地把望远镜调近一点,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了,“肤浅!”他愤愤地低叫,“不就是帅点么,什么了不起。”
“是没什么了不起,”老三坐在窗台上半眯着眼睛。“不过人家女孩儿喜欢。你省点儿劲准备准备考研吧!”苏哲没接话,是该准备准备复习了,距离考试时间只剩下了两个月。他再度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老三,你说她是不是故意带了来给我看,刺激我早点表白的啊?”老三大翻白眼:“你会不会言情小说看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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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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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越一直没有动用那四万块钱,在大学里,大四就已经可以出来找单位实习,实习的工资向来很低,但是勉强也够用了。为了省钱,林越都住在学校里,每天穿行整个城市来回往返。每次从公司回来的时候,几乎累得话也不想说,拆一包方便面,用开水泡着,自己往床上一躺,好几次睡过去,饿醒过来是半夜两三点,匆匆吃掉已经凝固了油花的面条,拿出公司的资料开始做事,到做完也都是凌晨六七点,赶紧冲个凉套上衣服就往公司赶,一边走一边打领带。
欧晴看得心疼不已,几次提出在公司附近租一间房子,林越都不肯答应,他温柔地摸她的脸:“我每天都想见见你。何况又不是走路回来,在车上还可以看一些公司的资料,欧欧,我必须要尽快地学会这些实际操作,这样才能涨工资,然后提升,接着买房子,买车……”她惊讶:“你想得那么远?”“我是男人。”他轻啄一下她的唇。
“那么然后呢?”她问。
“然后,这些全买齐了,就娶你啊。”他垂下头去整理文件,“你现在忍耐一下,虽然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陪你了,但是你正好可以心无旁骛地复习,你不是一直都想出国去?”
“我没想去。”她扁了扁嘴巴。
“我想你去。”
“我只想呆在有你的地方。我一毕业你就娶了我吧,两个人一起努力啊!”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林越好笑地刮她的鼻子:“不害臊哦,哪有这样急巴巴要别人娶的。”
“我不管,反正我一毕业你就要娶我,你快回答,但是只许说好。”
“那得看你对我怎么样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你!”她恼得脸红红的。
“好。”他说。
于是她不要求什么了,小小的欣喜都藏在心里面,转身出门去给他买吃的。选了他爱吃的酱香排骨,开始留意附近有没有房子出租,这样可以自己开火,比在外面买来吃便宜,也更营养些。最重要的,她想给他家的温暖,她想到这个自己也忍不住扑哧地笑出来,家的温暖,多煽情的说法。
寝室里的人都开始发现,欧晴不再看小说了,原文的翻译的都不看,只看烹饪方面的书。寝室里有个小电炉,是央求物理系的男生给接的电线,只在周末的时候煮煮方便面或者汤之类的,但是欧晴要用它来实习了,她要尽快把过去二十年在家里都没有碰过的手艺全都学好,务求第一次亲手下厨做出来的东西就得到他真心的赞扬,她那里做得热火朝天,寝室里的人可饱了口福,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原料都还不错,所以也就都吃得津津有味的,欧晴一次又一次地控制调料的分量和火候,终于有一天,做出很好吃的酱香排骨来,色泽鲜艳,上面撒了细细的一层葱花,室友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吃完,再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夸赞,并且鼓励她以后再接再厉,分量再多加一点,不然吃得心欠欠的。欧晴喜滋滋地说:“对不起了各位亲爱的,我出师了,你们以后该上哪儿吃上哪儿吃吧。”
被骂了没良心也没关系,找到学校外面一套师姐们刚退租的房子,一室一厅,每个月一千块,季付。打电话说要添置衣服跟家里要了钱,不放心又亲自去看了看,不错,买东西洗澡做饭都很方便,还有师姐们留下来的锅碗瓢盆,暗下里欢喜地付了钱,一边盘算着去找份工打着,这样房租费就不必从林越可怜的工资里拿出来了,大清早的时候偷偷地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搬过去,做好了饭菜放在冰箱里,想着回来拿微波炉热一热就成,然后她关上门,跑下楼坐车去他的公司。
她坐在他公司的楼下等了很久,从炎热的午后到黄昏,直到夕阳的最后一点光辉都隐没在远处的楼房后面,昏黄的街灯亮起来一排,陆续有人出来,一边走一边松开领带,西装搭在手臂上,一只手掏出钥匙,打开车门扬长而去。她坐在花坛的边缘上,穿得像个高中生,小腿裸露出来,下面蹬一双红白相间的运动鞋。她想,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有车的。那个时候一定不会再忙到那么晚,还可以有精力去挑一家有情调的餐厅吃饭,看电影,手牵着手回家。
他一直到十点半才下来,一脸的倦容看见她后立刻舒展了很多,她已经坐在街边的椅子上,双膝并起用手环住,把脸贴在上面,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他走过去蹲下,帮她撩开垂下来的刘海,可能感觉到有人碰触,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他们一起坐上空畅的公车回去,她还没有告诉他已经有了一个小窝。车上一个人都没有,他体贴地让她坐在靠窗户的位置,手环过去将她拥过来:“睡一下,要开四十多分钟呢。”
欧晴顺从地靠在他的肩膀,硬硬的,不舒服,于是换到他的颈窝,真是累了,闭上眼睛就有奇怪的梦境,油菜花花瓣离开了花朵,小片小片却密密麻麻地飞舞过来,没有规律的,她看见自己站在他的面前,说:“我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学。”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清澈的眼睛里的语言,那是悲怆和不忍。
她睁开眼睛,看见林越也靠着她睡着了,手里的文件落在座位上,她小心翼翼地帮他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把窗户关紧,用两手抱住他,他的背太直,她只得努力坐正身子,僵直地保持同一个姿势。车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拥挤着站到了他们身边,她把脸转向窗外,那些一闪而过的风景,那些不断向后倒退的路灯,她闻见整个城市的忧伤。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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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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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住的是最顶层的屋子,陈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折叠的楼梯,晚上回来之后睡不着,我们就可以打开天窗爬上去看星星。这是奢华的享受,我从没想到过有这样的一天,能有星星,有温和的风,还有他。我每天晚上做祈祷的时候,都会衷心地感激上帝的恩宠,并且祈祷请不要那么轻易地收回他的赐予。我有时候想将来,我想若有一天我们携手出现在麦城,陈果又变回原来的那个优秀的陈果,他们又会不会接受我们没有血缘的事实,还是会不问青红皂白地扣上一个乱伦的罪名?
这些天陈果总是很沉静,看我的眼神变化无常,他也许在跟我想同一个问题,虽然我们绝口不提,但是麦城并不会因此不存在,那些血浓于水的亲人也会时常出现在梦里,我想陈果有比我更大的困扰,我只有一个血亲,他有那么多,那么多,手指头全数完加上脚指头也都还不够。他一定烦心得很,所以才总是皱着眉头。
“有点冷,”我说,“我下去拿件衣服。”
他站起来:“我去拿。”我拉住他,“我去。我还要上洗手间。”
抽水马桶似乎坏了,我摁了好几下也不出水,费劲地揭开盖子,原来是那个橡胶松掉了,撩起袖子伸手去弄的时候,我摸到一包小小的东西。
外面裹着一层黑色的塑料纸,里面还层层叠叠地裹了好多遍。我的心猛然沉了下去,急忙动手拆开,抖落一地的白色粉末。
我拿了外套爬上去,陈果背对着我,他用梦呓般的语气说:“小朵,你看这夜空,那么华丽。”他的神情带着孩子一样的单纯,可是洗手间里有他藏起来的小袋的白粉。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使劲掉。心里的无力感可怕地扩散,扩散,我就这样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依然背对着我,头微微地仰起来,他的目光探向天边,那里有几颗小小的星星闪烁着,他的语气充满赞叹:“它们多像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小朵,我们明天去买戒指吧?”他终于回过头看我,“我虽然暂时不能娶你,可是,该给你一个……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他的视线落在我手上的黑色塑料袋上,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苍白。
“你不相信我了。”他悲伤地说,凝视我的眼睛有悲悯的意味,还要扮无辜么?难道必须蒙住自己的眼睛才能跟你在一起么?
“我怎么相信你?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呢?”我轻软地开口,“为什么呢?你答应过的,你告诉我说你已经没有再碰这个了。”
“我是没碰。”
“那这个是什么?是面粉还是粉笔灰呢?”我一定带着不自觉的冷笑了,他依旧用悲伤的眼神看我:“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了。”
“好,那你说,你说我就相信。”我用力擦掉眼泪,心里有小小的期盼,我发现自己竟然在期待他骗我,是的,陈果,骗我吧,我说过的,我不会不相信你,只要你说,我就信你。无论是怎样的证据确凿,我都只信你。
“我没吸,我只是放着。”
放着准备吸么?我恼怒地差点问出,使劲压住了,问他:“你在哪里买的?是不是迪厅里?你们那里面卖这个的,对不对?”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叹一口气:“这是我以前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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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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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冰箱里拿出做好的菜,放进微波炉去热着,顺手给林越拿出一罐啤酒来,热气腾腾地端到客厅里去,客厅里只有一个矮矮的桌子,像是北京特有的炕桌放下了地,铺着一张竹子编织的席子,林越盘膝坐下,看见系上围腰的欧晴像个小母亲一样双手端菜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地走过来,心里一阵温暖,他站起来接过菜放好,再把她拉坐下,自己去厨房里端别的菜,厨房的台子上还放着一盘他最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他端起来闻了闻,正要拿手拈一片起来尝尝味道,就听见欧晴叫:“拿筷子啊!要拉肚子的!”正是惊讶她怎么如此神通,转过头去看见她倚在门边笑着望他。
两个人一起把菜全端出去,放了满桌子。林越望着桌子半晌,然后他轻声说:“欧欧,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家里的菜了。”她很满意他的用词,家里。是的,这是他们的小家,以后她每天都会在这里等他回家来,她赞许地点点头:“乖,你以后只要听话,我就天天做给你吃。”
吃完饭之后欧晴去洗澡,一整天在他的公司楼下坐着,满身都是沙子,林越照例地是看资料,做笔记,把一些新的想法写在备注里,重点部分就用彩色的笔画上以做标记。欧晴洗完澡后把自己用一块浴巾裹起来,头发湿漉漉地滴答着水,于是背对着林越撩起浴巾的一角起来抹头发。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可是脸却微微地红了起来,余光瞥见她匆匆在柜子里拿了睡裙进浴室换上,出来时头发已经抹到半干,小缕小缕地丝丝连着,她在他身边坐下,拿一把树脂的梳子一边梳一边看他看的什么,他身畔散发出力士洗发水的幽香,不由得深呼吸一下,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她心漏跳一拍,看见他俯过来,越来越近。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乎要跳出整个胸腔了,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脸抬起来,迎向他。他俯下身来,可是怎么那么慢?怎么还没有吻上来?她等了许久,然后睁开眼睛,看见林越正笑嘻嘻地望着她。她又羞又急,一下子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可是林越又问:“你怎么了,脸那么红,是不是生病了?”她瞪住他:“你……”可是他带着满不在乎的笑,似乎刚刚看见她只裹着浴巾的尴尬消失了,他作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在等我吻你。”她更加羞愤,手握成拳预备打下去,他一把抓住,搂过她,亲在她的眼睛上。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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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九夏Par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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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传奇都发生在暧昧不清的年代,如此才可以拥有多种的元素,可是我们的不必,就这样,所有的都在重复,如同席慕蓉说的,或者有一天,那些后来的人,呼唤的,依旧是我们彼此呼唤过的名字……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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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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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薇偷偷地在平日的夜晚躲去陈果上班的迪厅坐在角落,她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她看不到他,那个DJ台上高高地放了音响和器械,把他完全地挡住了,杜薇只有偶尔听到他的声音,从麦里传出,跟那些劲爆的音乐混着,难分难舍。等他快要下班的时候,她就偷偷溜出去,给他发消息,说:我在车上,待会儿一起去吃宵夜。
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戏码,直到有一天她在那里看见颜然。
她的头发顺滑地披着,挑染了一缕粉红色,娇俏得很。她从DJ台里叫出了陈果,他们站在一起,杜薇这才依稀想起来那一年的晚会上,她跟陈果并肩站立着报幕的样子。她整个人变了很多,但是全身散发出的倨傲却是丝毫没有改变,她微微仰着头看陈果,似乎在谈论着什么严肃的问题,杜薇能看见一束正好打在她脸上的粉色的光映出她纠结的眉头,她皱了一会儿眉头就展开了,陈果回到DJ台里去,不一会儿又出来,他们一起离开,颜然的手勾住陈果的胳膊。
一直到打烊,他们都没有回来。
她发消息过去:“你在哪里?”很久之后他回复过来:“在家里。今天下班很晚,累了,我刚洗完澡,要睡了。”她用寝室电话打到他住的地方,是长长久久的嘟——嘟——嘟,一直都没有人接。
韩玲从外面推门而入,春风满面地冲杜薇笑:“还没睡呢!真有口福,我带了我妈做的大闸蟹,洗洗手一起吃吧!”
