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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赵赵】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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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4 23:33:5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短篇的小说集《内衣》,作者是赵赵。
之前在某个广播录音中听到其中一篇的阅读,就记挂在了心上。


  沈逸芳算是老行尊,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欣姐说沈是中国广告界第一或第二批创意人员,到今日已鲜于江湖露面,偶然出席PARTY,也拣正式的、酒会式的,来个惊鸿一瞥。若无主席台,就戴嘉宾胸花,若有主席台,基本可敬陪主席台末座。

  不要小看末座,这就是江湖地位。多少人想坐那张小板凳,却只有在台下观众席上巴巴鼓掌的份儿。

  我比欣姐低五届,但她却偏转航向转做客户部,问她为何,她总是手一挥:“去去去去去,不要在我面前催人老。”然后被自己逗得吃吃笑。

  欣姐说,创意是年轻人的玩艺。或者,是自认为年轻的人的玩艺。

  我入行不到一年,很渴望了解前辈的经验。

  但欣姐还说:“沈逸芳虽然资格老辈份高,但把业绩摊开来说话,她无甚佳绩可言。她入行时已经三十啷铛,又无经验可谈,但是,其姿色在此行业里算是颇佳,所以,她嫁得当时‘瑞得广告’的老板,自此扬名立万。”

  我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呢?”

  “什么后来呢?没有后来”,欣姐说:“后来,她一直以指导的身份做创意,如那个TEAM获奖,她是领路人,如不获奖,是TEAM里的人素质低下。”

  我当然不会以为欣姐根本不把沈逸芳放在眼里,我没有那么天真。

  那次就是在“京成大厦”顶层,我与欣姐喝咖啡时,见到了沈逸芳。传说中的沈逸芳。

  欣姐虽然有老江湖的油滑,但品味独特,独沽小资一味。她从来不去连锁店式咖啡厅,要喝就到五星级酒店,在城市的高空,俯瞰芸芸众生。

  我本没有注意旁边急急走过的艳妇。但欣姐先是把脸迅速扭对着窗玻璃,又马上自觉不妥地转回,扬声叫:“逸芳。”

  那穿着一身宝蓝色套装的艳妇受惊似的回过身来,戴一付巨大的墨镜,夸张得令我想笑,却又因清楚听到“逸芳”这亲密称呼而收敛。

  沈逸芳摘下墨镜,拼命张大细长双眼,同时一双烈焰红唇也配合张开半晌,才疾走两步,上得前来,抓住欣姐的手:“欣欣!好久不见了欣欣!”

  我没想到欣姐与沈逸芳这样熟,也没想到沈前辈表演如此套路化。

  欣姐说:“坐一会儿?不急吧?”

  “还好”。沈逸芳从容落座,前额的发帘吹得纹丝不乱。

  “这是雪个,我师妹,现在我们公司做COPYWRITER。”欣姐对我很尊重,第一时间作介绍。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芳姐,快叫人”。

  “芳姐。”我连忙点头示意,还想:要不要握手?

  前辈坐下后就很端庄了,刚才那付“疾走罗拉”的形象荡然无存:“雪个?好‘硌’的名字。”很亲切。

  “最近好不好?”又问欣姐。

  “没你好就是了,你看你,养尊处优,横行乡里。”

  奇怪,欣姐与沈前辈很有平起平坐的气派,而且,我直觉到空气里一股叫做“不和”的味道。

  沈逸芳起码应有四十岁了,已经有点不太好控制的微胖,但四十岁的女人,丰腴才可叫风韵犹存。化偏重但不过分的妆,强调唇部的红艳,使得整张脸看起来气色倒是真不错。纤眉细眼,鼻头与嘴巴偏大,所以嘴唇很有经验地抿着,看得出是对自己的优缺点钻研过。我倒看不出她年轻时所谓的“姿色颇佳”,有点女人男相倒是真的,相书上说,这是一种贵人相。

  两人闲扯淡,气氛反而不如刚才招呼时亲密。

  “常过来吗?”沈问。

  “是,你呢?”

  “我也常过来,不过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你呀。”

  半晌,沈逸芳突然转向我:“现在做创意,最渴望什么?”

  我想想,答:“最渴望假公济私,将创意统统想在国外,到我未到过的地方免费走走。”

  沈微笑,倒真是媚眼如丝。终于,沈逸芳的手接触到皮包:“我还有事,先走了,有空一起喝酒,BYE,小妹妹。”她特意对我招呼,我连忙直直身子。

  “这女人,了不得。”

  我看着欣姐。

  “我与她,半个仇家。”

  “怎样?”

  欣姐仰天大笑:“还能怎样?为名为利呗?怎样?”

  “不是为情就好。”

  “去死吧你”,欣姐打我的头:“她贵庚?我贵庚?”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欣姐就是沈逸芳TEAM的一员,她的全部心血,被沈逸芳纤手一挥摇摇袅袅归为己有,她愤而离去,誓不做创意。

  “什么叫半个仇家?”

  “哼哼,李意文是她介绍给我。”那就无言以对了,李意文是欣姐的革命伴侣。

  沈逸芳手腕真高明啊,先发了终身依靠给欣姐,又在事业上对她大加贬踩,令欣姐骂不得急不得,一口恶气吞在肚子里多年,最可气是她与李意文偏偏又花花世界鸳鸯蝴蝶恩爱得了不得,所以沈逸芳这个恩人这辈子还当定了。

  因为偶遇沈前辈,我与欣姐此次高空作业饮咖啡再次以别人为主角。我那档子事便隐在肚里未讲。

  平日在办公室,也有机会与欣姐倾诉,但此事,我不知如何开口。

  不,我不想跳槽,我与欣姐合作无间,年纪虽然轻,但有她罩着我,创意部谁都要让我三分。我知道自己年轻急进,但这是拿真本事吃饭的年代,如果他人在创意上胜我,我自然也会衷心鼓掌。
广告业万多间公司,能进入“吉通”是我的造化,那些小公司的苦苦挣扎我们自然不放在眼里,但钟良辰的公司虽不是4A,也绝非等闲。我便是怕与他的交往让欣姐以为不妥,所以准备先流言一步知会她。

  良辰与欣姐是旧识,但关系似乎一般。他们这些广告业的中流砥柱,基本都从“瑞得”入行,学成一身本领后,才出来各霸一方。良辰对欣姐从未加以评论,但越是不评论,似乎
越表明不欣赏。

  我为良辰的公司作过一个案子。那是在我百分百确认与我公司不存在商业冲突的前提下接的单。酬劳是那样理想,我为什么不做?当然做完之后,我也想不出理由张扬。我与良辰及他的同事吃过一次饭,开过三次会,提案一次过,货讫两清。但在之后一个月里,我很期望接到他的电话。我并不了解他,只知他被称作广告界第一美男,只知与他相处轻松愉快,只知喜欢他的笑容与声音。当然,我印象深刻的不仅外在,还有他的沉静与礼貌,谈吐恰好,绝没有一般有几分姿色男子所常见的轻浮。空等了一周后我想:我虽然升得快,但毕竟是新人,他如此资深,何种人未见过,干嘛会对我留下印象?给我打电话说什么?想到这里,心情略平。

  所以再次偶遇时,大大方方招呼。我们与各自同事吃饭,正是不方便说话的时刻,但他偏偏慢慢走了过来。

  “雪个”,他很自然坐在我旁边,身旁的女同事脸色已经兴奋。

  “吃饭?”我问废话。

  “是啊。”他对桌上人点头,我不觉得应该介绍,谁不认识他?

  “周三的BH公关会,你会去吗?”

  “不会吧,应该是欣姐去。”我有点紧张,其实也颇有些得意,话极少,怕给人看出什么来。

  他也不方便再说,起身,又转回来小声问我:“我发过邮件给你,为什么没回?”

  我很意外地小声回答:“没有收到啊?!”

  那顿饭我吃得有点恍惚,女同事追问:“你认识钟良辰?他居然过来主动与你讲话?”

  我只好说:“奇怪吗?都是同行。”

  邮箱里确实空空荡荡,我想了想,决定主动给他发信,新建另一个邮箱,告诉他只用来接收他的信件。

  他回复得很快,约第二天晚饭。

  我对着显示器想:这么正常的约会,真无趣啊。一见钟情也这么无趣啊。

  欣姐每一称呼钟的公司,即称“敌公司”或“匪公司”,我现在与匪头目烛光晚餐,并且进展顺利形势喜人,怎么能不惹火她?

  我问良辰:“为什么你著名的条件大好,至今孤家寡人?”

  良辰:“这还用问为什么?只有一个原因。”

  “啊?性取向的问题?”我答。

  “取你的头”,他狠狠拍了我一下,“只能说明我洁身自好,宁缺勿滥。”

  年轻就是这一点吃亏,他们都爱打我的头。

  我觉得幸福,钟良辰就好象一直守身如玉地等在那里,等我到来。他比我大整整十岁,这样轻取“钻石王老五”的山头,呵呵呵我对自己说不要太得意啊。

  “你跟欣姐同事过吗?”

  “很短,不到半年吧,她来时我已快离开。”

  钟良辰嘴巴紧,听不到他对任何人做不好的评判。

  他的家如同图书馆,我们的约会内容只要进行到家,便是各自闷头读书,翻看资料。他后来要求为我办一张家庭图书证。

  我总觉得生活不可能这样一帆风顺,凭什么好的都给我得了呢?终于,欣姐招我进她办公室。

  她单刀直入:“你与钟良辰一齐?”

  “是这样,欣姐”,我不过谈恋爱,又不是做贼:“遇见沈逸芳那次,本来就想告诉你。”

  她脸上有个古怪笑容:“你以为我反对?”

  “你不反对?”

  “我反对何来?关我何事?”

