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白。
标题: 夜 想曲 [打印本页]
作者: 谧 时间: 2008-8-3 21:19
标题: 夜 想曲
夜 想曲
文 / 消失宾妮
因为看见他的字迹,我才走进他。选了最邻近的位置。但无论怎样小心,抽开座椅时仍免不了生出恼人的声响。我时常希望自己是透明的个体,不会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行动。无论坏的,或者好的。幸而,他仍然低头看着书。他并非端坐,而是身体的一侧依着图书馆长而宽广的桌,一手抵着额头,另一手,细长的笔顺着他的手指来回旋转。
漫不经心的认真感。
但我只想看他的字迹。
我想知道的事不多。我只想知他是不是写那样狭长凛冽的字迹的人。而后我望着他残留在书页间的曲拐,像是望着一张纯白的纸,但他随心所欲的折叠,将平面叠成空间,而后诞生出我早已熟络的世界。
知晓他是他之后,我才忽然想起问自己,那又怎样呢。
我已经很久不能分辨感情的质地,亦很久没有接近过一个人。我不知怎样是亲近,怎样是生疏。但往往亲近的会背叛,生疏也可转折。所以,我不知如何界定我与他的关系。我们或许是只是宇宙里两颗不曾会面的星星,像是地球与天王星,隔得很远,但却被一个共同的所属地所归纳。这是他们唯一共同的属性。
我与他的共性是图书馆。
我因为被同学排挤,午休时只能躲在学校的图书馆,因为这里有老师看管。我由此开始阅读,我希望是那些厌弃的人不曾阅读的书籍,我害怕被植入他们残暴的思想。
但怎样确定一本书它们是否阅读。
在每一本书后有一张借阅卡,登记着每次的借阅时间与借阅人。于是我找来最生涩的读本,去剔除他们涉及的世界。但也就是那时,我才发现有一个人的名字频繁的出现在他们的世界之外,与我拣选出的、他们剩下的那个干净的世界,重叠。
署名是。
景夜。
字迹狭长而凛冽。
[ 本帖最后由 谧 于 2008-8-3 21:27 编辑 ]
作者: 谧 时间: 2008-8-3 21:20
我偷偷学他写字。景夜。狭长得像是他看书时眯起的眼。但曲拐却似他的指节。只是喜爱他反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不敢奢望他真的可以与我划有一样的边界。
但假想自己“不奢望”,本身就已是奢望。
我知道。我只是选与他临近的座位,控制干净妥帖的距离,在距离之中分享他纯净的气味。我这样以为。
在知晓他便是他之后,我不经意地收集起他的消息。
在隔壁班的隔壁班,隔得有些远。成绩起伏不定,时而优异,又时而平庸至极。近视。但不深。戴大而夸张的黑框眼镜,却也契合他单寡清淡的脸。
我只是关注他,但不喜爱。
我不能喜爱谁。
这样一个在狭窄得需要拣选别人不需要的世界才能勉强过活的我,不能喜爱谁。
作者: 谧 时间: 2008-8-3 21:20
他阅读时我阅读。他起身时我起身。
我们在不同的书架前挑选。
我喜爱图书馆,因为这里大且荒芜。所有一切依序排列,有人每天整理他们的顺序,将一切不符合的规则调整。
但追随景夜又能怎样。即便不能相遇,我同样会在这里。相遇与否的区别,不过是我站在图书馆的书架前拿起那本书,而他在对面拿起另一本,原本被阻隔的天涯被拆去小块浮图,我们巧合地看见彼此的身影,像是看着影像逆流。
我成了他电影里的路人。他成了我视野里的戏子。
说不上谁掌控谁、谁观望谁,只是像两个原本陌生的世界拆掉了防备,我灰暗的内心因为他的不经意而泄进几缕光芒。他站在光的那一头,望着我。金色的轮廓。眼镜片上高光亮起,在我眼里闪出一片惶恐。
对方的表情出乎我的意料。
他在思索我的名字,少许,眼睛忽而一亮,问我,流光,是不是?
