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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占小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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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像百合一样清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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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1 12:56:43 | 只看该作者

4

正如松伊说的那样,现在苹果地已经不见了。原来种苹果树的那块地方,现在正长着绿油油的大麦。麦地中间,孤独地立着一棵苹果树。原来草房的地方,现在盖起了一座新房。是用粗原木建造的房子,看上去非常雅致,房子周围种着一圈高大的向日葵。

走到房前,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在我把过去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苹果树没有了,草房也消失了踪迹。但仍有一个人没有忘记过去,她来到这里建了一座房子。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伤感。为什么曾经想去努力忘却,那如同藏在发间的伤口一样留下的东西呢?

“妈妈在等您。”

松伊打开门,等待我走进去。透过客厅高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那片绿浪起伏的麦田。望着绿色的麦浪,我悄悄停住了脚步。

客厅里非常安静。也许妈妈睡着了,松伊说道。松伊走进了卧室,我站在客厅中央,看了看靠在墙边的钢琴。黑色的钢琴旁边,有几个木头器皿,那里面装着酸浆果和芦苇。明媚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绿油油的麦田和那棵孤独的苹果树,就如同一幅镶在框里的风景画。

“请进来吧。”

松伊打开了卧室的房门。我稳定了一下激荡的心,走进了卧室。尚银就像倒下的影子一样躺在床上,她深情地看了看我。她的眼窝深陷,就像一尊石膏像。

“还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

她转过头,想从床上坐起来。松伊走过去扶着尚银坐了起来,然后又给我拿来了一把椅子。

“为什么没有说呀?不是有很多机会吗……”

我走到床边,握着尚银的手说道。她干涩的嘴唇在微微抖动。窗外射进的一束阳光落在了一侧的床上,尚银的脸裹在了浓浓的阴影中。尚银说道:

“不要再说过去的事了。出院后……这还是我第一次化妆。也不知道怎么样。化妆的事……我太笨了,改了好几次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快要死去的样子。我们最后一次分手那天,我想让你看到我当时的样子。”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短短的两行泪水流了下来。我抬起手,擦掉了她脸颊上的眼泪。

“不要……哭……”

她把头朝后仰着,望向了顶蓬。但是,那隐藏的泪水,却没停住脚步。她望了顶蓬一会儿,从床上走了下来。

“我想出去走走。”

松伊立刻走了进来。我冲松伊摆摆手,然后用手扶住了尚银的胳膊。尚银的身体很轻,就像干树枝一样瘦弱。似乎用手碰一下,就会马上垮塌一样。

我搂着她的肩膀,走了出去。

刚下过几天雨,亮亮的阳光有些刺眼。尚银皱了皱眼睛,然后用手指了指大麦地。留下来的最后一棵苹果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我们沿着大麦田里的一条小路朝苹果树走去,当我们过去时,松伊已经把椅子拿到了树下。

我把尚银扶到了椅子上坐下,然后坐在了苹果树荫下。小村还是老样子。我看到了远处邮局的纺锭,以及那棵茶叶树。微风吹起了她的长发,她用手拢了拢吹到脸上的头发,望着我的脸问道:

“我……老了很多吧?”

她嘴角的笑容看上去是那样的苦涩。

“不,一点都没有变,还是老样子。”

“撒谎。”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用手抚摸着那棵苹果树。

“每天早上,我都会坐到窗前看着这棵苹果树。每次,我都有不一样的感觉。当在床上睡去的时候,我总是很不安。明天早上,如果我的眼睛再也不能睁开了,那该怎么办呀?如果我躺在黑暗中,再也看不到阳光了,那该怎么办呀?……所以,当我睁开眼睛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看一看这棵苹果树。每当看到它的时候,就得到了安慰。原来我还没有死啊,我可以活下去的日子又多了一天……也许,我会像妈妈一样死于疾病。”

尚银已经不再哽咽了。她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悲伤,为了不让我看见那眼泪,她好像在尽量克制着自己。我把手静静地叠在了她抚摸着苹果树的手上。从她的指端传出的颤抖,碰触到了我的皮肤。尚银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说道:

“我说过的。我的体内长着荆棘……其实,荆棘的刺并不在我的身体里,而是在我的大脑里。现在,它们已经张得很大了。那荆棘好像正在刺我的大脑。我已经做过两次脑部手术了。一次是在德国,开始麻醉的时候,我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全身都放松下来,就好像进入梦中一样。那时,我想,自己还能再从死亡中回来吗?也许我永远都不会醒来了,我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了陌生的医生,这些让我感到不安……当时,我真希望有人能陪在我身边啊。我不想没有人陪在身边,就那样孤独地死去。虽然我的病没有根治,但那次手术室成功的。当时,我就想,也许我的病什么时候还会复发吧。所以,我一定要到这里来看看。好像永远也看不到了似的……还记得吗?我们曾经约定三十岁的时候再来这里。”

啊,我发出一声渗透着悔恨的叹息。是那样的。二十二岁那年春天,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每人埋下了一封信,还互相约定三十岁的时候再回来。但是,我们却没有见面。最后,那天的约定就那样荒废掉了。我完全理解尚银。当时她离这块苹果地很遥远,时间过去了很久,我忘记了那个约定。

“我曾经在等你。站在这里……”

我怕让她伤心,故意压低声音说道。

“你也来了呀……买完到韩国的机票后,我非常不安。如果不能回去该怎么办呀?如果在约定的日子里不能站在这里该怎么办呀?……最后,我没能到苹果地来。到汉城以后,我的头真的很痛。长距离飞行,对于我这样一个病人来说,是很不利的。我整整昏迷了三天时间。曾经等待了那么久的约定……却没能来。后来,我知道,你结婚了。”

我突然吃惊地看着她。她那粗糙的眼角,仿佛隐藏着一丝抹不去的痛苦和惋惜。三十岁那年的植树节,她到了汉城,但最后却没能到这里来,而是必须要躺在医院里。她当时的心情,我又如何能够理解呢?

“姨妈再婚以后,我无处可去。最后我收拾好一切,回到了国内。我最先想到的,就是这块苹果地。于是,我买下了它。我想在这里盖一座房子,然后在这里生活。当时,苹果树都在生病。有一天,农村指导所来了一位年轻人,他说,这里的苹果树都患上了腐烂病,必须要全部砍掉,否则也许会传染给其果园的树木。于是,我让人砍掉苹果树,把它们烧了。只留下这棵苹果树。这下面,就像是将要埋葬我的坟墓吧。我想让这棵苹果树活下来。我每天都会到这里来剪掉生病的树枝和树皮,然后涂上药。那时候,我知道,苹果树也应该用酒精消毒,并且也要涂药。”

尚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靠在了苹果树上。苹果树似乎已经有几年没有剪枝,现在已经长得很高了。她倚在苹果树上,望着那绿油油的大麦田。

“本来想在这里种上草,但村里的一位老大娘问我说,你看种大麦怎么样啊?我回答她说,我不懂种地的事。她又说,土地可不能胡乱摆布呀。她还答应来帮我种大麦。现在,那位老大娘还会经常来帮忙。松伊一个人照顾我是很费力的。”

我们背靠苹果树站着,望着山下看了很久。当她显得非常疲劳坐到椅子上时,我轻轻地问道:

“为什么没有说呀?有了孩子的事。”

尚银半天没有说话。当我问第二遍的时候,她的眼角渗出了一颗晶莹的泪花。

“离开韩国那天,我丝毫不怀疑我们的未来。你退伍后,会重新回到学校……我想,就算在短期内我们不会再见面,那么以后也一定会相遇的。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我是说敏枝。你的妻子……”

一块沉重的石头堵在了我的喉咙里,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撕下一片苹果树叶,用手不停地扯着。

82
 楼主| 发表于 2010-4-21 12:57:24 | 只看该作者

“我和敏枝通了几次电话。第一次,她好像还能理解我。但是,第二次打电话的时候,她对我说……让我忘记你。她说,你们的关系已经是要结婚了,叫我不要再纠缠……我不想向她乞求爱情。”

她停下来,调匀了呼吸。尽管看上去并不吃力,但她的耳朵后边分明已经渗出了几颗小汗珠。她故意笑了笑,然后说道:

“当我回国准备在汉城定居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那时,你已经结婚了。”

我就像一个不小心吃到辣椒的人,憋闷得喘不过气来。我胸中郁积的遗憾,越过食道堆到了我的口腔里。曾经在我体内某处嵌着的一个疙瘩,扑通掉了下来。

“你回来的时候,没有必要再隐瞒了吗?”

