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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细之末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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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5-12-5 02:06:5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细之末劫

他看到她从门口走进来,穿着和昨天前天甚至大前天一样的衣服,她一直没有换衣服。
十一月的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刘海凌乱的遮住脸。她低着头走进大厅,坐在钢琴前面摆放琴谱。耳朵上挂着繁重的耳饰,金属和玻璃珠混合在一起折射出凌厉光芒。
他在下班以后顺路到这里喝杯酒,酒店老板是他的老同学,现在已经结婚几年快有孩子了。而他依然是大学刚毕业时候的样子,只是一个在孤独中逐渐老去的男人。
他从几天前开始注意到她,那天下大雨。她从外面走进来身上滴着水,花岗石地板很滑,她突然摔在地上。整个身子毫无防备的重重摔下去。
没有人注意到她,一个全身湿透的清弱女子狼狈的摔了一跤,她的脸朝地,他看不见她的样子。
可是她很迅速的爬起来,揉了揉渗出血的膝盖,然后捡起雨伞和拎包,若无其事的走到钢琴前摆好琴谱开始弹琴。
他一直坐在她的身后,目睹了事件的整个经过。她在休息的时候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拭,上面沾了血,她咬破了嘴唇。
他叫来服务生,让他送一块毛巾过去给她。默不作声的继续关注。
她抱着那条温暖干净的白毛巾很不自然的对服务生说谢谢,垂着眼,没有看他。
那个晚上他对着她的背影陷入不可知的猜测中。她很投入,姿态坚定。仿佛这只是她一个人的世界。
从八点到十一点,她弹了三个小时。离开的时候她把毛巾带回了家。

天气恶劣,大部分人在下班以后都匆匆赶回家。
来酒店消遣的人并不多,来来往往稀稀落落。他决定走过去,看清楚这个女子的脸。
他说,我很喜欢听你弹琴。
真的吗,谢谢。
为什么想要来这里弹钢琴呢?
因为我很穷,我需要工作。
学钢琴多久了?
很久很久了。我从七岁就开始学钢琴,那个时候,并不知道以后会以此来谋生。
你从小就住在这个城市吗?
不,来到这里才几年。因为想离开一个人,所以离开了以前住的地方。
我觉得你看起来很冷,你穿的这么少。他把手掌合起来回摩擦,然后贴在她纤瘦而突兀的肩头。缓缓传递温暖过去。
习惯了。很多事情时间久了就习惯了。她说着站起来,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穿过他的身边径直走过去,白色的吊带裙边缘已经洗旧了,从敞开的小西装外套可以看见胸口的洁白肌肤。
他喜欢她肆无忌惮裸露在空气里的一字锁骨。
他们之间的对话就这样打住,他回到座位上继续听她弹钢琴。钢琴是乐器中最高贵的一种,亦因此很少有机会演奏。可以随意在任何一间酒吧里弹吉他或者吹萨克丝,却没有办法弹钢琴,总显得委屈。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静下心来什么事也不做。他习惯目的明确,简洁利落,不浪费一分钟。
眼前这个女子和任何人都不一样,他知道她对于自己的意义。

