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火。】不如怀念。

夏亦凉

2010/8/14












经过许多小时后的车程，他抵达阔别九年的故里。提着行李走出月台的时候，月色早已代替天色，朦胧的雾色安抚着月缺，宛若昭示着当年以及日后的不得圆满。


农历七月将近尾声，没有知会尚在的亲戚，便独自一人搬回故宅。依旧是住在西屋，打扫完房间后他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在自认为的冗长梦境里，再一次的见到她。海藻般的长发，棉布长裙，植物气息，以及隐匿在眉梢千种风情。只是仍旧无法辨识到底哪一种情意，是属于自己的。


未几，他被一阵噪音吵醒。辨识后得出是稀稀疏疏由远及近的锣鼓声，临江河畔断续的萧笛声。他站在窗户边望着不远处的河流，闪烁的河灯顺流而下，带着抑郁的节日情调，才恍然想起是农历七月的鬼节。就着缅怀的气息，他想起少时七月半，天色未明的时分，与她一起到山上摘来一大把桐油叶，用于包裹练好的糯火粑粑。粑粑包好后，放在锅子里蒸熟，然后放在堂屋中的大方桌上，一起祭祀亲人。


桐油叶清香距今到底相隔甚远，他这么想着。任凭窗外夜色有多浓，再也没有睡意。于是打开身旁的台灯，翻出行李里边一摞信件，就着橘黄 色的灯光翻阅。他从信笺里猜测她的生活状态一直没有改变，长期的在路途里行走，短期的在他乡逗留。断断续续的写信给他，或者寄几张明信片，寥寥数语，记录旅途风光又或内心变迁。


后来他也逐渐养成翻阅旧时信笺的习惯。在辞去工作之前，他再一次的读起她的来信。她说，君子之骄，骄傲的是内心的风骨。苦涩攀上眼角，他甚至连骄傲的资本都不再拥有，靠着职场上勾心斗角连滚带爬的换的高层职位，最终却遗失内心坦荡的风骨。不禁嘲笑自己，曾经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却为了十斗米遗失风骨，也渐渐遗失性格分明的棱角。


在加班至困顿的深夜，他会想起她。那种嵌入骨髓的想念，想到连她的眉目都模糊。他们怎样开始的，他已经忘记的。而结束呢，他也无法说清楚。或许是在年少时的爱情，各自太过自以为是，不懂得退让与成全，拼的两败俱伤最终成了黄粱梦一场。又也许他们之间未曾结束过呢，只是岁月开的一场玩笑，让他们在彼此的心里流浪。


各安天命各自奔走的那一年，他想着，她也许就是他这一生里小心维护的梦了。只是，却也不能在梦里任生平，谁人的生平，是寄放在梦中的呢？ 他的一生，总归得活到现实中去。总归得活到现实中去，总归。到了而立之年，他想着也该坦然地面对一切困难了，感情也好，生活也罢。都应该要有有相对觉解的意识。自以为是的看透，他牵起身边一直追随他的女子的手，将其一生许诺。那么，就再也不必寻觅了。


我们也都知道，这相牵的手，有太多，都只是一念之差。如若再选一次，又有多少人，执意重蹈覆辙呢？


他们成立家事，一起生活了九年。日常生活像注入咖啡的牛奶，刹那之间，咖啡像匕首一样尖利的芳香变得醇和了。死亡一样的黑色，也随即变成了慵懒雅致的棕色。平淡乏味。也许是知道自己对她有着牵念，放不下，舍不得，也无法割断。也许是这些年她断断续续的寄信给他，让他觉得也许事情还有转机。又也许，是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纪，经历太多的人事，就瞬间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也只有一辈子的时间能够争取。


想通这点后他觉得一身轻松，将自己组建的公司托付给朋友，与妻子签了离婚协议。便开始寻她。只是人海茫茫，又岂能轻易找到呢。灰心的时候他便回到了家乡，能够在家乡接近那段岁月，再好不过了。

那天夜里，他久不能寐，或许是近期经历的事情太多，便起床一封封的整理信笺。有封信里她这样说，我们永远无法预计未来，年轻的时候我们太坦诚， 而长大之后我们又太不坦诚。


谁说不是呢，年轻的时候照着自己的意志去做，不撞南墙不回头。年长的时候，却瞻前顾后，无法，或者不敢照着自己的意志过火。他想，到底是四十不惑，现在还不算晚。又想起七月半有放生的习俗，就着月色，独自一人到江边放生去了。放生，放生，就当成全自己，再博一回好了。


天色还未亮，他便去了临江河畔喝起了早茶。店家先生奉上茶的时候，顺手给了他一封信，说是外地游客带过来的。他一看信封上的字迹，就清楚是她写的。便急急拆开书信。


宋：

早安。

我在中国版图最西北角哈巴河村。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经嫁为人妻。三个月前我回去我们的家乡，就住在临江楼河畔，我总以为哪天就能够看到你回来与我安度余生。而某天清晨，我在睁开眼睛看着窗外云淡风轻，瞬间想明白了一些道理，我们必须接受生命里注定残缺和难以如愿的部分。等待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不论我有多努力，在这个世间，总有一些地方我无法抵达，有一些人我无法靠近，也有一些感情，我始终无法占有。


这种感受像毒药一样麻痹我的思想，而被挤到一边、溃不成军的理智，紧张地在心里盘算着出路：“一定得摆脱出来，做点什么别的。”于是我结束闲适的生活，开始再一次的踏上旅途。哈巴河是这样一座色彩浓重的村庄，像是一幅油画，精致细腻，像是神用了几千年精心勾勒一般，美得有种不真实的味道。早上八点，村里第一缕炊烟缓缓升起，随后全村炊烟四起，太阳也在这个时候适时的破雾而出。晨光和炊烟相映成趣。我走过许多版图，欣赏过许多美景，唯独这一次，心无旁骛，万般苦难都溺死在这般静谧祥和里。