是。我点头。
我内心的羞耻与无憾,都凝成这两个字——流光。
作者: 谧 时间: 2008-8-3 21:20
她们亦唤我流光。声音故意被拖长,不够清淡,亦不觉自然。同班的姑娘,她们声线婉转,像是拔糖丝那般,因受了火候而将那坚硬变成柔软,而后无限的拉扯,细成了丝蔓也不会折断。
她们那样柔软且芬芳。
她们总是嘻笑着,流光,你不是说你是流光吗,但流光却说她根本不是你呢。流光。你是哪个流光,是臆想出来的流光呢,还是羡慕流光而妄想自己是流光呢。
她们的流光是我的流光,但我之流光却不是她们的流光。
那个开端是我的,结局却也是我承受。我看的杂志被她们借去,我喜欢里头一个作者。流光。她写今日不知之于你为何日,而此日已不知是你心中的几时。她写的句子我都深爱,我坐在学校的池塘边念及她的字句,念及她,仿佛念及我掩盖的过往。她写他们离去与分散都不曾问及我,一如当初将我带到这世界也从不过问我肌肤上凝固的冷气团。她写世界之灰暗,在久久闭目之后,若再睁眼,阳光也会伤人。她写世界喧闹,终而无法抑制住嘈杂的声响,于是她戴上耳机放震耳欲聋的摇滚,倘若世界不愿安息,她只能以暴制暴。
她写,即便字字喧嚣,她内心也只是一颗幼嫩的核。
她想等待良人平抚她竖起的刺尖,等人折断她的锋利,将她带回正常的世界。她只是以乖张作为假象,等待一个勇者试图触摸她心底真正柔软的世界。
我于是爱极了她。不,或者不是爱。而是在诺大的世界里忽然看见自己的另一半心灵,迫切地想与她融成一身。
这是我的秘密,流光。
自遇见流光之后,我开始唤自己做流光。
她们借去我的书本,看见流光的字句,她们亦被她征服。但她们未及验证,便知道那个流光不是我。我的信仰与爱是一个愚昧的例证。她们却是那样柔软甘甜的个体。我们信仰同一尊神,但我们不能相容。
原本不能契合的个体,又怎会因为近似的爱而承认彼此契合?
我记得她们的声音,如同记得流光的字句。我记得那天我在池塘阅读她的章节,而后她的子民朝我走过来,将我推到浅薄的水里。冬天。棉衣吸收了水分,沉重得像刑具。我倾听她们糖丝般柔软的声音,那声音在丧失温度之后,迅速凝结。
她们说,你这样也冒充不了她。不。即便冒充也不能成为她。你不配。
作者: 谧 时间: 2008-8-3 21:21
景夜。我们尚无交集,而怎样才能制造交集。我听着Linkin park的歌,把声音开到最大,坐在他身边看书。还是固定的座位,好像我永远能找到他旁边的空缺入座,他仍旧倾靠着桌子念书,笔在修长的手指上回转,偶尔掉落下来,笔尖敲打在我的指甲上。我受惊似的收回手,他于是看我,而后唇齿闭合。我说,我听不到。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摘下耳机。我摘下来,他看着我笑,轻轻道,对不起。
就是说这个?