下班以后他要送她回家,她说我饿了,请我吃夜宵吧。
他因为她的直截了当而笑了,暧昧不明的笑。
她指着他的脸说,你的笑有问题。
他摇摇头说没有,只是我也饿了,我以为你看穿了我。
她走进一步把头贴在他的左胸口上,安静的听。血液如同在他身体里凝固住,他强抑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闻到她头发上弥漫的美好花香。
我相信你了,饿的人会心跳加速。她把手插在胸前,俨然是专家的表情。
他带她去附近的 KFC 吃东西,她要了中份的鸡米花和一对奥尔良鸡翅,他要了新出的鸡扒和一杯大可,插了两根吸管在上面。
她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如果不是饿了,就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凉了就不好吃了,她一边吃一边解释。
他咬下一块鸡扒慢慢咀嚼,室内的光线明亮充足,她看起来很快乐,细密的睫毛轻微颤动。
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什么吗?他问她。
她抬起脸露出一双大眼睛,什么?贪吃的小孩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拂过她的耳边痒痒的。像一个小公主。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是一个贪吃的小公主。光线折射之下的她的脸,散发出童真而纯洁的气息。她的手抵在下巴上,笑的时候脸歪到一边。垂下眼,口中有小声呢喃,仿佛陷入自我的世界中。
送她回家的时候她们并肩坐在出租车的后面,她侧过身望向窗外,只是漆黑一片。沉甸甸的黑,压迫心脏的黑,如同整个城市在渐渐陷落灭亡,她什么都看不到。
你在想什么,他说。忽然回过头看见他的脸,有些干燥起屑的皮肤,黑而明亮的眼,她用手掩住脸轻轻喘息。
我以为谁都不在了,只剩下我,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好,还有你。她在那一刻泣不成声,眼睛里泛起浮光,他看着她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嘴里絮絮叨叨含糊不清。
我在,我一直都在。你听到了吗。他大声对她说可是她听不见,她很害怕,寒冷并且恐惧,她不能够留下自己一人自生自灭。不断的说没有任何人可以听清楚的话,指甲嵌入手臂里。他看到她软弱的一面,像自出生起就开始流浪的无可依靠的小动物。
他捏住她的下巴狠狠用力,看着我,你看着我,我就在你的身边。司机被他的凶狠神色震到,错愕的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不声不响的开车。
她终于停止哭泣,如同被惊吓到一般的对上他的眼神,他眼里的紧张和关切像一只手,渐渐抚平她内心的恐惧。
寂静的出租车车厢里可以听见他和她起伏相同的呼吸声。

在租来的每月四百块的小房间里洗澡洗衣服,她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却依然觉得寒冷。从毛孔里从头皮里渗出来的细若丝线的寒冷,一圈一圈缠绕在她的肌肤上,像蛹一般的包裹住她。
有一台旧的电视机,她把它放在床的对面,然后躲进被窝里看电视。
不知道演的是什么电影,她看不清楚,画面很差,图象以波纹的形状扭曲变形。
她认得那是舒淇,男主角似乎是黎明,这个男人仿佛从没有老去过,最初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张白净清秀的脸,现在依然如此。他跑进女生教室钻进她的书桌下面,举起一只红玫瑰,舒淇笑着把他的手按下去。她按下去他又举起来,反反复复,她笑的很灿烂,因为一只恋人递来的玫瑰。
她记得这部电影,亦记得当时陪她看这部电影的他。

他比她大三岁,她叫他哥哥。
临睡前他走到她房间门口,说细细,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她表情认真的思索了片刻,我想吃汤粉,你呢哥哥?我和你一样。他对她微笑。
七点钟父亲带着他们俩去上学,左手牵他,右手牵她。因为起的太早,她边走边打瞌睡。父亲送到学校的铁门外面就准备离开,照例嘱咐他,放学后带着妹妹在这里等我。
他点点头,捏着她细软的小手,和父亲说再见。
他带她去食堂吃早餐,走过去大声的叫道,阿姨,要两碗汤粉。窗口的高度刚刚及他的下巴,他探出脑袋看里面的动静。穿白衫的妇女勉强露出笑容,收了他三块钱。
她坐在他旁边,还很迷糊,一边等一边嚷嚷,怎么还不来我快饿死了。七岁的小女孩对时间完全没有概念,只是眼巴巴的望着他。
应该快好了吧。他安慰她,摸着她圆鼓鼓的小肚子说,你看你昨天吃的还没消化呢。
她不好意思的笑,脸颊粉红,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把先端来的那碗给她吃,自己宁可多等一会。他吃东西很快,迅速的大口大口吞咽,仿佛只要吃完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七点四十五,八点钟开始早读。

吃完晚饭两个人开始写作业。他早早就写完了,蹲在地上摆弄玩具模型,安静的和自己玩。听到她叫他便跑过去,怎么了,他问。
这些数学题我不会做。她瘪着嘴跟他撒娇。
他搬了个凳子坐到她旁边,看了看题目,并不难,她只是在磨蹭时间。他拿着笔在纸上边算边解释,她用手抵着下巴,神情呆滞。他知道她根本没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她回过神来他已经快做完了,草稿本上一行一行整齐的计算。她窃喜的抱住他的脖子,用脸颊蹭他,就知道哥哥对我最好。
她一直依赖他,因为知道他从小就宠溺她。她不写作业他帮她写,她睡不着他给她讲故事,她不喜欢吃的都夹给他,她想买什么总是对父母说是哥哥想要。
任何时候,只要她软软的叫一声哥哥,他便对她微笑。细细,你说什么都好。