“在韩国,我接受了第二次手术。不想让你看到我那个样子。”

傻瓜,我说道。她眼角噙着的泪珠掉到了手背上,她勉强微微一笑。

“给松伊起名字的时候,我在前面加上了你的姓。因为是在德国,所以出生登记时用什么姓都没关系……”

我说,你做得很好。尚银故意开心地笑笑,然后向山脊望去。

“知道吗?尚银和那个人结婚了。”

“尚银结婚了?和谁呀?”

“大洙,那个人……内心比外表纯真的那个人。有一次,我去汉城的医院做定期检查,在火车站前遇到了他……他开车把我带到了汉城。可笑吧?曾经是我一直都很害怕的人啊。就好像恐惧死亡一样害怕的那个人。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的温暖。对这个世界,我已经不再恐惧了。对了,有东西要给你看。”

我们沿着小路向房子后院走去。后院有一间像是仓库模样的房子,房子的门非常小,要低着头才能进去。她伸手在门边摸索着打开了电灯。

“这些是那位老大娘做农活的工具。”

她用手指着挂在墙上的农具说道。她走到墙角的一个木箱子前,让我把它打开。箱子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上面落满了灰尘。我用手掸了掸箱子上面的灰尘,然后轻轻地打开了箱盖。

“是从苹果地里挖出的玻璃瓶。”

我立刻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感叹。很久以前,那些十六岁的学生们埋下的玻璃瓶,现在正静静地躺在箱子里面。

“和苹果树一起种下的玻璃大概有十七只吧。在看苹果树的时候,我让人把它们全都挖了出来。但是,这里的玻璃瓶一共是十五只。我们埋下的那个,还在地下面,还有一只瓶子已经被人挖走了,不知道是谁。”

我很吃惊,有人居然还记得当初的约定,已经把玻璃瓶挖走了。他们大概是在二十六岁的植树节到这里把瓶子挖走的吧。那个时候,女老师也在这里吗?

“我把玻璃瓶都收在这里,可是好像不会有人来找了吧。”

阳光从门缝钻进来,照到了瓶子上。我盖上箱子,走了出来。还会有人来找玻璃瓶吗?也许,很久以后,会有那样的人吧。但是,到时候已经太迟了。我就是那样,现在时间已经太迟了。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望着夜空。夜空没有任何不一样。以前那个晚上看到的星星,还留在原来的位置上。浸在黑暗中的苹果花香,流到了大麦田里。但是,星光比那一晚更加模糊,苹果花香也变得更加浅淡了。远处村子里升起的炊烟和饭菜香味,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了。现在,村里已经没有人家再用锅灶和柴草做饭了。

经过了这么久的岁月,大麦地旁的那棵岳桦树好像并没有再长高。风吹来的时候,停在岳桦树上的黑暗就会簌簌地落下来。

“后悔,也是一种幸福。连后悔的时间,我都没剩多少了。留给我的,就只有今天吧。我,总是恐惧明天。我很害怕,不知道自己会以什么样子去迎接明天的早晨。”

突然,我流下了眼泪。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她那细腻的动作,让我感到难过。

“你不要难过。我离开以后,你可以难过的时间还很多。但是……不准哭。我总是感到不安,害怕松伊没有爸爸。如果留在我身边的人都哭,那我也会很难过,不能离开。直到昨天,我还在想,这样大的一个世界上,没有为我而存在的任何东西。但现在不同了。我的旁边不是还有两个人吗?你要发誓,不会哭泣……”

她这样说着,但现在真正流泪哭泣的却是尚银自己。她在呜咽,我把她的头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双颊。她慢慢抬起头。

“如果我死了……不要埋到地里。地里面太憋闷了。就算死去,我也想呼吸。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撒在这里吧。”

“不要……说那种话。”

“是因为焦虑吧。好像你会把我说过的话全部忘掉似的。”

“不会忘的。”

“如果能在天空挖一个坟墓,那该有多好啊。可以不用在那样狭窄的地方躺着。”

“……”

“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死亡的事,也不再新鲜了;活着的事,也不再新鲜了。但是,活着的时候,当生命还余下时间的时候,我就应该以精绝无道:爱情,不是让步;爱情,不能代替。”