  我无以应对,但,太奇怪了:“喂那请问你脸上那算是什么表情?恭喜?”

  “没有。我恭喜何来?”

  我有点着急:“什么意思嘛?”

  欣姐在椅上摇来晃去,慢吞吞地说:“其实呢,这件事我也知道一阵子了,一直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

  “你斗争什么?”

  “哼哼年轻人,”她那个笑简直讨厌极了:“我做思想斗争,是因为有些陈年旧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但是,因为是朋友,我还是决定做一次恶人。”

  “你知道钟良辰什么把柄?”

  “没有。什么叫把柄?我连是非观都没有。但据说你的恋爱谈得蛮认真,所以我不想别人添油加醋地与你说。”

  “说吧。”我不信钟良辰是同性恋,我验过货了。

  “钟良辰当年是沈逸芳的老情人。”

  我无反应。

  不是说我知道这件事,而是这件事我太不知道,来得太过突然,我不知如何反应。

  “那时钟良辰与你现在差不多大,沈逸芳结婚不过两年,比钟大十岁。但就爱上了。”

  “很多人知道吗?”

  “老一辈广告人无人不知。”

  “后来呢?”

  “后来,钟良辰要沈逸芳离婚与他走。”

  “小说情节?”我笑,很勉强地笑。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0-2-4 23:34:09 | 只看该作者
“可不是。沈逸芳挣扎万分,最后一咬牙——”

  “怎样?”

  “与钟良辰分手。”


  “她对他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何必挣扎?她爱他是一回事,可与一个比她年轻十岁的男人白手起家,换你,你肯吗?”

  我算算,比我年轻十岁的,现在应在读初中一年级:“不”。

  “正确”。

  我被一种剧烈的情绪控制住了,酸的,冷的,痒的,然后是晕的。

  “之后钟良辰再未与任何人一齐过,直到前一阵传言他找到沈逸芳第二,我没想到是你。”

  “谁是沈逸芳第二?”我急了:“她拿什么跟我比?”

  欣姐看着我:“怎么了?吃干醋呢?”

  “没有。但没这么比的。”

  “我告诉你,是因为我担心你,我担心钟良辰真把你当替代品,如是那样,我替你不值。不过,”她仍然笑着:“据我这些年来的观察,他不是糊涂人。”

  “咦,你观察他干嘛?”

  “八卦啊!他俩当年的约会,唯一不避我。当年沈逸芳拿我当自己人,可惜,二人分手后,她觉得我知道太多,反而对我作恶,心虚得不得了。”

  良辰比我大十岁,那么,沈逸芳比我大二十岁。拿我与她比?

  欣姐说:“如是真的恋爱,钟良辰值得,他用情够专,只要他是真的心无杂念。”

  沈逸芳?从头看到脚,也不像能给人什么杂念的。

  那晚与良辰在一起,心事闪烁。

  原本良辰若无其事递给我一把门匙。

  “干什么?”我瞪起眼睛问。

  “图书馆钥匙。”他眨眨眼。

  他真好看。沈逸芳当年迷他时,他更年轻更有魅惑力吧。

  我不想在这件事上兜圈子:“我认得沈逸芳。”

  “噢”。他只点个头。

  我只好继续说:“你与她,还经常联络吗?”

  他想了想:“五六年没有了吧?大概是。偶然遇到过两次,”他喝汤,然后才又说:“真怪吧,想见的时候,天天可以见,不想见,就真的再也见不到。”

  我听不懂这话里的情感倾向。

  “你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了?”

  “胖了吧?”他真的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年纪也到了,不好控制体重了。她年轻的时候就不瘦。”

  终于,年轻的我忍不住那句问话:“我与她年轻时是否有相象之处?”

  他惊异地看着我,一付“你开玩笑”的可爱表情:“当然不,你看你,傻里傻气,还自以为厉害,典型的波大无脑。”

  我的心里一块大石落地。

  我把图书馆钥匙小心收好,那以后将是我的家。

  “我可不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请。”

  “你怎么会与有夫之妇来往?”

  这么严肃的问题,他居然头也不抬地答复:“年轻呗。现在你给我钱我也不会。”

  我明白。

  他没有拿我与沈逸芳比,因为他早已忘掉沈,是别人在记得。

  也许当年,那是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但,那是另外一个故事。

  我想要的,就是良辰这样已经活得明白剔透的人,沈逸芳是他的成长之路。

  我不是心眼窄的女人,我很谢谢与沈前辈能有千丝万缕的瓜葛,我要谢谢她曾经与良辰的不现实的爱情,才会令我今日坐享其成。

  才成就了我的现世安稳。
3
 楼主| 发表于 2010-2-4 23:34:28 | 只看该作者
  那天在酒吧里,我失魂落魄地喝完第三瓶faber后,有人悄悄把我拽到一边:“一个月前,我见到李辉与一个女孩手拖手在街上走,是晚上。我坐的出租车从他们身边过,两个人都很高兴的样子。”

  我更加失魂落魄,遂要了第四瓶。

  我近来有点喜欢faber,是一种淡香槟,度数不高,只有十度多一点,还比不上啤酒,但因为带气儿的缘故,“上头”很快,半瓶下去,就晕了。

  一个月前,李辉去参加小学同学PARTY,认识了小学同学的中学同学刘晶,第二天,他便要与我分手。

  太没面儿了。

  我说:“你神经病啊?你认识她超过24小时了吗?你与我在一起四年,你想清楚再说话。”

  李辉说:“那好我想一想。”

  我把这件事当作他众多艳遇中的一桩,不去想,不去让自己生气,不去搭理,让它自生自灭。

  与一个人在一起,如果以一生一世为目的,就要学会这些眼不见心不烦的功夫。与李辉在一起,这些考验我功夫的事件,时不时就会涌现出来,我慢慢有点习惯。

  第二天,我若无其事打电话给他约晚饭。

  他有点生气,有点讶异:“你干什么小米?不是说让我好好想一想吗?”

  咦?这么大件事吗?我说:“边吃边想也可以啊。”

  李辉近些年来越发没有幽默感:“小米,你不要开玩笑。我这次是真的。你容我想一想,我们这周不要见面好不好?”

  我有点下不来台:“吃完今天的饭再想吧。”

  他的口气有点嫌恶:“我对她也说,我要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她就说‘好’,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小米,你不要恃熟行凶。”

  我也生气了,他凭什么拿我与一个相识刚过24小时的陌生女子相比?“啪”地摔掉电话。

  丽时说:“你应老实一点,不要缠他,他这次恐怕有点不对劲。”

  “哼”,我不屑:“有什么了不起?就算他与我分手,那是他的损失。”

  “你不要嘴硬,他如与你分手,你不难过吗?”

  我不知道。我无法想象。

  也许经过太多风雨,我与李辉都未分开过,我不相信“阴沟翻船”事件。

  但我没再上门给李辉羞辱,我上班,下班,与朋友吃饭,生活如常。开始的一两天过得很平静,到第四五天,心里突然被巨大的恐慌和哀伤笼罩。

  睡觉前,我瞪着已有尘土的灯泡想:他是不是真的玩真的?以他那样率性的性格,什么事都做得出。如果没有他,我会怎样?怎么可能在二十八岁高龄,于感情路上重头再来?

  第六七天,渡日如年。我开始丧失食欲,恹恹,无精打采,魂不守舍,长吁短叹。丽时说:“你看你,要不那样,要不这样,你能不能表现得中间路线一点?晚上出去坐坐吧。”

  我们去了惯常去的那一家酒吧,因为是周末的缘故,酒吧里早已人头攒动,烟雾缭绕中,我一眼看见李辉。

  他走过来,我勉强笑着说:“我事先不知情,别指责我又来缠你。”

  他说“不会”,然后坐了片刻,完全无话,就又回去那一桌。

  李辉的朋友,百分之九十我都认识,但这一桌里,除了胖子,全是新面孔。胖子是李辉的小学同学,于是随着酒吧里放的“ACID JAZZ”,我的肌肉“滋”一声酸起来,我百分百相信那个刘晶就在人堆里。

  我漫不经心、但实际上仔细地一个一个瞄过去:最左边那个不可能,短头发,李辉不喜欢短头发;第二个,扎两支辫子,蓝色毛衣的,笑容十分甜美,就是她,一定是她。我根本无需再往下看,一挥手招李辉过来。

  “第二个?”心照不宣。

  “对。”

  我气馁。

  以一个陌生人的视角看去,这个姓刘名晶的女子,美丽活泼,落落大方,如果有人介绍这样的女孩给我做朋友,第一眼便会令我觉得亲切。我找不到任何可挑剔之处。

  “她多大?”

  “比你大一点点。”

  “看起来比我年轻。”

  “是”。

  “干什么的?”

  “普通的秘书。”

  我的腰板顿时直了。我是谁?我是著名的安达公司的财务总监。她怎么可以与我比?

  我的恶气涌上肺腑:“她不是‘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等你一周后的发落吗?”