十三岁那年他考到外地去,阳光明媚的清晨,一家人都去汽车站送他。
他带了一个大箱子,很沉,她试图帮他提而他拒绝。里面装了衣服,球鞋, CD ,书,雀巢黑咖啡,以及她塞进去的一落信纸,她要他给她写信。
母亲絮絮叨叨的对他说话,脸色有些苍白,你要经常给家里打电话,我和你爸倒没什么,只是细细很舍不得你。然后又告诉他在外边要好好照顾自己,跟同学相处好,钱不够花就说,他说妈我知道了,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他不喜欢父母依然把他当成孩子。
他转过头去看她,那天她穿了白衬衣和红短裤,身材细瘦。他等着她开口,而她只是绞着两只手神情忧伤的站着,沉默的看着他,直到车来了也没有说任何一个字。
临走之前他对她说,细细,我会给你写信的。一转身车就开走了,发出剧烈的隆隆的声响,车身上的大幅牛奶广告画消失在拐角处。她终于抑制不住的哭起来,眼泪汹涌的在衬衣上留下印记。
她不能在他面前哭。她知道她不能。他会心疼。
从学校打来电话,他对她说你告诉爸爸妈妈我很好,他们可以放心。
知道了。对了哥,你走的时候,是不是以为我会哭?她对着话筒问他。
是啊。
可是我没有哭。
因为我的细细长大了,他轻声笑,你已经不是小女孩了。
她握着话筒的手心渐渐渗出了汗,心里梗的生疼,却再没有说话。

他从来没有进过她的房间。每次打的送她到家以后她都会对他说,不要下车了,太麻烦。你直接回去吧。她的礼貌和淡然,仿佛他对她所做的仅仅是出于朋友的关心。
她把车门轻轻关上,看着车开走以后才离开。
他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那双闪烁着妖娆光泽的瞳孔犹如一面镜子,他望着它,然后看见自己掩盖不住的沮丧和失望。
隔天晚上她下班的时候,忽然下起暴雨。十一月末十二月初的气候,已经差不多到了雨季。他抱着手臂站在大厅的玻璃门边,略带狡黠的看着这一场漫无边际的大雨。
她提着拎包,神情焦躁,在他身旁来回的走,高跟鞋发出清脆鸣响。他侧过头说,怎么办,这样子我们谁都回不了家。
她摇着头说我不知道。已经失眠了好几天,我本来打算今天好好睡一觉。
他把她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手指轻快的掠过她柔软的嘴唇,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他的脸靠的很近,眼睛里含着压迫的意味。
不要烦我,这个时候我不想说。她推了他一把没有推开,于是转身背对向他。
他扳过她的肩,不允许她逃离开他的视线之内。你告诉我,我就带你走。他对她循循善诱。
你真无耻,她笑出了声。我叫细细,细枝末节的细。她扬起下巴,目光赤裸而凛冽的对上他。
细细,我叫末。细枝末节的末。他不无得意的说,我们的名字都出自这个成语。
他在酒店里开了一间双人房,拉起细细的手迅速的走上楼梯,就在三楼,我们不要等电梯了。他回过头给她一个暗藏玄机的微笑。
她就这样任凭他带着自己走下去,跳过一个又一个阶梯,小腿肌肉绷的很紧。旋转楼梯绵延不断仿佛失了尽头。
她仰起头看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巨型水晶吊灯,盛大的光亮像天堂一样美妙,她觉得晕眩。