“……”

“因为爱而必须忘却,那也是谎言。如果说我有后悔的事情,那就是在爱情上盲目地做出过让步。什么都不要问……为什么要那样做,那时候为什么轻易就走过去了,这些都不要问。”

何止你一个人呢?如果时间可以逆转,我还是想回到那个时候。我想变成二十二岁的青年,把胡乱许下的、徒劳的誓言全部擦掉,在脆弱的忍耐上面涂满牛皮胶,坚持不懈地等下去。

尚银说完,突然干呕起来。我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可却无济于事。我把她抱到床上躺下。看着她干瘪的脸庞,我心如刀绞。她睡着以后,我才走出了卧室。一直在卧室门口站着的松伊,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把松伊扶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我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

“您会继续留在这里吗?”

松伊用红肿充血的眼睛望着我问道。

“会。”

松伊闭上嘴唇,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妈妈住院的时候,看到了登在报纸上的广告。于是,她让我到书店买了报纸上登的那本小说。那时,我什么都不知道。封面上登着爸爸的照片……妈妈一下子就哭了。医生宣布她不久以后将会死去,她出院那天,妈妈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松伊说完,走进自己的房间,拿出了一个小木箱。松伊轻轻地打开了箱子盖。

“是妈妈写的日记。”

我慢慢伸出手,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一本日记。日记是从去德国之前开始的,但并不是每天都写了。三四天写一次,或者是一周写一次。尚银生病以后,写日记的次数就更少了。

看了一会儿日记,我抬起头,望着松伊。

“你登在广告栏上的……原来是妈妈的日记啊。”

松伊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躲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83
 楼主| 发表于 2010-4-21 12:58:02 | 只看该作者

眼泪

1

我在苹果地住了五天。这期间,尚银曾经两次摔倒。我说应该去医院看看,但最后她也没有离开那里半步。她说,我不想死在医院里。每当我把摔倒的她放在床上的时候,她都会不安地对我说:

“明天早上,我还可以睁开眼睛吗?如果睡着,好像就永远都不能醒来了。现在我看到的,可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的东西吧……我不想睡觉。”

我能看得出来,每晚她都是在痛苦中度过的。有时,她的表情肌肉会出现被麻痹的状态。那时,她就会面无表情。有时,她还会说窗外的苹果树变成了两棵。但是,她一直在忍耐,她想独自承受痛苦。当她的身体抽搐的时候,她会在床上滚来滚去。每当见到她那个样子样子,我都会埋怨自己,怎么不能为她分担一些痛苦呢?接着,她会重新振作起精神。我会像发泄愤怒一样对她说:

“痛就说出来吧。不要藏着……千万不要像傻瓜那样忍耐!”

第四天下午,她从床上爬起来,凭借自己的力气走到了客厅。她坐在客厅里望着窗外,我惊得打了个寒战。危险地站在房门前的尚银,身穿着藕荷色的针织套衫,苍白的脸上挂着明快的笑容。突然我想,自己是不是正站在她银色的自行车旁边啊?

“我想出去走走。”

我走过去,搀扶着她走了出去。我们走到苹果树旁,坐了下来。她解开上衣钮扣,掏出了那条银项链。

“我一直珍藏着。如果我死了……就那样把它留在我的脖子上吧。”

望着她湿润的眼睛,我点了点头。我打开钱包,取出了那张我和她的合影。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双手捧着照片,把照片贴到了胸口。

“另一张被水泡坏了。”

我想个负罪的人一样,低头说道。她点了点头,好像在说,没关系。

“我不想在尸体前面摆其他照片,就放着张吧。”

我轻轻地咬着嘴唇,答应她说,我会照做的。她望着大麦田,照片依然紧紧地贴在胸口。夕阳下的大麦田屏住呼吸,正在迎接黑暗的到来。绿色的叶子和白天藏匿起来的黑暗混在了一起,红色的天空和大地的界线一点点正在被抹去。我看着尚银憔悴的脸庞,轻声说道:

“不要害怕。有人不是曾经说过吗?美丽神圣的东西总是成为诽谤的对象……过早地把你带走,是因为你太美丽了。神因为嫉妒你,只好在你的额头刻上皱纹的痕迹,早早地把你带走。不论谁,都无法拒绝。所谓时间,总会清算生命,然后把它还给自然。那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一切的命运。自然的清算,或早或晚总会履行的。最后,我们的身体也会被交还给自然。”

她在专心听着。我不会害怕的,她说。

“所谓爱情,好像就是身边没有它时才会感到迫切需要的东西。当我确认你不在身边时,总为没有人和我一起度过早上而伤心。那时,我会抱怨。就算我死了,也要让你的心中长出杂草,或是留下阴影。一切都毫无用处……”

当太阳开始向西边的天空倾斜时,松伊拿着一个小箱子走了过来。松伊打开小木箱,从里面拿出了一块白布和一把剪刀。

“今天,您让松伊给你剪头发。现在,我是美发师了。现在,松伊要修剪您的头发了。”

尚银理了理蓬乱的头发,说:

“做过手术后,头发就没怎么再长,可真是糟透了。万幸的是,还能留到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想一根头发都没有,就那样死去。”

松伊打开白布,把它围在了尚银的脖子上,然后拿起了梳子和剪子。耳边传来了喀喀的剪刀声。我非常惊讶,原来松伊的动作居然是那样的熟练。每当松伊见到掠过的时候,尚银都会轻轻地闭上眼睛。最后一抹阳光洒在剪掉的头发上,头发泛着光泽。松伊快速地剪好了尚银那像杂草一样蓬乱的头发,然后又把剪刀放进了小木箱。

我们坐在苹果树上,守望着划过的黄昏。尚银好像很疲惫的样子,把头靠在了我的胸口上。

“我也想为你洗脚。就像你当初那样……原来,我还担心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太阳落山后,我们回到了房里。我本来想劝说尚银,可她坚持着一定要为我洗脚。我把她扶到床前坐下,然后走出了卧室。我端着洗脚盆刚一走进卧室,尚银就站了起来。

尚银让我坐到床上,抬起头深情地看了看我。看着她那恳切的眼神,我把脚伸了出去。她脱掉了我的袜子,把我的脚浸到了水里。一股凉凉的感觉穿透我的皮肤,一直到达我的骨头里。她用一只手握住我的脚腕,仔细地擦洗。她的手是那样的瘦弱,那样的无力。她的肩膀,好像马上就会垮塌下去似的。

最后,她用毛巾擦干了我脚上的水气。我的脚底有些发痒,感觉就像全身都瘪下去了似的。尚银低下头,把嘴唇贴到了我的脚背上。

“现在,让我为你洗脚吧。”

我扶起尚银,让她坐到了床上,然后又换了一盆水。我蹲下身,为她脱掉袜子,把她的脚浸到了水里。这时,她长吸一口气,说道:

“要走的路还很长,所以……可以为我洗得干净一些吗?天国大门前聚集了很多天使,也许他们会检查我的装束。如果脚太脏,……,可能会被赶出来吧。”

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到了我的手背上。为了不让她看见我的眼泪,我低下了头。她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那颤抖渐渐强烈起来,最后她用双手抱住了我的脖子。

“我说过不想哭……想笑着死去……想在上帝面前受到称赞。”

她的身体在颤抖,我却没有抬起头看她。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眼泪。我咬着嘴唇,但却还是无法阻止眼泪下滑的脚步。我低着头,静静地为她洗着脚。

“明天早上,我想吃你做的饭菜。”

我用毛巾为她擦脚时,她这样说道。我点了点头,回答说,我要为你做一顿世界上最美味的菜肴。

8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1 12:58:27 | 只看该作者

2

那天晚上,我睡在了她的身边。但是,我并没有睡着。看着尚银因病痛而呻吟的样子,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我才合上眼睛。我大概睡了一小时左右。当灰白色的清晨走到窗前的时候,我嗖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我看了看尚银。

尚银睁开眼看了看我,我是一张非常安祥的脸庞。她虽然没有说话,但从她的脸上我却看到了安然迎来清晨的慰藉。我望了望她无神的双眼,然后朝厨房走去。正当我要关上房门时,她用颤抖的声音说:

“韩志勋……”