“你回家去了?怎么不在家里睡呢?”杜薇懒洋洋地搭话。她极力掩饰自己的恐慌,这跟从前的都不一样,这股恐慌占据身体里全部的空间,但是也是空虚,空荡荡的空虚,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能听见回音。
韩玲把大闸蟹分给大家吃,几个女孩子开着应急灯把桌子围了一圈,一边吃一边聊。杜薇一直咬一只蟹腿,装得若无其事,好容易熬到吃完散开,各自上了床,熄掉灯,躺在床上一边听收音机一边聊天,叫到她时她也不说话,让人以为她睡着了,可是半夜里韩玲起来上厕所,从上铺爬下来爬到一半,就看见她躺在那里偷偷地掉眼泪,韩玲关心地小声问:“是不是生病了?”她当然知道不是生病,可是找不到更好的询问方式,杜薇赶紧把眼泪擦掉摇了摇头。可是一双眼望着韩玲,她拉住她巴巴地问:“你认识颜然吗?”她霎时间才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么惹眼的陈果,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这个位置怎么可能一直虚位以待地等着她来坐?她怎么就没有早一些察觉到呢?之前只是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当然不对,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人不敢置信,年少时候的梦想竟然一夜之间成真,忽然而止。
韩玲的表情为难得很,欲言又止,终于吐出一句话来:“你认识颜然?”“你认识她,那么,是怎样的?在我没有出现之前,是什么样的一个状况?韩玲,我求你,你告诉我。”韩玲急得赶紧向别的床铺扫了一眼,把她拉下床,两人一起到水房里去,韩玲双手扶住她:“你先别问,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杜薇把过程讲出来,韩玲舒了一口气:“你别瞎想,有时候有些东西是不能相信的,但是一旦相信就要信到底。两个人在一起最害怕的就是猜忌,你可以当面问问他,等他说了不要你了,再抹眼泪不迟啊!”看见她点了头,才一猫腰钻到里间的厕所去:“你别走啊,等我一起回去,黑了我害怕。”噢,杜薇答应着。
终于在第二天下午接到陈果的短消息:我下午来接你放学。
心里一阵安慰,又是疑惑,他不用上班的么?于是想想,发回一条过去:我下午没有课。你现在就来吧!
在寝室里先是呆坐着,想起昨天看见的颜然妖娆的样子,把镜子拿至面前来,仔细地打量自己,皮肤过于苍白,也许陈果喜欢像颜然那样的健康的肤色,嘴巴太薄,没有颜然的那么性感,鼻子倒是不错,可是过于正规,没有颜然的小小的翘起来的俏皮。眼睛么,大而无神,哪里比得上颜然妩媚的桃花眼。她沮丧地把镜子放下,拿了洗面奶漫不经心地洗脸,擦了一层面霜,什么都不再打理了,反正再怎样也不会有贵族小姐的味道,话是这样说,还是把头发梳了好几道,嘴唇也嫌太干,淡淡地擦一层润唇膏。
预备好了,就这样等着,一直到七点,陈果也没有出现,手机关了,家里的电话依旧是没有人接的,她盯着钟,再等半个小时,她对自己说,再有半个小时,如果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就不再等了。
半个小时,又半个小时,她开始恐惧了,是不是路上遇到车祸,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不然他不会这样的,她开始对自己之前的小心眼悔恨不已,她早该跑去找他的。至少可以打听一下他的情况,她匆匆地拿起床上早已经收拾好的提包,跑了出去。
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出租车在安静的马路上开得非常快,她觉得有点冷,很后悔没有带一件外套出来,她把窗户摇上,依旧觉得瑟缩,她已经看到熟悉的房子,那个迪厅已经非常近了,出租车在一个红绿灯那里停下来,上面的红色数字显示五十八秒,五十七秒,五十六秒……那么慢,她几乎想要现在就拉开车门,跳出去,那个迪厅就在对街那里,她根本不需要五十多秒才能到达,她把钱递给司机,司机并没有接,回过头笑嘻嘻地:“哟,您想在这儿下啊,千万别,过了路口给您停吧。”她不由得笑一笑,眼睛又一次瞟向那个黑色的大门。
付了钱就急急地赶过去,径自走向DJ台去,路上有拥挤的跳着摇头舞的男男女女,她吃力地过去,一把推开DJ台的小木门,那里一个年轻的陌生脸孔正抬着眼惊讶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她没有道歉,转身往吧台过去,看见正在调酒的少年,她大声地问:“Ken上哪里去了你知道吗?”调酒师凑过来,告诉她:“他不干了,我不知道去哪里了。”
杜薇艰难地从那些来往的人群中向门口走去,出了大门,整条街有闪烁的霓虹灯,五颜六色的,尖锐的颜色刺得她的眼睛很疼,她闭一下,那些酸涩的感觉缓和了一点,但是依旧是疼,干涩得没有眼泪。
她打电话去他的屋子里,还是没有人接,她坐上公车,那个巨大的蠕动铁虫在城市的大街里缓慢地行驶,每隔五分钟她就拿手机按重拨键,一直一直没有人接,只有漫无止境的电话等待接起的声音。她下了车,走上楼去,又试着拨打那个电话,她隔着门听见那里面的铃声。
那么,是不在家,去哪里了呢?她已经累了,开了门进去,屋子里很整洁,但是被子没有叠,看得出陈果离开的时候很匆忙,不然是不会不叠被子的,杜薇去把被子叠好,给金鱼喂了点东西,把散落的杂志整理好,一切都做完了,陈果还是没有回来,她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一边等他。
陈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杜薇听见掏钥匙的声音就开心地一跃而起跑去给他开门,她一下子把门拉开来,看见拿着钥匙愣住的陈果,还有站在他身后的,穿了一袭长裙的颜然,她看见杜薇,脸上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只是别开目光自顾自地拨弄自己的头发。她漫不经心地看也不看陈果:“你有客,那我先走了。”她正欲转身,陈果一把拉住她:“你不许走。”他的眼睛还是看着杜薇的,杜薇的脸一下子变了色:“那我走。”她回屋去拿自己的包,从他们身边擦过,颜然拦住她,对着陈果嘲弄地说:“我给你的钱,你就是用来养她了?怪不得没钱买粉了。”她停住,转过头去望着他们。她望着陈果:“陈果?什么钱?”她努力地在陈果脸上寻找答案,可是陈果的脸像大理石一样板着,看不出有什么情绪。颜然冷冰冰的:“小妹妹,不用那么装纯洁吧,你表哥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呵。”杜薇抓住包的手指关节开始发白,她问陈果:“你不是已经没有再碰那个东西了么?你不是一直在迪厅里做DJ吗?你不是还在存钱,你如果吸毒的话,那些钱怎么还能存下来呢……”她还要一迭声地问下去,可是颜然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小表妹,你难道不知道还有银行卡这一回事吗?不去登折,哪里会有记录,自己去翻翻看有多久没登折了。你以为他光做DJ那点钱能供得起他吸粉?陈果,这小姑娘别不是还不知道你是干哪一行的吧?”她的语调里嘲讽的意味如此浓烈,陈果却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也不反驳,只是很安静地望着她们。是那天的杜薇拿着那包白粉时候的眼神,悲凉着的,失掉一切的光华的悲凉。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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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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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然和陈果是坐同一趟火车到达学校的,学校来接新生的车要等到下午才会开回去,于是还是一起,打了一辆车,一同去学校报到。他学的德语,她学的法语。从前在学校里都是独一无二占尽风光的人,到了新的环境很有些不习惯,比如开学典礼上竟然只能坐在下面看别人发言,比如学生会的前辈在组织活动相互配合时的趾高气昂,一切全由他们做主,大一的新生根本没有什么发言权。只能忍气吞声地任那些听都没听过的人骄傲得像刚长出鸡冠的小公鸡一样走来走去。这样的心理落差加上对陌生地方的本能的排斥感使他们走得很近。
颜然的中文向来比较糟糕,说到一半非得用英文来代替,于是人缘不佳,这样总是给他人炫耀的感觉,但是天可怜见,颜然无辜得很。这份无辜也只有陈果能理解,习惯了就好,甚至他觉得常常在一起说话,还可以锻炼口语,毕竟颜然的英文口音纯正,如此多了免费的一个外教,何乐不为呢?
半个学期还没有过完,陈果总归是男生,跟寝室里同学渐渐熟悉起来,和别的寝室偶尔也会一起开夜车打八十分,一开始就是请宵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宵夜,那么晚了,北京又不像上海是有通宵的便利店的,于是宵夜多半都是方便面,到后来流行斗地主之后,方便面就不够了,每一轮都是独立的,于是发挥男生独特的爱好,输烟,一次几根,赢家常常一个星期都不用自己买烟来抽,输的人恨不得一天跑学校的小卖部十几道。
陈果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慢慢疏远颜然的。他有了自己的生活,并且相信颜然也有了自己的一帮小姐妹。他们像两只互相取暖度过冬天的刺猬,冬天过了,就要分开各自觅食。等到了下一个冬天,或者找到的就不是去年的那只刺猬了。刺猬全都长得一样,那有什么要紧呢?可是对于刺猬来说,它们是彼此不同的。陈果忘记了,他不记得关于刺猬的一切了。
颜然是有了新的小姐妹,同一个寝室里,只要不是过于讨厌的人,至少会有一个走得比较近的人,可是颜然几个月下来,寝室里的室友还没认全,就已经留下了不下三十个男生的电话号码。她时常在无事可做的时候答应其中一个的约会,去吃饭,去唱歌,去参加各种各样的聚会。但是她依然常常注视着陈果,力所能及地去关注着。她有时候很羡慕那些男孩子之间的友情,可以勾肩搭背地亲热地走,她找不到任何一个真正亲切的知心的好朋友,以前在国外的时候倒是有一个金色头发的小姑娘跟自己很要好,那个女孩子叫Anna,可是那样的好也是有限的,只是交流着一切关于玩乐的事,颜然十四岁回国念书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在吸大麻,她说这是很平常的,就跟嚼口香糖一样的平常,可是,她狡黠地笑,它比口香糖好。颜然隐约觉得那个笑容里有一种优越感,对不吸大麻或者是鄙视恐惧大麻的人的一种优越感,似乎吸大麻已经成为一个时尚的事,如同穿上新一季的独一无二的一款晚礼服,骄傲得像个公主,也许比那个还要骄傲一点,因为这又表示了一种对生活的不在乎,是很Cool的。
颜然的妈妈有一天忽然对她的爸爸说应该让她回国去念书,颜然的心里是很迷茫的,她回去过几次,爷爷奶奶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就只能扭回头去看身后的爸爸妈妈,虽然从小爸爸妈妈也开始教她中文,但是这毕竟是一个旷日持久的工程,他们的工作占据了大半的时间和精力,于是每天一个小时的中文联系开始缩短,并且草草了事,到了后来,这个课程就是心血来潮的时候才会进行一下了,颜然的脑海里对中文是本能的恐惧的,那伴随着爷爷的复杂的目光,那是在第一次她们一起回国去,爷爷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带着笑对她说了一句什么话,她迷茫地望了望他,再一下子跑回父母的身边,她求救地望着妈妈:“Mum?”然后爷爷的眉头就皱起来了,那些天他就一直用这样的眼光看着她,带着审视,隔着厚厚的镜片,每个眼光都带着不赞同。偶尔还是对着她讲话,可是触及她的茫然的表情,他就中断那句话,偶尔摸摸她的头,叹息一声。
那声叹息和目光总是伴随着中文出现,以至于颜然一听见中国就下意识地抗拒,可是抗议无效,维持原判,她被送回国去,在爷爷任校长的中学开始念书,每天晚上有一个老师来给她上两个钟头的课,其中包括白天老师所讲解的内容。她觉得无比吃力,在学校里被其他的小孩子排斥,没有人愿意跟她一起玩,就连上课的时候,老师也从来不会提问她,她在这个世界里像是一个隐形人一样,没有关注,没有人可以诉说,除了那个教她中文的漂亮的女教师。她会用英文兴奋地对那个漂亮的老师说她从前的事,她的那些好朋友,可是一提及现在,她就不说话了。
最开始的两年非常艰辛,她完全跟不上课程,考试的时候也看不懂题目,学校不可能专为了她把所有的卷子翻译一遍,数学还好一点,那些符号世界通用,她最害怕的是历史政治还有语文,每每这样的课,她都困得要打瞌睡。只喜欢英文,可是那对她来说也是极其低能的课,闭上眼睛也可以做上一百分,并且依靠着这个,在所有举行的英文演讲中遥遥领先,几乎每一年都是她的冠军。但是对于别的科目,她简直是个白痴,可是那些日子最后终于熬过来了,正是因为没有人跟她玩,抗争了很多次也没有办法回去自己熟悉的世界,她只得每天用全部的时间刻苦地学习中文,好在一个整体的大环境不错,每天都能有强制性的训练,女孩子也许对语言都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天分的,高一的时候,她已经能完全地听懂老师的课,日常的生活需求也没有问题了,开始大大地松一口气,把中文搁在一边去,她渐渐地丢下从前的倨傲神色,由于沟通没有困难了,也有女孩子试着跟她交往,她体会到和同样柔软的小姑娘交换心事的隐秘的快乐,她们谈论这个年级最出色的男孩子,陈果。陈果啊,比女孩子还要长的睫毛,他弹那么动听的钢琴曲,他有那么修长洁白的手指,啧啧,陈果是王子,童话里的王子一定都是按照他的形象描绘的,这个王子散落在世界各地去了,只是换一个头发和眼珠的颜色,以配合各个国家的女孩子方便憧憬。