  李辉皱起了眉头,说:“同学聚会,我不好不来。”

  谁亲谁疏,高下顿分。

  我的心我的心,被巨大的哀伤所侵袭,我看到了我不想看到的未来。

  从那天起,我喝上了“葡萄汽酒”。

  “葡萄汽酒”的杀伤力,是我之前未能预料到的。喝酒有讲究,其一便是不可喝闷酒,越喝越闷,越容易醉倒。

  我醉得开不动车,头胀得厉害,只好捧着头坐在驾驶座上等待酒醒。

  李辉被丽时从酒吧里叫了出来。正是春寒料峭时,他身上还带着酒吧里的热乎气儿,在黑暗里静静地冒着白烟。

  “你别开车了,跟我打车回家吧。”他淡淡地说。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一路上,一向喜欢叽叽咕咕说话的我,只一味偎着他的肩膀,不停地流眼泪。他不停地递纸巾给我,我想他还是爱我的。
我们睡下。我以冰凉的手探向他的热乎乎,他向他的方向滚了一下,把一张被强行挤成两块。

  “你别多想,你醉成这个样子,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他热乎乎的身体里蹦出的尽是凉字。


  然后我从里到外地凉透了。

  我知道旧人是没有任何优势的。我所有的优势,不过是多保持一段时间与李辉之间的恋人关系,那种名不符实的恋人关系。旧人的优势在于旧得发粘,不是说断就断的,因为习惯成自然,有了一种理所当然的感情,就当我是他兄弟姐妹,他再六亲不认,也会惯性地为亲人担心。

  我的酒,因为冷,而醒了。

  “你与我回来,她不生气吗?”

  “她知道我们之间问题尚未解决,她愿意等。她是非常懂事的,小米。”他的每一句话都已然站在界限那端。

  我问:“你究竟喜欢她什么?”究竟为什么所有的旧人都要问这样自取其辱的问题?

  “她让我觉得轻松。小米,你太强悍了。我配不起你。”李辉说。

  一个男人,如果说出这样“配得起”与否的问题,其实就是在说:请放我一马。明面上自谦,暗地里是给对方一个台阶,赶快下了完了。

  我不响。我是不是有错?初识李辉时,我们都是小文员,但四年来,我似走了牛运,升职快得匪夷所思。最初我自己还会不好意思,每换大一点办公桌,都会不安地适应好久。但现在,年终加薪幅度稍小,我会坐在可见三环路风景的私人办公室里,白眼翻得厉害。

  李辉现在的名片上,职位是“项目经理”,手下两个人。

  我不知道与他相处的时候,我是不是过分流露优越感,太过咄咄逼人,使得他对我越来越嫌,感情越来越薄。

  第二天,我很早醒。宿醉的早晨,我总会被渴醒。我摸过床边的杯子,一口将不知隔了几夜的黑咖啡一饮而尽,然后轻手轻脚去洗澡。

  洗手间,是一个家里最易令我伤感的地方。我对气味十分敏感,每当用到曾用过的洗发水,我就会清晰地回忆起,在用这种洗发水时期发生的种种事情。在与李辉初告同居时,我一直用“力士”,后来,一度用“沙宣”、“伊卡璐”,那是我职场生涯最努力奋斗并得到回报的时候,我觉得要用最好的东西犒劳自己。那些日子多么累,每天回到家,连脸都不洗,直接冲进被窝,半夜李辉会轻轻挠我脚心,我不理,然后,就听见他到隔壁房间听音乐,激昂的摇滚乐在午夜两点,从门缝下随灯光渗进来。

  那个早上,我用“威娜宝”洗护分开我的头发时,了无生趣。我知道我的爱情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可我无计可施。

  洗手台边,摆着我惯用的香水,GUCCI的ENVY,我真想把那支漂亮的瓶子扔进马桶,难道真的一语成谶?

  这是期限的最后一天,晚饭我们又见。他仍然极矛盾,左右摆弄着筷子,我问:“何必这样煎熬?这都是谁逼的?”

  他看着我苦笑:“我是很煎熬,我想给出一个负责任的结果。”

  “她怎么样?”

  “她很好,她完全不受折磨。”

  “为什么?”我尖声质问。

  “因为她很自信。”

  我气得抖。她凭什么自信?凭她是个新人,凭她有股子热乎劲?

  我已经受不得气,一旦这种状况发生,拂袖而去。

  李辉一把拉住我:“小米,你吃亏就吃在沉不住气,你这几年来,脾气涨得厉害,常令人下不来台,这也是你越来越不可爱的地方。”

  我颓丧地坐下,说:“对,我小人得志。”

  “我们这一年来,吵得多厉害,吵得多频繁,我早就在考虑,这样一种磕磕绊绊的生活,要不要继续下去。这次遇见她,我才对比出我最受不了你什么。你太不够温柔。”李辉斩钉截铁。

  晚饭结束,仍然毫无结论。

  周一,我一整天在走神,看着玻璃窗外的小秘书小文员们,她们与我年纪相仿,穿着粉色、粉蓝色、粉绿色的毛衣,在午休时间扎堆聊天,眉飞色舞,欢天喜地。李辉爱上她们的同类,而放弃我?我宁肯相信这是一场噩梦。

  丽时说的对:“你千错万错,最大的错在于,你不新鲜。”

  她说“新鲜”这两个字时,拖着长音,刺痛了我的耳朵。我无法改变我不新鲜这个现实,我只有退出。分手就分手吧,没有必要接受一大堆指摘后再羞愧难当地分手。横竖也是输,不如输得漂亮。

  我与他,相恋四年,以一个月时间了结了彼此的关系。

  从他家收拾了东西出来,我看见刘晶,正从出租车上下来,穿着漂亮的格子大衣,脸上的妆容无可挑剔。政权交接,清清楚楚。她看见我,犹豫了一下,我瞬间职业性嘴角上提,展开笑容,她也笑了,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与我的情敌,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再见”。

  我坐在车里,再次抬头看着李辉的窗,蓝格子的窗帘,我买的,如同幕布,撩开后,新戏开锣。

  现在,我经常在酒吧里遇见他俩,我并不愿失恋后,连自己的生活方式与生活习惯都改变。甚至,我们同桌进餐,宾主就不相干问题热烈交谈,我想:这是李辉愿意见到的,我乐意效劳。朋友们问:“那女孩是谁?很漂亮的。”
是的,她很漂亮,很可爱,有心计,识大体。我说:“他俩很衬吧?”

