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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噎死爱肚} 欢喜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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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20:04: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她一定叫做允声。天色光明,醒了过来。走路玩,踢小石头,一踢踢老远。看见成都这座城,一条河,河面平静。

      她一定叫做允声。到茶肆买了一杯茶,坐下来,看见穿白麻衣的姑娘自身畔走了过去,衣袂飘飘的样子。恋人不癫狂,猫儿已然魇着了,有些朋友,只暗自打点了妆奁,施施然入了别家的院。一切恁的平白。

      顾盼了一阵,些微的疲倦,终究无趣。于是。想说说小时侯的事情。


      那时的奶奶拿红纸剪喜鹊与梅花,允声搭着小板凳站在阳台里面向外反复张望,如果不是下午时分,那就一定是夜幕降临,终于看到半点昏蓝的街灯,等个男人,下班回来宠爱纵容。

      男人是父亲的哥哥,与允声一家同住。允声五岁,他三十七岁,没结婚。父亲在外地工作,那地方叫做新津,工厂后面有大片的草塘,日光明朗的时候,渔夫就在水里懒洋洋地睡觉,允声随母亲去看望他,来到那艘船上,是渔夫把她从岸上接过去的,他女儿友好地和允声玩,起网的时候,把三个小螃蟹送给允声,允声记得,新津城内,梨树飘花是十分美丽的季节,新津城外,就是那一片绿油油的水域了。

      回到家里,家里有相思鸟和小兔子,母亲早早出门去上班,允声哭叫不要她走,她一定要走,允声从来没有赢。反复几次,就习惯了。鸟和兔子也是好玩伴。不去幼儿园的时候,奶奶讲故事给允声听,她的思维缜密细腻如绸缎,上面却缀满莲青粉荷的光景,仿若轻墨染就,敌对逝去已久的年生,她总一身素裹,头发乌黑,手持她的母亲留下的小剪刀,看到没有,窗户上的纸花是艳红的,多精致脆弱。

      男人下班早的时候,把自行车一放,便奔进屋找到允声,他说,允声,唱个歌给我听。打那还是一个肉团,他就疼爱了她,从赤头楞脑的婴儿到眼眸溜圆的小姑娘,他总是把她抱起来,叫她骑在脖颈上,走到近处的公园去。

      下午,公园游人稀少,从小山坡上望下去,湖面粼粼,又似水平,小风吹过来,允声唱道:青蛙妈妈睡醒了,呱呱呱呱叫,青青杨柳随风飘,地上长青草。

      这个歌每天都唱,每天都去公园,每天都有那温煦男人的拥抱,每天都张望。

      男人说,你再长大一点点,就该教你下围棋了。

      允声执白子,盘着腿坐在棋盘一头,学男人的姿态,轻轻落子。他说,你不要贪心,不要光顾吃食,你要慢慢画一个大圈,都是你的领地。

      有一个周末,男人用自行车载允声到郊外去。允声坐在奶奶膝前的小板凳上,听她说介子推如何死于绵山,男人走过来,把允声抱起来,放在自行车后座上,说,走,我带你去看火车。奶奶轻轻摇头,眼角泻出淡薄的茫然无依,任由两个人开心地出门去。

      允声雀跃,在后面拿小手臂牵住他的衣服,听见风声呜呜划过耳旁,男人蹬着车子,衣襟被吹向两边,那 段路程是不短的,现在想来,总要骑两个小时的车,他就在前面奋力地蹬,后面坐着他小小的姑娘,她在他背上灵活地爬来爬去,侧着坐,倒着坐,有时还站起来,用力抱着他的头,男人笑着,说,你蒙住我的眼睛了,允声允声,把你手挪一挪。允声咯咯地笑,手心汗津津的。