颜然有时候不自觉地会跟她的小伙伴提起国外的事,一开始那些小姑娘还会认真地带着羡慕去聆听故事,把玩那些国内看不见的小东西,可是有一次,她们离开颜然之后,就私下说开了,唧唧喳喳地讨论过后,一致认定颜然有炫耀之嫌,慢慢地又开始疏远她,颜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还是会把爸爸妈妈带回来的糖果和新鲜玩意拿出来给大家分享,可是她越是这样,那些小伙伴就越是用奇怪的眼神看她,颜然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有一天,她在教室里把玩一支爸爸给她寄回来精巧的录音笔时,看见同桌的女孩子好奇地瞥了几眼,于是她非常大方地递过去:“你也玩玩啊!”她露出一副乖巧的面孔,可是同桌的女孩子立刻显出了为难的神色,她显然有点动摇和局促不安,那个时候教室里人很少,她终于吞吞吐吐地小声说:“颜然,你以后不要再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炫耀了,大家都不喜欢。”
那个下午的风把打开的窗户吹得哗哗的,外面人声鼎沸,整个操场上有快活得像小鸟一样跑来跑去的学生,颜然递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再讪讪地拿回来。这是一个打击,她其实没有炫耀的意思,她只是想跟大家一同分享,就像从前,她也会把从国内带的新鲜东西给她的外国小伙伴分享一样,陶瓷,中式的小衣服,小吃,等等等等,可是那些小伙伴从来不会说她炫耀,相反她们会很高兴,并且下一次要主动问起有没有带新鲜的东西给她们一起玩。颜然觉得非常委屈,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可是难道是她们全部都错了么?她不确定,但是从此对中国的小姑娘就有戒备之心了,并且完全不能掌握好相处的尺度,哪些是做得的,哪些是做不得的,她并没有秉承这些中国式的天生的敏感,她觉得这个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世界又被不小心弄砸了,她又回到最初的被排斥的位置,可是当初还有语言做借口,现在显然是自己本身出现了问题。
我是个讨厌的人么?她忍不住地问自己。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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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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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然第一次感受到友善,是跟陈果一同主持晚会那一回,因为要排演,所以接触的机会竟然多了起来,她不再会去努力争取那些女孩子的友情,甚至在要跟陈果排演的下午,带着刻意的倨傲走出去,她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唰唰地刺过来,但是她毫不在意地继续走,脚步更轻快,她第一次感受到小小的快感,炫耀么?那就炫耀一个大手笔给你们看。嫉妒吧,尽管嫉妒好了,我全不在乎。她的嘴角噙着笑,跟陈果对词的时候也不由得多注意这个已经在从前的那些谈话里渐渐熟悉起来的男孩子,他对词的时候很认真,颜然常常不好意思地要求他pardon,他也丝毫没有她早已经习惯的那些目光,反而是和煦地笑,她没想到这样一个几乎受到全校崇拜的男孩子竟然有这样的好脾气,他时时停顿下来,极力把每一个字都说清楚,后来干脆当起颜然的临时中文老师,给她用理解记忆法,而不是死记硬背,这样颜然反而很快地就掌握了诀窍,她实在觉得陈果是一个好人,也开始渐渐明白为什么他那么招人喜欢,甚至连男生也是一样的。
晚会开始的那一天,她精心地把自己装扮过,原本就长得不错,收拾一下立即把那些平素都清汤寡水的女孩子比了下去,她站在陈果的身边,心里有难以言喻的骄傲,那样的小小的情绪像会自行分解繁殖一样从心底慢慢地升起,蔓延至整个心房,中间休息的时候,她悄悄打量穿起正式服装的陈果,那个时候的陈果已经长到了177,身材修长,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清瘦,穿上量身定做的礼服虽然稍嫌成熟,但是那一身打扮还是惹得一帮小姑娘乐此不疲地讨论了整整一个学期,一直到很多年之后,那些小姑娘们同学聚会时,都还会提到那一个晚上的陈果,是多么地令人神往。
颜然当时就是看着这样的一个人,他在灯光下温习下一段台词,浓浓的眉毛舒展着,眉目清朗,间或抬起头,望见她,唇角就漾开微笑,他招呼着:“你坐一坐啊。”她摇摇头:“裙子会皱掉。”他笑着,脸上是大不以为然的神色,可是什么也没说,站起来去端了两杯水过来,把其中的一杯递去给她。
你们好好看着吧,她在心底微笑,同时脸上也笑得更甜美,看着,我就站在你们梦寐以求的陈果身边,你们不是说我炫耀么?好的,我决不辜负你们的期待,尽管嫉妒,尽管疏远,我不在乎。
她原本是不用专门再学法语了的,一门语言并不值得付出整整的四年青春去换回,因为颜然跟学校里大多数千方百计要出国的学生不同,她用不着那么大费周折地去弄签证,出国镀金,那对她一点诱惑力都没有,颜然对别的专业要更加感兴趣一些,可是自从知道了陈果的志愿,她毫不犹豫地用从前捧回的各种各样的奖状顺利取得学校的保送名额,跟着一起到了这所大学。
陈果每天晚上七点到九点都要去一家小水吧打工,内容是弹两个小时的钢琴,一个月可以拿到两三千块钱,虽然不算多,但是也足够他的日常花销,他偶尔才会跟寝室里的人一起打牌,也常常带宵夜回来大家一起吃,可是他不抽烟,因为爱惜自己的手指,他固执地认为一个弹钢琴的人的手指,必定不能沾染上那些烟黄。虽然寝室里的男生偶尔会觉得他太过于斯文讲究,可是他的为人那么好,对谁都是一张和煦的笑容的脸,所以除了有些距离,还是相处得非常融洽。
颜然无时无刻都能感觉这张网的存在,是一张透明的网,可以互相呼吸到对方的空气,甚至可以触摸到,感觉到体温,但是总有那张网,它无处不在,陈果的态度总是温和有礼,一度颜然把这个视为很大的优点,他有非常好的教养,吃薯片的时候把五片叠着一起放进嘴巴去,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即便再拥挤的地铁,他也总是等所有的人都上得差不多了才会上去,穿简单干净的衣服,夏天就是T恤加牛仔裤,冬天就加件毛衣和厚实的外套。永远都是运动鞋,只是要去水吧里上班的时候,他才会在自己的小储物室里换上匹配的衣服,换上鞋,弹的全是轻缓的音乐,有时候也听客人的点播,弹奏流行歌曲的钢琴版,他处在一个暗光的角落里,面前是一架纯白色的钢琴,颜然来看他,坐在角落里,竭力远离那架钢琴,每一个约她的男孩子,只要时间上正好是陈果上班的时候,她就会建议来这里,那或者也并不叫建议,是决定,可是后来忽然有一天,有一个男孩子看出点什么端倪来,他望着心不在焉频频把目光向钢琴那里游移的颜然,有点愤愤地说:“你其实就是带着我过来炫耀的吧?你喜欢陈果?”颜然吓了一跳地把眼光收回来,这是第一次她开始认真听跟自己约会的男孩子说话了,她的表情显示出她并没有听懂的神情,她完全是被陈果的名字吸引回注意力的,可是不一会儿她就明白了,她的思绪停留在炫耀那个词上,带点迷惑的愤怒,那个男孩子不知死活地又说了一句:“他不喜欢你对不对?所以你常常带人来气他?”生气地说但是又带点洋洋得意,他现在已经对追上这个女孩子完全不抱希望了,于是再加上一句:“没用的。”颜然第一次遇见这样一个冒失的男孩子,可是她的思绪还是停留在炫耀那个词上,她对这个词深刻地仇恨着,她轻轻地笑起来:“你说什么?”男孩子回答说:“没什么。你没听见就算了。”他看见颜然的笑有点后悔,因为这样做不够绅士,所以想着既然她没听清楚,自然是再好不过,他可以从自己的过失里抹去这一点了,可是颜然拉开了自己的提包,把自己喝的东西的钱放在桌子上,她毫无芥蒂地说:“对不起,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说话了。”
你也配么?炫耀,带出去炫耀的东西至少是要拿得出手的好不好!她的手握成拳,紧紧地,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不该换着带那么多的男孩子出现在陈果的面前,这样他会把她想成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外语学院的女孩子本身就有众多流言蜚语,说什么一到周末,学校里就进出各种漂亮的跑车,车上坐着外语系的漂亮女孩儿,旁边开车的,都是有钱人。颜然从此以后不再带男生去那里,偶尔跟室友进去坐坐,但是也绝口不提陈果就坐在那架华丽的钢琴后面。可是系里已经传开去了,整个女生楼里,也都会私底下谈到这件事,语气里有着浓浓的不屑和幸灾乐祸。
颜然在一次晚归中正要拿钥匙开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笑声:“是啊,还以为自己多么会卖弄风情,恨不得把全校的男生的魂都勾了去。”“是啊是啊,偏生最想勾的那个,勾不到,哈哈。”“哎,你们说怎么颜然这一次不灵了?”“那当然不灵,他们俩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陈果自然是早知道她的底细,所以不肯跟她有什么瓜葛。”“外国长大回来的么,那不奇怪,人家那里风气多开放啊!”“就是,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外面呆过,见人就卖弄自己的口语,哼,有什么啊,是个猪在国外长大了,哼出来都还是外国腔呢!德行!”“别说,她黑得跟非洲公主似的,要是真跟陈果在一起了,怕是用不起粉底液,直接买几十斤面粉堆在床下才是正经。”“跟陈果在一起,她也配呢!真有那天,我给她买五十斤Lancme粉底液!”语罢全部的女孩子都笑了起来。
颜然站在门外,气得拿着钥匙的手发抖,全参与了,她的寝室里的五个室友,没有一个站出来为她说话,甚至没有一个保持沉默,全都参与了这场莫须有的声讨中。她并不能完全领会她们的语言的精髓,她对普通话都还不是很擅长,更不要说理解那些带有地方色彩的话,比如什么叫德行?德行用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呢?这些通通不用想,必定不是好话,听语气就完全能明白了,她简直气得全身都冒起一团火来了,她重重地开了门,推开走进去,寝室里已经鸦雀无声,年少时在国外养成的直言的习惯又冒了出来,她冷笑着用英文:“为什么不接着说下去?”没有回应,她换了中文:“继续说啊!”她的发音有点微微地怪,某个铺位传来嗤笑声,这声音刺激了颜然,她咬牙:“刚才谁说的要给我买五十斤Lancme?千万记得才好,现在就开始存钱吧!”她顺手愤愤地把门砸关上,爬上自己的上铺,趴伏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明天,她想,明天我要把这所有的耻辱全都还回去,结实地掷在她们的脸上去!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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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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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果站学校门口,靠住栏杆等人。他看了一下手表,还有一个小时,就必须要去水吧里了,路程是二十分钟,还要剩五分钟换衣服,他还可以等她半个小时。颜然精心装扮过了,一条斜边的长裙,手腕上有一束用那种圆的薄扣子串起来的手链,扣子是透明的彩色,这是妈妈在法国买给她的,看起来简洁大方,可是这样一串东西的价值换成人民币也要一千多块。她的脸上有这个季节最流行的透明妆,仿若无妆的样子,干净透明,可是分明有一种纤巧的精致。她走过来,亭亭地。颜然的眼睛是那种杏眼,眼尾微微上扬,说不出的妩媚,她走过来,对陈果说:“你能带我去听你弹琴么?”陈果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场白,愣了一下随即说:“好。”
她想了无数的台词,她不知道中文最浪漫的表白该是怎样的,她所知道的表白方式都是英国式的,可是那也都是一些男人的热辣辣的求爱,每一句话都几乎是可以单膝跪下,用热切的眼神和滚烫的嘴唇讲出来的,可是女的,她又再度抬头看了他一眼,脑海里又重新回荡那句尖刻的话:“跟陈果在一起,她也配呢!真有那天,我给她买五十斤Lancme粉底液!”她不配么?为什么?她黑?陈果慢下步子等她,然后又继续前行。
她坐在那里听他弹琴,她这一次坐的位置可以隐约看见陈果的上半张脸,他的头垂下去,脸上有一种动情的认真,不得不说大学以后的陈果比从前在中学的时候更好了一些了,他原先的纯粹的漂亮脸蛋已经渐渐出现了男子的棱角,不再是纯粹的精致,而是带着一种贵族的气质,颜然想这大约是跟他学习钢琴有关系,又或者是他有一个那么高贵优雅的母亲的缘故,陈果像他的母亲,脸和性子都像,永远的温和的样子,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够从容不迫地去完成,从来没有人见过惊慌失措的陈果,或者是大呼小叫的陈果,他犹如一个有威严的王者,并不需要用音量来凸现自己的存在。
颜然心里有点怯,她无法挥去那个声音,那个尖刻的声音伴随着后面的哄然大笑成为她逃不掉的耻辱,她是好看的,她刚才对着镜子的时候还是信心十足,可是等到她真的走在陈果的身边了,想去对他说一些话,她就胆怯了。这样的话是极其吃力的,一旦说出来,就只能有两个结果,噢不,她只能有一个结果,绝不要另外的。她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下去了,她成功地拖延了两个小时,可是依然没能想出什么动听的话可以令她有十足的把握,可是离学校越来越近了,一路上尽是扯一些小事,学习怎样啊,最近的计划,放假要不要回家。她心不在焉地问和答,然后陈果也就不再主动说话,她落后一两步的样子,学校的大门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了,她不能就这样回那个寝室!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拉住陈果的袖子。陈果立时就站住了,回过身来,询问地看着她。
“我想跟你在一起。”她小声地说。呼啸着过去的车子掩盖住她的声音。
“什么?”陈果问。
“我说,我想跟你在一起。”那个声音再度出现了,尖利得能刺破她的耳膜,她觉得害怕,又说了一遍:“我想跟你在一起。”
陈果看着她,她的脸色有不掩饰的恐慌,他遇见过无数对他表白的女孩子,从来没有一个脸上会出现她这样的恐惧的表情,他把她拉离马路上到人行横道的花圃的最里面去,几乎靠着墙,他关切地问:“颜然,你怎么了?”