  我买了成箱的faber,一个人搬到楼上去,边喝边看音乐节目到深夜。

  通过这些节目的指导,我去买了一张刘若英的唱片,在上下班的车流里,大声地与她合唱: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最美的地方去……
4
 楼主| 发表于 2010-2-4 23:34:51 | 只看该作者
  我得承认,亚梨现在确实漂亮得惊人。
  当然,那是跟她自己比,惊的也是她自己。
  一般而言,朋友来了家里都要看相册,找到高中的毕业合照以后就问:“亚梨呢?亚梨在哪里?你们不是一个班的?”
  我看不到亚梨用目光的阻止,随便一指,然后不出所料听到惊叹:“啊,有没有搞错?这是亚梨?”亚梨就在旁边“哼哼”两声。
  照片上的亚梨,苦着一张脸,厚厚的黄白框近视镜,一圈圈的,显得眼睛更小,皮肤是黑的,还是牙碜的黑,塌鼻梁,薄嘴唇,胖,所以显得高大健硕。
  亚梨的相册里就没有以前的照片。也许是有的,不过那定是一本秘不示人的。大一前的暑假她忙坏了,迅速去做了整容手术,其实没有大动干戈,不过做了双眼皮,激光矫正视力,瘦身抽脂,不再对粗硬的头发置之不理,请人设计出很适合的发型来,皮肤仍然黑,但不见了牙碜——就全变了。现在亚梨粗粗可算是美女,如果化了妆,在晚上,甚至偶一回眸艳光四射。
  现在我们已经不同住了。刚工作的时候两人境况都不好,合租了两室无厅的旧房子。那时她经常漫不经心地说:“还留着那张毕业照吗?我都扔在父母家了。”
  我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想没什么所谓吧,第一整容可耻吗?第二整容说明什么问题?是骡子是马生下来看看。
  友光就说:“你这张嘴,一定要遭报应的。”
  但他不就是为了我妙趣横生一张嘴而深深爱上我?
  念书时亚梨一直比我功课好,师长们全拿她来压我。其实我不见得不用功,但我不喜欢用功得给人看见,而且,我长得吊儿郎当,她那么一副学究的样子,自然比我吃香。
  以上都是自辩之词,我确实没有亚梨努力,我把少女时光全用来谈恋爱了。
  亚梨的努力并没有没白费,她的成绩与我相去不远,念的大学都够烂的,而且两所学校离得很近,没事就互相走动。她那时已经漂亮了,但仍然不肯动谈恋爱的心思,静静地做个好听众,那4年光阴没少容纳我倾倒的感情垃圾。我与她的学长友光的恋爱,她几乎见证了全程。
  我不是圣女,但仍没有跟友光同居,我选择与亚梨同居。友光经常来我处玩,有时天色太晚,自然也就住下。我对亚梨说:“男的来我处,可以,因为能随时请他滚蛋;我去男人处,不可,因为怕随时被人请滚蛋。”
  亚梨就皱着眉头说:“有那么严重吗?别人信不过,友光你也信不过?”
  “难道他不是男人?”
  “你到底吃过男人什么亏竟这样提防?没听你说过啊。”
  “就是不想吃他们的亏,不能开这个先例,否则以后还刹不住了。我宁可吃女人的亏。”
  亚梨呵呵笑起来,拍着我的肩:“你说的哦。”
  我与亚梨的同居基本上是愉快的,她其实除了念书其他统统与白痴无异,饭是我做碗是我洗房间是我打扫,亚梨充其量陪我去买买菜。她常抱歉地问:“你会不会嫌弃我?”
  当然不会,我最多只当我自己住。亚梨最好的是安静,不会叽叽呱呱跟我抢话说。我活干多点,她总不好意思不听我讲话。
  一切是我不对。
  我爱上了易山。
  而且,我没有告诉友光。
  就是说,我与他们同时交往着。
  这不是便宜事,非常痛苦。一方面承受着道德审判,一方面又两边都割舍不下。很多次,面对易山或友光,我都是背负着必分的决心而去,但之后两人的好处都让我怎么背去怎么背回。
  亚梨也不知道该怎样选择。听众其实都是不知道的,他们左右不过是跟着剧情发展往下看热闹而已。
  中间我哭过很多次。虽然白天我享受双份的爱情,但夜幕低垂,良心的谴责让我情何以堪。
  亚梨在思忖时,面皮有了浓重的黑,像一种据说很甜的梨。
  易山是她的老板。
  我总在找亚梨的时候遇见喜欢的人,我想我多少令亚梨有压力,尤其这次,易山与她又是上下级关系。她当然不会轻率以为因着我的缘故,易山会对她照顾。这种三角关系一旦崩溃,三方都不会有好结果她说,她才担心易山会在那一日对她下狠手呢。
  我深觉对不起亚梨。
  友光在明,易山在暗,他知道我与友光的关系。他什么都不说。
  三角恋不易谈,中间亚梨帮我撒过不少谎。
  “亚梨,这哪里是三角恋?明明是三角债。”
  亚梨不笑:“这时候你还贫得出来?”
  终于她决定搬走。临走前一晚,我去买了很多包装箱来帮她装行李。亚梨问:“这房子你准备再找人合住还是自己住?还是和友光住?”
  “自己住吧。”
  “我不在这碍你们的事了,他为什么不过来?”
  “要是分手了呢?现在看,极有可能啊。”
  “你还是喜欢易山多一点?”
  “不知道,反正我不喜欢自己倒是真的,要不然能这样折磨自己?”
  亚梨一甩手:“得了吧你。你这个人啊,就是这样不好,什么都要占着。”
  我不以为忤:“你呢亚梨,你怎么还不谈恋爱?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抬起头,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哈哈大笑地说:“不喜欢你的人。”
  我就伸手去打她。
  谁知搬家只是第一步。搬了没多久,亚梨还没请我去参观新居,就向易山递了辞职信。易山很爽快地批了,我问:“亚梨在你公司竟那样不重要?”
  易山说:“做行政的人大把,亚梨并不是把心思尽数放在工作上的人。”
  “那放在哪里?”
  “女人的心思,不都放在相互倾轧上吗?”
  我笑:“你不了解亚梨,她很忠厚。”
  “是吗?你怎知?”
  我做出我无所不知的样子。
  “你真的了解亚梨吗?”易山有点轻蔑地笑。
  亚梨这一走,竟从此真的生分了。打电话约她吃饭,10次能出来3次。我抱怨:“亚梨亚梨,你越来越不重视我。”亚梨在电话那头不说话。
  我灵光乱闪:“你是不是恋爱了?”
  亚梨轻轻笑,说:“我与你不一样,我不是重色轻友的人。”
  我只好很闷地放下电话。
  友光最近来住的时候越来越多。他总是喝了酒才能睡着,我就在旁边发呆,纯发呆,我管这个叫发“清”呆,就像喝“清”咖一个道理。我不敢打电话,发短信,甚至上网,我怕蛛丝马迹透出我的脚踩两条船来。
  但脚踩两条船真是辛苦的事啊。每次易山带我去些高雅的去处吃饭,我一边享受一边想的却是:这等好地方,下次一定要带友光来开开眼。我爱他们两个。
  有时候我想:如果友光知道我与易山的事,他能表现得像易山一样平和吗?
  但易山真的平和吗?他能忍受多久?我何苦这样考验他?
  比如今晚,他们两个都说有事,不能陪我吃晚饭。我一个人去逛街,然后一个人去吃回转寿司。
  一进门就看见亚梨的背影。
  “亚梨”,我高声叫她。她吃惊地回过头,见是我,平淡地笑:“我怎么就不动动脑子,这儿离你办公室近,多半会遇见你呢?!”
  “遇见我不好吗?”我指着她面前堆的盘子:“吃这么多?你怎么了?”
  亚梨仍然笑,不吭气。
  我沉不住气:“亚梨,为什么宁肯一个人吃饭,也不找我?”
  亚梨不动声色地反问:“你怎知我一个人吃饭?”
  我大惊:“亚梨,我们这样好,你有男朋友都不知会我。”
  “我又在何时说我有了男朋友?你总是这样夸张,满脸跑眉毛,神经病似的,那两个男人怎样忍受你的?”
  正说着,身边站了个黑糊糊的影子,亚梨端正的身板立即更加端正,眼观鼻鼻观心地说:“李健,小尤。”
  我张大了嘴:“这个这个这个……”那个叫李健的人就伸出巨人般的灵掌与我握。
  李健长得很粗,一副满脸堆笑的样子,对亚梨很宠,先走为上先干为敬一切你先你先你先。我很熟地说:“李健你是亚梨的初恋呢。”
  亚梨脸色一沉,李健又惊异又得意的笑容闪电般出现又收回,有点滑稽相。
  他只好打岔:“尤小姐,你是做什么的呢?”
  我睁大眼睛:“亚梨,你都没跟李健提起过我吗?”
  亚梨突然很不耐烦:“我为什么要在男朋友面前提你?”
  倒真把我问住了。亚梨从来也没有情绪化,这个这个这个。我看着李健,这个粗人竟一脸欣赏至极的表情看着亚梨,仿佛她的伶牙俐齿间留着他的誓言。
  接下来亚梨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样?和友光?”
  “还好,你知道……”
  她打断我:“丑话说前头,不要跟我说太多噢,水壶也有撑爆的一天。”
  这一顿饭吃得唇枪舌剑莫名其妙,但我依然欢天喜地,毕竟那样久没见她,我拉住她说:“回咱家去坐坐。”
  亚梨看看我,叹口气,说:“好吧。”我立时跳着脚拉她走,李健就挽着亚梨的包跟在后面,我看得很嫉妒,很想把自己的包也扔给他拎着。
  亚梨在屋里转了一个圈,又到洗手间看了看,探出头来说:“友光常住在这里吗?”
  “嗯”。
  “易山呢?”她大咧咧地问,并不避讳李健。
  李健有点束手束脚,看见我摆在书架上的相册,随手想翻。亚梨劈手夺过去:“你怎么这样?怎么不经人允许就翻东西?”
  “没关系没关系”,我一边倒茶一边笑着说。
  但亚梨脸黑得要命,在她的怒视下,李健那样高大一个人,几乎要缩成皱皱巴巴的一团。
  我看着不忍,开玩笑圆场:“亚梨,你脾气也忒大了,真是一物降一物。”
  亚梨不自禁地“哼”一声:“自然不比你,你是一物降两物。”
  我没法再插嘴了。
  亚梨和李健走后,我想着我的“两物”,一股热辣的羞愧从心底升出,直涌两腮。
  隔了几天,如梗在喉的我又腆着脸给亚梨打电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啊?”她笑呵呵的,似乎真的没什么事。
  “我觉得,你对我,大不如前。”我嗫嚅。
  亚梨朗声大笑,笑够了才问:“你觉得李健如何?”
  “尚可”,她肯问我,让我受宠若惊:“不过,似乎配你不上。”
“那自然,所以才对我倍加呵护。”
  “你不委屈吗?”
  “不会比与你一齐委屈。”她随后的大笑像笑中带泪似的,然后说:“我早年间说过,要找一个不喜欢你的人,李健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喜欢你,我把你的故事说与他听,他说你水 性杨花应遭唾弃。”
  我居然不知道糟改着我,能令他们感情大增,也许,是时候我与亚梨各走各路了。
  临挂电话,亚梨说:“还在犹豫不知选哪一个?我来帮你。”暗含着股狰狞劲,不不不这不是我所认识的亚梨。
5
 楼主| 发表于 2010-2-4 23:35:07 | 只看该作者
 3个月后,亚梨的喜帖放在我办公桌上,大红的,里面还贴着她与李健的婚纱照。
  同事从旁边走过,看到我呆呆的脸,不禁探头过来,拿起喜帖端详一会儿说:“新娘子还挺漂亮。怎么了小尤,旧情人结婚,新娘不是你?”
  “吹牛逼呢,”我定了定神:“新娘是我的中学同学。”
  同事“哟”了一声说:“还真念旧。”
  果然念旧。喜贴上写着:敬请小尤、易山光临。
  还有一张:敬请小尤、友光光临。
  我有没有忘了说,友光收到了前一张,易山受到了后一张?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亚梨?我不敢问她。我怕我真的有做错但不自知,我怕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是一个无意间大咧咧伤害别人还得意洋洋的讨厌的人,我怕她告诉我我是。
  我甚至不恨她。我自己做错的,我自己承担。也许很多年过去后,回想起没脸面对所有人的尴尬情状,我会谢谢是亚梨的倒戈令这条错误的战线没有拉得更长。
  友光于这件事的反应,我不想提起,甚至不想想起。
  但易山说:“有些话,这时候说也不妨。每人都有从前,不愿提的,不愿想的,你这样无遮无拦的人,迟早会吃大亏。亚梨不比你想像中是憨厚的人,真憨厚的人是你,自此你去吧,我不能陪你左右,你改改那些毛病,我也稍感安心。”
  我觉得很对。因为已经到了最坏,我反而坦然。我愿意与易山继续做朋友,而友光如果不愿再见到我,也随他的便。从此,我要生活中只有干干净净的关系。
  而亚梨的婚礼,我当然去了。那天下雨,亚梨忙忙叨叨地招呼着,浓妆下渗出细密的汗来。李健更是要命,所有的红包接过来直接塞进裤兜里,搞得鼓鼓囊囊像穿了八条四角内裤。亚梨的婚纱上沾了泥,我想,她这是沦落了。
  我们一直没有交谈的机会。她不是不闪避我的。
  宴席过后,告辞之前,是与新郎新娘合影时间,我大方地上前。
  我说:“祝福你。”
  她的脸红了一红,想半晌又不示弱地说:“依你的脾气,我以为你会说婚礼下雨可不是好兆头以后有你惨的。”
  我平静地迎视亚梨的目光,平静得显出了做作,显出了不平静:“为什么呀?亚梨?到底是为什么?”
  亚梨的妆残了,面目模糊像个倦极的戏子:“小尤,你总是这样得意洋洋,又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你天生就是美的,为什么你就要跟人爱来爱去,为什么你占尽便宜而不受惩罚?”
  亚梨挺挺胸,似乎这样说出来的话会更有理也更有力:“其实我忘了告诉你,我顶爱做家务,从前与你同住不肯做,因为要听你的垃圾太多,你做家务是我听你絮叨的代价。”
  “你一直讨厌我吗亚梨?为什么勉强自己与不喜欢的人做朋友?如果是我,我绝做不到,我会觉得难受。”
  “我讨厌你。看你能有多讨厌。你那样深谙伤害人之道,不加掩饰……”
  “那张毕业照,你搬走后,我就撕掉了。你担心个什么呢?”我打断了她,恶毒的话少一点比较好。
  亚梨的脸在瞬间涨得通红,白色的蜜粉下还透出青黑色。她几乎嚷了起来:“你会主动想到那样做吗?”
  “不会。是易山提醒我撕掉的。”
  所有客人的目光聚在我们两个身上。亚梨在长久的沉默后,只说了两个字:“TOO LATE。”
  太晚了,憎恨才是真相,想要忏悔却太早了。错了就错了。
6
 楼主| 发表于 2010-2-4 23:35:35 | 只看该作者
  亚亚会在每周四的黄昏准时下楼,摇摇晃晃地走到离家最近的一个报摊上,掏出一大堆碎钱,买一份《星周刊》。

