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白。
标题:
西川【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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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谧
时间:
2010-5-2 11:56
标题:
西川【深浅】
我藏着我的尾巴
我藏着我的尾巴,混迹于其他藏着尾巴的人们中间。
我俯下身来,以为会接近我的影子,但我的影子也俯下身来,摆出一付要逃跑的姿势。
喝一肚子凉水就能淹死全部的心里话。
走着,我摊开手,但我不祈求世间任何东西。但是,啊,有什么东西会自动落入我的掌心?
碎玻璃割破手指,不见蚊子飞来。
我练习双眼,练得像鹰眼一样锐利。终于可以看清一切,内心的无奈便无法逃避。
如果你走得太近,我就用不上望远镜了。我的望远镜专为看你而准备,你应该仅仅呆在远方。
街上的花瓣,是否西施的碎指甲?
我干过的蠢事别人再干,我无法阻止。我自己再干一遍,只是想显示我诡计多端。
既不能站在疯子一边对常人之恶束手无策,也不能站在常人一边对疯子之恶束手无策。
聪明人赶在天黑以前用完一天的理智。
抬头望月,我猛按车铃,同时忍不住像马一样朝月亮喷出响鼻。月亮上真安静。
星期二,吹熄的蜡烛上一屡青烟。
星期三,南方的苍蝇打败了北方的苍蝇。
我用汽车尾气招待聚会的老鼠。它们心满意足,一致同意:世界真该死,而它们不该死。
别吓唬人,去吓唬不是人的人吧,他们需要被吓唬,就像他们需要被讨好。
我用硬币在你的皮肤上压出图案。
你计算天空的重量。玩一玩,可以。你若认真,我就只好把你掐死。
夜晚的游荡者,我们避免相识。
2004.11.
这些我保存至今的东西
这些我生命中的小零碎。
这些我保存至今的东西。
这只铁矛,曾经在怎样的月光下闪烁。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执著于内心的迷信。多少亡魂走过枪尖? 血。黑暗。义和团。它的钝;它的经历。我时常将它小心擦洗。
这数十枚古钱是经过众人之手汇聚到我的手中;我数着它们。用生锈的手指;我忽而是贾谊,忽而是曹雪芹。市场上叫卖着新鲜蔬菜,我始终不曾将它们花去。
还记得那个夏天,云杰带来这只青花瓷瓶。它有雨水的凉意,仿佛离我最近的星辰。那些触摸过它的人纷纷驾船驶离世界的港口,我把它摆放在我书架的最高位置。
而这不值钱的、优雅的纸折扇被我在扇面上画下一片风景。水、树木、远山,这是一个没有人的不存在的早晨。每当我狂躁,每当我迷惘,我便打开它来,于是我也就化作一阵清风。
在所有我生命中的这些小零碎当中。只有这尊佛像没有睡眠。我向他朗诵《阿维斯塔经》,它不反驳,我向它朗诵我的作品,它不称赞。我们曾一起在北方漫游,现在它像一块岩石一样寂静。
但更多的时候我哪儿也不去。这只鱼形笔筒使我想起妮达·松布隆。她本可以成为一个热带国度的红色公主,但不期然他们一家走上了流亡之路。十二年前我们分别的时候,她从钢琴上取下这只笔筒:"你喜欢吗?"我说:"嗯。"
还有这三只塞内加尔乌木雕:国王、王后和王子,一个家庭,出自一位技艺高超的工匠之手,但我不知道他是谁:他经历过什么?他歌唱过什么?我借助一个黑人的皮肤领略了太阳的光荣。
还有这把我从未使用过的钥匙,还有这只带给我吉祥的马蹄铁,还有这台出品于1898年的安德伍德牌打字机。它们听到过我孤寂的感叹,我应该使它们高兴。
1993.11.
作者:
谧
时间:
2010-5-2 11:58
邻 居
我的邻居。我从未请他们吃过饭,我从未向他们借过钱。我暗下决心,如果我有女儿,绝不让她嫁给他们之中的任何人,因为他们几乎像我的近亲。
我能肯定他们住在我边上(住得太近,就在隔壁),但我不能肯定他们是一些鸟、一些兔子,还是一些狐狸(就像我不能肯定我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我们交换过对于物价、天气、中学生校服的看法,但我们从未交换过对于一个过路女孩的印象。我们交换过香烟和传染病,我们将继续交换香烟和传染病。
隔壁女人每经过我敞开的房门,便会朝屋里张望。我关上房门,就能听到她消遣打嗝一如消遣歌唱。
她和她丈夫,在他们的房间里,肯定各占对角线上一个墙角:两人之间保持最大的距离,使家庭秘密保持疏朗的气息。
但我承认,我不关心他们的灵魂问题,或他们有无灵魂的问题。
邻居是偷听者、窃笑者、道德监督者。我因监督邻居的道德状况偶然高尚,而他们以传递小道消息的方式向我传递时代精神。
时代精神鼓舞老张,把房子租给三个姑娘。三个姑娘画浓妆,三个姑娘肚子疼,三个姑娘白天睡觉,傍晚洗脸,夜晚站在大街上。
时代精神鼓舞小李和小李,男人一和男人二,搂在床上,嬉笑,哭泣,做游戏。
大妈和大婶,像蜜蜂,蛰我的后背,嗡嗡嗡。我回头看见她们笑,她们发我一包耗子药。她们问我"吃了吗?"我说:"耗子吃了就行了!"
半夜,耗子们围到我的床边,齐声招呼我:"你好,老邻居!"我叫它们全滚蛋。在这个家里我说了算。
我家漏雨,必是所有的邻居家都漏雨;我家断电,必是所有的邻居家都断电。我走在38℃的空气里,所有的邻居也走在38℃的空气里;我在自己的家里脱衣服,仿佛是在所有的邻居家里脱衣服。
墙壁太薄,我听见隔壁一家人在看电视连续剧《空镜子》。我连夜加厚墙壁,垒起一堵新墙,第二天晚上还是听见了《空镜子》的主题曲。
我缩在屋里连续七天不说话,不哼歌,不放屁,隔壁女人推门进来,为的是看看我的生活是否出了问题。
2003.10.
作者:
谶。
时间:
2010-5-2 12:04
有一日。反复听阿鹏的读字节目,他读到沈睿在张枣去世后在美国写的文字:别把自己当诗人。
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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