      半路停下来买干粮,他和允声坐在路边拆开饼干盒子,喝他盛在军用水壶里的凉水,允声先喝,然后男人接过来凑在嘴唇上咕嘟咕嘟大口下咽。

      终于在午后到达,他停下车子,牵着她步行过去。铁路的旁边是大片的野地,日上中天,微微西斜,掩映在长草里的轨道,有一个柔和的弧度,慢慢指向视线的尽头。

      她问他,火车呢。

      他说,我们来等一等。

允声蹦跳地在草丛中玩耍,他便在旁边看着,允声的快乐很直接,你看你看,黄的白的,到处都是小花朵,男人仰天望,眉峰蹙起,不知想些什么 。

他突然说,你听见了吗?什么,允声问。

男人把她牵到铁轨旁边,叫她听远远传来的轰鸣,他说,来了,来了。

那是一股很大的力量,叫人站立不稳,没有办法呼吸,允声在飞速移动的车体前闭上眼睛。空气似乎要刮破脸皮,她退后两步,身体倾斜向右。

男人蹲在地上,把允声抱在怀里,允声紧紧贴向他,疾劲的风声中,男人把允声的头托起来,要她张开眼睛,他在她耳边大声说,来允声,我们来向远方致敬。

火车走远后,允声觉得做了一个梦,刺耳的强烈声响已经不再,眼睛疼痛,耳边遗留男人清晰的语音,让我们向远方致敬。

那野地上飞着很多菜粉蝶,允声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来捕捉它们,轻轻拈住白色的小翅,装进一个塑料袋,男人帮她拿着袋子,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烟,等小姑娘跑着跳着过来,把手里的蝴蝶放进去。

回去的路上,允声靠在男人身后,男人说,你累吗?允声摇摇头,闭上眼睛。拿手箍住男人的腰。

黄昏的时候,他们回到了家里,允声把塑料袋拿到阳台上,把那些蝴蝶往外倒,死了的,就直直的,轻轻地下坠下去,仍然活着的,都偏偏倒倒地飞开。

允声和男人带了一群蝴蝶到城中,允声问奶奶,它们是不是还能够找回去呢。

不能了。奶奶说。她拿着剪子剪式样繁复的蝴蝶,慢条斯理的,展平给允声看。

允声读小学的时候,男人身边有了个女人,他带她回到家,在房间里坐,交谈并亲昵。允声推门进来找他,说,你可要讲《汤姆索亚历险记》给我听。男人说,是,是。

允声对奶奶说,他去摸了阿姨的手。

奶奶笑,她的心病已然减轻。她说,你大伯要成家了。

成家?允声问。

就是和阿姨在一起,一直到老,一直一起生活。

那我呢?

奶奶觉得允声真是天真可爱,她把她的孙女笑了又笑,最后说,你丁点大,只好跟着大人,做大人的小尾巴。

允声低下眼睛,不做声地走开。

夏天的时候,男人结了婚,他同妻子到黄龙溪去玩,那是个古镇,他带了允声同去,大巴车上,允声一直沉默,女人拿出糕点逗引她,允声只是轻轻别过头,前额碰在男人的衣领上。

黄龙溪有河水,水上有游船,他们三个坐在船头,允声把手从船舷垂下,伸入水中,她兴奋扬起头对男人说,我多想进去游水。女人笑说,那怎么能够,这么深的水。男人却说,我握着你的手臂放你下去可好。女人阻止,允声已脱下小裙站在船边,男人提起她来,让她的身体没入江水,允声赤裸的肩头在水波中忽隐忽现,她看见女人紧张地在旁注视,就突然高兴地叫唤,男人见她开怀,更荡起双臂,让允声在水中游动漂浮,允声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柔软地飞,水流从腋下和两腿之间漫过,胸口微微胀痛,她仰起头,张开嘴巴呼吸,看见蓝天白云。

过了一会,男人渐渐地也有些不支,女人伸出手扶住允声的一只臂膀,帮男人减轻些重量,她紧紧地抓住允声,仿佛生怕她脱了出去,允声却在水下暗暗扭动,轻而易举就挣开了去,她皮肤光滑,女人的手滑过她的上臂小臂和指尖,然后摔入水中。她愕然。

少了一侧的支撑,允声的身体失去平衡,迅速向水里倾斜,她开始尖叫,双臂紧紧去抱男人的胳膊,男人亦失色,使力把允声提出水面,哗啦一声,水珠串串从身上往下落,允声在男人怀里大声喘息,他责怪妻子,你为何不小心,多危险。

允声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赤脚被河水泡得发白,周围蔓延开水渍,她又看见女人的脚,瘦而狭窄,穿着肉色的尼龙丝袜和酒红色的高跟鞋,她听见那双脚的主人对她说,允声,来穿上衣裳。她抬起头,双手横抱住胸口,对男人说,下个周末,你可要带我去太平寺机场看飞机。