嗯。他的笔又旋转起来,像是罗盘中央的指针,我等待他的出口指向我这一块狭小的区域。但他忽然醒悟似的停了下来,熟练地拿住笔,说,别放那么大声音,我都听见了。他指了指耳朵,对耳朵不好。
我笑着把耳机放回原处,仿佛堵塞了世界唯一可以蒙蔽我的方式,然后我闭上眼。我说,总会有损伤的,这毕竟是以暴制暴。
这毕竟是以暴制暴。这世界,你参与不了,你干预不了。他跑的那样快,你追赶不了。像是父亲摔去了门,我站着看他摔,摔一下不够,他还能继续推开,再摔第二下,第三下。砰砰砰。你控制不了。很吵。因为母亲离开了,他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他推卸,推卸别人离开他的原因,推卸砸碎家具的原因,推卸一切他身上本有的、正常的负担。
最后他推卸掉我,将我送给别人抚养。他像是蜕皮一样,他选择成一个光洁的人,把身上本有的一切都推得干干净净。
我试图去找回他。
我第一次那样暴怒地争吵,我等待他的躯壳会被语言所触动,哪怕他只是觉得有一点点冷。但,倘若他感觉得到温度,我便拥抱他、原谅他。倘若。但他未能。
这是我第一次明白以暴制暴。
我羞辱他,打骂他,忤逆他,顶撞他,但他一个那样盛气凌人的暴者,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停止了暴行。我胜了。我以暴制暴获将他打败。但我本来不想这样。我宁愿他能够打我,摔门,摔去家里的一切,只要他能因为一切物质的丧失而忽然感知到他自身所存在的可能。
但他未能。
他忽然在我面前跪了下来,捂住脸深深哭泣,缩成了如我一样渺小的核。他内心柔弱的部分这样被唤醒,而后他低沉地告解,他说他知道他有罪,罪至无法挽回,他对不起许多人。他这样宣告了他永远丧失了他对自己存在的主宰权,也以善意为名,将我永远地推开。
我扬起头,此刻还太早。阳光尚存。太明媚。我不喜爱明媚。
作者: 谧 时间: 2008-8-3 21:21
后来我时常遇见景夜在听歌。我在书架前翻阅书籍,看见一本陌生的封皮,翻开来,到最末页,看阅读卡上的名字。我阅读他阅读的书,没有他的名字,我便很难再看下去。我不知我在期待什么,也许是期待在印刷字符间能够窥得他鲜为人知的内心世界。
但书本都那样干净。
他将自己收藏得很干净。
我抱着书本靠在书架前,有人从身边走过,耳机里的声很大,离得很远就听见了。我抬头才发现是景夜。
他没有摘耳机,而是抱着书本走过去,他望见我便停了下来,指了指耳朵,而后用拇指摆出“很棒”的手势。我看着他笑了。他也是笑着的。他的眉眼顺成了细细的弧线,弧度那样温和,甚至让我恋恋不舍。
但我还是扭过身去,我藏起我在翻阅的阅读卡。
而他忽而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我回头看见另一张阅读卡。借阅人的排列顺序是,陌生人的名字,陌生人的名字,他的名字,然后我的名字,然后接着的,又是他的名字。他最近在看旧书。或者他发现了我的秘密。
他耳机里的声音在我的世界里淡淡叫嚣,他指着他与他之间的那个“流光”,又指了指我。
我点头。
他还是没有摘耳机,而是俯身过来。我听着他喧哗的世界逐渐靠拢,原本低沉的奏乐在此刻欢腾起来,渐渐地、渐渐地遮盖住整个世界。
他说。
你在跟踪我的世界吗?