  摊主老大爷慢慢认识她了,就说:“小姐你不如订一份吧,一年52期,都给你送到家里,省得你哪天要是来晚了,就买不到了。”


  亚亚就会天真地一笑,不声不响地转身走了。有时候伸手打辆车不知道去了哪里,有时候就沿着胡同走回去。

  亚亚住在胡同紧里边的小楼里。那几栋灰色的小楼共用一个大铁门,每天都有人骑自行车路过,亚亚能从窗户看见。因为路过的人少,所以很少会有谁摁对讲机,胡同很安静,院里也很安静。

  亚亚住在这儿快半年了。半年前,张童打车把她送来。张童没开车,那辆墨绿色的“大奔”,亚亚想,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很机警。张童陪她上了楼,用钥匙开了门,顺手塞进她手里,说:“别丢了。”亚亚仰头纯真地看看他,他的余光瞥见,就匆匆在她头上一吻。

  屋里布置得很好。亚亚的梦想,也不过就是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吧,复式,上面是卧室,亚亚掩饰不住高兴地光着脚在屋里跑来跑去,因为兴奋而叫不出声,就那样无声地跑着。张童站在门边,看了她一会儿,就抱着她上楼了。那天是阴天,到处是灰的,作爱中某一秒,亚亚望向张童的身后,窗外的杨树枝上有一片很小的叶子,已经干了,也是灰的。

  从此,亚亚在北京就有了一个住的地方,别人都找不到她。

  亚亚每天都会打扫房间,她希望张童来的时候,看见她过得井井有条,井井有条然后等着他来,如同被临幸。张童每天都会来,哪怕只待十分钟,哪怕就亲亲她的头。他们俩不怎么说话,他不知道跟她说什么,亚亚太小了,只有十九岁,刚刚来到北京。亚亚也不知道自己来干吗,只知道既然已经成人,就应该到北京来,北京的某处,肯定有一个人会接收她,照顾她,她是一点都不担心地来的。

  张童并不老,刚刚过完三十岁生日。但他结婚已经四年了,从事着一份这个年龄不可想象的高职,他不介意别人说他是沾了老婆的光,他很少见到他的丈人,因为老头为了“大家”必须舍“小家”,他也和别人一样,经常在新闻里看见尊敬的丈人。

  张童与老婆是同学,恋爱过的,但不是很剧烈。张童很帅,是学校里最帅的男生,就因为这个,他进了豪门。所以,亚亚知道他不可能为自己离婚,这太可笑了,他这辈子根本就不可能为任何人离婚。亚亚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

  但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想,那可笑的事情什么时候会发生呢?

  她也想,张童又爱自己什么呢?听话?漂亮?简单?年轻?这都算不上什么理由。她知道自己生得美,可这美过些年,就算比别人都迟些,过好些年,也就不见了,那时候,马路上随随便便这样的女孩子,仔细些还是能被张童挑出来的。

  亚亚看《星周刊》,因为她总是给邱安写信。邱安是本市女性人所共知的知心大姐,邱安信箱是很多人的情感投诉站。她每周会在读者来信中拣一封出来,回信指导这个可怜的女人如何赢得男人的心,如果赢得不了,就赢得一颗不屈服的心。邱安言辞犀利,吸引的不仅是女读者眼光,男性把她当公敌一样来恨,她经常说一些诸如“让你那男人吃屎去吧”这类无厘头的话,但没办法,女性把她奉若神灵。讨厌。

  可惜的是,邱安总是拣不中亚亚的信,亚亚每次都会拣漂亮的有香气的信纸,叠得巧心思,她不知道邱安一看见这样的信就扔掉。亚亚总会想,邱安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应该也整天一肚子气吧?要不然,怎么能在回信中把男人骂得猪狗不如。可是,她自己不向往男人吗?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她的法眼呢?

  后来,亚亚放弃了被拣中的梦想,她想:就像张童不会离了婚娶她一样,邱安也不会给她回信,这都是命定的。她觉得自己就是运气不好。

  亚亚时常趴在窗户前看外面,渐渐她发现,这楼里住了好几个自己这样的女孩。她们很相似,都有白皙的皮肤,很大的眼睛,不盈一握的腰,不同的是,有些女孩的胸部很大,亚亚有时会在楼道里碰见一个两个,她就自形惭秽地躲在楼道一边,请别人先走。玉容说她就是一个尚未摆脱青春期忧郁的小孩。

  玉容是亚亚有限的朋友中的一个,她比亚亚大四岁,是一个杂志社的图片编辑。亚亚刚来北京的时候,玉容的杂志曾给她拍过一组内页,运动系列,两人一直没断了来往。亚亚跟了张童,也没跟谁商量,玉容见过张童几次,也没像一般人一样大惊小怪。这样一来,反倒令亚亚愿意与她亲近。亚亚的家是不让外人来的,张童没有限制她,是她自己不愿意。

  玉容忙起来的时候是真忙,但闲下来就会闲得要死,亚亚时常与她一起逛街,吃饭。玉容自己也做服饰指导,所以总给亚亚建议,买的衣服不咖喱宜,但张童并没有不高兴,亚亚总是觉得欠他的,不敢多花,玉容却说:“是他赚,是你赔,你一定要记清楚。”亚亚就沉默地笑。

  张童这两天都没来,亚亚忍不住,在白天打了个电话给他。她不敢晚上打,怕令他妻子怀疑。他说:“这两天忙,过两天去看你,你自己好好的。”话说得匆忙,倒也没什么可争的。亚亚躺在床上想,自己还应该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做一个好的情人,是不该提太多要求的。她看见窗外的杨树枝上,已经一片叶子都没有了。她打开最新的《星周刊》,看见邱安说:“不要爱男人,只要享受男人,他们是公的。”亚亚想到自己和张童,张童身体极好,但亚亚还是个小孩子,虽然很努力地配合,但实际上她一点也不觉得性有什么可享受的,她一直是痛苦的,但是她不敢告诉张童,也不敢告诉玉容,但她告诉过邱安,可邱安没理她。亚亚想着想着,眼泪流了一枕,有些就干在脸上了。
那天晚上,亚亚发起烧来。因为不敢在晚上找张童,她只得给玉容打了个电话。玉容正在拍大片,三个小时以后才结束。当她进了门,来不及欣赏这漂亮大屋的装修,就把亚亚裹进大衣,送到医院。

  打完点滴,在回来的出租车上,玉容才说:“你怕什么呢?你为什么不找他?”亚亚说:“我不敢。”玉容问:“有什么不敢的?他得为你负责。”亚亚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
我负责?”

  那天晚上玉容一直陪着她。亚亚自己觉得睡了很长一觉,汗湿透了被子,终于惊醒了,看见玉容正在灯下看《星周刊》。亚亚问:“玉容,几点了你还不睡?”玉容见她要起身,连忙跑过来,一边嚷着“得了得了躺着吧”。

  玉容坐在床边跟她聊了会儿天:“你喜欢看《星周刊》?我看你家里一期没落。”

  亚亚点了点头:“我喜欢邱安。”

  “啊是吗?”亚亚笑起来:“你喜欢她什么?那个泼妇。”话语里倒不是讽刺,反倒透着种亲昵。

  “你认识她吗?”