细细躺上床就睡着了。看的出来她很疲倦。
外面还在下雨,磅礴声势,已经看不清窗外的建筑和街道。他拉上丝绒窗帘,突然间觉得安静下来,隐约有细微的雨声。
他坐在床边帮她脱掉外套和靴子,把被子盖好,掖在身体两侧。靴子的跟早就掉了,只剩下一根不明材质的金属勉强支撑。他把靴子装进塑料带,在一楼的商场里买了同样大小的黑色绒面长靴,她穿 37 码。
上楼的时候把旧靴子随手扔进垃圾筒里。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她就是穿着这双残破的靴子走进他的视线,浑身湿透,步履艰难。她在一瞬间摔了下去,没有哭泣,也没有乞求帮助。他感觉到她身上的疼痛像是翻倍一样的在心里绽开。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触动她的眼睫毛,他想抚摩她,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于是只是轻轻轻轻的碰了下,又缩回了手。
细细,细细,细细,细细,细细。他不厌其烦的叫她的名字。温柔而沉醉。
似乎是在做梦,那个盛大的如同在燃烧的夏天,花都开好了。
她的头发长到了背部,她喜欢走路的时候头发甩动发出的唰唰声。她开始发育,身形越发美好。她总是在给他写信,时时刻刻,写在手心里,纸上,墙壁上,木桌上,草地上,洗澡水中,甚至空气里。她想念他,不可抑制。
那种怅然若失的疼痛不分时地的撕咬着她的心脏,她常常会蹲下来,用手按住胸口来止痛。
他收到她寄来的信,牛皮纸信封,正面写着他的地址和名字。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同样的话,哥哥,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拿着那封信从收递室走回宿舍,一路上都在看那句话。很久之后他才拆开,手微微颤抖,细细的脸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她背对着他沉默哭泣,眼泪支离破碎。

那年他独自来到这座陌生城市读书,只是一个懵懂少年,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细细。
他不知道他的细细,在离开他之后要如何生活。她丢三落四,又常常忘记东西,睡觉不塌实,学习的时候需要有人在旁边督促,她在他心里始终是个迷糊的小女孩。
学校很大,属于郊区地段,感觉上有些空旷。他从来没有好好的在校园里转上一圈,只是去教学楼上课,去食堂吃饭,然后回宿舍。偶尔会带上信纸和笔去图书馆,一边看书一边给细细写信。
从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外面葱郁的树木,枝叶繁茂,缀满细碎的白色小花。他望着头顶上洁白耀眼的天空,这样高远,像一个遥不可触的美好的梦。他在看天的时候会很自然的想起她,想起她抱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脸上,柔软冰凉的皮肤,散发出轻微的属于她的味道。
她在信里对他说,哥哥,我现在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坐公车上学放学。要走一段很长的路,路面坑坑洼洼,不小心就会被绊倒。夜晚非常漆黑,没有路灯,也没有行人,我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我永无休止的走下去。
我很害怕,哥。细细的笔迹变的凌乱起来,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好不好,哥,你不要留下我。
那些字是掉在心脏里的坚硬石头,一小块一小块累积成不可负担的重量,它们压着他,日日夜夜。走路的时候,听歌的时候,夜里辗转入睡的时候,他总是听见细细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叫他,哥哥,你在哪里,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闹钟在七点半准时叫醒他,他有些回不过神,起身的时候发现枕头有湿润的痕迹。
只是很小一片,深浅不一的水迹。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05-12-5 02:07:08 | 只看该作者
十点四十五分,她醒过来看手表。房间里没有任何光亮,厚重的丝绒窗帘仿佛抵挡住时光的侵袭。
他躺在另一张床上,头向着她,眼睛没有闭紧,微微有一道缝,像是没有睡熟。她歪着头观察他睡眠中的样子,脸上带着好奇和新鲜的神色。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睡下,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有很多细节,可是她已经记不清楚。
她走到卫生间里扭开水笼头,往浴缸里放水。觉得皮肤粘腻,有灰尘和汗水附着在上面,洗澡会让她放松下来。她站在镜子前,身体前倾,额头几乎贴在镜面上。食指缓缓抚过苍白干裂的唇,看起来非常病态。她最喜欢自己的唇和齿,唇线鲜明,笑起来露出洁白健康的牙齿,她是适合笑的女子。
在床边找到她的包,翻了很久,终于找到一只曼秀雷敦的唇膏和一本书。她拿着书走进卫生间,关上门,盘腿坐在浴缸旁边。水还没有放满,她在等待中自娱自乐,仿佛这就是她的小小世界。
末在隐约的水声中醒来,他叫她的名字,转过头看见床上没有人,包里的东西凌乱的散落着。他疑心这样的水声是她留给他的一种错觉,让他以为她还在,其实她早已离开。他忽然觉得害怕,毫无理由的害怕。他知道细细并不是他的谁。
他光着脚走过去敲门,细细,细细,你在里面吗?
她从书里抬起头,恩,末,我在放水等着洗澡。
让我看一看你好吗,细细,他轻声的请求她。
她打开门,露出一张微笑的脸,头发散在肩膀上,只穿着单薄的吊带裙。他终于得到满足,把手插进口袋里,腼腆而无措的表情。细细,我以为你走了。
那如果我走了呢?她问他。
我怕我会再也找不到你。
可是我没有走,末,她平静的告诉他。你去看会儿电视,我要洗澡了现在。
细细,他伸出手去拉住她,我不想看电视,我就在门口等你。
她说不行。末,这样不行,我会觉得不自在。
他慢慢的垂下头,我怕我一不留神你就消失了。他的声音低缓而忧伤。
她吃吃的笑起来,用手抱住他的头,末,你是个傻瓜。细细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泪光。