她差点脱口而出地叫他救自己,可是她不敢冒这样的险,咬嘴唇:“陈果,我很早以前就很喜欢你。非常的喜欢,我想跟你在一起。”
“不是那样的,你在害怕,你遇上什么了?”他依旧是用平稳的口气说话,这样的语气让她稍稍地平静下来了,她重重地喘息一下,眼睛抬起来,一眨不眨的:“好不好?”
“不好。”他轻微地蹙了眉,“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害怕什么?”他的手指触到她的冰凉的胳膊,他感觉到她一直在战抖,她惊慌地看他,啊,他说什么?不好,他说不好。她凝视他,心里的恐慌渐渐弥漫开来,她不能忍受这样的耻辱。
她的眼泪都要急出来,难以想象如果被拒绝之后她还有什么颜面继续生活在这个学校,并且不能搬走,学校的规定是很严厉的,那么,她只得忍耐,忍耐被所有的人嘲笑吗?她抓住陈果的胳膊,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她对他诉说,她尽量慢和清楚地表达她的遭遇,间或穿插着她所不能用中文表达的英文,她说到最后如同濒临死亡的鱼,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陈果,她们会用各种各样恶毒的语言来攻击我,她们会的,你帮帮我,好不好?演一下就可以了。”她哀求地望向他。
“没事的,你不要太在意,过几天就好了。”他抚慰她,同时也并不能理解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微笑着看她,心里想着女孩子就是女孩子,一丁点儿的小事也要弄得跟世界大战一样,可是真的世界大战发生,只要还没有打进她们住的屋子,她们也完全不会去理会的,她们照常还是要关注漂亮衣服,摆弄那些亮晶晶的小首饰,研究哪一个牌子的化妆品更有效。他送她回去,一路上都是沉默着,走过斑驳黑影的林阴小道,到了她的寝室楼下,她走上楼梯,又回过头看他,她的双手在身后互相使劲交握住,不再去哀求了,她已经能够想象到再度要求的结果,一定还是那个有礼的笑容:“这样不太好吧!”
绝望泛起来又降下去,成为一片宽阔的水渍,不会有波澜起伏,不会有溢得满满的感觉,只是浸湿了一层,虽然薄,但是无处不在。她一直站在那里,陈果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黑色的树影中,她慢慢地蹲下来,坐在台阶上,没有掉眼泪,整个人都已经没有力气了,手臂软软地伸在膝盖上垂下去,她的长长的发顺着身前披着,她渐渐平静下来了,心里是一片寂静的黑色,她的鼻子微微有酸楚,可是也还没有到达要哭出来的地步,只是有点酸酸的,孤独,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是孤独的了,完全没有人可以依赖,没有人能救她,一个也没有,曾经一度以为是和善的陈果,她本以为陈果会救她的,像一个义无反顾的王子那样去拯救,在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好涵养的陈果也是自私的,只能顾自己,全不理会别人的感受,这样比较而言,他平素的和善就更为可恨,她咬着牙,死死地咬住,脑海里浮现着无数的报复,她的心激荡地跳动,简直像重重的撞钟之声,缓慢的,但是每一记都是沉重有力,震得她整个心房都要爆裂开来,可是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是,她还是得回到那个寝室去,即便今天可以不回去,以后总也要回去的,除非自己不念书了。可是难道真的要为了这个不念书么?是别人的错,凭什么要这样惩罚自己。她的心里翻腾着恨意,那些嘲笑竟然只是催化剂了,她的颜面全丢尽了,在陈果那里,被陈果一手毁掉了。她所有的骄傲,所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生活,全都给毁了。坍塌了。可是这一切陈果原本是可以帮她的,只是举手之劳,她就那么让人不能忍受么?只需要做做戏就可以了,她的生活就有救了,她有难言的极度尴尬,一切的情绪争先恐后地涌上来,生怕哪一样落了后,有懊恼,有恨,有后悔,有悲伤……再也不会有人像自己现在这样难过了,永远不会有了。她悲伤地想,把脸贴在膝盖上,双手抱着腿,月光从乌云里探出来头,把她小小的身体映出一个模糊的团状的影子,一动不动。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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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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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像以前一样,你可以解释的,你解释,我就相信你。”她望一眼颜然,“她说的话,我可以当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天真。”颜然小声地嘀咕。陈果放开了颜然的手腕,他说:“你先给我。”颜然冷眼瞥他:“没这个规矩。”陈果看了一眼杜薇,她望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颜然嗤笑:“得了,别在这眉来眼去的,陈果你要拿货,你知道规矩。”
他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咬了牙:“那我不要了。”“不要?”颜然惊讶,“你确定不要?想清楚才好。”她不以为然地笑,她看过太多次陈果说这个话的表情了,没有任何一次他不是这样斩钉截铁地说,可是一转身,瘾发的时候他就知道痛苦了,据说是像亿万只蚂蚁在啃噬内脏的奇痒又奇痛的难受,然后他又会主动来找她了。可是她听见他再一次坚定地说:“不要。”她把头发别到耳后去,依旧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倨傲神情:“既然你决定了,我也没有害你的道理,我当然希望你戒掉,我们总归是老同学一场。呵呵,这个留给你,想开了来找我。”她拿出一个小小的封得极为精致的袋子,菲薄,她用染了银白指甲的手指轻轻拈着递过去,送到陈果的手边,转下,塞在他的手里握着,然后她优雅地走开,他们听见高跟鞋节奏清晰地下楼去。
陈果把那包东西胡乱地放进裤袋里,伸手去拉杜薇:“进来吧。”她瞪住他:“她递给你的是什么?是白粉对不对?你其实一直没有戒掉,你一直背着我还在吸是不是?”他去牵她的手僵了一下又收回来,他艰难地说:“是。”
“那你还要我相信你。你从前对我说要我相信你。我现在才知道,如果一个人说的做的全是好的对的,他是不需要要求别人去相信他的。你为什么不戒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看看你的样子!”她把自己的包的拉链打开了,手伸进去胡乱地摸索着,越是急就越是找不到自己要的东西,她干脆把包向下,那些东西全部哗啦啦地掉在地上,一瓶小小的香水坠了地就破了,空气顿时就弥漫了那股清淡的味道,可是一下子那么多还是有点闷头,她蹲下去,找到那面薄薄的小镜子,打开凑到陈果的面前去:“你自己看,你看。”他默默地把地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拾起来放回她的包里,再用力地牵着她一起进去,把门关上以后他才开口:“你以为白粉就像口香糖?喜欢的时候嚼一嚼,不喜欢了就吐掉?”杜薇的声音微弱了一些,她低声地叫:“可是你总该试一试。”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么?我一直在试着戒掉它,可是你不明白那种痛苦,没有人能忍受那样的痛苦。”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仿佛是想到都令人不寒而栗。
“那你以前为什么要去沾这个东西!”她终于哭起来,歇斯底里地,眼泪忍了太久,它们一下子全都涌出来了,用什么坚固的东西也不能拦住它们,眼泪顺着脸流下来,滴到衣领里的时候已经变得冰凉,每一颗掉进去的时候都是冰凉。陈果的声音依旧是清晰缓慢:“是我的同学,他们拿裹着粉的烟给我抽。我一开始是不抽的,可是,小朵,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不要哭了。我答应你,我戒掉它,无论多辛苦,我都要戒掉它。”他把她抱在怀里,“你肯帮我一起戒么?”她抬起满是眼泪的脸,点点头。“那你先把这个,丢进马桶去冲掉。”他摸出颜然走时留下的那个精致的小袋子,杜薇握在手里,那个小袋子已经有了他的体温,是温暖的,她走到洗手间,拆开来,倒在马桶里,摁一下开关,巨大的水流冲下,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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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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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越的工作变得越来越繁忙了,一方面是由于他自己的刻苦,还有一方面就是才华渐渐冒了尖,当然也有同事勾心斗角地排挤,可是也得到了上司的器重,林越毕业之后公司想要跟他签一个长约,可是他拒绝了,因为觉得远,那个小屋对他来说已经有了感情,他不是很愿意轻易地就搬家,何况欧晴也还在念书,还有一年,她也要毕业了。林越找了另外一份工作,比从前的公司近很多,这样他下了班之后就回去跟欧晴一起做饭,两个人一起商量着发明一些新奇的菜样,然后兴奋地去尝味道,再接着皱眉倒掉。
有一次林越给欧晴做可乐鸡吃,把鸡冲洗干净放下锅去,倒上可乐,“注意,放可口可乐,因为它比较甜。”他一边做一边仔细讲解给她听,头上戴着一个用报纸折的帽子,装作大厨的样子,架势摆得十足,欧晴站在旁边笑,不时点头,是是,恩,好的,这就去办。吃的时候惊讶无比:“好好的可乐和鸡就被你做成这么个样子啊?”她咬了一口,就嫌恶地准备吐掉,嘴巴被林越一把捂住:“不许吐,你可是我的第一个实验品,我好不容易做的,你以前做的东西我都吃了,你也必须要吃!”他霸道得很,欧晴嘴巴被捂住了,又含了一块骨头,说不出话来,只有拼命地点头。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努力地眨了又眨。林越放开她,她就预备跑去吐出来,然后看见林越瞪住她,又把已经张开的嘴巴闭上,乖乖地把那块鸡吃掉,眼睛恨恨地盯住他。
但是心里还是甜蜜的,即便吃掉的那块鸡对她来说实在太甜,味道说实话也确实不怎样,可是那是他做的啊,他第一次做的菜就是为了她做的呢!她的脸偷偷地红一下,但是转开脸,嘴角微微地翘起来,小心地不让他看见,等把脸又板住了才又转回去。那是一个有世界杯的夏天,热闹非凡,他们的冰箱里堆满了啤酒还有雪糕,客厅的地板上铺上了一张竹席子,整个夏天,他们都坐在这张席子上,林越喝啤酒欧晴吃雪糕然后看比赛。盘腿坐着,林越常常故作深沉地评论,比如球员又怎样,解说又怎么样,或者愤愤地喝一口啤酒,大骂:“黑哨!”
林越有着一切时下年轻人的热情,关心着同样的问题,中场休息的时候也是拿着遥控板噼里啪啦地乱按一气,等到比赛全都完了,欧晴就把头靠在林越的膝盖上,她洗后的清香的头发散在林越的腿上,是极温柔的触感,她想生活就是这样下去了,她爱他,他们用同一把牙刷,做菜的时候林越会从身后抱着她,在她的耳朵边轻轻地说话,他总是叹息着说:“欧欧,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痒痒的酥酥的感觉让她一直笑,可是她会说:“我不相信一个人没了另外一个人是不能活的。”“噢,那么我们是反例。”林越更紧地拥住她的腰,忽然皱皱眉:“你瘦了,我喜欢你胖嘟嘟的,这样冬天抱起来暖和。”
她偶尔想起沈菲来,她想,如果当时,她没有努力去争取自己要的,那么,林越也会用今天对她的方式来对待沈菲么?他大约也会煎一个奇形怪状的荷包蛋给她吃,也会在她做菜的时候拿一本薄薄的书给她扇风,在有月光的每一个夜晚让她躺在自己的膝盖上,为她唱歌,唱所有他自己写的歌。
林越早已经不再写歌了,他的才华似乎全都用一把锁给锁住,那把锁已经锈迹斑斑,他自己倒并不以为意,自从父亲去世以后,他一下子变得沉稳起来,不再像从前的清秀少年,所有的表情写在脸上,害羞,不开心,激动,这些情绪现在很少流露出来了,只有跟欧晴在家里的时候,他才会些微表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来。
欧晴想,那些歌呢?那些林越从前写的歌,到哪里去了呢?还有那些鼓励着他一直写下去的激情,又到哪里去了呢?