  “是啊。我认识她很久了,她是个有意思的人。”

  “我给她写信,写过很多。”

  玉容很惊讶:“是吗?你为什么要给她写信?”说到这儿,玉容马上明白了,拍拍她的头说:“你真逗,你以为她会去一封封地看读者来信吗?她是个懒家伙,每次只抽几封罢了,在这几封里再找一个回。”

  亚亚说:“我知道我没希望。”

  玉容很仗义:“你是想跟她聊聊吗?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她是容易交往的人。”

  亚亚有点憧憬,想一想甚至有点紧张,满意地睡去。

  亚亚醒来的时候玉容已经走了,她摸摸自己的头,不烧了,只是浑身没有一点劲儿。她终于还是给张童拨了个电话,张童听到她病,关切地说:“我今天一定会去看你。”

  下午,张童来了。亚亚披着被子从窗户看见。张童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院里的时候,不自禁地往楼上看了一眼,亚亚冲他摇摇手。他显然是看见了,但是他没有表情。亚亚想:他真是小心啊,生怕会被别的住户看去吧。

  张童一直待到十点才离去,亚亚看出他不是不愧疚的。亚亚觉得他与平日有些不同,但是哪里不同,亚亚又不懂得。亚亚只知道被他抱着,就觉得很幸福。后来张童还是跟她作爱了,虽然一边关切地问“你身体行吗?”亚亚觉得不行也得行,她想让张童满意是自己的义务。

  临走,张童说:“我最近很忙,不能常来看你,你自己多照顾自己。”亚亚虚弱地点点头,看着张童把门轻轻地关上,她浑身僵硬,已经动不了了。

  她想张童一定是不想再要她了。

  病好以后,她不再给邱安写信,她相信玉容会让她和邱安见面的。邱安成了她心中唯一的希望。

  过了大概半个月,亚亚接到玉容的电话:“亚亚,你不是想见邱安吗?今天是她生日,在‘100号’酒吧开PARTY,你认识吗?”亚亚连忙点头:“认识,认识,我马上到。”

  亚亚不知道自己该买点什么礼物给初次见面的她所喜欢的邱安。她跑到国贸去转了很久,觉得买太贵的礼物又显得突兀,最后还是去了“莱太”花卉市场买了一百朵黄玫瑰 ,扎得很漂亮,用绿色的纹纸,很素净,她想邱安的骨子里其实还应该是个素净的人。

  “100号”里人并不多,亚亚想邱安跟她猜得差不多,没有乌泱乌泱的朋友。玉容不知从哪儿走出来,牵着她没抱着花的一支手,径直走到一个长头发女人面前:“邱安,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亚亚。”

  亚亚有点尴尬也有点激动地看着邱安,她没想到邱安竟然有出人意料的美,她想既然是美人就应该有人疼爱,为什么还要那样咬牙切齿地诅咒男人呢?更让她意外的是,邱安显然是很知情地招呼她:“亚亚,真高兴你来。玉容跟我说过你好几次了,写什么劳什子信啊,我们交换个电话,你有时间我们就约出来玩好不好?”

  亚亚不知所措地点着头,完全说不出话来。邱安看到她的窘,也不以为忤,指着亚亚怀里的花问:“是给我的吗?”亚亚连忙一边点着头一边递过去,涨红了脸说:“生日快乐。”邱安嘎嘎地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你真可爱,亚亚。”

  那个晚上,亚亚过得很高兴,尤其她高兴地看到,邱安一直抱着那束花,只有切蛋糕的时候才放下一会儿。亚亚想:女人还真是内心柔软、容易打动的动物啊,一束花就能这么快乐。邱安该是多好追求啊。

  可是,张童并没送过花给自己。家里的花,都是亚亚自己去买来的。

  亚亚与邱安又见过两次,每次玉容也在旁边。亚亚并不好意思亲口讲出自己和张童的事,还是玉容说了几句,说亚亚这样年轻就过这样的日子,看不见未来,邱安问:“你是想要离开那个人吗?”

  亚亚说:“没有,但是我很痛苦。”

  邱安捻灭一支烟:“没有就对了。离开那个人又能怎么样呢?”

  玉容听不明白:“邱安你不是总是说女人应该自尊自立自强自爱?”

  邱安笑笑,只有亚亚看见她笑容里一闪而过的凄凉:“是吗?我说的是,女人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再自尊自立自强自爱。”
然后,邱安就若无其事地聊别的事去了。虽然只见了两面,但邱安对亚亚很友爱,亚亚想邱安比玉容更能了解自己,她觉得邱安是个有很多事的女人。

  在和邱安建立友谊的那一阵子,张童几乎不见了踪影。亚亚知道那块乌云要吹到自己头上了,她对自己说我有心理准备,这样的关系,总归是这样的下场,还能怎么样呢?她去买了很多花和很多蜡烛,不用电的,每天回到家就躺在花里,光着脚睡,白天,她总处于低烧
状态。

  张童在某个夜里来过一次,天不亮就不见了,亚亚因为发烧的关系,有点弄不清他到底来没来过。她闻不到张童的味道,因为屋里的花香气太浓了,她就把被子拿到浴室去,使劲地闻呀闻呀,也闻不到张童的味道。

  亚亚在那一刻明白,自己是多么地舍不得这个人。她甚至两天没洗澡。

  第三天,她顶不住了,洗完澡,随便裹了一件大衣,就出门了。

  她去找邱安,她想问邱安,自己是不是不能这样只接受却不表达,是不是应该告诉张童她有多么需要他,因为她年纪小,他对她来说,是一辈子不能磨灭的,是现在放不下的。
7
 楼主| 发表于 2010-2-4 23:35:57 | 只看该作者
  邱安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两个人互相吓了一跳。邱安没想到亚亚的憔悴,亚亚从来没见过邱安眼角眉梢拢不住的风情。邱安穿了一件拖地的闪着光芒的睡衣,光着脚,脚腕上有一串铃铛,原来的直发烫得卷卷,因为刚洗过,毛茸茸的,可是脸上却精心地化着妆。邱安热情地问:“怎么了亚亚?”

  亚亚想都没想:“你是不是有客人?”

  邱安咬着嘴唇,按捺不住欣喜地点点头。

  亚亚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我想跟你聊聊我的事。”

  邱安看来正在亢奋的顶点,她掩上门,搂着亚亚小声说:“今天不行,真的,真的不好意思,亚亚,换任何一天都行。但今天,今天是我今后幸不幸福的关键日子。亚亚,对不起,明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一定的,我一定好好地认认真真地听你的事。”

  亚亚心里很慌,她很想抓住邱安,但是她看得出来,邱安正急于抓住屋里的那个人。亚亚终于还是笑嘻嘻地说:“原来是这样啊,邱安,你也有今天。”

  邱安做了个心照不宣的表情。她真是活泼可爱啊。

  亚亚拉开门:“那我走了,明天,明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吧。”

  邱安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好。”

  亚亚裹紧了大衣,大衣里面,她只穿着一套已经有点旧的泰德熊图案的睡衣裤。她在兜里攥紧了小小的拳头,那里面都是汗。

  邱安回到卧室,那个人问:“这么晚,谁找你?”

  “一个小朋友。”

  “男的?”

  “当然不是。”

  亚亚一直走出邱安住的小区,她目不斜视,一直一直一直地走。

  所以她没看见一辆墨绿色的“大奔”就停在身边。

  那天晚上,亚亚顶着四五级的西北风,一直走到了天安门广场,然后她走不动了,打了辆车回家。她死在了自己家里,抱着那团皱皱的被子。屋里的花都还开着,因为亚亚把它们的茎都剪了斜面,水里放了阿斯匹林和一点点白糖。只是那些怒放之姿掩不住马上要转颓的败势。亚亚吃了一些药,但因为发现得太晚,就没救过来。

  两个月以后,张童办了离婚手续,和邱安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听说他们是真的相爱。
8
 楼主| 发表于 2010-2-4 23:36:16 | 只看该作者
  我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充满斗志,前途无量。

  我每天像踩着进行曲的节拍一样步入办公室,集中全部精力工作工作工作,所有人都相信工作是罗业修的生命,如果稍有懈怠,我也就将萎谢了。

  但请相信我不是中性的怪物,在打扮这件事上我毫不马虎,我的每一件职业装均系出名
牌,我定期请专业发型师打理头发,我出席不同场合的化妆均由顶级化妆师指导,我练瑜珈,有规律地游泳,每天在阳台的跑步机上跑两千米,我简直就是无菌婴儿。

  但我也有命门,那是一个很致命的命门,因它的存在,我不能成为一个完美女性。

  我的生活里没有爱情。

  我还没有变态得把工作当作情人,我不是女疯子。但没有人追我。我觉得寂寞。

  身边有大把男性,不仅仅是男同事而已,也有很多男性朋友,大家经常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但是,像兄弟一样,没有人追我。

  不我长得不丑,虽不能直比天仙或人间罕见,但人堆儿里头三眼挑出我来还算是件易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小杨说:“你虽然长得像个女的,但我们怀疑你其实是个男的。”

  我用白板笔丢她。

  她不怒反笑:“真的真的真的,你看你连丢白板笔都丢这么准,一看就是会家子,有功夫的。”

  我很苦恼:“我甚至不是个严肃呆板的人。”

  “但你做什么事都无懈可击,这算人吗?人都是有缺点的,你的呢?”小杨作势十分愤怒地指责我。

  “我对自己要求高是错吗?”

  “你慢慢就知道了。你可得深刻检讨,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明白。”

  “你怎么那么笨哪?”小杨终于不耐烦了,把白板笔丢回来:“你把自己拾掇得尽善尽美,谁敢追你啊?”

  所以,那天,黄志航的电话如同一块巨石坠入我的心海,激起千层浪。

  他说:“业修吗?昨天收到我送的花了吗?”

  我很惊讶,急切地问:“什么花?”

  “咦?”他也吃一惊,“没收到吗?怎么会?我请快递公司给你送了十一朵红玫瑰。”

  我更惊了:“啊?你为什么要送花给我?”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你怎么搞的?是装傻吗?装得一点都不可爱哦。男人送女人花,你说代表什么?”

  我的脸瞬间高热,蔓延到电话听筒也慢慢烫手。

  我呆了半晌,才小声说:“可是,真的没收到啊。”

  他很失望:“噢,那算了。”

  “别,”我连忙拦住:“你找的哪家快递公司,可以去查一下。”

  他没了心情:“算了算了,太扫兴了。”

  我很急,可是我总不能说你把快递公司电话给我我帮你查。

  他没挂,又问:“是建内大街23号7层吧?”

