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白。

标题: 再见,莉莉周。 [打印本页]

作者: 柒然染,    时间: 2008-12-6 20:10
标题: 再见,莉莉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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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one
                                                    黑色花朵


    他们过马路。
    冲到马路中央的时候,他看到他举起手,挡住了快速行驶过来的车子。他的姿势轻盈而流转,车子在刺耳的喧嚣声中刹下车来。
    走到街道的对面。
    他说,我记得你的那只手。它孤单单地悬在空中,立直着手腕。


    它美吗?他笑着问他。
    烟雾在手指间缭绕地升腾。
    美好的一个瞬间,冲刺与释放过后的快感。


    是第一次见面。与一个在网络上认识了近半年,看上去很英俊的网游男子。
    彼此的百无聊赖,深夜在地下摇滚乐论坛灌水灌到手软。
    他说,音乐是美好的,因为音乐带给人梦想和潮湿。


    很喜欢跟随着我奔跑的时候,你的黑色风衣在风中飘起的样子。
    为什么?
    因为看起来像黑色的花朵在急速中绽放。
    他笑了笑。
    也许我们出来见面是为了告别的。
    一个沉默无语热爱摇滚乐的平凡男子。


    不是所有热爱激烈音乐的人都是异类。他开始相信,有很多人,看到他的表面,并不能完全看透他的内心。比如眼前的这个男人,白天在高档的写字楼里上班。在清晨上班路上的公车里,拉住吊环的手指轻松而随意。不听摇滚乐进入工作与感情的空间领域。他热爱音乐,热爱文字与诗歌。并不代表他就是不正常的。除了偶尔会抬头望望天的神经质。也许他还有着很强的求生能力和后盾。他的心里那些阴暗的东西还是占有着绝大的位置。如果有一天他失业,或者崩溃。

    有一段时间,他连续收到一个陌生人的邮件。他被跟踪和窥探已经很长时间。

    网络有时是一个避难所。当这种隐蔽的安全感被敲开。在陌生人的邮件里被告知,某天某时某刻,在某地,他看到他在做什么。他在笑,在抽烟。他穿低腰的牛仔裤与黑色背心。
    他没有文字里那张阴郁而憔悴的脸,他看上去是可爱而帅气的。


    那种感觉让人绝望。

    他终于关掉了空间里所有的留言和纸条箱功能。为什么有人看到一个人在笑,在抽烟,就会猜测他的幸福。而一个笑容干涸,手里拉着孩子的马达加斯加女人,就会猜测她的不幸。

    那个从马达加斯加岛远道嫁来成都的女子。他在一家冷饮店门口和她谈话的时候,她一直淡淡地笑着。很流利的国语,手不时抚摸黑皮肤孩子的脸,让孩子叫他哥哥。因为他买了大份的刨冰给孩子。那是在夏天的事情。那个陌生人把他在夏天发生的事情,原封不动,一件件发到了他的邮箱里。

    他喜欢孩子,喜欢那些笑容天真烂漫单纯无邪的孩子。他们小个小个的,像玩具一样。可以抱在怀里,举到空中。他们是那样开心无邪地笑着。

    他也知道女子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在这里她没有完全陌生,被人群隔离掉的感觉。她是充盈而美满的,是夏天里清甜的一枚果实。

    依旧,每个人的幸福和生活,不需要有人来规划和判断。

    他说,有时我憎恨着某种存在。
    会肆无忌惮。
    比如那些车子,为什么是它们先过,我后过。我就是要先过,有种你来撞啊,有种你撞死我。我就是看着你不爽。


    然后有一次在一个小酒吧里,隔桌是一个臃肿,肥胖的男人。高声阔论着他的人生体会。金钱,股市,汽车,女人。他不知道低声说话,他不知道沉默微笑。他说,我本来是想走开的,但是那个丑陋的男人转过头来看着我笑。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高声喧哗,让坐在隔壁的人不舒服,他转过头来想以笑脸敷衍。那张脸是那么地丑陋不堪。满脸红涨,皮肉纵横。半张开的嘴大口咀嚼着酒吧无偿提供给的廉价小食。没有任何理由,拿起一只空的啤酒瓶子劈头盖脸地砸过去。