我无法告知你，为何在这里，为何会是在这里滋生起嫁人生子安度余生的想法。也许是因为风景太过醉人，也许是因为漂泊半生太过困顿，又也许只是因为那天清晨，我在散步的时候一群羊儿慢慢从身边经过，马背上的牧羊人朝我微笑，用生硬的普通话对我说“你好”，又悠然自得的赶着羊儿向前走着，不矫作，不突兀。仿佛童话仙境一般，我只是突然觉得，我的生命，也可以显得那般自然恬淡，清醒自觉。

这些年来我在异乡的小旅馆里写信给你，其中记录着旅途风光以及内心自省。我曾自认为是内心通透的女子，到头来却发现，我的经历，和我的自省，都像五十步笑百步的逃兵。于我而言像是没有丝毫意义。我的虚荣心，我的占有欲，我诸多的负面的能量，都在此刻从原本的云雾中清晰显现。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条可以通向未来的康庄大道，但是我却在逃离现实的路上，以血肉之躯作为抵挡，迂回前进，或攀援障碍而过。实在可笑至极。

劳伦斯在《查太莱夫人的情人》里头说，不管天翻地覆，我们都得生活。是的，生之可贵，也在于它的曲折迂回。而我此刻，已经逐渐遗忘与你，或是与生活有关的爱与伤害。我的上半生已经结束，而下半生，我决意在这里重新开始。我在这里认识一名男子，也是我们汉族人，来这里的小学支教。后来我们成了同事，教予图瓦族的后代们知识，生活，以及爱与希望。志同道合吧。我这般成全自己，不愿再寻寻觅觅了。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意外得知，图瓦族的族人先是随成吉思汗西征的蒙古骑兵中的一支，可是他们过惯了悠闲的生活，不愿长途跋涉去欧洲征战。途径白哈巴村时，看到这里水草丰美，是个适宜定居的地方，就再也不离开了。也因此，“图瓦”在蒙语里有逃兵的意思。有一瞬的震撼，我为你英勇一时，到头来竟也成了感情里的逃兵。


这里的夜晚十分寂静，皎月悬在半空，清凉的月光如水般洒满整个村庄，这在喧嚣繁华的城市早已找寻不到。我想起年少时的七月半，在月圆时分，临江河畔放河灯的我们。呵，相隔甚远。那次回了家乡，也去采了桐油叶，一直带到这里。那么现在，就顺着这封信，一并寄给你好了，当作纪念。

……


信上的字迹在熹微晨光的照射下显得愈发清秀，他看着手中的桐油叶，愈发觉得残损不堪。她想通那些道理的时候，恰恰是他正决意与妻子协商离婚事宜之时。而他回到故里的时候，她却起身前往他乡。这般擦肩而过。无奈多过伤怀。一朝擦身，失之一生。半响过后，他兀自笑出声来，笑得连隐藏的遗憾，都那么明显。


并非不懂得，亦不是不理解。许多人自溺于感情里不可自拔，诸多不尽如人意的因素使这些人最终无法在一起。像“图瓦”的潜在含义一样，各自做了各自感情里的逃兵。许多人因此而结婚，选择一个平淡稳妥的人生伴侣，与之温柔善待，冠上夫妻之名长相厮守。可以不相爱，但却能够借日常生活的力量，将这可怕的感情整理通顺。他明白的，她做出了于当年的他一样的决定，不合时宜的做了逃兵。


天涯云水路茫茫。百年岁月垂垂老，几度沧桑得得忘。他安慰自己，不过是众生无尽愿无尽，水月光中又一场。既然天命如此，就顺其自然，依着着岁月流徙好了。像是手中这碗浓茶转淡，饮到路断梦断，自然会有回甘的那一天。


走回家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整座小镇笼罩在万丈光芒之中。新的一天，也逐渐开始了。他在路边的书摊上买了本旅行杂 志，既然无法同行，就由自己带着怀念去领略四季好了。

而当他走进院子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妻子带着年幼的女儿在门前等着。她看见他时，所有的困乏似乎也在一瞬间被这万丈光芒击散。我们复合吧，我以为能够放下你，可到底是爱的太过疯狂。也许下辈子，走在你身边的，就是别人了。她这样告诉他，波澜不惊，仿佛成了最通透的那个人。


他看着妻子的容颜，一瞬间想起她。“倒不是真的有多爱，只是不想再寻寻觅觅”。这样也好，他笑着对妻子说，仿佛也对着自己。爱着的人，和睡在身边的人，不是同一个，这是常有的事。把爱她的话，说给别的人听，这是常有的事。想着将来，计划着将来，但将来永远都不会出现，这也是常有的事。人的一生，有时候，就这样，渐渐的结束了。就借着这日常生活的力量，将这感情理顺。乏味也罢，总归步入正轨。这是他们的一生，不能再好，也不会再坏下去了。


有些事情，终究只适合于怀念。


只是，在彼此的世界里半生追逐，到头来，却成了枉然。

走走路去

是的，好长的字啊。
怀念，其实很美好的。
呵呵，开心啊。

Escape

相见，不如怀念
所以我总是害怕重逢

孑然灬

仿佛也有种回归故里的感觉 ```

苏清欢

被怀念的。
始终美好。

永远的冰晶

怀念
一个人
一丝寂寞

怀念
2个人一起
一丝甜蜜

ryo圓點

怀念的却很美好呢...

信念爱你

怀念...... 也许

褶皱

我为你英勇一时，到头来竟也成了感情里的逃兵。
也许下辈子，走在你身边的，就是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