是,是,男人说。

女人变色,她诧异地看着这个小人,感觉胃部一阵收缩。

半夜的时候允声起夜,她走到男人的卧房门口停了下来,把耳朵贴在门上,她听见女人对男人说,她是个小怪物。

男人说,她那么小,你多心了。

允声笑了,她听见笼子里的鹦鹉在轻轻扑楞了一下翅膀,她就走到窗口去,那上面是奶奶剪的纸蝴蝶,翅膀巨大而妖娆,触须弯曲,允声拿手去摸,她踮起脚,把脸贴上去,舔湿嘴唇,那些蝶翅上的血红,就印在唇上了,不均匀地涩口地糊了一嘴。

九岁的时候,男人带允声看了飞机起飞,,允声问,它还会不会回来,男人说,会。

女人对允声很和蔼,却是有微微的忌惮,她不明所以地迁就这个小姑娘,她与她单独相处时,心里会一阵发虚,觉得那眼睛里面住着不一样的东西。她买糖给她,给她零花钱,从不呵斥她,态度很恭敬,她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允声要离得她远一点,她心里才会松爽一些。

允声在他们就寝后会突然来推门,站在床前径直对男人说,你是不是说过,要带我去看博物馆。男人说,是是,并允诺给她确切的时间,她才又默不作声静静走开。看她小小的身子从门缝里闪出去,没在黑暗里,女人转身找男人的胸膛,她脊柱发凉,紧紧朝男人靠拢,开始压抑地哭泣。男人没有动静,已经睡熟。

     允声读中学的时候,女人去了外地工作,她似乎走得兴高采烈如释重负,对于晚来的婚姻,好像没有十分不舍的样子,她抚摩丈夫的头发,心事已清明一般,她看他的五官,对他说,很快,我只要半年就回来。男人说,好,你自己保重。奶奶摇摇头,只是有些绝望的样子,她叹息,貌似无依地扶着门张望。女人说,妈妈,我走了。

允声在人后,没有表情地看他们送女人出门,她慢慢地跟上去,她看见女人穿了一双新的酒红的鞋子,哒哒哒地在地上敲击。

她突然走上前,对女人说,我来帮你提这个包。女人仿佛已摆脱些什么,她微笑地对允声说,多谢你,并把一个小包递给她。

允声走在女人的旁边,她已有她耳畔高,她们两个走在人前,亲密无间的样子,后面的人看见,亲人多和睦。要上车的时候,允声一边把包往车里递一边不经意地在女人耳边低语了一句。

她面容诚恳,眼睛甚至不看向女人,只在转身的时候轻轻说了那么一句,嘴唇翕动,声音飘忽,轻到仿佛只是幻觉。

他是我的。

女人一惊,心中震荡,她身子一歪,重心偏移,右脚没有踏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等再站直身子,新鞋的鞋跟已经折断一只,她突然有脱力的感觉,似乎终于清醒,这好比是个荒谬的阴谋,她缠上她,不放过她。这小女孩,眼眸邪恶又纯真,她不想再看见。

女人拂开允声扶住她的手,对围上来的人说,没有事,刚才踩到小石头。亲人们见着这小意外,不以为意,只说没有受伤就是好的,男人替她在行李箱中拿出备用的鞋子换上。

女人没有再说话,上车速速离开。

允声退回来,若无其事。她双手绕住男人的胳膊。说,你是不是,要给我讲英文习题了。

奶奶还是摇头,她的眼神已经不再犀利明白,依然看见孙女,唇红齿白地站在人中,她突然大声唤她。

允声,允声,你今年几岁了。

允声走过去,拿手搀扶,她说,奶奶,我已经快要十五。

你长大了,要识趣地过,莫要害人,不然自己也不得安生,好人的心里,清净得很。老人眼神涣散,絮叨着,可能自己也没有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允声笑,觉得奶奶真的老了,说着无根生又没头脑的话。

女人终究没有回来。男人在深夜的时候面对电视屏幕,他一枝一枝地抽烟,慢慢换台,他的脸上没有愁容,一个人在凌晨里风平浪静。允声从房间里走出来,她一直打光脚,她悄然无声地走到男人身旁,瘦的身子轻微摇晃着,好像凭空突然出现,男人不诧异,看她拖过椅子,摆在他的旁边,然后盘腿坐上去,他说,允声,披好衣服,不要着凉,我们来看斗牛。