下了整整一夜的雨,空气变的潮湿而清新。他提议出去随便走走。
中午一点多的马路看起来空旷洁净,人很少,便觉得仿佛来到一处未经发现的世外桃源。阳光寂静的抚摩着皮肤,她的头发还没有干,细微的水光在光线下明亮闪烁。
他说,我喜欢你洗完澡的样子。
是很性感吗?她仰起头对着天空笑。
说不上来,只是让人觉得温存而舒服。
对话很少,渐渐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一路走下去,步伐有着奇怪的一致。
街道两边的树开始凋零,叶面的翠绿被时光转变成泛旧的黄,风一吹,就纷纷落下来。偶尔有一枚树叶掉在她的头发上,他用手指轻轻弹掉。
穿过马路的时候她指着前面的一条巷子说,末,你去过那里吗?
他摇头说没有。
那里有一家老面馆做的饺子和炒面片非常好吃。她有些兴奋的看着他。
他坏坏的笑,拉起她的手匆匆穿过马路,细细,你又看穿了我,我早就觉得饿了。
他听见她清脆明朗的笑声,有着孩子一样的天真。她穿着高筒靴突然跑起来,快点,就要亮红灯了。
他们朝着巷子目地明确的飞奔过去,她跑在前面,肆无忌惮的姿态,裙摆被风吹起来。她转过头对他说快一点末,他紧紧拉住她的手,加快步子追上了她。
是一家小饭馆,招牌很大,看的出来是老字号了。
里面几乎没有人,他们挑了光线最好的位置。他坐在她对面,温柔的看着她低头看菜谱。几乎每一页都翻了一遍,最后她点了一份西红柿鸡蛋炒面片,一份香菇鸡肉水饺和一壶菊花茶。
末,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她对他说,依然是记忆中的样子。木头桌子和椅子,白底碎花桌布,平时吃饭时间人非常多,他们看到我只有一个人就对我比较冷淡。
以后有我陪你,没有人会再冷落你。他看着她的眼睛散发出坚定的光。
细细没有说话,埋下头去吃面片。把切成小块的西红柿挑出来吃掉。
她感觉到内心的软弱,在与他的对峙中逐渐裸露出来柔软洁白的一面,那是她从不示人的地方,却被他一点一点不留余地的挖掘出来。
她几乎想要对他坦白,又犹豫不决。她不敢抬起头直视他的眼,他的至始至终带着温柔笑意的脸,是水面之下暗藏的急流。
他会把她带去哪里,她不知道。