是在叫我。我轻轻地转过身,低声问道,有事吗?她的脸上绽出了一丝非常羸弱的笑容。

“我想那样……叫你。怕会忘记……去天国的话……不是有一条叫作忘川的河吗?如果忘记了,那该怎么办呀……?如果喝了那河水忘记了,那……”

尚银吃力地说完,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我微微一笑,然后对着她的耳朵低语道:

“不要担心。就算你忘记了,我也不会忘记的。”

我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走出了卧室。一边想着该做些什么呢?我打开了冰箱。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这就是她们母女两人的生活吗?冰箱里有一些蔬菜、一瓶番茄酱、裙带菜干和鸡蛋,最后,我决定做番茄酱裙带菜汤。

松伊现在好像还没有醒。为了给尚银母女一个惊喜,我蹑手蹑脚地在厨房里外进进出出地忙活着。我想让她们一睁眼,就可以看到准备好的饭菜。我洗好菜,调匀鸡蛋,然后把油倒进了煎锅里,我感觉很开心。饭菜很快就做好了,我在等着饭菜凉到适当的温度再叫醒尚银。

“这是什么味道啊?”

松伊抓挠着蓬乱的头发,走出了房间。我用手指了指饭桌,松伊瞪大眼睛看了过去。

“是您亲手做的吗?”

我难为情地点了点头。松伊淡淡地笑了笑。

“真是辛苦了。你见过来我家的那位老大娘做的饭菜吗?妈妈只爱吃她做的粥。”

我望着桌上的裙带菜汤,显得有些失望。松伊把鼻子贴到汤上闻了闻,然后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好像在说汤很好喝。

“这个我来喝吧。对了,现在我要去煮松子粥了。”

松伊煮粥的手艺似乎很熟练。她说:

“米至少要蒸三个小时。先用搅拌机把米搅成糊状,放在炉子上煮,接着把松子放进去,煮开后再用饭勺搅一搅就可以了。”

松伊一口气说完,好像不把做松子粥的方法教给我就不罢休似的。大概松伊知道能为妈妈做松子粥喝的时间不多了吧。我低声对着松伊的耳朵说道:

“明天开始,我来煮吧。”

松伊抬起头,看了看我。她眼里的泪水,滴进了松子粥里。

“该叫醒妈妈了。”

松伊说完朝卧室走去,我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去吧。”

我把松子粥和裙带菜汤放在托盘上,走进了卧室里。我打开房门的时候,尚银还没有醒过来。我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刺眼的阳光正洒落在挂着露珠的大麦上。我慢慢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她一下。

“起来啦。该吃早饭了。”

我用手轻轻推了推尚银的肩膀,她并没有睁开眼睛。于是,我用手搂着她的脖子,想把她扶起来。可当我扶起来后,她的脖子又无力地向后倒去。立刻,我的全身像是被冻住了。

情况有些异常。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好像是孤独地站在所有的一切都被烧掉的空间里,那处空间,只是充满了刺眼的阳光,我身体的所有感觉和曾经在我体内游走的所有情感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尚银一动也不动。正如她所希望的那样,她身上穿着那件藕荷色的针织套衫,脖子上戴着二十二岁时我送她的那条银项链。我轻轻地把她放回到床上,慢慢地抽回了手。没能尝一尝我为她准备的最后一顿早餐,她就那样离开了。

我在床边站了很久,静静地望着她睡去的样子。那是一张非常平静与安详的脸。玻璃窗好像一幅退色的风景画:开花的苹果树,以及下面那绿色的大麦田……

我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那削瘦的嘴唇。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滑下,坠到了她的银项链上。我慢慢弯下腰,把嘴唇贴在了她的唇上。然后,我对着她的耳垂轻轻说道:

“我在一直看着,知道你走到通向天国的台阶前面,我一直都在凝望。不要担心。就算你忘记我的姓名,终有一天……我到那里的时候,也会大声唤你的名字。我一定……会去找你。”

灰色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抬起头,忽然看到青色的大麦间有一辆银色的自行车。银色的自行车停在青色的大麦地里。并没有骑车人,自行车静静地横在房前。她轻轻打开门,骑上了自行车。她好像在对我说,保重。她那向我挥动的纤细的手腕隐在了白白的阳光里。