长剑刺入脊背,狂暴的公牛慢慢力竭,它的伤口流出血液,打湿皮毛,它逡巡着,试图站立,重新奔跑,并要用力甩落钩进身体的铁刃,痛苦是痛苦,它或许一点一点知道,到了这圆场中央,就失去了生的可能,终于垂下头去,等待致命的一击。

允声目不转睛,夜风入侵,男人抖落烟灰,屏幕上斗牛士意气风发,挥着斗篷,向四面的观者致意。血色浓郁醇厚,他的杀戮,十分美艳。

他出击了,漂亮的姿势,干脆利落地插入,于是庞大的躯体轰然倒地,四周掌声雷动。男人拿起遥控器,换向另一个频道,转头一看,允声已抱着双臂蜷在椅子里睡着,他说,允声,你要看环法自行车大赛吗?

允声没有听见。屏幕上的车手,经过很远的路程,看见周遭的风景,终于抵达。他们的心里,一定很充实满足。男人把允声兜起来,放回到床上,回到椅子上坐,继续点了一枝烟。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20:07:24 | 只看该作者
允声醒来的时候,闻到潮湿的味道,她看到窗外天色灰蒙,东边的角落有一处微明,她抽出一只手,放到鼻子前面,用力地嗅吸,然后五指轻轻揉搓。她的另一只手伸向肚皮,指腹慢慢摩挲。允声翻一个身,看见泉水盈涌,温暖柔和,气味腥甜,溢得她满身都是。

她突然觉得已经很难忘记,铁轨旁边的蝴蝶,翅膀苍白,羸弱而坚持的,死去或者飞翔。允声把手上的血污在床单上拭尽,起来清洗穿衣。

她对坐在沙发上读报的大伯说,今天,你是不是要和我去龙泉?

龙泉是成都边上的一个小城市,旁边有龙泉山,山上有成片的果树,还有一个古刹,叫石经寺。

男人和允声在寺外的露天茶铺里休息,允声对他说,我想进去看看。

要我陪你么?

不用,我很快出来。

寺院依山而建,重重叠叠。允声走在上山的路上,看见古木参天,绿意森森,她感到一阵幽凉,经由喉头,到达全身,山涧有流水,有鸟唱,有磐声,有钟鸣,不间歇的,还有僧人低眉垂目,经过身旁,山上烛烟缭绕。允声突然觉得小腹疼痛,她停下来,四处环顾,有几间禅房在身侧,其中一间,门扉虚掩着。允声慢慢走过去,站在外面朝里面望,里面没有点灯,窗户紧闭,光线昏暗,她不由自主地跨了进去,屋里没有人,陈设简单,她看见木鱼和供奉的神像,转过身子,是古旧的几案。案上有一卷佛经,她顺手翻了一翻,却听见门外有吟颂之声,她抬眼一看,一个着青衣的和尚缓步走了进来,允声忙双手合十,口里念喏,她说,我不是有心进入,惊扰了师父,请见谅。

和尚不说话,走到案前,他低头仔细看佛经,正是允声翻到的那一页,然后抬起头对允声说,施主,万事皆要想得明白,你所依的,其实并非你所依,都是幻象,都是心魔,若只是孤行,罪孽深重。

见允声茫然不解,他又说,若见血光,只作一般烟花坠地,各自都有命,烟花非你,你非烟花。

你说什么,允声惊惧。他却不再搭腔。转身出门离去。

允声追出去,那和尚朝她摇摇头,微微地笑。允声突然愕住,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男人在寺外等她。

父母说,这个孩子,不与我们亲,与她大伯亲,他惯坏了她。奶奶糊里糊涂地说:作孽。父母说,妈妈,你说什么?

奶奶说,感情好,也是作孽啊。她手里的剪子还在,她睁开困乏的眼睛注视一张一张红纸,只是那些蝴蝶,轮廓越来越模糊,最后失去形状。她叹息。

长到十七岁的允声,如所有的孩子,等待高考,在练习簿上写密密麻麻的字,眼神疑惑茫然,时常发呆,懵懂如同梦中。有男孩写信给她,她不拆封,搁在一边,飞快忘记。

七月艳阳。允声从考场出来,她并拢五指,置于眉睫遮挡光线,恍然之中,她的少年已告尾声。

允声回到家里,家里没有其他人。那天中午,她发现本该在上班的男人却站在窗口,她叫他,男人回过头,满面都是喜悦,允声奇怪,走到他旁边去,看清他已经老去的面容,眉宇间似乎熠熠生辉,他也仔细凝视允声,他问她,你知道吗,什么是往生。