那一天他要回来。
她已经放假了好几天,整日待在家里看电视。从父母口中听到他坐下午两点的大巴回来,七点左右到。
忍不住的欢喜,在床上跳来跳去,翻出从未穿过的新衣服,对着镜子一件一件试穿。
挑了张喜欢的 CD 开到最大声,杰伦的懒散的嗓音缓缓起伏,像是婉转甜腻的情话。心里焦灼而甜蜜,她用手贴在脸颊上,那么烫,几乎要烧起来。她对自己说放轻松一点,然后又吃吃的笑出声来。
母亲在外面敲门,细细,把音量关小一点,隔壁都能听到了。她跑过去开门,探出头说,妈我知道了。我在试衣服呢,你不要打扰我。说完又一个人躲进房间里。
终于等到六点钟,她已经坐不住了,披上外套说要去大门口那里等。父亲坐在客厅看报纸,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细细你现在出去还太早了,在家里坐一会吧,看看书或者和你妈聊会儿天。
不要,我就要出去等哥。她说着就开始换鞋。出门之前回过头说爸爸妈妈我走了,然后像兔子一般雀跃的跑了出去。
夜色浓稠,橘黄色的路灯是夜晚唯一的温暖所在。室外和室内温度反差很大,她呼出一口气,瞬间变成一团白色的雾。细细瑟缩的站在小区门口,十指绞在一起,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带着青涩的芬芳。
她一边等,一边小步的在四周环绕。一身白色的毛衣和裙子,披了件红外套,裙子下面露出一截纤细笔直的小腿。
她有些担心他会认不出她来,从上次分别到今天,已经有两年。今年他读高三,十八岁。
时光如潮水一样汹涌而来,冲散了彼此。他原本牵着她小小的手走在她身边,走着走着,他就走到了她的前面,他的背影像一束光,照亮并且指引着她。恍惚中她忽然看见他熟悉的身影,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他说细细,你等了很久了吧。他的脸越发清晰起来,黑的发,黑的眉,黑的眼,以及身边面带微笑的陌生女子。
这是我同学,和我坐同一班车回家,因为今天太晚赶不及下一趟车,先到我们家住一晚。他把细细拉过来,鸢,这是我妹妹细细。
她冷冷的看着这个女子,看着她两手空空而他帮她拎着繁重的行李,她不发一言转过身径直往家走。他在身后叫她,细细,你怎么不跟姐姐打个招呼?
我饿了,我先回家吃饭。她不能够原谅他,亦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母亲很高兴他终于回家,不停的给他和他同学夹菜。她坐在他左边,鸢坐在他右边,她沉默的大口吃饭,吃完就独自回到房间里。没有开灯,直接脱鞋爬上床,钻进被子里缩成一团。
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依恋只是自作多情。他宠爱她,照顾她,他是她的哥哥,仅此而已。
她把自己抱的很紧,在黑暗中流下冰凉的泪。

半夜起来上厕所,穿过客厅走去卫生间,他坐在沙发上,微光中看见他侧脸寂静的线条。
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把我的房间让给鸢睡了,我睡沙发。
哦,她面无表情的走过去。细细,他轻轻叫住她,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她突然笑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又重复了一遍,我怎么了。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高而瘦的身体,穿了一件厚的连帽体恤。他看着她,晦涩的隐忍的目光,细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你了。他只是说了这样一句,没有下文。
她仰起脸,赤裸裸的对上他的目光。他伸出手抚摩她脸上淡淡的泪痕,细细,你哭了。他的手指粗糙干燥,生硬的擦过她的皮肤。两个人沉默面对,空气中有灰尘隐约的味道。钟表发出突兀的嗒嗒声,他们是静止的,而时光依然有条不紊的穿过去,穿过他和她之间,直到深不可测的尽头。
她再不能抱着他磨蹭他软软的对他撒娇,她要的,他已经不能够给予。他远远的走到了她的前面,她只能看到渐渐模糊的他的宽厚挺拔的背。
呼啸的风打在玻璃上啪啪的响,屋里显得幽暗而静。她的脸上缓缓绽开笑容,那种绝望的自嘲的笑容,他突然抱住她,清瘦如同孩童一样的身体。
她终于开口,哥,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眼泪迅速的掉下来,冰凉噬骨的液体,瞬间就淹没了她。
他的怀抱太空旷,像一个无底洞。她再也没有力气爬出来。