有一天从前的同学给林越打来电话,说是周末有一个同学聚会,问他有没有时间去参加。林越看了一下日程表,并没有什么大事,想想跟他们也是很久没有再见了,于是满口答应,日子到的时候他一早就起来,刷牙洗脸,换上欧晴给他准备的衣服,临行的时候在她的额头亲一下:“真的不要跟我一起去么?”“不要,就你有同学啊,我也有啊,我也要跟我从前的大学同学去逛街,哼!”“好好,去逛吧,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没钱了就告诉我。”他好脾气地笑,然后拍拍她的脸,关上门走了。
聚会无非也就是先去吃饭,吃完之后找个地方大家一起聚着聊天,吃的是川味火锅,这在夏天可真是要命,可是还是爱吃,即便是把嘴巴辣得都发麻了,还是觉得香。这家店的生意显然相当不错,几乎全都坐满了,没有空出来的桌子,每个人都吃得大汗淋漓,林越大半的时候是在听他们讲,同时对身边从前的下铺说:“咱们埋头苦干吧,让他们说,待会儿就知道饿了。”下铺嘿嘿直笑,这时对面有一个人喝得脸红红地叫:“林越,那个女孩子找到你没有啊?”“哪个啊?”他停下筷子望过去,那个人又笑:“人家可是找了你老半天,我们班的同学录,你知道的,163有一个,新浪有一个,搜狐中国人都有,他妈的都是那群小王八蛋到处申请的,一去申请了就叫我也去注册一个,嗳,那女孩可是全都去留了言,就问你的消息呢!”
“哟,还有这样的事!”
“哈哈,是的是的,我作证胖三儿这个话是真的,我也瞧见过,叫什么菲的。林越,你可不能到处坑蒙拐骗啊,你到底把人家怎么了,这么满世界地找你?”
林越不能理会他们的善意的哄笑了,是沈菲。他一听就下意识地觉得是沈菲,可是当年她不是叫自己不要再给她写信了么?如果她要找他,为什么不直接给他写邮件呢?他的心一下子紧起来,那些温柔的事似乎又回来了,她第一次对他叫:“哎,你把它们都剪死掉了。”他想起他望过去的时候她在窗户后面的青春的脸,嗔怪的,那双娇媚的眼睛。
她在找他,她为什么要找他呢?她的男朋友怎么样了?那一年,她在中学落叶纷纷的梧桐树下对他说:“我喜欢你。”她的明亮的眼睛直率地望着他,她手伸出来掩住他的嘴巴,她倔强地说:“我告诉你这个,只是想说,以后,我就不会喜欢你了。再见。”
他全部都想起来了,他原以为早就忘怀的。全都又一一浮现出来。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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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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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助地,哀求地:“求你,小朵,就一次,只要一点点,我以后都戒,我受不了了,给我一点。”“不行。”她退至门边去,心疼地看他,“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的,忍一忍,我求你,你忍一忍,为了我,为了你自己,好不好,好不好?”他已经挣扎了好一阵了,被绑在宽大的老爷椅里,可是他是个安静的吸毒者,没有惊心动魄的嘶吼,没有必须去撞墙的难受,他只是额发全被汗湿,原本柔软的嘴唇发干,他一直低低地求她:“小朵,给一点,要我做什么都行。我求你。”难受缓解的时候,他把头仰着,闭上眼睛:“你杀了我吧,小朵,杀了我吧,给我一点,我就吸一口,吸完我就戒,好不好,你给我吸一口,只要一口……”
杜薇绝望极了,她看见他的头仰着偏在椅背上,手从背后捆住,那是杜薇捆的,捆得并不高明,绳子在陈果的手腕上重重地缠绕很多圈,打了无数的死结,陈果那个时候还清醒着,他请求她绑上,他还说,无论我怎么哀求你,你也不要给我。
可是她没有想到,原来戒掉是那么的难受,陈果的额头青筋凸现,眼睛闭上,他挣扎得多难受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一股从心脏那里令人恨不得抓破皮的奇痒和难受,他几乎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他甚至期许着死掉,他慢慢地又醒过来,唇角掀动,还是那几个字:“给一点,给一点,小朵,求你,你要看着我死去么?我受不了了,受不了啦!”最后的一句话甚至是用力从发干的喉咙里嘶吼出来的,他挪动双脚让自己靠近她,整个过程慌忙而又惊险,他跌倒下去,重重地撞向地板,双脚拼命地乱蹬也要到她的身边去。
他的努力徒劳而又辛苦,但是他似乎完全不知道疼痛和屈辱了,他的双眼直直地看着杜薇,那样的哀求,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现在有眼泪,他打呵欠,他正在地上带着那个巨大的椅子旋着圈一样地试图过来门边,他不住地哀求:“小朵,小朵,小朵,给一点,一次,就这一次。求求你,我求求你。”
她终于忍受不住,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我去买,你告诉我,我给你去买。”她哭喊着,可是陈果望着她,目光里只是哀求:“给一点,求你。”她摇着他:“你告诉我,找谁买啊,你告诉我,我就去给你买。”“颜然……”他的眼睛似乎一下子有了希望,他急急地说,“颜然,去找颜然。”
她抓住手里的包,那里有她全部的钱,她并不知道需要多少钱,也不知道该买多少才够,她不要看到陈果的那个样子,那样的场面足以消磨掉他所有之前树立起来的完美形象了,可是顾不得想那么多,先去买了,买来给他,他就会又回到从前的陈果,她在路上匆匆地想,如果,如果可以一直支撑着这个的供应,那么是不是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也还都是正常人,那么多年了,他不也是在不瘾发的时候正常得很么?有什么要紧,想开一点,就当是像吃饭一样,要定时的,人类对食物不是也依赖么,不吃也是会死掉的。她乱七八糟地想,完全没有想到她已经在为他开脱了,她的心里有热切的希望,颜然一定要在啊,一定要在才好。
颜然在。她正皱眉头把手心里的一枚叶子折碎,看见飞跑过来的杜薇就很不耐烦:“你找我干什么?”杜薇忽略掉这不耐烦,她说:“陈果……”颜然抿了抿嘴巴:“我跟你去瞧瞧他吧!”她从杜薇身边穿过,纤细的手臂伸出来招了一辆车,她开了门,回头叫还在发愣的杜薇:“喂,小表妹,上来吧!”
陈果昏过去了。颜然大惊小怪地:“呀,你把他捆成这样啊?也真够狠心的。”杜薇没说话,她又继续:“给他不就完了?你这样逼他戒,知道他要受多大的折磨吗?”颜然走过去蹲下身来开始解陈果身上的绳子,她的裙子很窄,高跟鞋也不是很方便,她干脆脱掉鞋子,把裙子提高一些,再蹲着吃力地解绳子,杜薇愣愣的,她从来不知道颜然可以为了陈果这样,她呆呆地看了很久,被颜然叫一声才知道去拿剪刀过来,她们齐心合力地把松绑后的陈果放到沙发上去,颜然端了一盆水过来,轻轻给他擦拭脸和手。陈果一直闭着眼睛,杜薇站在旁边,什么也帮不上忙,她担心地说:“他是不是死掉了?还有没有呼吸,我们还是送他去医院吧?”颜然瞪她一眼:“你要弄死他的话,尽管送他去好了。送去了他可要被送到戒毒所里去,那就是每天都要受到这样的痛苦了,你大概不知道在戒毒所里是什么样的待遇吧?他们会把他绑在床上,比你绑的还要紧,不放他下来,让他就在那张床上大小便,等到他平静了,再送点吃的给他,不管他喜欢不喜欢,直接从嘴巴那里灌,吃得慢也不会等,只恨不得一碗全倒进去,等到最开始的一段时间过去了,就会叫他们在所里的菜园里锄地种菜,不肯干的话或者偷懒,就是从背后狠狠地踹,踹得整个人正面扑到浇了粪的菜地里,晚上再把他们捆起来,像猪猡一样,你愿意把他送医院去吗?好,我们打电话吧!”她说完就拿出手机来,杜薇一下子去拉住她:“不要!”不要。她在心里又叫了一声,看着陈果昏迷着的样子,她的心都碎掉了,被一双大大的皮鞋重重地踩上去,碎掉了,她不要他过这样地生活,她知道颜然说的虽然有点夸张,但是大都是事实,所有的人都对吸毒的人深恶痛绝,恨不得把他们全都弄死,整个世界就清净了。
陈果就这样安详地躺在那里,头发搭下来遮了一点脸,他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卷曲,表情非常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在睡觉而已。
颜然开始脱他的衣服。杜薇过去拦住:“你要做什么?”“哟,你还以为我要非礼他?”颜然犀利地看住她,她咬了咬嘴唇:“不,我是说,我可以帮你。”“嗯,你帮我把他裤子也脱掉。”“啊?”杜薇的脸腾地红起来。颜然不耐烦地推开她:“你瞧他这一身,总得给他脱了让他干净一点躺着吧?这个时候还装什么纯情,我还真不信你们什么都没发生,陈果要是不能把你带上床去,他干脆别干了。”她们把陈果脱得只剩一条短裤,然后把他弄上床给他盖上被子。颜然点了一支烟,询问地看着杜薇,她连忙摇摇手,不要。长久她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不时地看陈果有没有醒过来,颜然熄掉一支烟,又点起另外一支,她望着坐立不安的杜薇,笑着:“别紧张,他会醒过来的,每次都这样。”
“你们……”杜薇心底的疑问从脸上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颜然笑起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故事说,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们在一起过对不对?”她打断颜然的话。颜然一点也不在乎,她的笑容甜美:“是的,我们在一起,不过不要加那个过字,我们一直在一起。”她的心脏狠狠地疼痛起来,可是他没有醒过来,她不可以随便相信别人的话,她说过的,不会离开他,不会不相信他,不会扔下他,不会忘记他,不会弄丢他……
颜然再度吸了一口烟,悠悠地吐出来:“我知道你不信,但是我可以让你相信。当年他回去被锁在屋子里,是我帮他出来的,他从戒毒所里出来,是我给他钱让他过北京来的,我给他介绍的工作。他的全身上下都没有伤疤或者痣,喜欢被亲吻的部位是耳垂,你还要我继续说么?”
“你们很相爱么?”她的表情漠然,事不关己地问。
“是的,非常相爱。”颜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飘忽弥漫,她狠狠地把还有大半截的烟摁熄。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杜薇直视她的眼睛,颜然早就知道她要这样问似的,笑一笑说:“那是因为他感激你。他知道你从小就喜欢他,他还对我说过,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你对他很好,把自己的压岁钱都取出来给他了,他非常感动,你知道的,每个人在那样的时候,都会很感动,他跟我商量过,说是想报答你,你那么喜欢他,他用自己来报答你,这很正常。”
“你都不会吃醋的么?”杜薇冷冰冰地问。
“我理解他,他报答你,这没有什么不对,我也很感激你,真的。”颜然站起来,“但是现在都该结束了,杜薇,他已经给了你一段快活的时光了,你该放他回到我身边来,反正你们也是不可能的,别说现在你的家庭决不会接受他,就算他变回原来的陈果,他跟你也就恢复了表兄妹的关系,你们这样叫做乱伦。懂吗?”
杜薇被最后的这个词震撼住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有那么严重,她只是觉得不对,可是怎么也不至于是乱伦啊,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她正要辩解,颜然又说:“我知道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别的人会怎么想?你妈妈会赞同吗?他的爸爸妈妈呢?你以后是叫他的爸爸大伯呢还是爸爸?他又该叫你的爸爸叔叔还是爸爸呢?陈家在麦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其实你要是早想一下这些,你就会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跟你长久地在一起。”
“是么?”她的声音软弱了,有不确定了,颜然说到了她一直以来的担心,她的致命点被狠狠地打击到了,颜然又开口:“你以为陈果是在做DJ吗?我告诉你,他是做DJ,但是他同时也卖自己,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她凑到杜薇的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晰地说,“那是男妓,他做鸭。你的陈果,是头牌鸭!”