他没有摘下耳机。我也没想回答他。尽管这一刻我们离得那样近,近至彼此的影像瞬间便可深入瞳孔。他戴着暴怒的世界之乐停在我的面前,看着我的眉眼,而我默不做声地迎上他的目光。但我不说话。我永远不会先开口。因为我是在扮演一个等待者的姿态。唯有等待者不败。流光告诉过我。我亦告诉过我。
作者: 谧 时间: 2008-8-3 21:22
流光说,等待是最好的机遇。因为等待虽不能获取,但也不至于丧失。在得与失之间,进退都太难,但倘若从始至终停留在“未曾”的阶梯,不上不下,于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永远不会激烈地为失去苦楚,亦不会为得不到而忧愁。
我想也是如此。
对于主宰权,我从未有过,也便不能幻想。但失去得太多了,也只能告诉自己,无事是自己紧捏在手的,那么,只能任其浮动飘游。是不是。
我不能掌握的事情太多了。
诸如人言不可掌握,诸如爱意无法获得。
诸如景夜借来硕大厚重的书本,午休时从窗口递给我,让我替他归还图书馆。我在嘈杂的世界里看着他带着耳机,声音还是那样美。他只是笑,身子倾过窗台,向后仰,阳光透过树梢去亲吻他的眼,他一只手握着窗台边缘,另一手将书递给我。
我不知他为何不能直接走来我们班递给我,而是选取这样危机的姿态。
可我喜欢他这样。
喜欢彼此在这濒危的时刻相互触摸那唯一的凭借,而后他忽然喘一口气,听着他们教室忽而喧哗,眨个眼,迅速缩回窗子里。他在过程中一直带着耳机。我身后的讽刺与咒骂都不能拥进他的耳朵。
我喜爱他。喜爱他将自己的世界藏在那样干净的耳涡里。
而我拿到他递来的书。
但这世界的喧哗我还是抑制不住。她们宛如糖丝的声线,一点一点曲成圈,套在这个世界的外延,不断缩紧。她们本该是我的忧愁。但由于我一直扮演着等待者,从未越过得与失的界限,因而我无法忧愁。
无法因她们而忧愁,但其它呢。
作者: 谧 时间: 2008-8-3 21:22
我等待着。
以等待为姿态,不过是别样的隐藏。
我静默的心脏不会因等待的姿势而忘却雀跃。待他出现,他听着歌从我身边走过,校服料子互相摩擦,有婉转细微的曲调。很好听。但我不能沉迷,我与他距离完好,完好的距离才能使我安全。如果我向前走一步,那满世界都是危险。
但。
他在我与世界的夹缝间错身,因为轻微的拉扯碰撞而曲身,他的耳机落了下来。他于是低头摘起。而这时,身旁的人像浪潮般拍打过来。她们还是陈词滥调。
陈词滥调。你知不知,不配。不管是流光还是景夜,你都不配。她们还是这么说着。景夜将耳机塞回了耳朵,回头望了一眼狭窄的过道。尽头暗而深邃,看不见她们的脸。
我没有再看他,而是抱着书,划开水浪汹涌的她们,蛇一般潜入黑暗。
作者: 谧 时间: 2008-8-3 21:23
那天他没有去图书馆。
我还坐在固有的位置上。我不能动容,若是动容,我便越过了那条线。我想我大概是失败了,我被世界夹在缝隙里苟存,不能喜爱。我将音乐开得很大。世界便在极端的声响里安静了下来。九点半图书馆已经无人。白炽灯很亮。我抱着书走到书架后。这里很暗,很静,甚至无人问津。我抱着书蹲了下来,胸口跳得很重。一舞一舞像是跳的太高因而开始疾速坠落下来。失重的心脏伴随什么而停歇。
过了不久,图书馆的老师温柔地喊着,要闭馆了,还有人吗。还有人在里面吗?
我已经可以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老师拉上门闸,说,你和景夜总是最晚的,真奇怪,他今天居然没来。
我点点头。心里附和着。也许以后也不回来。不奇怪。所有人都是这样渐渐选择和我的世界分离开。一点也不奇怪。
作者: 谧 时间: 2008-8-3 21:23
依旧。依旧如常。像是狭窄的道路。像是每天回到陈阿姨家。像是我沉默着搬出新借的书籍,坐在房间一页一页缓慢的吞噬。借阅卡上还是有他的名字。但不同的是排列顺序已经不同了。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名字、他的名字、我的名字,他的名字,而后,又是我的名字。
这像是我们在玩的一个游戏,他借完的书,我就借走,我还回去,他就借走。我们是否在追逐相同的契合点。
但游戏规则限制,我们无法同时拥有它。
于是我们只是一前一后。他在的时候我不在。我在的时候他不在。我喜爱他的时候他不知,他接近我的时候我绕道而行。从没有彼此停留在一个路口,试图询问彼此的方向。不。凭什么可以一起走。他只是好奇我是否跟随他。而我的世界已经到了尽头。跨不过去,跨过去就算没了距离,却要丧失掉世界。
一切会怎样排列至结尾?