离开家是三年之后,她考上大学,挑了一个千里之外的一般的学校。
父母心疼她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她只是对他们微笑,从容不迫的继续整理箱子。
他们之间没有道别。细细知道他们已经无话可说。
临走之前收到他寄回家的信,有他和他女朋友的照片,不是住过一晚的那个女子,是另一个人。他们依偎在一起,露出爱情中特有的甜蜜笑容。
她不要任何人送她,独自走出门外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就这样沉默而迅速的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小城。她没有回头,毅然决然的离开,泛滥的阳光铺天盖地的笼罩了整个城市,她太熟悉这样的光线。
曾经在这样的一刻看着他走,他等着她流下眼泪拉住他不让他走,他用惶惶不安的目光看着她。可是她没有。她竭尽全力的压抑住内心的冲动,不让自己看起来太不堪。
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情感,陪伴她渐渐成长。不可忽略亦不可示人,带着隐晦和禁忌。先是他的离开,然后是她的离开。他们终于,各分东西。
她开始适应全新的生活,面对新的环境和朋友,始终无法完全融入。
四年大学很快就过去,然后要面临找工作。她一直对学业抱着无谓的态度,又不喜欢太苛刻忙碌的工作,就这样找了几个月也没有找到一份工作。
身上的钱几乎花光了,也没有任何朋友。她不想管父母要钱,咬着牙饿肚子,跑了好几家酒店,最后终于找到一份弹钢琴的工作。
从星期一弹到星期六,星期天休息,每天晚上弹三个小时,一个月一千多块。
冬天的时候她没有钱买厚衣服,只是在裙子外面加一件外套,手指常常冻的僵硬红肿。她打电话回家对父母说现在过的很好,工作也不错,等过年就回去看他们。
神情恍惚的挂下电话,站在电话亭里长久的出神,她忽然蹲下来,把脸埋在怀里哭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谎言要延续到什么时候,她知道自己过的不好很不好,可是没有人可以带她走,她那么渴望一个明亮温暖的房间,有一个微笑的男人,把她抱在怀里。

每天末下了班就去超市买菜回家,细细做饭,他换好了衣服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六点多钟有一个音乐节目,细细就叫他放大声一些,听着音乐摇头晃脑的洗菜切菜。
她喜欢睡觉烹饪看书看电影听歌,她喜欢一切安静的事情。细细搬进他的家以后就越来越不愿出门,休息的时候可以连续睡十几个小时。他总是叫不醒她,她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咒骂他,嘴里不停的嘟哝。他叉着手站在床边看着她把被子蒙在头上,有些生气又有些好笑。也许是因为她以前一直都失眠,现在终于可以安睡,于是变的没有节制。
六点多细细爬起来找他,光着脚四处走,末,我饿了。他随便用鸡蛋和洋葱做了些炒饭,端过来喂她,她靠在床头,吃饭的时候依然闭着眼睛,仿佛还没有睡醒。
七点半他送她去酒店,带一本书坐在里面等她。她说每天晚上我都弹同样的曲子,你听了三个月了,腻不腻?他假装很委屈的样子,你每天对着同一个男人,三个月了,腻不腻?
细细笑着捏他的手臂,然后拍拍他的头,你乖乖在这里等我。他看着她跑到钢琴前面的身影,像看着夏天绚烂的日光,有着自然而然的欢喜平静。
他每天晚上坐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用三个小时,等他心爱的女人。
夜里她会失眠,在黑暗中睁着一双天真明亮的眼,他故意翻过身去不理她,细细摇晃着他的身体说末我睡不着,我睡不着。他伸出手够着墙壁上的小灯,然后把她抱在怀里,轻声给她唱歌。
她在微光中觉得有安全感,枕着他结实的手臂,渐渐渐渐就睡着了。末看着细细的脸,像婴孩一样毫无防备的纯真的脸,忍不住亲吻她的嘴,对她说晚安我的小 baby 。
早晨醒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他的脸,她用手抚摩他的乱糟糟的头发,顺着额头划下来,是有些油腻的鼻梁,然后是嘴唇和长出胡渣的下巴。她的小手在末的脸上胡乱做画,他睡眼惺忪的睁开眼,抓住她的手,靠在她耳边低低的说,细细,你再闹的话我就用还没刷牙的嘴亲你。细细笑着缩进他温暖的怀里,心里开始有塌实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要的,其实很少,而她已经得到了。
3
发表于 2005-12-6 21:02:01 | 只看该作者

这样。
4
发表于 2006-1-11 01:32:41 | 只看该作者
长一点 再长一点
5
发表于 2006-7-29 21:16:27 | 只看该作者
<p>貌似这篇文章上了&lt;映色&g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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