    无事找事。

    然后抓起包就走。那种感觉就像拍电影一样。遇到痛恨的人和痛恨的事,我不会给出好脸色看。憎恨被那些丑陋不堪的脸观望。

    想我依旧是那个不会对世俗低头的20岁男生。大学二年级的毕业考试上,因为被怀疑携带纸条作弊而撕了考卷走人。真正作弊的人看见大把,考官当瞎子,浑浊的教育体系。只是在稿纸上重复写杜拉斯的名字,想早早离开那肮脏的教室。

    一天可以有1000种情绪。我的情绪随着所听的音乐变幻。
    在马路中央奔跑的时候,我的耳朵上是Dido和Eminem的Stan。
    在黄昏人潮拥挤的大街上,在黑夜寂静摇晃的公车上,在回家每天都要路过的那条小巷子里。一大面的墙,阴暗得无可救药,爬满藤蔓。


    失业了一段时间。
    耗在网络上的日子。
    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8次做爱。
    2次有高潮。
    这段感情只维持了两个星期。
    与一个人做爱时间的长久,暗示着他在你记忆里停留时间的长久。
    他说,从眼神交会,挑逗,接吻,到爱抚,最后。
    我们没有超过30分钟,所以我相信他在我的记忆里不会停留太久。
    但是记得那个做完爱的下午,趴到窗台边看楼下的风景,一手叼着烟。
    两个星期,只记得那个瞬间。窗台外阴沉的天,手指间的烟灰轻轻地掉落进风中。


    有时我会想念一个人,但是我不知道他是谁。想念一个人,想念一些快乐微小幸福的事情。但是无法记起来,只是随着它在沉滞的内心潮水里暗自涌动,一次又一次。像在暗夜的公车上,伸出窗外的手指间虚空划过的风。

    是一种孤单单断裂掉了的感觉。
    而文字与音乐是重复不断的治疗。
    我就像一个重症看护的病人。不断地住院,不断地出院。医院外墙下银杏树的叶子都落光了,直到死亡发生依旧没有阳光出现。


    不明白为什么要外出重复重复地见人,重复重复地做爱。
    对世界有一些厌倦。
    抽烟,喝酒,打架,K药。把浑身弄得憔悴不堪,眼神苍白。
    然后深夜写完《千禧曼波2007》,拉严窗帘,倒头就睡。生活在贫穷与蜗居之中不断地糅合,像一团巨大的面粉。


    在酒吧工作需要有坚强的韧性才能融合。在夜晚里泛泛地透着光的,那些五颜六色的酒精瓶子,每天要摆弄在手指间。在漆黑的深夜下班回家,沿着黑暗的楼道上楼。开一个灯,亮一层楼。再开一个灯,再亮一层楼。

    就是如此。他说,你的黑色衣服开出一朵花,我把它收进手心里。

                                                
作者: 柒然染,    时间: 2008-12-6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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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two
                                                      远方


    临下车的时候,他跑到车站对面的小卖铺去买烟。问老板借打火机。
    老板,有打火机吗?
    一块钱一个。
    我点根烟就走。
    摇曳的火光在他的五指之间唆地燃起。他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街道上是暗黑的深夜。天在下雨。


    在某些静默的瞬间,他会突然想起Vincent。
    在无参照物可画的状态下,他开始把画笔伸向自己。重复重复的自画像。对灵魂的深层审视。破皮靴,瘸腿的椅子,向日葵,桌布上干瘪的死鱼。笨拙,浓烈的色彩在画布上大片大片地绽放开。
    他画了那么多,走了那么远的路,走到了回不去的地方。


    他把烟灰弹掉。发现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


    曾经在酒吧里遇到的苍白女子。一再地在内心里选择着现实与梦想。她向他讲了很多她的事情。包括富裕的官僚家庭,严厉的幼年家教,没有去成的法国。她最后遵从父母的话,做了房地产和兼职的律师。同父异母的哥哥做到了这个城市的副市长。在事业上,她处处得到照顾。本身的能力也坚韧,强盛。英语,法语,日语,意大利语。能操多门流利的外语与鬼佬打交道。


    大学里学的是绘画。与热爱的电影。一同纠缠了十几年。冷漠,破败的婚姻。他知道她已经是深陷孤独,无法自拔的女子。因为热爱的电影和绘画。她在他的面前痛哭失声。她说,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你是一个陌生人。陌生人不会记得太长久的秘密。但是她不知道他是会记得的那一个。