永远这样你我你我你我你我的旋转,却不能并排坐在一起等待。
这也许已经是最贴近的距离了。
作者: 谧 时间: 2008-8-3 21:24
但出乎我的意料。第二天一切好像倒回了从前。中间我走进图书馆,他还是坐在逆光的位置。书还是前日那一本,接着上次未看完的那一页继续。好像昨日只是丢失,并不存在。当今日和前日能连成一线,我是否可以相信昨日的一切不过是幻觉?并不存在?
他转着笔,一页一页阅读。
我坐在旁边,试图恢复前日的状态。
他没有听歌。
我将声音开得震耳欲聋。静。我迫切需要静。我要静至他知晓。
后来因为声音太响,我忽然觉得耳疼。我等了许久,始终没有抗争过他,他大概不知我心情。我没有等到。于是我抱着书躲到书柜后,关掉音乐。声音幻灭成寂静。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掉下来,一个完整的圆。那么静地掉落,仿佛它本不是我身体里的一部分。还好。没有第二滴。然后稍稍放松,抱膝坐在地板上看书。
他却在这时走来。
像是算准了我卸除面具的时间,不差分毫地闯入我的尴尬。
我撇过脸去看书,缩回脚,假意让他从这狭窄的过道上走出,但他停了下来。我静静地。但心却越跳越快,越来越快。接下来会怎样,接下来会怎样。我扮演的等待者所计算的种种过程里,并没有这一章。我很害怕,又很惊喜,接下来会怎样。所有愉悦的与绝望的结局都将在我们翻开下一页时来临,但我按住了书页。
进度停止。
我怕。
作者: 谧 时间: 2008-8-3 21:24
但。即算怕。他也会来临。
他站了一会。我没有抬头。他大概丈量许久,最后蹲了下来。他问我,其实你不叫流光,但你为什么要在借阅卡上写上流光呢。我没有回答。他以为我开了音乐,于是替我摘下耳机。我仍旧静静地。不懂。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我不想回答他。因为我是流光。
自遇见流光,我便是流光了。只有不懂得我的人,才坚信我是在冒充她。
他仍旧以为我听不见,甚至为我挽上旁发,轻轻对着我的耳。那是洁白的、狭窄的漩涡。它那么干净。他问我。你叫什么呢。
流光。
他顿了顿。随我坐在一旁。
他讲了一个故事。很荒唐。荒唐的不被人关注的少女,为了使人关注而假冒自己是一个有名的作家,荒唐的事被荒唐的人发现。她就这样永远都不被人看不起了。假装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别人的才华与艰辛,世人不允许别人冒领。
他说完了,静下来。
我问他,故事的主题是什么。
他说,不知道,这是我听来的故事。
我问他,那你说出来干什么。
他说,想听听你的看法。
但我低头沉默。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内心的思绪很快,快过一切,快得像一首夜之歌曲,暗自奏响。我只知,我是流光。曾经也是刘光,但刘光亦是流光。她们内心一样,名字听着也一样。若非旁人的眼光去刻意区分,也许她们本该一样。在我懂得以暴制暴之后,我以暴制暴胜了父亲。他输给了我。于是他臣服于命运,将我拱手相让。他将我送去陈阿姨家寄养。
她替我改了名。我不再是刘光。
但我内心亦是。
我从不怀疑我究竟是谁,因为我知晓我姓名。即使旁人不知道我是谁,即使他们以为我是疯子,是无知,是妄图,是为了惹人注意才偷人姓名,他们以为我应该叫做陈清逸,因为她们认识我时我已经是陈清逸。不是刘光。于是他们认定我从来不该被叫作这个名字。便认定我的苦痛和虚假都是为了借他人的光环替自己照亮?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只是一个静默地等待者。
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我已经忘记我原有的姓名,却被流光那样近似的姓名与笔调所提醒。我未冒充她,我只是一度以为,她就是我。我没有想要成为流光,只是不停的在回望,我是刘光的那段岁月。
我始终沉默着,面对着他。
这是我期待了很久的并坐的时刻,是我们唯一拥有的契合点。
流光写过。等待,在对峙的时间里等待。她说等待是为了他人选择你,而不是你选择他人。若他不会被流言所攻陷,那他就会在结局尚未明了时就走近你。是的。我相信。因而所有人都一步一步离开了我。那不是因为我永远在被动等待。相反,是因为我等待了,才筛选掉那些轻易被流言带走的他们。
但他呢?
