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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上山去,山上有道观,进去看见签筒,便取了过来跪在神像前一阵乱摇,然后拾起落在地上的那一支去求解,老道一看,是第七签,便摇摇头,说,这个不算,你再去求一次。我不解,仍听他的话回去跪下再摇,摇出之后又是第七签,他仍不肯解,我说,说给我吧,没有关系的。他不应允,于是我再跪再摇,第三次,还是七签,我忍不住怪笑,师父,你若这样,就是在亵神了。 老道尴尬,只把那相对应的纸签找出来给我,原来是说,心不敬,我命中便是要受到孤悯的人。他安慰似地说,也还是有消解的方法的。 我收好了那张纸,叠了几叠,塞在包的夹层里。和他下山去。他不明所以地笑,在公车上坐我旁边,拿手来扣我的手。 我们有时候行在江边,有时候行在闹市,有时候只是在凉席上看碟,或看书,然后从冰箱里扯出饺子去煮。他要外出或工作时,就把家门钥匙给了我,任我饱食终日,四处游荡,他甚至要发零花钱给我,坐在床上,拉出一摞钞票,哗哗数了些送到我面前。 统共在他的屋里住了两周。他 待我周到。于是我想当然,他便是恋人了。 我与恋人,在黑暗中相互摸索,在肚皮之上啮下爱痕。夜央四时,目睹他的心疼,慌忙而惊喜。 后来仍然是要回去。不让他看见。亦不打算承认不舍。在一个清晨,他去上班,起身的时候我醒来,伸手去摸他后背上的痣,他偏开身体,对我说,允声,把衬衫递给我。 他说,出去玩要小心,早些回家,等我下班。然后就离开。我把包包收拾好,走出他的门。我猜测,他已经永不要沉溺,永不要把癫狂给了我。他只要平和相待,那么我也一定要晓得知足才好。可是我是不服气的,我相信,恋人可以把什么都给了我,愿意照顾我,愿意付出朝夕,愿意同食同寝。他什么都给我。除了一种感受,他再也不愿染指,就是那种无暇旁顾,叫人病入膏肓。恋人的心里,有个下坠的人,他在梦中念出名字,连带着爱情这鬼玩意,不能再给出。 想起相对的时候,他喝了很少的酒,沉吟说,我已经不复当初,年轻的时候大梦一场,那么沉沦,那么不解脱,现在年岁增长,再也不会那般不通透。 我去迟了一步。只赶上他要用平静的态度和豁然的心性去看待余生。我是他的小姑娘,总要乖乖的,要懂事明理,不无理取闹。我在大街上跑步,在超市里唱歌,在剧院里起哄,在他的居所准备了一场离家出走。都是他不知道的事情。 告别恋人的时候,他在公司上班,等待下班后,一起来煮饺子。我在月台上等火车,进站的列车迸出强烈的风,气流逼人,撞出眼泪来。 原来这样的依赖。原本已经认定,我们已经不再相互需要。可一经靠近,果真惊怯欢喜,果真无助仓皇患得患失。 他说,你在哪里? 我想起那似有似无的下坠的男人,已经告别,从此不发一言。我的恋人,还在如梦初醒,不知夜里那人的去向。他说,你回来好不好? 他哭了没有呢,或者镇定异常,看见途中任性出逃的姑娘,无奈却包容地微笑了,成竹在胸,仿佛已洞悉了这些动荡不安的际遇,都是重复上演的每一幕。他的淡然很合理,只因他也打算一边等待,一边美好从容地活。 小姑娘,快长大。 我在成都生活,在周边游荡。在平乐镇看见桥边大榕树,在阆中看见张飞庙,在乐山看见大佛和青衣江,然后回到那个会所,换上白麻衣裳,静心盘坐,吸气,呼气。 我的恋人,也在好生地生活,在那一头,自作主张地原谅了我幼稚的逃离。 事实上仍然在夜里哭泣,如在他身畔,他熟睡之后,我觉得心里很孤单,就轻微地抽泣,可是再沦陷再自苦,后来仍然在天明之前睡了过去,呼吸与身旁的人是一模一样的平稳。恋人曾意图许我们一个将来,作个伴,未尝不易。只是他那么泰然淡定,稳坐山河,任你来去,你来,他善待,你走,他嘱你保重。叫人不甘。于是走了,从此容易流泪。变成软弱的女子,果然非常轻易。 不能睡的时候,就无所适从,偶尔去到奢靡的地方,见着一些人,把粉末吸食进去,鼻腔里都是白,鬼魅般张牙舞爪地扭动,他们把脸凑拢了过来,皮肤粗糙,眼光病态的晶莹。 恋人的短信进入,他说,你回家可好,我们一起煮饺子。 身边的女子醉了一半,抱住我的脖子。她说,你以为他们快乐么,有药有性,十分荒凉。 诌什么文。我强笑着推开她。回信息给恋人。除了饺子你还知道什么? 一起看电视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散步。 生命原本比爱情实在。我知道我知道。恋人困了,他要休息了。又想起那猝然终止的生命,允声热爱他,他要允声向远方致敬,自己却消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不知他会否明白,自己原来是病人。 如果只是吃饭睡觉之类,有个人陪,并且心里知足,上天一定嘉许,如果再一起读书写字,一起挑选色泽明艳的瓷器,偶尔回忆从前,然后在黑夜里肯独自睁开眼睛看到窗外面的星星,很欣欣然,却不叫醒身边的人,便是懂事的孩子,恋人会说你长大了,他很欢喜。 可是,不能不寂寞,不能不依赖,内心有多强大的人,才可以停下思虑,一直从从容容地度日呢?或者,到底有多脆弱的人,才抵不过那些常见的招式,纵然头脑里清楚所有的经过都是寻常,却仍免不了一惊一咋?扯住别人的衣襟要问究竟,别人便知你是病了。 恋人说,你想好了,诚实地说给我,到底要否和我一起。 在一起做什么。在一起度日。 终于的,要与这人坦诚相见,青红皂白,分明已要看得清楚。 若见我头发毛乱没有梳理整齐,若见我一夜不眠浮肿了面庞,若见我几日没有整理过床铺,若见我肮脏不修边幅,若见我疯癫不能安生,若见我声嘶力竭泼妇样。若见我若见我,你仍是你,我仍是允声,没有改变,亦无力改变。 病是这样,耻于说爱,一说不可收拾,冲动了一场,有失落噬入肌骨。但,我或许也是欢喜的。 你若等,我就去你的身旁,你要陪伴,我就坐了过来。你的眉眼我已熟识。原来你只是亲人,亲爱的人。 允声知道了。 我的恋人,已在数年前坠下高楼,舒展翅膀,飞回到那片野地,习惯了火车的轰鸣,和它们去势汹汹的离开。 故事就是这些。猫儿醒了,咪呜咪呜两声。你看你看,某允声,微微笑,乐声起,即踏歌,乐声止,即安眠。在心里,问那恋人是否安好,是否果真惊动欢喜,是否果真恬淡足意。 允声从来是个女子。知道遥远的地方,有人貌似等待,并不吝祝福。允声的心里,很单一,很任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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