杜薇的脸上出现令她满意的震惊,她继续微笑:“其实我也不想他去做这个,但是他要吸粉啊,我的钱也供不起他的这个无底洞。”
“你不爱他。”杜薇没有眼泪,她的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她一点也不相信颜然说的一切话,可是她言之凿凿,她找不到疑点,她忍不住把颜然的话拿去跟自己从前发现的蛛丝马迹相对照,惊人的契合。
颜然笑:“我爱他,我这样才是爱他的表现,我不用我自己以为好的状态去强求他,你知道不知道陈果一直很辛苦?他从小都在做别人要他做的那个人,他是一个面团,你们把自己想要的样子说出来,去捏他,他不是他自己,他是你们的希望,一开始是整个家族,后来是整个学校,我可不,我跟你们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我让他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他喜欢去弹吉他,他不喜欢弹钢琴,你们都不知道吧?你们大约也不知道他小时候的梦想是做圣斗士,并且无比羡慕那些用报纸做圣衣穿着的同学吧?他只有自己在心里试着燃烧他的小宇宙,他不能用报纸去做圣衣,因为家里会不高兴,学校老师会对他失望,他必须要做成他们想要的成熟稳重的样子,一旦有一天他因为不可阻挡的力量变得不像了,全部的人就都抛弃了他。我跟你们不一样,他喜欢吸毒,我就让他吸,并且我帮他,他既然吸完之后会快乐舒坦,我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阻止他呢?就因为别人都说不好,我就要用别人的价值观去强求他么?你的爱也是自私狭隘的,你可以看看你的爱把他害成什么样子了。他就在那里,你自己过去看看,那都是你的所谓的爱赐予他的。”
“……”杜薇徒劳地嗫嚅着嘴唇,颜然的这番话过于尖锐,她一下子转不过来,颜然的理论她无从反驳,她隐约觉得她是不对的,可是她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地方,她整个心都已经乱了,全乱了,乱糟糟的什么也没有办法思考,她想起刚才陈果哀求她的时候的痛苦表情,他在地上徒劳地挣扎着想要靠过来拿粉,那对他那么重要,难道自己真的错了么?爱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要看着他残害自己的身体,也要让他快乐。吸,残害着身体,但是舒适,可以舒适着死去,戒掉,是凶猛地挣扎和难受,究竟选择什么,才是对他最好的方式呢?她迷惑了。她站起来:“帮我给表哥说,我过几天再来看他。这里就拜托你了。”她又脱下手上的戒指,那是陈果一时心血来潮带她去买的,跟他手上的一模一样的款式,甚至还是一样大,他的手指是纤细修长的,戴上正合适,她吃力地把它拔下来,放在手心里把玩一会,递过去:“帮我还给他。我不要他的报答,我更喜欢他做我的表哥。”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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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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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沈菲是一件不太难的事,因为她在所有相关的校友录上都留下了自己的邮箱和QQ,林越看着,原来她又换了一个邮箱,所以才失去了她的消息了,他把QQ打开,在自定义查找那里输入她的号码,他去加她,发送请求,他说:小菲,我,林越。
下午的时候右下角的QQ闪动了一个喇叭,他点开了,心漏跳一拍,她通过验证,她上来了。
他对她说:“HI!好久不见。”她很快地回复过来:“你在哪里?”他说:“我在你心里。”他望着这句忽然冒出来的话发愣,他想起来这是欧晴最爱说的话,每次他问她你在哪里的时候,她都会调皮地说,我在你心里啊,这样的顽皮,还不能反驳过去,反驳了,她可就要嘟嘴巴了,她还要说,你一点也不爱我了,你这个感情的大骗子。他赶紧收回注意力,他删掉那句话,重新打上:“我在天津。你呢?”“我在家里。你过年回麦城么?”“不回去了。我爸爸去世后,麦城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了。”等了很久,他想大约她去喝水了,正要打开别的网页浏览的时候,她的答复过来了:“麦城还有我。”他的手指不那么灵活了,他想其实或者真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不能够被取代的吧!如果当时在他身边的人是沈菲,他也会觉得无比安慰的,这样的安慰或许比欧欧的安慰更加能抚慰他,他带着一点刺探地问:“你的男朋友呢?”“把你的电话给我吧!”两个人的话几乎是同时到达对方那里,他敲出自己的手机号传过去,不一会儿,他的电话就在口袋里震动不已。
他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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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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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失恋了。他离开我了,连一个道别都没有。屋子从外面锁上,我守了一整天也没有人进出。他们离开了,他们一起逃离了我的世界。
我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在学校里机械地听课,我做很详尽的笔记,努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老师说的每一个字上,不去想其他。可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会在夜晚梦见他,我们在岌岌可危的高楼上对立,脚下的砖墙迅速地坍塌,那么高。我有严重的恐高症,高过二十米就已经会头晕目眩,我爱他,比很喜欢还喜欢是不是爱呢?我曾经想过的,如果有缘分的话总归是有缘的,没有缘分的话就只能各自狠狠地相聚再分离。那些擦过的伤痕就是彼此的证明,
我经过你了,我爱过你了,我也失去你了。
北京多大啊,我们第一次失去联络,是一年半,他来到这座传奇的古城念书,那一次重逢,他小指的指甲深深陷入我的掌心。第二次,他在我手心写下一串数字,然后走掉了,是三年,他还是来了北京,消失了。重逢的时候,他狠狠地经过了我。这一次,又是多久呢?这一次,他还会不会在北京呢?我的麦城,我朝思暮想的麦城,我怀念那里,那里有陈果最初纯真的容颜,干净清澈的微笑。
一个吸毒的人是再也不会内心残存爱情了,他的精神被肉体控制,这就是物质决定意识,我们都只能做唯物主义者呵,我的亲爱的人,能不能,在来得及的时候,在你年少的时候,依旧干净清纯的时候,再给我一个微笑,可以在透明的阳光下,在广袤的草原上面,对着清风朝我微笑,而不要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繁华空气浓郁里,那些昂贵的香水味,那些混杂着无数的人的呼吸的夜里,你在黑暗中对我无声地,露出一个笑容。
我的悲伤用强烈的方式折磨我的心脏,再也不知道该怎么样了,再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值得去为之努力,没有任何一种生活能够再吸引我,我还能要什么呢?韩玲比从前更关心我了,无所不至的关怀让我无时无刻地牢记我是一个被抛弃的女子,他不要我了,他从来就没有打算要过我。
韩玲终于坦白了,原来她也一早就知道,可是她还是眼睁睁地看我掉到这个旋涡里去,她救不了我,我知道的,我自己愿意跳进去的,我是个大傻瓜,可是,最开始的时候,是多大的狂喜。她有时候给我说关于颜然的点点滴滴,她的表姐就跟他们是一届的,陈果和颜然在那个学校以一个传奇故事存在,他们一进校就很亲热,陈果还为了追求颜然的男生太多而跟她冷战过,后来当然是又和好了,显然是陈果妥协了,他自此对颜然百依百顺,一度伤了学校里无数少女的芳心。我请求她停住,不要再说了,我自己可以想象,我能够想到他们在学校里相偕走过的样子,我也能想到他们在食堂里吃饭,大约也会跟我们学校里的场景差不多,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彼此的眼睛里只有对方的存在,那样的爱情。
到了最后,陈果吸了毒,她也都没有抛下他不理。如果我只是用我年少的爱情付出我的压岁钱,陈果就要报答我一段感情,那么,面对如此深爱他的颜然,必定是值得用一生去报答的吧,噢,不是报答,他们原本就是相爱着的。
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人世间的一切,我信了,我全信了。最珍贵的东西其实就是“得不到”跟“已失去”吧!
我得不到,我也已失去了。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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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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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晴明显地感觉到了林越反常,首先是他每天去上班的时候再也不会亲吻她的额头,他似乎忽然之间忘记了这个仪式,他变得匆匆忙忙的,在公司里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后来就开始不在家里吃饭了,每天晚上都是11点以后才回来,回来之后就坐在席子上发短消息,对欧晴的询问和不解的眼神都是敷衍着过去就行了。
她隐约猜测到林越不对劲,她问:“你最近认识什么人了么?”他头也不抬地:“没有人。”“你跟什么人发消息呢?”他尴尬一秒,很快地说:“客户。”欧晴不再问了,跟客户需要发那么多短消息么?还可以发得神采飞扬?
林越洗澡的时候,她凝视那只手机,她一向尊重他的个人隐私,从来不翻弄他的私人东西,可是浓浓的不安让她惊慌,她终于忍不住诱惑,拿了起来,她很快地翻阅到了那长长的一串消息,几乎整个收件箱全是一个名字:菲。她随意打开一条,上面写着:我在你家的小院子里,我种上了夜来香,你还记得从前,在陈家的后花园里,也是有很多这样的白色花朵么?那个时候,我们刚认识。现在,竟然都已经快十年了。
猜测变成了现实,她反而平静了,原来他们联系上了。他们也必然知道了那个邮箱的事,可是他为什么不质问她呢?他该质问她说为什么要给他一个假的邮箱,她的答案是,因为我爱你。那么,他大约该咆哮了,他会骂她自私,心机重,他还要骂什么呢?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噢,这就太严重了,他不会这样骂的,那么,他什么时候才要对自己提分手呢?她低声地轻语,林越,我爱你错了吗?
林越湿淋淋地从浴室里出来,下了决心一样:“欧欧,我要调到北京的总公司去了,你……”他的语气里掺杂着奇怪的询问,欧晴想也没想地说:“你决定了吗?如果你要去,那么我也去。”“你的工作……”“我可以在北京另外找一份工作,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点恼怒地拿着干毛巾擦头发。欧晴不动声色地看他尴尬的表情,他的掩饰,在明白了一切的原因之后,这些反常都变得异常地容易猜测了,他抱住她的时候的漫不经心,他的频繁的晚归,他的不快乐,他不再吻她了。
林越觉得非常为难,他不愿意伤害欧晴,因为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知道这些事情背后的原因,她是因为爱他,虽然这份爱未免过于自私和工于心计,但是他是曾经感动过的,他也受惠过的,他常常想,如果当时没有遇见沈菲,如果沈菲并没有在那个时候那样地喊了他一声,是不是欧欧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她是那么好那么好的女孩子,如果她能比她早出现。他咬咬牙,怪什么呢?他的疏远政策落了空,他的刻意的冷落也没有遭受到严厉的批评,他故意把手机遗留在外面给她去看,本以为她看了一定会大为震怒,给她打几下吧最多,但是也可以由她提出分手了,但是,她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看,如果是没看,那么她对他真是痴情得可以,如果看了还是如此,那么她的心机就太重了,他想到这里,暗自骂了自己一句混蛋,他不是不领情不感触的,他多卑鄙,明明是自己想要离开她了,偏还要制造出那么多的事情来把这个帽子抛出去,他在心里审视自己,究竟是不想伤害她,还是害怕审判,她除了给过他一个假邮箱,通了几封信,别的什么错事都没有做,她对自己的点点滴滴的关心他不是不知道的。
“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像从前那样跟着你的。”她对他说,顿了顿,眼睛垂下去,“当然,如果你不要我了,那……”他有心事被揭穿的尴尬,并且再也听不下去,他一把将她抱过来,他的嘴唇贴在她的头发上,他一迭声地说:“别瞎说,我怎么会不要你呢?遇见你,是我一生的奇遇。”她的脸靠在他的湿润的胸口,手心里一直捏着一张纸条,那是她刚刚抄下来的,沈菲的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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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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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有一次老师问我们如果可以的话想活到多少岁,我想应该是二十岁吧,我孩子气地想那时候的我应该算是老了,在镜子面前不知不觉地老去是一件过于残忍的事情,那些皱纹在每一次不小心的微笑里逐渐加深,到了后来陷进皮肤深处,把整张脸绷起来也会看得见痕迹了。
我深信时间里面凝固了一种未解的玄机,从来没有人可以解开谜团,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我天真地告诉自己2001将不再平凡,或许是安慰是借口是期待是寄托,可是心里比谁都清楚平凡是最适合的生存方式。我要的都已经得到,可是那些附加的幸福却并没有如期而至。每一次拥抱都能感受到他的心不在焉,越是紧拥就越是空虚,心脏也是空的,每一次跳动就有深深的喘息声音。
鞋子裙子钥匙戒指地址,全都是一种控制,或大或小,我把自己装进这些全部的控制里,我成为一个小小的花蕾,裹在层层叠叠里,永远开放不出一朵花来。失掉了自己,全听他的,全是他的,也必须听从他的自私,成全一个最温柔的故事。
每一年都能见到不同程度的雨,我喜欢下雨并且从不打伞,被雨水浇透是种无法言语的感觉,想起来觉得很微妙,无论什么质量的衣服都会紧贴在身上,紧紧包裹着的感觉,有种欣喜在里面。可是到了北京这样的欣喜慢慢褪减,这是一个不爱下雨的城市,每每需要军区那里打一发催泪剂,天空才会不情愿地哗啦啦哭泣起来。
2001年了,总觉得这几年过得特别地快,一眨眼,再一眨眼……就全过去了。全部都变成回忆的时候大约也是白发苍苍,我想我是不是堕落了,这个词给人以遐思,然而不是那个,只是习惯于休闲懒散的生活,人都是有劣根性的,心里清楚不能这样下去的时候却还是靠在沙发上看碟,我想我注定不会有大作为,年少时的梦想最终证明真的只是梦想而已,这个想法让我悲哀。
我在北京的街上,风是冷的,我依旧穿得少少的,经常还会光着脚穿拖鞋跑出去买东西,北京的大爷大娘们热心地问:姑娘,脚不冻着的?我笑笑地说不冻,不冻。
一个城市呆久了,常常有莫名的恍惚感,想念别的城市,等到了另外一所城市,又回过头去惦念来时的地方。
年少的时候,上海以一个巨大的游乐场在我的梦境中出现,我悬在半空中,看见下面的人潮涌动,那些欢笑毫不费劲地传到耳朵里,是巨大的幸福感。我想下去,可是身不由己地继续前行,到了哪里?不记得了。
上海的雨是暧昧缠绵的,但是纠缠得令人厌倦,如同一个想方设法却抛不掉的女子。我想我算不算是?对于林越来说。或者沈菲才是真的值得他去呵护的女孩子吧,单纯,善良,面对我的指责不反驳却还是温文地道歉,我觉得难受了,可是她为什么能那么好,从小到大,什么都那么好,像真正的小公主一样。
我不住地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可是目标却不是自己预定的,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已经分不清这样的爱是一种惯性还是真的出自肺腑,只是知道,如果失掉他,心里就会有巨大的空洞,四季的风会在里面回荡不息,并且锋利地割伤每一处它能抵达的肌肤,那些伤口终年不愈,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息。
林越一如既往的工作繁忙,频繁往来于上海与北京之间,在一个城市呆多久就说不准,有时候一个星期,有时候半年。我总是抱一本厚厚的原文资料陪着,我辞掉了工作,做翻译。那些古老的句子纠缠在心间,可是我无法用英文准确地表达,正如用英文翻译一首唐诗那样的无可奈何。
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有相同的无可奈何,我们都没有多余的选择,他骨子里的懦弱不允许他拒绝实践他的承诺。
那一年,他说了什么?