允声还未回过神,他继续说,我是一只鸟,你也是,我们要飞回去。他飞快地跃上窗台,一脚跨出去,踩在护栏上面,神情亢奋地看向天外,突然转头,认真地对允声说,来,来向远方致敬。

      
男人完全离开了窗台,悬空踩在护栏里,如一只老鸟,蜷缩着,却又微振着衰老的翅,铁护栏已经有些年头,与窗台连接的地方开始朽烂,允声看见了,已有寒冰样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她张了张嘴,来不及说出什么,护栏已经哗啦一声松脱了去,笨重而急速地下坠。男人的脸微笑着,眼神闪闪发光,依旧神往地不知看向哪个方向。允声最后看见,男人的脸那么微笑着。

他的翅膀华丽绚烂,包裹覆盖了她的一整个童年与少年。

她也以为,他将要宠爱她一生的。那些蝴蝶,终究没有飞回到原来的地方,就坠落在城市当中了。

下坠下坠。然后是简单的丧事。丧事之后,允声听见大人们在议论,他们说男人一直患有精神分裂症,沉溺于臆想,常年服药,行事与常人并无大的异端,这次突然病发,才坠了楼,她也听见母亲的声音,她在惦念他,说他曾经格外疼爱他的侄女允声。

晚间的时候,家里安静如昔,甚至更甚,允声翻身起床,披着被单,赤脚走到客厅。她到男人常坐的位置上坐下来,把电视静音,开始一个频道一个频道地翻检,可是翻遍了所有,也没有看见哪个台在放斗牛。

有老鼠自墙根跑过,中途停下来,小圆眼睛绿莹莹地注视她。允声不觉诡异,只觉隐隐凄凉。

那一刻,觉得自己与死亡格外贴近,她嗅到它诱人的气息,那么安全的,让她平静了下来。

心里慢慢松懈了,有欢喜悄悄升腾,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口呼吸,肺部都饱胀了,允声闭上眼睛,泪水在眼底慢慢干涸。






3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20:08:47 | 只看该作者
过去的五年中,我还是那样地散步,走到河边,脚步跟河水的流动一个方向。过去的三年里,跑去郊外看过火车,没有看见过什么蝴蝶。过去的两年里,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明白事理的人,知道凡事都有迹可寻,不可强求,不可僭越。我是允声。

我的日子,是这样的。

摒弃不得志亦不适应的大学生活,逃课无数,日夜颠倒,有时混迹在某家会所,有时独自相待,抱住自己,说给自己听,我还有这个。

大部分时间比较穷,有钱的时候会远远近近出门去,在异乡着奇怪的装束,兴起的时候吆三呼四,同去同去。那些路途,却一直不陌生,一地到一地,纵然心意空白,目的单纯,也均伪装成了烟视媚行,脚步要拖沓,腰肢要晃得懒散,临到上车的时候却要果断,说走即走好不潇洒,总归做一番态,去遮掩了不愿暴露的朴素与恐慌。


  

现在说到我的恋人。

他是个男人。是在某一地停留时遇见,留下了联络号码,话语无多,不久便起程离开,或者是我的囊中空涩,或者是我真的思归,就一次一次回到成都这座城。

我本不知他就是恋人。要一年之后才晓得。那时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均是路上遇见的旅客,就凑在了一起,只是我是单独一个,他的队伍很热闹。他年长许多,时至今日我一直不知该怎么称呼,然而也不直呼其名。

离开之后,我甚至没有记得他的面容和声音。后来的一年中,我们在电话里说话,说了整整一个年头,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闲言碎语,无聊时,突然想起时,停电时,疲乏时,只是问候,谈论书籍,亲人,以及梦想。从不逾规。于是这般,便习惯了。

直到我再次出发,要游山玩水要快意行走。于是不小心偶然地路过,见他在他的城中,他来接我,带我吃东西,并不局促,一举一动,坦然得很,他笑,我也笑。

我们一起上山去,山上有道观,进去看见签筒,便取了过来跪在神像前一阵乱摇,然后拾起落在地上的那一支去求解,老道一看,是第七签,便摇摇头,说,这个不算,你再去求一次。我不解,仍听他的话回去跪下再摇,摇出之后又是第七签,他仍不肯解,我说,说给我吧,没有关系的。他不应允,于是我再跪再摇,第三次,还是七签,我忍不住怪笑,师父,你若这样,就是在亵神了。