    面对着一个寥落的女子,在酒吧里,接受她的直坦。


    痛哭也不能排解她内心里的疮痛的时候,她大声地叫骂起来。操他妈的,梵高画了那么多的画。最后结局怎样。我也热爱绘画,我的结局又怎样。他没有告诉她,人与人之间是没有可比性的。梵高热爱绘画,他独自走了他的路。当然她也热爱绘画,但是诸多因素她不可能。现实的事业与梦想之间的差距。有些人的梦想是富足的生活。有些人的梦想,只仅仅是自己热爱的事情。他清楚,天亮一觉醒来,她又得做回统领几十人的公司副总,妆容精致地游走于写字楼与男人的视线之间。


    他扶着她去卫生间的时候,走到门口她就大口地呕吐起来,酒精污秽呈喷射状吐到了门上。那一刻,紧紧绷在她现实与梦想生活之间的那条线嘣的一声,就断裂掉了。


    给了她酸涩的柠檬水和香烟之后。他知道她有一个不能照顾好她的丈夫。强势,责任感强烈的女人。都需要有一个温柔,细心的男人照顾。可是她没有。这些与那个男人在事业上的有能与无能无关。他只需要给她一个温暖,结实的肩膀。


    清醒一些的时候,她说,公司里有我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我完全控股。他知道目前她依旧无法脱身。以后我想做制片人。我热爱电影。希望投资做电影。他说,我亦希望你如此。只有希望如此。她脸上露出了一点倔强的笑容。一场清谈结束。


    沟通就是如此。


    走出大学校门的这段时间。
    一再地告诉自己,要坚持坚持再坚持。
    虽然温暖有时只是自己坚持的一场幻觉。


    把打火机递还过去的时候,老板转过头来笑笑地和他说话。
    这么大的雨,你是从哪里来呢?
    远方。
    他笑笑。
    那是要到哪里去。
    远方。
    人都是要有个家的啊。老板说。
    我的家就是遥远的地方。
    老板有家吗?他问老板。
    这里就是我的家。一个小杂货店。付诸了我所有的生活与梦想。我有能干贤淑的妻子,有可爱乖巧的孩子。说起孩子的时候,老板得意盎然。
    一个幸福的男子。


    他裹紧大衣。抬头望天。
    老板说,你有梦想吗?年轻的孩子都要有梦想啊。没有梦想不成。
    他淡淡地笑了笑。
    我的梦想就是,放一场电影给陌生人看。

作者: 柒然染,    时间: 2008-12-6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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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three
                                                       诺言


    在午夜的天桥上,他又会看到那个女子。她瘦瘦的,穿着黑色蕾丝的吊带短裙,一手叼着烟。

    他说,我接了一个广州的朋友打过来的电话。那时候我正和一个穿白衬衣,黑西裤的男子在27层的大厦里玩了一个虚空的游戏。
    她说,我知道。
    我只是想对你述说我的童年,我的过往,我的爱情,我的失望。她说,在这个美丽的夜晚,我等待你来撕扯我,把我分离。


    是想和我上床吗?他说。他一把拉过她,身体凑近上去。一边做一边说,往事在疼痛中沉淀。
    他看到她幽蓝的眼线,它们在夜晚里微微地发着光。


    他掏出烟来抽。手指痉挛地在风中颤抖,像一个患病的摇滚诗人。
    在深夜的大街上,我有两次跟擦肩而过的女子借过打火机。火苗微微地燃亮我们两眼之间的空隙,我看着她们的眼睛里是否会对我有欲望。


    她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脸颊轻轻地帖在他温暖的后背上。
    她不是他想像中的女子。温柔而贴心。她说,在最后停留的夜晚。如果你肯许一个诺言给我,无论什么也好,只要是诺言。
    他撩起她的头发,女人的皮肤细腻清香。
    天亮了去哈根达斯,天黑了上天桥。她每天都在那里等人,等待一个不会出现的人。始终,永远。


    我不知道在天桥下看我的那一个。我一直离开着他,在我最孤独的夜晚,我又会感觉他就在我的身边。黑夜像很多条纠缠着的细线,一根根把我绞杀。
    在MSN上猛T一个人,很多突如其来的恨,它们常常莫名地发生。
    那个男子说,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那么我会等。
    他说,你有资格吗?你有资格和我说这样的话吗?