  “是呀?”

  “没错呀?”他自顾自念着,然后说:“那改天一起吃饭吧。”

  放下电话,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

  “干什么?”

  “终于有人追你了业修,虽然没收到花,但是毕竟有人送了。”

  我也有点心潮澎湃,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总不能向大家鞠躬吧?小杨问:“到底是谁?”

  我小声说:“黄志航。”

  “听着耳熟啊!藏得这么深,不够朋友。”

  “不是啊,认识没多久,一个来月吧。”

  “干什么的?”

  “设计家具的。”

  “啊我知道了,那位!设计的家具都巨贵那位!真好,以后买家具想玩品味就找你了。”

  “别扯了。”

  认识黄志航是在一次公关活动上,他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人,也不是好看,是有一种气势吧。他说:“我还从来没认识过货真价实的白领呢。”我喜欢他调侃的笑容。之后一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总会在这样那样的场合遇到,现在已经很熟络了。

  送花未遂事件后没两天,志航又打电话来:“业修,我想做一个产品的推广活动,你有没有兴趣听?”

  因为上次的事,我一直在等待他的电话,对他的态度自与旁人不同:“没问题,你说什么时候?”

  “就今天下午吧,那个产品在我家,我去接你好不好?”

  我的脸又突发高热:“好。”

  下午两点,他从楼下的RECEPTION打来电话:“业修,我已在楼下。”

  我很欣赏他这一点,有些男人太邪门了,离写字楼很远就开始打电话叫人下来在门口等,只为了不用停车花那几块钱。黄志航落落大方,请我先出了旋转门,然后把车开过来,又特意下来到我这边把门打开,才又回到驾驶座。看起来非常复杂的一连串动作,但受者心里只有两个字:舒坦。

  听说他们这行是暴利行业,黄志航住在一处青砖的四合院里,所有的房间都是重新翻盖的,只留下主梁,房间高大,现代化设施一应俱全,我尤爱正房的落地玻璃窗,阳光很自由地撒进来,明显地挪动着地上的光影。

  他太会享受了。

  谈正事的时候,黄志航的严肃与平时的我不相伯仲。但不知为何,我今天总有点走神,不知道是他放的背景音乐太美,还是咖啡太香,突然间我心深处对爱情的渴望升到顶点。
好在我有定力。

  他今天穿得很随便,一件松垮垮的白衬衫,一条松垮垮的棉布裤子,回到家就把布鞋脱在门口,只光着脚走来走去。落地窗的隔音很好,我看见屋外他养的两只小狗正在无声地互相嘶咬。


  谈完公事,太阳在室内的光影只剩下模糊的一个小角,他说:“不如我们一起吃晚饭?”

  “改天吧,我还要回公司,有别的事。”天知道我为了他把两个案子的计划书推到晚上完成。

  他送我出来,嘻皮笑脸地说:“那我心里多不落忍啊。哪天补请你,你说。”

  我被他家长里短的措词深深吸引,实在按捺不住,不能再客气:“我想要你再送我一次花。”

  他愣了一下,马上又恢复笑容,指着院子里他种的盆景说:“随便你拿一盆走好了。”

  我对他不端正的态度有点气:“我不要有盆的花。”

  他拍拍我的肩:“好好好,哪天吃饭,我送你花,亲手送到你手上。”

  我没想到他在家里亲手做菜给我吃,很简单的三菜一汤,他很快就做完了。不见得特别好吃,但我觉得能有这种姿态的男人已经不多了。饭后我坚持洗碗,他就到院子里去整理花草,两只小狗围着它活泼地吠着,那一刻,我真的有幻觉这就是我日后的家。

  他说:“天儿这么好,我们到附近走走,消消食儿?”

  然后不容分说拉着我上了街。

  街上人很多,和四合院里是不一样的光景。走在穿着随便的他身边,我突然觉得身上的职业装像铁板一块。我走路很快,他却是慢悠悠地晃着,我说:“走快一点啊。”

  “那怎么是消食儿?”他仍然遛遛达达。

  我心里记挂着一件事,所以不能全情投入到散步上,眼睛四下里乱看着。

  终于我看见了。

  我说:“哎你看你看,那里有个花店。”

  “干什么?干什么要慌慌张张的?”他微笑。

  “你答应说送我花的今天。”我有点急了,而且是小孩子那种急。

  他笑得更开心了,说:“好好好,我去买。”

  我拉着他迅速跑过人行横道,但是到了近前才发现,花店已经关门了。

  他一摊手:“这就不能怪我了。”

  “当然要怪你,你为什么不早买好了?”我的眼泪快下来了。

  志航这才慌起来:“哎,不就是花嘛,你怎么急成这样?再往前走走,应该还有。”

  但太奇怪了,老天爷肯定是开我玩笑,一路上竟再找不到花店了。

  我的心情开始转坏,一方面为着今天再得不着花,一方面恨自己怎么如此喜怒形于色,这是我吗?这是一向稳健的我吗?

  我垂头丧气地随着他往回折返了,他不得不哄着我说:“罗业修,你像你吗?你怎么跟平时那个英姿飒爽的人完全不一样了?”

  我不说话。

  突然,他的脚步停住了:“哎?”

  我顺着方向看过去,原来是一家很小很小的店,门口正有一个女孩子捧着一大束花进去。

  这不是一家花店,而是卖小玩意的精品店。志航问:“这个,这个花卖吗?”

  女孩不知道身后有人尾随进来,奇怪地转过身来:“啊?你们要买花吗?我们卖花,不过,我们明天才开业。”

  我哭丧着脸。

  志航耐心地说:“啊那真是恭喜了。这是什么花?”

  那是一捧香水百合。

  女孩子答:“没有别的花呢,只有这个。其实香水百合也是非常好的。”

  志航看着我,我笑起来,心里很满意,因为其实我顶喜欢香水百合。

  女孩子问:“不要其它的东西吗?再看看吧。”

  我看了许久,买了一支小小的风筝,非常小,只有巴掌大,黄色的。

  女孩子一直把我们送到门外,还说:“你们就住在附近吧,有空常来呀。”

  志航问:“满意了吗?”

  我点点头。

  “你真是让人大跌眼镜,我从来没想到著名的男扮女妆罗业修原来是这么孩子气的。”

  这回我也不急急地走路了,任被高跟鞋夹得紧紧的脚疼下去。我们慢慢地走进人声鼎沸。

  晚上志航体贴地送我回家,下车前他说:“礼拜日是我生日,你能来我会很高兴。我介绍朋友给你认识。”

  “你是牡羊座?”

  “谁说你不够女人,你还研究星座呢,我明天就辟谣去。”

  香水百合的味道恬静优雅,是属于美好夜晚的。

  我终于拿到了黄志航送我的花,当初那块巨石,终于缓缓沉入海底。

  第二天同事见到我全部崩溃了,小杨疾奔过来:“你你你你你——你知不知道上班应该穿职业装?”

  我看着身上的宽袍大袖,心里得意极了:“我又没有暴露。”

  小杨瞪大了眼睛:“你还想暴露?”

  我不理,反正我神清气爽吐气如兰,我时常会发现自己在发呆。不是不想控制住胡思乱想,但力不从心啊。

  下午,当我撰写的文件上出了一个小小的错误被小杨纠正后,全办公室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小杨掐着人中说:“我一定是在作梦,一定是作梦。”

  我一点都不懊恼,我似乎只会一种表情,微笑。
9
 楼主| 发表于 2010-2-4 23:36:33 | 只看该作者
春节之前,我与志航注册结婚了。我住进了一直深深向往的那座安静的四合院,换了一份不那么紧张的工作。阳光好的日子,我就紧挨着落地窗躺下,任阳光温暖地覆盖我。

  我心里充满感激,常常深觉不可思议地扪心自问:我何德何能,为什么要么就不“开和”,要么一下子就正中理想中可共渡余生的人呢?


  天气渐渐转暖,眼看又要四月,牡羊座的志航又要过生日了。

  那天我坐在天井里看书,他在一旁悠闲地喂金鱼,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去年这个时候,你怎么就在芸芸众生里一眼看中我,展开疯狂追求呢?”

  志航不回身,但肩膀在抖动,像忍不住笑:“不讲。”

  “为什么不讲?你就多说说我的优点让我高兴高兴。”

  “就不讲。”

  “你不讲我急了。”

  “哎别呀”,他连忙转过身来,“我可看不得你小孩似的脸一瘪一瘪地又要哭,那样儿可太难看了。”

  “那你讲。”

  “怎么讲呢?从哪儿讲起呢?”志航慢慢坐在我身边。

  “这么说吧,你记不记得去年我送花给你?”

  “第一次?送玫瑰那次?”

  “对,就是那次吧,”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忍不住笑:“就是那次,你这一辈子都刻骨铭心吧?”

  “又怎么样?”

  “那,你还记得那是哪一天吗?”

  “那倒不记得了,礼拜三?”,我又仔细想了想:“真的不记得了。”

  “我记得”,志航边说又慢慢站了起来:“是四月二号。”

  我摸不到头脑:“很重要吗?”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屋里踱着:“我不是问你‘昨天收到我送的花了吗’?”