那一个黄昏,我站在那条铺满了小石头的他必经的路上,我说:“我想,跟你考一所大学。”这句话用掉我整个青春年少聚集起来的勇气,那片油菜花飘来的清香有种窒息的感觉,看见他,心里就是欢喜的,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才做了回答。
“你知道我考哪一所么?”他说。这句话其实有两种解释。完全背道而驰的两种,让人手足无措。
“这个重要么?”
良久之后他说,好。
我失掉了一切的感觉了,只能靠传递,他笑,我觉得甜美,他生气,我也皱眉,他激动,我跟着心悸。长久之后,我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知道春夏秋冬的轮回,不知道冷,不知道热,不知道一切的一切。
我要忘掉我自己了。
林越,我连自己的样子,都快依照着你描画了。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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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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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电话里颜然哭着道歉,杜薇非常茫然,什么事呢?是不是陈果出什么事了?她又开始惊慌起来,身边的苏哲握住了她的手,她开始镇定:“颜然,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杜薇,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们嘲笑我,她们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我受不了,陈果也不肯,我去求他他都不肯,他冷酷极了,他根本就不把这个当一回事,他完全不知道这对我是多么严重的后果,我哭着求他,他都不肯。杜薇,我不知道大麻跟海洛因是不同的,又或者它们一样,那么是Anna骗了我,再不就是王征,他们说没有太大关系的,他们自己都吃这个,只是很想再吃,但是对身体没有伤害,那些宣传都是假的,就跟吸烟是一样的,没有宣传的那么恐怖,Anna还对我说,她现在也活得好好的,我就信了,我后来都后悔了,我真的特别后悔,陈果第一次求我的时候我就后悔了,他的样子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他为了一包白粉什么都肯干,我让他跪下认错他也照做了,那个时候我后悔了,我帮着他戒过,可是每一次,你看到过的,他那么痛苦,我就不忍心了,我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去给他买回来,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杜薇,你相信我,我……”杜薇手里的手机已经快要掉下去,苏哲赶紧接过来:“你现在在哪里?我们现在就过来。”
杜薇坐在出租车上,她的右手被苏哲握住,她的眼神游移不定,苏哲伸手去搂她的肩,她忽然之间用另外一只手一并抓住苏哲的手,死死地抓住:“她毁了他,是她干的,苏哲,我不要见她,她坏,是她毁掉了陈果,她根本就没哭,她在炫耀呢,苏哲,她多坏啊,她冲我炫耀,我不要给她机会,我们回去,我们回去好不好?”
苏哲把她的两只手都握住,把她拉到怀里抱着,不说话,就这样抱着她,他知道她受了多大的打击,她原本已经又重新快乐起来了,可是忽然这样的一个女人又打电话来,他不是很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能一句话不说,他想,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让她一个人独自去承受了。他的小小的杜薇,他的娇弱而又坚韧的小蔷薇花。
颜然在那里已经等了他们很久了,他们一下车她就局促不安地揉自己的长长的袖子,那件纯白的纱衣袖子已经被她揉得皱巴巴的了,杜薇狠狠地瞪住她,她回避着她的目光,苏哲把她们一起拉到附近的休闲吧去,点了冰水。
“说吧,你从头说起吧。”苏哲开口,杜薇还是死死地瞪住她,眼睛一眨不眨地。
颜然拿出一包烟,对他们示意一下,苏哲摇摇头,她就自己抽出一支点了,深吸一口,吐掉,然后从头说起。
“你把白粉放在他的烟里的?”苏哲问。
“不是,是烟里本来就有。”
“你从哪里来的白粉?你一个外语学院的大学生,怎么会和这个……”苏哲皱着眉。
“王征给的,他家在云南,就是做这行的。他喜欢我,他知道我恨陈果……”
“就因为他不答应跟你好?”苏哲又不知死活地插嘴。果然,颜然的反应开始激烈起来了:“他的不答应致我于死地!被整个学校的人嘲笑,你们知道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全寝室的人都在背地里恶毒地诅咒我,这一切只是因为我的中文不好,她们觉得我炫耀,我……”“那关陈果什么事!陈果也恶毒地讥讽你了么?”杜薇终于开口,她第一次知道恨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强烈的感觉,她恨不能杀了面前的这个女人,她的牙齿咬得咯咯地响,颜然不再说话了,她只顾着大口大口地吸烟。
“那你今天怎么会想到来忏悔呢?”苏哲大约是唯一还保持了冷静的人了,他问出这句话,颜然的眼泪又开始掉下来,杜薇也睁大了眼睛等待回答。
“那天你离开以后,我把你留下的戒指还给了他,他问我是不是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我承认了,他当时就找了搬家公司,我们搬走了,但是还是在北京,那以后陈果就常常对我发脾气,总是说要戒掉,叫我把他绑起来,我只能照着做,我把他绑起来,他说无论怎么样也不许给他,可是他一哀求,他一挣扎着我就不忍心了,陈果觉得我是故意不想让他戒掉的,就提出来要去戒毒所,我坚决不同意,我知道他受不了,他肯定是受不了的,可是那一天他充满希望地说,他要是戒掉了,家里的人就会相信他真的不吸了,他们就会认他了,我听了觉得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他从前戒过无数次,有一次已经快要成功了,他整整一年没有再吸了,可是后来,他从前的那些朋友又来找他,他就又开始……”
“后来呢?他进去了没有?”苏哲打断她。
“去了,一个月不到,他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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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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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前看到过一句话,那个作者说,时间是万能的。可以消除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所有的悲伤和快乐,那个时候总以为是淡忘,我以为时间让人淡忘,因为每一天都是新的,慢慢地不断地刷新我们的记忆,一切就都会渐渐地被磨不见了,如同被风化了的石碑,几千几万年以后,它就会被吹平,那样用铭刻着的样子都会不再复现人间,没有人会知道原来那里曾经记录过什么,或者是一段惊天动地的爱情,或者是一段英勇悲壮的事迹,或者是某人深爱的妻的碑文,又或者只是题了一首诗。
后来我终于明白,他说的时间是万能的,时间可以消除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所有的悲伤和快乐,不是因为淡忘,而是死亡。
人死去了,所有的情感都随之灰飞烟灭,并不能质量守恒地停留在这个世界上了,那些恨和爱都去了哪里呢?是否有它们自己的一个世界,那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情感,它们彼此交谈,彼此理解,在世间的时候拥有它们的身体已经不能彼此谅解,但是在那个世界里就可以,那么,彼此谅解了之后它们会消失么?比如我恨你,我死去了,我们的情感在那个世界遇见,我的恨对你的内疚诉说着,然后恨就不恨了,内疚也可以不要内疚了,那么这个时候,它们又都去了哪里呢?
他死去了。仰面躺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我看不到他最后的模样,这样也好,从此他留下的记忆依然是修长的身材,浓浓的,向上扬的眉毛,漂亮得炫目的眼睛,挺且直,犹如漫画男主角的鼻子,还有那薄薄的,弧度完美的唇。
他死去了,我这才想起来原来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我爱你,从来没有说过。颜然站在他的被盖住脸的身体边,她拦住我说:“不要看,杜薇,不要看。”那么我就不看,我早已经见过你最美好的样子,你的青春年少,你的干净清纯的岁月我从来没有错过,我的记忆里有你点点滴滴的笑,那么,我不看,我不要看你的最后的样子了。
“他是用牙刷的把柄自己刺伤了肺去世的。”颜然果然比我更爱他,她在哭呢,她哭得多伤心啊,她没有化妆,那些泪水毫不留情地冲刷着她的脸,可是我没哭,我问颜然:“他是自杀的么?”“是的,所里的人说,他是有预谋的,他或者是每天晚上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磨那把牙刷,有几个同住的人说,他们晚上都听到过,但是以为是磨牙。他的手腕也都割得血肉模糊。”这时有个武警走过来:“他把那把牙刷磨得很尖很细,刺得也很准,看来是想了很清楚的不想活了。你们谁是他的家属?”我没理他,我对颜然说:“那么你就不该哭,对不对,你说的,他喜欢的,要尽量去满足他,不要拦着他,那样才是爱情,你不要哭吧,你那么爱他。”她一下子愣住了,收了眼泪看着我,那个武警也被这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良久颜然才开口:“你在讽刺我?你讽刺我,是,是,我错,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我太生气了,你不能知道那样的绝望,他不肯帮我,就那么一个举手之劳,他都不肯。我难道好受吗?每次,每次他瘾发的时候,他说那么多话,作那么多承诺,可是他清醒过来,我就看到恨,他恨我,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全都忍耐下来了,我活该的,”她直了直身子,“可我不能让人笑,我不是蓄意的,我只能这样,我受够了。”
武警不甘寂寞地又说了一次:“你们谁是他的家属?”我转向颜然:“你们结婚了么?”不等她回答,我对着那个武警说:“我是他表妹。”
我们终于又恢复了彼此的身份了,表哥,我这样叫你,你喜欢不喜欢呢?你愿意我叫你果表哥还是表哥呢?你喜欢不喜欢我叫你陈果,或者只叫你一声果?我是最喜欢后面的这个称呼的,可是它属于别人,我盗用了一下,又被迫还回去了,表哥,我带你回家。现在他们不会不认你了,你想念麦城么?麦城那么美,麦城有大片大片的金黄色的油菜花,有广袤无垠的麦田,绿油油的麦子微风一吹就会有清冽的芬芳,它们波澜起伏,彼此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们回去。回去麦城。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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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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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舶把身体弯曲得像一朵花一样伏在床上看书,在柔软的大床上,一本大大的中国地理杂志,他乐意看这些有大幅大幅风光的书,没有繁琐的中文,有的只是视觉的冲击力,这每每是我们决定下一站去什么地方的重要指导。
是的,我们。轻易地结婚,头脑发热的产物。手续的繁琐竟然也没能消耗掉这热情,终于还是办成了,办成之后,就空荡荡的,似乎还缺点什么。我做着固定的工作,翻译。拿原文的稿子,翻译成中文,这需要有足够客观的理智,因为加了个人的想法进去,无疑是一种剽窃。剽窃了作者对读者的影响力,仔细想想这跟诈骗在本质上一点区别也没有。或者还要更严重些。
我们像一对偶尔住在一起的朋友一样维持这段突如其来的婚姻,过度地给彼此最大的自由,究竟是互不关心还是尊重彼此,已经难以辨别。动机不要紧,结果也不要紧,重要的是过程。
天一寸一寸地亮了起来,他看一下手腕上的表,起身去拉开窗帘,抖进满屋子的阳光,顺手摁掉台灯,换了一个看起来比较舒服的姿势接着看书。
他翻完最后一页,兴奋地亲吻我:“沈,你们中国真是个伟大的国家。”我把被子往上拉一拉,盖住脸:“我也这样认为。”我的声音哑哑的,我想我是感冒了。
他没有继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拿出一本英文杂志来,薄薄的唇紧抿着,半坐在我的身边,腾出一只手来握住我的手。
做爱,是对你的灵魂的探索,向更深处探索。所以身体柔软的人无疑是占了大便宜,如果身体的探索也可以引申到灵魂的话。可是身体跟灵魂有什么相干?
我得承认对于做爱我是一点想象力也没有的,伍舶说长期只用一个姿势做爱的人是枯燥的人。那么两个姿势呢?