    走下天桥的时候,他走到墙角,蹲下来又掏出了一根烟。
    他没有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
    第一,他徒有高收入,第二,他虚伪明亮健康,第三,我不爱他。
    我憎恨和同情我的人在一起。有些爱类似同情。他给你一日三餐,给你温暖的被子和白开水。如同施舍。想T掉你的时候,随时都可以T掉。你就像一只猫,无家可归。
    可我需要的是一只手,牵着我在黑夜里摸索前行。我走太远了,太累。他说,我已经不想回去。


    还记得那首歌吗?
    她说,我在你的文字里重复地看到,你为那首歌写了一篇小说。你一直反复不停地更换你网络空间里的音乐。每个夜晚我坐在电脑前,一次次地刷新,听着你的新音乐响起,却鼓不起勇气和你说话。看着你深深地潜在水底。她说,我知道国庆的7天你过得并不好。
    那是你很自我的一种情绪。那时你想杀人。如果依旧没有人靠近你。那么你杀的就是你自己。


    他又笑。
    我无法给你诺言。


    有时你又听玛丽莲.曼森。你感觉无法释放的时候,你就发疯。是一个可怕的人。
    我有那么可怕吗?
    他拉过她的手,凑上去嘴唇。他看到她苍白的脸上凌厉的微笑。她的嘴唇微蓝,她的笑脸如花。


    因为你无法给我诺言。
    我把我的生命放在水上,只想轻轻地抵住你的灵魂。

作者: 旧时光    时间: 2008-12-6 20:14
有的时候 会不会觉得跟陌生人交谈的感觉比跟熟知的人更好
作者: 柒然染,    时间: 2008-12-6 20:17
Part four
                                                    再见,雪

    4月5日
    花店的门口


    27层的大厦下面,他独自站在花店的遮阳蓬下避雨。她从他的身边匆匆走过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她。
    像一条海底的鱼,她安静而寂寞地游走,在肆意疯长的海藻之间。他与她擦身而过,只是一瞬间,彼此却没有知觉。
    他的手指长时间地停留在花片的叶脉上。
    空荡荡的天空,刚刚降临过一场小雨。
    买了一束花。
    下午六点钟的时候,阴天的城市会很安静。
    她说她会躲到他的身后,悄悄地咬住他的耳根,告诉他生日快乐。可是生日到来的时候,她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这个独自来花店买花的男人。
    手心里捧着大束的花朵越街而过。潮湿的马路上,掉落的叶片在水花里娓娓地旋转。
    这些花要送给谁呢,是送给自己吗?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突然对着街边的大玻璃橱窗微笑了起来。
    喜欢看自己微笑的样子,暗暗的脸,映照在瑕疵的阴影里面。
    他说,音乐一响起,我就会很快乐。
    只是很多时候我并不知道快乐是什么。也许只是一个人对着橱窗微笑。也许只是过马路的时候,抬头看见天空的鸟。它们大群地飞过城市的上空,瞬间就消失不见,雨水轻轻地打湿了它们的羽翼。
    城市的郊外,独自一个人走很长的铁路线,看着幽蓝幽蓝的天空。铁轨两旁有大片开放的野花,发出淡淡的清香味道。摘一朵放到手心里来,又放到鼻子前轻轻地嗅。
    淡淡的花香,飘散在荒野。
    天黑以后,再搭通往市中心的专线车返回。
    只是很多次忘记了回家的路,孤零零地站在汽车站牌下,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任何一句话想说。
    路辰曾经说,且,你是否因为太忧郁,而失去了任何语言。
    他就笑笑地看着路辰,脸上有小小的酒窝。同样没有任何语言的,2个人,这是一场忧郁的关系。直接,暴戾,清香,温情。
    手里抱着一大束的向日葵,那年的夏天,2个人走遍了所有成都最陈旧的小巷子。拍摄了一辑向日葵的照片。