老道尴尬,只把那相对应的纸签找出来给我,原来是说,心不敬,我命中便是要受到孤悯的人。他安慰似地说,也还是有消解的方法的。

我收好了那张纸,叠了几叠,塞在包的夹层里。和他下山去。他不明所以地笑,在公车上坐我旁边,拿手来扣我的手。

我们有时候行在江边,有时候行在闹市,有时候只是在凉席上看碟,或看书,然后从冰箱里扯出饺子去煮。他要外出或工作时,就把家门钥匙给了我,任我饱食终日,四处游荡,他甚至要发零花钱给我,坐在床上,拉出一摞钞票,哗哗数了些送到我面前。

统共在他的屋里住了两周。他 待我周到。于是我想当然,他便是恋人了。

我与恋人,在黑暗中相互摸索,在肚皮之上啮下爱痕。夜央四时,目睹他的心疼,慌忙而惊喜。

后来仍然是要回去。不让他看见。亦不打算承认不舍。在一个清晨,他去上班,起身的时候我醒来,伸手去摸他后背上的痣,他偏开身体,对我说,允声,把衬衫递给我。

他说,出去玩要小心,早些回家,等我下班。然后就离开。我把包包收拾好,走出他的门。我猜测,他已经永不要沉溺,永不要把癫狂给了我。他只要平和相待,那么我也一定要晓得知足才好。可是我是不服气的,我相信,恋人可以把什么都给了我,愿意照顾我,愿意付出朝夕,愿意同食同寝。他什么都给我。除了一种感受,他再也不愿染指,就是那种无暇旁顾,叫人病入膏肓。恋人的心里,有个下坠的人,他在梦中念出名字,连带着爱情这鬼玩意,不能再给出。

想起相对的时候,他喝了很少的酒,沉吟说,我已经不复当初,年轻的时候大梦一场,那么沉沦,那么不解脱,现在年岁增长,再也不会那般不通透。

我去迟了一步。只赶上他要用平静的态度和豁然的心性去看待余生。我是他的小姑娘,总要乖乖的,要懂事明理,不无理取闹。我在大街上跑步,在超市里唱歌,在剧院里起哄,在他的居所准备了一场离家出走。都是他不知道的事情。

告别恋人的时候,他在公司上班,等待下班后,一起来煮饺子。我在月台上等火车,进站的列车迸出强烈的风,气流逼人,撞出眼泪来。

原来这样的依赖。原本已经认定,我们已经不再相互需要。可一经靠近,果真惊怯欢喜,果真无助仓皇患得患失。

他说,你在哪里?

我想起那似有似无的下坠的男人,已经告别,从此不发一言。我的恋人,还在如梦初醒,不知夜里那人的去向。他说,你回来好不好?

他哭了没有呢,或者镇定异常,看见途中任性出逃的姑娘,无奈却包容地微笑了,成竹在胸,仿佛已洞悉了这些动荡不安的际遇,都是重复上演的每一幕。他的淡然很合理,只因他也打算一边等待,一边美好从容地活。

小姑娘,快长大。

我在成都生活,在周边游荡。在平乐镇看见桥边大榕树,在阆中看见张飞庙,在乐山看见大佛和青衣江,然后回到那个会所,换上白麻衣裳,静心盘坐,吸气,呼气。

我的恋人,也在好生地生活,在那一头,自作主张地原谅了我幼稚的逃离。

事实上仍然在夜里哭泣,如在他身畔,他熟睡之后,我觉得心里很孤单,就轻微地抽泣,可是再沦陷再自苦,后来仍然在天明之前睡了过去,呼吸与身旁的人是一模一样的平稳。恋人曾意图许我们一个将来,作个伴,未尝不易。只是他那么泰然淡定,稳坐山河,任你来去,你来,他善待,你走,他嘱你保重。叫人不甘。于是走了,从此容易流泪。变成软弱的女子,果然非常轻易。

不能睡的时候,就无所适从,偶尔去到奢靡的地方,见着一些人,把粉末吸食进去,鼻腔里都是白,鬼魅般张牙舞爪地扭动,他们把脸凑拢了过来,皮肤粗糙,眼光病态的晶莹。

恋人的短信进入,他说,你回家可好,我们一起煮饺子。
  
身边的女子醉了一半,抱住我的脖子。她说,你以为他们快乐么,有药有性,十分荒凉。

诌什么文。我强笑着推开她。回信息给恋人。除了饺子你还知道什么?