尚银向我淡淡一笑,然后又踩着自行车向前而去。自行车沿着小路缓缓移动。就像年代久远的电影底片会出现卡壳一样,自行车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接着向前而去。她把自行车停在苹果树下,望了望我。她在向我挥手,我也无力地举起手来。

她的身体晃动着渐渐远去,变成了一个藕荷色的小点儿。我一直站在窗前,直到自行车消失在青色的小山坡的另一边。我把埋藏在心底的话呻吟了出来:

我爱你……

85
 楼主| 发表于 2010-4-21 13:00:09 | 只看该作者

尾声

尚银的身体变成了白色的粉末,被撒在了苹果树下。现在,她化作了伸入地下的苹果树根,长成了粗壮的苹果树干,还会变成嫩嫩的叶子,获得重生。

尚银最后留给我的东西,是临终前录下的磁带。她的声音是那样的痛苦乏力。

现在……该走了。保重。保……重。

在监狱里的时候……我才像傻瓜一样知道自己已经怀孕四个月了。来探视我的父亲……刚见到我,就走出了会面所。他问我……肚里的孩子是谁的。

当时……我记得很清楚。在我体内留下小生命的……是到军队去的你……我很害怕……该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呢?

在德国……那个女人,对……是敏枝。

我给她打过电话。当时,她说,很喜欢你……快和你结婚了,让我把你彻底忘记……

一切都是那样黯淡无光。

但是,我,还有,希望。三十岁的时候,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再见到你了。

在机场晕倒后,我昏迷了三天。当我醒来的时候……我问松伊,今天是几号啊……?我知道……已经太迟了。曾经等了那么久的日子……等了八年的时间,好不容易带着女儿回来了……

我想盖一座温暖的房子。就像已经先在天国盖好一座房子等着的妈妈一样……我也……给……我的孩子……盖一座温暖的房子……然后在里面等着你。

啊,现在好累呀。想要就此放弃。

我死后……把我的骨灰……撒在这里。

覆着大地……我将成为,最先,开放的,花朵。

请不要忘记我……

再见,再见了,我的爱人。

我并没有哭,因为尚银可以在我身边永远地安息了。

敏枝跟我联系说,文件已经都准备好了。我把一切事情都告诉给了敏枝,整整十分钟,敏枝拿着电话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天,我的手机上传来了敏枝的短消息。

“回来吧,就那样回来吧。不论如何……我们已经有了一个长大的女儿,那也很不错呀。”

<全书完>

86
 楼主| 发表于 2010-4-21 13:03:5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占小牧 于 2010-4-21 13:20 编辑

所谓相逢,过早的邂逅了,就意味着过多的别离

不要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并不知道

我有多么痛苦。

从最初看到你的那一刻起,

我的胸中就好像嵌入了一枚坚硬的铁丸

铁正在我胸中生锈,

可我却不想把它掏出去。

你明白吗,这种心情?

我像褪去的潮水未能带走的帆船一样留下来,

独自一人,非常孤独

我无法把你从心底抹去。

我现在已经精疲力竭。

如果有人能在我身体里钉一枚钉子,

让我不再摇摆,那该多好啊。

我爱你。

在尝试别离的过程中,

我们将会慢慢长大。

离别的尽头,

我们必须去爱。

也许会遇到某个人。

现在我知道,

等待之后应该得到一些东西。

为了遇到某个人,

岁月要我们学会忍耐。

如果正在去爱,

那么终有一天,你也会遇到他。

别离,其实就如同是为了遇到某个人的尝试。

也许,你对我的爱迟早都会移步,

也许,你会在某个地方抛下这沉重的锚,

对不起
87
 楼主| 发表于 2010-4-21 13:20:0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占小牧 于 2010-4-21 13:22 编辑

这本书陪伴了我六年的时光,可以说陪伴着我的整个青春!
每每发现自己的心已经如水般死静,我就会去看它,我怕自己的心会真的死掉。
一直在网络上找这篇小说,我想把它分享给更多懂爱的孩子!
无意间看到一本小书叫《第十一颗苹果树》,内容和《像百合一样清纯》一字不差。
我不知道真正的作者是谁,究竟是谁在亵渎如此美丽的文字,我想,这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它带给难以言述的感动,伴着我成长,教会我懂得去爱!

花掉了一中午的时间去编辑它。
希望有人会喜欢。用心去读懂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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