    4月6日
    生日快乐


    深夜的时候,他和她站在落单的天桥上。
    10几秒钟以前你是和我在一起的。他对她说,过了这十几秒钟就是我的生日,四月清明。我没有和我爱的人在一起,可是现在你就在我的身边。
    她一直没有说话。点燃第一根香烟的时候,她把小小的生日蛋糕系到了天桥的围栏杆上,长长的红色丝带在风中飘。
    她说,我给你买了一个蛋糕,来天桥上祝你生日快乐。
    草莓味道的蛋糕,从蛋糕店里订购来。一路拎着它走,未曾打开,因为是不爱吃蛋糕的人。厚厚的一层奶油,害怕咬进去的第一口,甜腻腻的感觉会致使伤口破裂。而彼此都是没有未来的人。暗夜孤单。眼泪像花儿一样在十指之间悄悄绽放。
    出生那年的清明,是一个炎热的下午。母亲躺在铺着碎花床单的大雕花床上,挣扎了2个小时,才把他生下来。
    生产是痛苦的。母亲在生产的过程中看到海面上漂浮着的城市,看到外祖父。似乎外祖父想对母亲传达一些什么,想对女儿说些什么。就像是一幅远古时代的画,外祖父坐在画中,看着母亲详和地微笑。然后外祖父的脸在大片诡红的血流中渐渐消失。母亲没有感知到外祖父想传达的意思,只看到外祖父详和的微笑。多少年,每一次到他生日的时候,母亲都有祭拜的习惯,在外祖父的遗像面前。小时候过生的时候,母亲把他一把拉到遗像面前跪在地上磕头,他不听话的时候,母亲就用手按着他的头,一下又一下地对着遗像磕头。长大了离开家的时候,母亲会打电话来说,今天我给你祭拜了,你要在外面平安健康。总是淡淡的口吻。
    母亲以为我会被窒息在某个地方。封建时代的迷信,一直不看好在清明出生的孩子。以为他们是没有得到拯救的灵魂,才会在这一天出生。
    我的出生是痛苦的,因为父亲从小的憎恨。可是已经没有眼泪。
    他点燃了一根烟在手指间。她再次看着他。
    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吧。他说。
    她笑着,并没有对他说生日快乐,只是拉过他的手指放到唇间,她用牙齿轻轻地咬住他的食指。如同一个仪式。
    从天桥的一头走到另一头,那个草莓蛋糕挂在了围栏杆上,他们没有把它带走。
    还是同一个地方。这个城市他只重复地来这个地方。太平洋百货,春熙路的尽头,有很安静的一座天桥。长长的,与天桥上的灯光,蔓延到无尽的黑夜。
    他说,我还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我记得你在花店门口匆匆地走过,但是你没有停下来问候我一声。我们有过了相遇的瞬间。然后你告诉我,你可以陪我这一夜。
    他说,我要感谢你。

    4月7日
    Isabella


   
作者: 柒然染,    时间: 2008-12-6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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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音像店男人闲聊。
    最近看过的片子是伊莎贝拉。
    梁洛施,娇小暗涌的女孩。喜欢的是电影里的配乐。轻轻的,仿佛流水一般的钢琴独奏,伴随着女孩在阴暗楼道里的奔走。
    然后他听见了雪落的声音。
    这是孤独的一个4月。拥挤肮脏的澳门边郊小巷,没有止境的奔走与找寻,短暂的一次遗忘。只是最后发现,最亲近的人,原来就站在眼前,只是彼此一声不吭。
    那一刻,他终于让自己的眼泪崩溃。
    已经很少再看香港电影,记得的是甜蜜蜜与玻璃之城。心动是台湾的张艾嘉,情书则是日本的岩井俊。
    用白色塑料袋包裹好几张碟片。走出音像店的时候,习惯性地抬头四处张望。湿答答的树叶上有晶莹剔透的水珠,要落又不落。
    沉溺于电影里的都是些逃避现实的人。
    每天在酒吧的吧台里长达7,8个小时的站立。听爆破耳朵的音乐。有时候累了会走到门口,坐到门口停放着的一长排自行车上抽烟,与同事聊聊天气之类的话题。
    这几天天气又突然转冷了。
    是啊,天都冷了。
    成都的春天阴晴不定啊。
    好多天都没洗衣服了。
    我也是,天不晴就不想洗衣服。
    洗衣服和天气有关系吗?
    有啊,怕晒不干------