一起看电视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散步。

生命原本比爱情实在。我知道我知道。恋人困了,他要休息了。又想起那猝然终止的生命,允声热爱他,他要允声向远方致敬,自己却消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不知他会否明白,自己原来是病人。

如果只是吃饭睡觉之类,有个人陪,并且心里知足,上天一定嘉许,如果再一起读书写字,一起挑选色泽明艳的瓷器,偶尔回忆从前,然后在黑夜里肯独自睁开眼睛看到窗外面的星星,很欣欣然,却不叫醒身边的人,便是懂事的孩子,恋人会说你长大了,他很欢喜。

可是,不能不寂寞,不能不依赖,内心有多强大的人,才可以停下思虑,一直从从容容地度日呢?或者,到底有多脆弱的人,才抵不过那些常见的招式,纵然头脑里清楚所有的经过都是寻常,却仍免不了一惊一咋?扯住别人的衣襟要问究竟,别人便知你是病了。

恋人说,你想好了,诚实地说给我,到底要否和我一起。

在一起做什么。在一起度日。

终于的,要与这人坦诚相见,青红皂白,分明已要看得清楚。

若见我头发毛乱没有梳理整齐,若见我一夜不眠浮肿了面庞,若见我几日没有整理过床铺,若见我肮脏不修边幅,若见我疯癫不能安生,若见我声嘶力竭泼妇样。若见我若见我,你仍是你,我仍是允声,没有改变,亦无力改变。

病是这样,耻于说爱,一说不可收拾,冲动了一场,有失落噬入肌骨。但,我或许也是欢喜的。

你若等,我就去你的身旁,你要陪伴,我就坐了过来。你的眉眼我已熟识。原来你只是亲人,亲爱的人。

允声知道了。

我的恋人,已在数年前坠下高楼,舒展翅膀,飞回到那片野地,习惯了火车的轰鸣,和它们去势汹汹的离开。


故事就是这些。猫儿醒了,咪呜咪呜两声。你看你看,某允声,微微笑,乐声起,即踏歌,乐声止,即安眠。在心里,问那恋人是否安好,是否果真惊动欢喜,是否果真恬淡足意。

允声从来是个女子。知道遥远的地方,有人貌似等待,并不吝祝福。允声的心里,很单一,很任性。  


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5 20:16:33 | 只看该作者
一直以来,这都是我最心爱的故事。
枕在枕边的心绪能和呼吸成全出最棒的念想。
玄的一句,倒算是提醒了。
也希望你们能喜欢。
5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8:19:03 | 只看该作者
我一直在想,感情倘若不同自己固执,是否会有所转机。
安然地过日子,不见得无法延续。哪怕没有爱情。
因为也许,他能带你走出像苍耳那样自我保护的境地。
这就够了。
年幼的时候眷爱年长我一轮的少年。
他的轮廓分明,眼眸漆黑。这些年来,未曾见到能同他相比的男子。
后来我渐长大,他经历了一次被阻拦的恋情,被迫接受了父亲的安排。
他必须要赶在父亲病故前完婚。
所以一直记得这样的深夜,在楼梯口他把头埋在我的颈间,能感受到他的眼泪。
他终于娶了她了。
而如今,他已经不再是过去温善的模样。
6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08:22:17 | 只看该作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酝酿在心间,不可透露分毫。
我会记得他在异国他乡打工念书的勤力。
记得他寄回的照片,满眼的新西兰草坪,巨大的玻璃球。

并且忘记,往后他的圆滑和世故。
7
 楼主| 发表于 2008-12-6 19:09:35 | 只看该作者
好意外,今天觥筹交错的时刻遇见他。

胖了。
8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2 17:18:09 | 只看该作者
也许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
9
发表于 2008-12-13 13:49:01 | 只看该作者
小苕子,我只想说年华似水。
安好
10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3 16:36:08 | 只看该作者
只当是回忆,仅此而已。
我都懂得呢,所以,师姐,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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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屋|Archiver|追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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