景夜呢?
那个与他们的世界很少接触,却与我的世界时常重叠的景夜呢?他会选择他鲜少接触的、那个庞大的、令人畏惧的世界,还是我?
作者: 谧 时间: 2008-8-3 21:25
我还是抱住怀里的书,手停在结局页之前。秒针滴答滴答的。我被摘掉的耳机掉在一旁。他坐在旁边。他的底线是多少我不能知。但无论是多少,我都必须逾越。于是我与他一同等待着时间抵达那个不能逾越的终点。
哗啦啦。
他终于站起身来,衣服发出流畅的声响。
像是书页在被命运的手掌抚弄,马上就要抵达结局。
他很高,高过蹲在地上怯懦地等待的我。他遮住了我的阳光,而后轻轻叹气。我记得,他朝我叹气,冬天里的白雾,像是蒙蒙的怨怒散在空气里。我知道,他故意像是高傲地挑选者、用这样近乎同情的口吻在向我表达着什么。虽然不言一字,但我明白他妄图用这淡淡的口吻使我动容,让我向他坦白,向他忏悔。
但我没有错。
我是流光。
他等待了一会。
终于离去。
他走后,我起身回到座位。他已经离去了。旁边是空旷的桌。我与他临近的那个点,大概永远的丧失了。
我装作不在意,继续看着书。但我终于看见原本干净的书有一个字被人用铅笔特别勾勒出来。很轻。凛冽狭长的笔迹,我认得的。我一页一页不停往后看,看见有人别有用心地在这一本厚厚的书里挑选出一长串的字。
那些字是他在早已阅读完这本书之后、还要借走这本书的原因。原来他不是为了验证我在跟踪他而重复借走这些书。
原来不是。
无数孤独的字被我遇见,我按照顺序将他们记录下来。
他们那么美。
被他挑选出来的字,那么美。
我、知、道、你、不、叫、流、光、但、是、为、什、么、你、要、叫、自、己、流、光、呢、我、想、听、你、说、你、的、事、请、给、我、个、机、会。
我一字一字在内心阅读出,仿佛听见他与我并坐时,内心的声音那般。他在我旁边。我侧过脸。他内心所有无声的呐喊都是这些。就是这些。不停在回响的这些。
——我知道你不叫流光,但是为什么你要叫自己流光呢。
——我想听你说你的事。
——请给我个机会。
作者: 谧 时间: 2008-8-3 21:25
窗外阳光明媚,字迹凛冽狭长的少年已经消失在阳关里面。图书馆的人陆续离去,只有我端坐在桌前。我将耳机塞入耳朵,塞入我狭窄干净的世界。
音乐被又一次放大。
我需要暴力来镇压我内心丑陋卑怯的声响。
图书馆的老师隔得很远看见我埋头在看书,头低的很低,但是有细微的音乐声透过耳机在静谧的图书馆里回响着。但它那样细微。甚至像是刻意克制住的抽泣声。她努力听了很久,仍旧分不出究竟是哭泣还是歌曲。
于是她放弃了倾听,像往常一样,仍旧固守在她的座位。
作者: 谧 时间: 2008-8-3 21:31
第一次读到这篇文章,是在临考的时段。
不自觉的读了一遍又一遍。
流光。
我是流光。
也许是因为有共鸣。
对这篇文章非常喜爱。
作者: 九子睚眦 时间: 2008-8-3 23:15
以等待者的姿态存在。。
是聪明还是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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