对生活充满希望并不是一定要从床上做到地毯上,从马桶上一直到电脑桌上,或者吊在一根树干上,让晕眩达到云霄。
我现在是一个感冒的二十五岁女人。青春已经走掉一大半,不指望五十岁还风华绝代,只是看到此时就好,别的一概不管。
我又梦见欧晴那双怨恨的眼睛,她的眼泪大颗地滑下,她说:“你什么都有,从小就什么都有,你有个外交官爸爸,所以你可以去学习钢琴,穿不完的我们见都没见过的裙子,你有掌声,拥有数不清的爱慕,我恨你,可是不是因为这些,这些我都不稀罕,我只是要林越,可是他也……”
我叹口气,靠在伍舶的胸口上。
不知道他们现在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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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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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薇,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现在想想,永远真的是很奢侈的词,我们都是主的孩子,你常常这样讲,我记得从前,我们三个第一夜住进寝室,兴奋得聊了一整夜。那个时候以为青春是明媚的塑料花,可以长久维持同一个姿势直到永远。我们全是一些倔脾气的小姑娘,为了一个目标可以奋不顾身,用自己全部的努力去完成,但是没有人会想这个目标是否值得。
我记得从前我们都那么喜爱童话,那个独自居住在一个小星球上的小王子一度让人着迷,他有一朵独一无二的玫瑰花,以及一只那样让人心疼的狐狸。童话里还有那么多得到幸福快乐的公主王子们,后来曾经有人对我说,所有的童话故事都是骗人的,但是你要记得,起码有一个是真的,那就是,小美人鱼没有了灵魂真的会变成泡沫。我想也许不止一个是真的,应该还有那个辜负了水仙花,而后被夜莺啄瞎了双眼的王子。王子真的永远只要跟公主在一起,灰姑娘的故事更加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每个人都愿意假装相信真有这样的事发生。
这么多年之后,我开始明白,小王子早已回到自己的星球,而地球上的所有男人都有自己的别的事要去做,比如养家糊口,比如花天酒地,他们丧失了某一种单纯,童话里一直不断地写作恶的巫婆、继母,邪恶的一切的人,他们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些惩罚不因他们的身份势力而更改,真是公平。可是为什么,那个黑眼珠的王子,从来就没有受到过惩罚呢?他辜负了小美人鱼,或许给他的惩罚竟然是失去她。她化做泡沫绝望地死去,不灭的灵魂在天空中轻盈地飞,可是上帝保佑她再也不要想起这个王子来。
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给了我所有能给的,可是到了最后,林越总归如同我最初看到的那一眼的直觉,他离我很远很远,是不能到达的彼方,这样的遥远不是时间和空间可以跨越的,我也要给他惩罚,这个惩罚很轻很轻,我不要一只夜莺啄瞎他的眼睛,我要离开了。这也是我对年少时候的狂热,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想,所有的人,做错了事,都必须要惩罚,这是干净的童话给出的准则,遵守它。
欧晴
某年某月某日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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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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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春天很怡人,我推开小屋的窗,阳光透过浅蓝色的纱帘照进来,路旁的杨柳已经发芽了,冒出小小的,绿绿的叶。
一件薄毛衣足以抵住初春的微凉。我破天荒地没有出门,我坐在窗前,无意识地看不多的几个行人从这条路走过。
一对情侣进入我的视线,女孩挽住男孩的手,开心地在说着什么,男孩微微低头看着她,含笑聆听。我微微皱眉,这情形,似乎有点记忆重叠,我努力回想,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这是在国内呆的最后一天,伍舶收拾东西的样子像个大力水手,我开始渐渐地热爱他,这是一个神奇的男人,带着孩子的天真和成熟男人的理智。他的家乡在南美洲的一个叫马提尼克岛的地方,人口很少,临行的时候他问我:“菲,你会说西班牙语吗?我们家里都是说西班牙语的。”我点头,他又笑:“英文也行。”我无法回应他的笑容,对于他这是值得开心的事,他要回到久违的家去,那里有他的老妈妈,有他小时的玩伴,还有他从小养到大的狗。不能在他面前提到这个词,不然他可以一整天都眉飞色舞地描述他的那条狗是如何的与众不同聪明灵巧,它便便的时候是怎样的,它求偶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它……
我有很浓的离愁,虽然伍舶不止一次地承诺我们必定还要回到中国来,他舍不下这里的迤逦的风光,可是我还是有恐慌,我害怕这一次的离开再回来就完全的物是人非了。
这里有我的少年,我年少时清纯的爱情,我的亲人和朋友们,我的中学,我的大学,我的童年时候摘下过的花。我的脊背挺直的小花匠,我的已经又旧又小的芭蕾舞鞋,我的琴谱,我的搁在杂物室里的堆满灰尘的声音沙哑的小提琴。
还有那一年,中学长廊里吹过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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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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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麦城的KTV里,我遇见了陈蕾,她一头长长的天然卷发,仿若洋娃娃一样乖巧,那么多年,一如既往的美丽。她从洗手间里出来,看见我,愣一下,然后欣喜地叫着:“小朵?”是啊,小朵,再没有人这样叫我,她完全不知道我跟陈果的事。我依然叫她蕾姐姐,然后她说:“我在14号桌子,你一会过来找我。”
我待她走开,狼狈不堪地逃离那里,再不要探寻过去了,陈果是属于旧日的伤痕,虽然留下长且深的疤,永世不得消除,可是,总能让它不再疼。
我永远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陈果时,他们俩像白玉娃娃一样规矩地并肩坐在沙发上,我害怕不经意间流露不该出现的情绪,陈果已逝,不该再让他的亡灵受到打扰。
我的爱也消亡了。歌一直唱到散场,故事写完最后一页,旅行即将到达终点,戏剧就要闭幕,这些所有的忧伤,都比不上我对你眼睛合上的绝望,我梦想在黑暗中的高楼纵身跳下,如柳絮一般轻扬地飞起,我可以轻轻一跃,即可以穿越重重的山,丛林,大海,可是无论我往哪个方向,我奔跑得多快,我的足尖已经磨破,我的裙子也被荆棘划破,我的脸上流着泪水,我也依旧寻找不到你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呢?你什么时候开始不见踪迹的?我怎么一直没有发现你只剩了躯壳了呢?我爱你,我爱的可不是你的身体,我爱你身体里那个有华丽忧伤的灵魂,我坚信他决不会被肉体所驾驭,那么,他只得逃,可是,为什么不能带上我一起?我不能闭上眼睛,那些鲜血以超越我想象力的速度在蔓延,整个世界全是红色的,红色的你,红色的陈果。你的灵魂死去了,于是躯壳受到驱使前来,你经过我,再分离。其实只是视觉上的交错,潮水一样涌过,再离开,剩不下什么。我像坐在钢琴前动情地为你弹奏一首美丽曲子一样描写这个故事,可是你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擅长伪装的优伶,长袖曼舞,眼角眉梢的暧昧,都只是笑话一场。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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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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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悲伤不可言说,即便翻腾得要溢出来,故事的结局早已注定,我们都是听话的孩子,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一切依照既定的频率。只是不知道在另外的一个空间里,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群我们,在进行我们早已走完的故事。
妈妈是知道我不快乐的,可是她的安慰无非是:“生活还要继续,你还小,遇上什么事都觉得了不得,其实过了也就过了,苏哲是个好孩子,快别跟人怄气了。”她打心眼里喜欢苏哲,因为他嘴巴甜?或者总是装出一副老实的样子,再或者,是因为他争气是个研究生?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一点也不恨颜然,因为已经没有力气鞭策自己。恨是需要极大的力气的,而我现在,已经把整个心肝脏肺吐出来,陪着陈果一起去了。
经过了最初遭遇时的惊涛骇浪,一切渐渐平息下来,我预备跟苏哲结婚,所有的故事都按部就班,或许陈果只是生命中最初的悸动,一个过于残忍的插曲。我们并没有相爱过,他从来不说他爱我,他不爱我。
或许女子最后的幸福是被深爱自己的人呵护,原来上帝真的像圣经上所言,他疼爱我,他说我亲爱的女儿,你所求的那些我之所以没有给你,是因为我想给你更好的。
这更好的,或者就是苏哲吧。
婚礼的日期都已经定好了,先在麦城请亲朋好友,然后再跟苏哲回去大连。我很愿意离开这里。等到我重新长出一副心肝来的时候,我才能够回来,并且对所有的往事都漠然以对,仿若不相干的传奇,听完便罢。
果真是“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待我心,付与他人可。”
他必然不会想念我了。他在想念什么呢?我的表哥,他的坟前种满了鲜花,他终于回到整个家族里来了,没有人再嫌弃他不认他了,那个禁忌依旧存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所有的人都如释重负,可是那些过往,它们去了哪里呢?
陈蕾表姐送了一双定做的白色的蕾丝鞋,镂空的,全手工做成,精致得很,她递过来,声音细细柔柔的:“这是我第一次送给你鞋子。也不知道你的尺寸,你穿穿看,合不合脚,我猜你婚纱也该是纯白所以特地去定了,总比穿那些皮革的讲究些,结婚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谢谢你。”我微笑,“可是这是你第二次送鞋给我,初中的时候,还有一双明黄色的。”她皱眉想了一想,嫣然笑道:“有吗?”
“有的,你在上海念艺校的时候,你记得么,三双,一模一样的,明黄,我跟红表姐还有明表姐都有。”“怎么会呢?若是我选鞋子,决不会选明黄,那个颜色太娇,不好配衣服的。”
我的心平息下来,陈果,原来你去了,连所有的记忆都要带去。发生过的可以变做没有发生过,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可是那双鞋,我必定不会记错的,我执意要弄明白,打电话去问红表姐,她说不记得了。明表姐则跟蕾表姐的反应一样,都说没有这回事,我跑到厨房去问妈妈,她想了很久,然后说:“你小时候的鞋子全是红色的,别的颜色,从来没见过啊!”
我开始不那么笃定了,难道是真的没有发生过的事么?或者甚至包括了那一次说话,会不会到了最后,他们都要来告诉我,根本没有陈果这个人了?不,他们必然说的是:陈果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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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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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梦,在梦里,我又见到了陈果,我们站在深夜繁华街道的两旁,安静的彼此对望,夜里空旷的街道上汽车呼啸而过,偶尔有一辆公车停下来,挡住我望着他的视线,车徐徐开动,他不见了。我知道那是一个梦,因为陈果再也不会出现了。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一场梦,发生迅速而令人怀疑的梦。我还在回味梦境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现实,其实我多么希望能够留在那个城市。火车驶出站的时候我看到了北门的城墙,浓重的夜色中,我只能看到那些被灯光勾勒的轮廓,在雨中显得柔和而朦胧,一辆辆汽车从城门开过,我看到它们绚烂的车灯连成一片,燃烧成为这个夜晚最温柔辉煌的都城。
古老的都城在暗夜里屹立,以亘古不变的强硬姿势,可是这是一座最温柔的城,我把眼睛紧紧地闭上。头发滑下来遮住我面部一切可以通过光明的缝隙。我的世界,一下子变得黑暗了。
所有的故事如潮水一样涌过,匆匆而凶狠,霎时就盖过我的身体,再向前方奔腾,但是每多走一步,都有一部分被深深地浸到泥土里,即便永不消失,但是也永不会回复最初的模样,等这潮水不断不断地被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分隔开来,它就干涸了,阳光再照一照,甚至根本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这样一条奔腾的河流。
故事过去之后,或者就会成为传奇。
所有的传奇都发生在暧昧不清的年代,如此才可以拥有多种的元素,可是我们的不必,就这样,所有的都在重复,如同席慕蓉说的,或者有一天,那些后来的人,呼唤的,依旧是我们彼此呼唤过的名字。
我不能看到牙刷。我害怕镜子里的它们在我的嘴里上上下下,像一把锉刀一样,钝钝的伤害,我想象用这样的把柄在水泥地上每夜小点小点的磨尖,然后刺入自己的手腕刺入自己的脾脏,血就顺着把柄流出来,热热的,那是怎样的巨大疼痛。
陈果消失了。这一次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可是我还是相信忽然之间有一天,他就会又像从前的每一次,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叫我的名字,小朵。懒懒的亲切的温柔的低低的……他依旧有清浅温和的笑容,清澈的眼睛,他恢复了年少时候的完美容颜,一遍一遍地,浅吟低诉。他点点滴滴地唤:小朵,小朵,小朵。
忧伤开始无孔不入,它已经渗透在我精神和身体的每个缝隙,条件适当就会发作,苏哲每次拥抱都像要挤干我胸腔里所有的空气,或者他要挤干的不是这个。他提着行李离开我,然后又回来,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切就会变成这样了,那天买来的气球已经快要瘪了,缩成了小小的耷拉着,想起刚买来的时候还飘得很高很自由,倨傲得像个女皇一样俯视朝臣,或许一切事物都是这样,美丽自由都会逐渐消失,到了最后完全不见踪迹。
妈妈打电话来说,前天家里大扫除的时候,把床面掀开了,在布满灰尘的角落里她找到了那个盒子,打开来看的时候,那双明黄色的浅口皮鞋还像新的一样。原来真的有这样一双鞋,可是,是从哪里来的呢?故事合上了页,就像从来不曾出现,就像从来不曾消失。
内心的宣泄真的戛然而止。
一切竟然都只是过眼云烟。
作者:
墨夏云野
时间:
2008-7-22 17:58
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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