  我等着答案,一头雾水。

  他的双脚已经全部踏入屋里:“四月二号之前的一天,是四月一号啊。”

  我仍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四月一号是愚人节啊,我本来是想跟你开个玩笑的。谁知道你这个恨嫁的傻女,竟当了真了。”随着话音一落,他迅速拉上了推拉门。

  我气得七窍生烟,甚至把手里的书抛到脑后,一个箭步窜到门前,想要进去理论。

  我们两个就这样隔着落地玻璃窗无声地做着愤怒和开心的表情。

  后来志航说,他被我的傻劲吸引住了,没想到有这么可爱的女孩,执着地要求他补送一束花。在那个玩笑前,他真的没有把我们的关系往别处想,但反而是我害羞和迫切的表情,让他再次重新认识我,他才发现,这还真是他要找的女子啊。

  有一度我在志航面前非常抬不起头来。但是私下里,我喜欢我自己那股暗地奔涌的傻劲。

  志航的书桌上摆着那个黄色的小风筝,前两天我们刚一起放过呢。他说,他要好好保存这个证据。
10
 楼主| 发表于 2010-2-4 23:37:13 | 只看该作者
下面这篇就是当时广播录音里听见的。

  佳期结婚那天极热,热到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更不幸的是,她的婚礼还设在室外。再漂亮的男人,腋下和后背都黑湿了一大片,头发稍长的,脖后被汗水沾了千丝万缕,再也让人提不起兴趣。女人也顾不上矜持,拎起所有能扇的东西一通狂扇,从杯垫到餐巾纸,不一而足。

  到场时并没见到佳期,我知道新郎新娘得要闪亮登场,这会儿正在乔妆打扮。热得受不
住,我到洗手间去,准备往身上撩些凉水去暑。谁知一推门,就见佳期正对着镜子化妆。

  她胖了,不见了小女孩发育不良似的青涩,红色晚装把身体包得严丝合缝,也没回头,冲着镜子里的我笑:“来了?”

  我站在她身后端详:“嗯。你怎么胖的?”

  她只咯咯地笑,却不答。

  旁边有化妆师。但下手稍浓艳一些,佳期就不客气地擦掉。冷气充足、富丽堂皇的洗手间里,化妆师仍忍不住满头汗:“你这样,什么时候才可搞完?”

  她不理,隐约仍见从前的娇横之态:“就是不想要太艳。”

  佳期很美,而且现在身强体壮的样子,满面红光。那些脂粉,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我知道她绝对不肯被人化得变个样子。

  佳期以前的性格没这么强硬,女人的强硬泰半是被男人的辜负给逼出来的。我问:“他家里有没有人来?”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若无其事:“有啊,你以前那一个。”

  我心头一沉。她咯咯地笑:“还在意吗?”

  “不,无所谓。”

  回到院子里,我有点神不守舍,眼睛匆匆把在场的人扫了一遍,我确实不愿意见到从前的老情儿。

  突然间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我回头,见佳期正挽了新郎出来。佳期和别的新娘不一样,她脸上还有纯真的婴儿肥,目光炯炯,一付志得意满的样子。到底年轻,恢复得真快,我在人堆里兀自羡慕着。

  新郎倒也仪表堂堂,甚至有点虎头虎脑,和景元是两种极端的人。景元那样苍白,颀长,满面忧郁的诗人气——他们家的人都是这样子的。

  佳期很风骚地向人群的不同方向飞着媚眼,左看右看,都还是个小孩子呀。就算现在仍与景元一起,他们肯定也谈不到结婚,谁知一离了景元,她的生活轨迹迅速变幻。

  喜帖送来的时候,是夹在一堆商务信函里的,我正猜谁会用大红信封这么有性格,拆开来就见佳期在结婚照上幸福地笑。

  我认识佳期的时候,她只有十九岁,刚刚读大二。那天是我头次去景云家拜访,我们当时也交往了半年多,景云说父母很新派,弟弟的女友时常在家里留宿,你也不要过于拘谨,反正一家子人热闹着过也挺方便。

  景云很好,这种肯定的方式让我很舒心,但是,我始终打不开自己的封闭。所以景云那天与我逛着逛着街,突然就拉我来了他家。我紧张坏了:“你有跟父母打招呼吗?”

  “没有,反正是路过,就上去坐坐。”他总是什么都不当回事似的。

  我的脚有点抖,直扯着景云的衣襟战战兢兢上了楼。开门的是景元,我与他以前是认识的。他一付心知肚明的样子,冲我一笑,就返回屋里去了。我正蹲在地上换鞋,景云的父亲就走出来,看着我说:“你好呀?你是谁呀?”

  看见景云父亲这样一付活泼的样子,我的心放下一半,景云说:“是顾颜,我的女朋友。”

  “啊啊,真好呀,快进来坐吧。”他父亲很乐似的。

  景云的母亲倒比较严肃,可能因为教书的原因。闲扯了一会儿,景云父亲就说:“啊你们年轻人,回自己屋里聊,不要跟我们受罪了。”

  景云大赦般拉了我就走。我偷偷说:“我尿急。”

  景云就笑:“瞧你那点儿出息,那边。”信手一指。

  那边地方很大,我转了一下子,就进了厨房,刚要退出来,突然从冰箱一侧探出个毛茸茸的头来:“你是谁呀?”

  我吓了一跳,看去,竟是个极漂亮的女孩子:“我叫顾颜,是景云的朋友。”

  “啊”,她嘻嘻笑起来,猛然往上一窜,个头儿很高,但瘦瘦的,穿着工装裤,叮铃啷当的。她向我伸手:“我是佳期,我是景元的女朋友。”

  她的手上还有油,不过我很喜欢她的爽朗,还是紧紧握了握。

  “你在干什么?”我问。

  “擦冰箱。”

  “冰箱很脏吗?”

  “不算脏,我在擦后面。”

  “后面?后面乱七八糟的,你擦它干什么?”

  “因为我爸爸妈妈说,到别人家去,要主动找活儿干,我就擦冰箱。”

  说得我倒紧张了:“啊,那我应该干点什么?”

  “你不用”,她熟门熟路地说:“你头次来,得让景云伺侯你。”

  如此这般,我与佳期成了朋友。每次来景云处,总见佳期窜上跳下地干活,不是擦抽油烟机,就是洗马桶,我在家里本来是最懒的,可是因为佳期的表现这么优秀,也不得不时常洗洗衣服擦擦地。

  我偷偷问过景云:“佳期和景元这得算早恋吧?好了多久了?”

  景云说:“瞧你那八卦劲!佳期大一的时候跟景元好的,学长学妹,顺理成章。”

  但不是所有顺理成章的事都会顺理成章地有个结局。佳期毕业前夕,我在他家里再见不到小工蜂似的佳期,换作了另外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
我当然不方便向景元打探,又拉住景云问:“怎么回事?”

  “那个,你看不出吗?”

  “那佳期呢?”


  “佳期,佳期……。”

  人走茶凉,谁也不会去管佳期会怎么样。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约佳期出来聊聊,人在感情受挫后,是最需安慰的。但是,我与景元一家这样密切,又怕佳期会伤感。

  日子晃过去半年,景云母亲突然入院,虽然只是个小手术,但全家还是心惊肉跳。我在医院碰上了佳期,两人都欣喜。

  “佳期,你是来……?”

  “来看阿姨啊。”她胸无城府。

  “你真是难得。”

  “阿姨以前对我那样好,我来看她是应该的。”

  连景元都感动了,尤其他那个冷若冰霜的新女友只推托大家没有那么熟而不肯露面后。有次我离开医院,见到景元正与佳期在花园一角聊天,那个样子,像极了他们还在一起。但不同的是,景元的样子很热切,佳期却只沉默着闪避。

  我想我知道佳期,她不是为了挽回景元的心才来看景元母亲。她心地单纯,对所有对她好的人心存感激,但这个名单里,已经没有景元。

  那时我已开始自顾不暇。景云在这期间,也很少出现。有朋友说,景云在某某餐厅与一个女孩吃饭,让我一定要去看。我没有去,不是不想去,但一想到见了面有多尴尬,还是止步了。我不愿意自己尴尬,也不愿看见景云尴尬,他与我一齐,当然有他的理由,他不与我一齐,定是因为我不是最适合那个。

  我就这样熟练地运用着“鸵鸟政策”,对景云的早出晚归不闻不问。还是佳期终于沉不住气,跑来说:“你算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我问:“佳期,如果是你,你怎样?”

  佳期说:“我是过,我走。”

  佳期一走就是一年多,她去了英国念书,临走那天,景元呆坐在床边抽烟,我看得不忍。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佳期走后,我与景云分手。我们前后告别了这家人,也有怀恋,但那个东西是给人受伤的,要迅速忘掉。

  贺喜的人群,正在要求佳期与新郎做不堪入目的游戏,佳期先是笑着拒绝,然后就绷起了脸。我正在微笑,突然身后有人说:“她其实没有变,嗯?”

  我听到这声音就毛骨悚然,那是景云。

  我强撑着与他招呼:“你来了。”

  “是”。他自然地坐到我身边,手臂搭在我身后的椅背上,如同最熟稔的时候。

  我不自在极了,但坦白说,很受用。那样闷热的天气里,突然觉得头顶凭空多了一片荫凉。他干干净净的样子,全身不见一丝汗渍,与那些热闹的俗世中人到底不一样。

  周围的一些熟朋友,见怪不怪的,似乎我一直与景云在一起,从未分开过。大声斗酒,大声唱歌,大声开玩笑,还问:“你们两个准备什么时候?”

  佳期从人堆里忙里偷闲地冲我作着鬼脸。突然间我明白,这是她特意设计的。

  我有点恼怒,她自己不吃回头草,为什么把回头草递到我面前来强喂?

  佳期在蜜月里给我打来电话:“听说进展还不错?”

  “你?”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假装生气还是要谢谢她。

  “颜姐,人跟人不一样。我与景元,那是八杆子再也打不着,但你与景云,是前缘未了。我们作不成妯娌,可我也希望你嫁进景家。”

  我不响,本来想告诉她,景元一直把她的照片摆在床头,即使是在她婚后。后来转念,说这些没用的事做什么呢?

  不知道如果我是她的性格,能不能令她与景元复合。很难说,她比我有主意得多。

  我们到底是有缘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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