    可是有一天早晨莫名醒来的时候,突然就哭了。

    4月8日
    再见,雪


    第一次外出这个城市,在拥挤的小车站等车。省际长途。搭车能一直到达四川的南部,与云南接壤的边境。
    突然想去看大朵妖娆盛放的木棉花。蜿蜒盘旋的山区公路上,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加水,他从车上走下来蹲在灰尘弥漫的沙石路边抽烟。看见生长在河流边沿上的花朵,大片诡异地蔓延尽整个山谷,红红的。3月是木棉花盛放的时候,四月已近凋落,但花朵仍然大片地聚簇在一起。
    有下车来抽烟和方便的山区汉子,小女孩把脸擎在车窗边,车子长途的行驶让她看上去神情疲惫。
    站在树下看着大朵诡异的红花跌落到手心里来。肥大的花叶,粉红的花蕊。把花捧在手心里,站在河边,细致地观察这种硕大的红花。
    那一刻,突然对自己失望,想永远留在那里。
    告知司机想在那里下车,问好往下的路段该如何走,拎起背包和装满食物的袋子,下了车。看着车子渐渐地驶远,在临江公路边抽完最后一口烟,心情舒坦。
    眼前的风景是华丽苍凉的。不想用相机把它拍下来,觉得所有的拍摄在此都是毫无意义的。
    打算从车子停下的地方步行到县城,用半天的时间。身边只剩下了半支矿泉水。走一段,休息一段。渴了就在山霖边用瓶子接从山里流出来的水喝。把水大把地浇到脸上,非常清凉。
    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沿途还路过了几个村庄。远远地看见那些建在山坡上的小村庄,灯光是微弱的。
    黄昏住进盐边县城里的廉价旅馆。简朴而冰凉的瓷砖地板与洁白的墙,有热水淋浴,薄薄的白纱窗。白天的时候,拉开窗帘便可看见大片翠绿的山野,很多不知名称的植物茂盛生长。是众多山草药物的出处。珍贵药材,坚果,山野蘑菇。花椒,核桃,板粟,鸡棕,木耳,松茸,蕨苔,野蜂蛹,山药苕,爬沙虫。
    在旅馆里阅读一本书,看电脑里的伊朗电影。
    天黑的时候,出门到楼下的小店吃好吃的手工面和水饺,一口一个。老板娘欢笑热情,不会说普通话,对待客人真诚。
    沿着小城萧条的街道行走,一直走到河边,坐在河边安静地听河对岸的回声,直到累了才返回旅馆休息。
    在旅馆3楼的走廊尽头看见这个贫瘠小城的夜景,星星点点的灯火点缀在漆黑的夜空中,河水轰隆作响。平静而遥远的夜晚,没有人放烟花。他回到卫生间里洗掉了他的脏球鞋。
    习惯从地图上随便找出一个小县城来,直接出发过去,靠近省份与省份之间边境的更好。云贵川三省让他还可以看到甚过绮丽的贫实景象。去看看那些山区的孩子,与那些建在山坡坡上的小村庄,要做一个真实,坚强,善良的人,无论如何地寂寞与悲观。
    这是他献给自己的一份生日礼物,一次短暂的出行。
    天亮之前要搭车回成都,恍恍惚惚仿佛睡了一个世纪。
    他站在镜子前看离开之前的脸。对着镜子微笑,抽烟,沉默地在房间里走动,收拾球鞋,洁白的床单与枕头要整理干净。
    进站之前,他走进车站附近的小网吧。邮箱里有几封未读邮件。
    且,你还好吗?我回到青岛了,爸爸给我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幼儿园教书,我和我男朋友打算9月结婚,我终于要嫁了。
                                                                                                   2007.3.11

    莲见,北方的雪还没有化。现在你在哪里?我那天在雪地里发现了一只被冻死的鸟。用相机把它拍了下来。我埋了它。
                                                                                                  2007.3.18

    所有看上去美好的,都是虚无的。
                             婴蓝
                        2007.3.22


    且,最近好吗?还在做调酒吗?我是刘澜君,我也想去成都的场子上班。
         

                                                 2007.3.26
    你好,莲见。
      2007.3.26


    我今天买了一条裙子,下次发照片给你看。
                                     小可
     
                           2007.3.27
    病了。
2007.3.28

    莲见,你好,很久没有写过邮件了,除了一些工作上的需要。这是我第一次给一个网络上的陌生人写邮件。看你的文字很久了,看到了成都。在成都居住过6年,后来全家搬到了上海。渐渐地,已经快要把那个城市遗忘。成都是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成都也是一座离开了就不能再回去的城市。祝快乐。
                                                 2007.4.1


    刚才下很大的雨,从学校一路跑回家,被淋成了落汤鸡。
                                             2007.4.5


    几封邮件,他一封一封地读下去。署名的,未署名的,认识的,陌生人的。他手指间的烟灰,长长的一截突然掉到了地上。

    那些曾经在城市里擦身而过,曾经在城市里相遇告别的人。所有爱的,不爱的,天亮之前,他们都会很安静地沉睡。没有人知道这一整个夜晚的孤独,曾如何寂静地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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