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天晚上覃沁虽然一直在讲话,情绪却有些压抑,似乎话语总是浮在水面上,看不到水下的暗流。
“知道吗小龙,你非常象我一中学同学。”覃沁说到她第一次看到我的情形,那天我站在77号站牌下面,穿着灰色棉偻,米色毛衫,磨破的牛仔裤,登山鞋,个头适中(178公分),偏瘦(65公斤),面容冷静……
“你跟我那位同学感觉太象了,我真是大大吃了一惊。”覃沁一再地说。她回忆了不少与跟我十分相似的那位同学之间的点滴,我却听得混乱。似乎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但也只是朋友而已,那男孩对她非常好,后来怎样,她没有讲,只是说他走了,是到外地了吗?至于她对那男孩的感情,她也没有点明,但已不言而喻了。覃沁说到那男孩喜欢留长发,“他父母老师都逼着他理发,可他的头发还是长得到这里,……”说着她用手拨弄起自己的额发来,头发一丝丝散落,遮住了眼睛。
“你,那同学,现在还有联络吧。”我有点想离开这个话题,但还是禁不住问。
“没了。……我们毕业那年,他出了意外,死了。”
她的语气极为平静。我语塞。片刻,两滴眼泪顺着她被发丝遮住的血白面颊流了下来。
7
情人死去之后,日子在悲伤和怀念中走过,突然在街头的人流中看到一张与“他”酷似的脸,这定是上天的悲闵,让一个不同却带着神示的“他”重回眼前。尽管这个故事有些老套,但未必不真实。我翻来覆去激动地想着,如果人真的是上帝的作品,那一定是上帝觉得有必要制造一些不同寻常出来,才加了别样的心机。
无关神是怎样的心思,我和覃沁的交往逐渐开始了。最初约她加入我和杨磊的活动,当然还有李素。都是年龄相近的年轻人,杨磊是个笑话篓子,覃沁有敏感的笑神经,只要杨磊一开口,覃沁银铃般地笑声就停不下来了,我是少言的,而李素则是个周到的人,每次都是她来打点行程所需的食物和装备。这样隔上三五天四个人就会约好出去玩一次。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舒畅的不得了。虽然看上去覃沁跟我不过是朋友而已,但我能感觉到覃沁对我的好感,她喜欢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也喜欢她,这都令我充满希望,并且我暗地里多少有些倾慕两情相悦风花雪月的浪漫,对女孩从来都不会撕缠烂打,更何况是覃沁。然而有一天,一向无条件仗义助我的杨磊却突然给我泼了盆冷水,他满脸疑惑地问,“小龙你觉得你和覃沁,合适吗?”
这个问题令我有点灰心,因为这正是我不止一次想到而又避免去想的。我怔了一下,“什么意思你?”
“如果你是玩玩的,……那我也没啥好说的,就怕你当真。你跟她有差距,她那样的都有找男朋友的标准,不见得真把你当回事。”
“她是‘哪样的’?”我话里带出几分不满。
“覃沁是单纯,可是她追求的东西和你不一样,不一定能走到一块。”为了求证,杨磊特别补充说,“李素也这样说,呵呵,你最好自己心里有数。”
李素?。我没言语,心下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又觉得李素这个女人有点厉害,平时默不做声的心机却蛮多。
接下来有好几天覃沁没有打电话给我,令我更加不安,魂不守舍起来,最后我决定下班后去海大找覃沁。记得她说过是在外语系二年纪。打听着找到外语系教学楼,时间是10点钟,我坐在树下的石凳等待。许是秋天来得早的缘故,路两旁的枫叶竟已红得火一般。树叶筛过的阳光在眼前晃动,很清甜的气息。路上有不少背着书包的女孩走过去,有的还回过头来看我。我有几分不自在,站起来刚走到教学楼门口,迎面看到覃沁抱着书本和几个女同学一起出来。看到我,覃沁一怔,脸即刻绯红一片。迟疑了一下她让同伴先走了,然后才过来。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微微皱着眉头。
“最近怎么不跟我联络?”
她眼望别处,没理我。
“明天我跟几个朋友去长岛,想去吗?”
“我最近有点忙。……功课很紧。”她似乎为小小的谎言而紧张,脸上露出几分不悦。
我无话。不远处她的同学边走边回头看着我跟她。我似乎有一点明白她冷硬的态度,又似乎完全不明白。树叶婆婆娑娑的,眼前点点晕眩,这是我良久不太适应的阳光,这里似乎也不是我适宜出现的地方。
“还有事吗?”覃沁犹豫着问了一句。
“没了。”我不再说话。
她至此也无话可说。又犹豫了一下,转身走了。
8
回到住处,里间的门关着,想起杨磊说过下班后要带李素过来的。我在床上躺下蒙头准备睡。尽管我预备不想覃沁,但心里仍被各种各样的情绪塞得满满的,有难过、失落,还有自卑。
里间不断传出木板床的吱呀和暧昧模糊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杨磊只穿一条内裤走出来,看见我,有点讪讪得,“考,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抹了抹脸,睡眼惺松地打量他凸现的肌肉。
“你真是他妈神勇。票呢?”
“买了,晚上9点。”
“正好吃完饭上车睡觉。还有谁去?”
“小四、杰子。考,他们都说要带个妞。你,不带你的‘大学生’去?”
“哪来这么多废话!”
杨磊嘿嘿地笑了两声,进了洗手间。
一行7人在火车上集合。大家都挺兴奋的,除了我。 玩了两个小时牌,杨磊被我连累灌了两瓶矿泉水。然后各自爬上床,胡乱侃起来。我正发呆,手机响,接了,竟是覃沁。
“小龙?”
“恩……”我一挺身从中铺跳下来。向车厢后僻静处走。
在哪儿?”
“火车上,昨天跟你说过。”
“哦。那算了。……本来明天想找你来着”
走到车尾,列车正经过一个小村庄,隐约的灯火和房顶,我摸到烟,点上。“有事吗?”
“没。……”她的声音似乎透着失望。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那我回去吧。”
9
点燃第三只烟时,火车经过一片空旷的原野。许久没见灯光,只是单调的黑夜。我突然心里空虚。莫名地想起十年前第一次做火车到城里,兴奋地盯着窗外的情形。经过一个个田野、村庄、小城镇。然后到了眼花缭乱的城市。到了一户住楼房的人家,妈妈指着女主人说,“这是你大伯母,以后你大伯母就是你妈,你在这里好好念书。”
爸和伯父是一脉相承的一家人,伯父没有子女,并且城里环境好,伯父伯母也待我不薄。总之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那常常席卷而来的孤独感觉简直毫无根据毫无必要。但是我仍旧常会无药可就地陷入阴暗。这种感觉就像在冬夜里不能入睡,觉得黑夜没有尽头,好像永远不会天亮。
就是在这种阴暗中,我看到了覃沁。我曾经幻想过的爱情,是一个能让我全身心爱她的女孩,她不一定美丽,不一定长发飘飘,不一定才情漫溢。我只是希望她陪伴我在这浑浊无望的世间,她能和我在一起能让我暂时放下所有灰色,消极的情绪,能让我感到这世界仍尚存一丝可爱之处。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而覃沁,她的每一个神情举止令我如沐春风,令我的心脏象坐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停,让我幸福着痛苦着颤栗不已。并且她美丽、活泼、善良、才情满腹、长发飘飘,她还有哪一点不能满足我的幻想呢?
10
回到车厢,同伴已经酣声一片。摇了半天杨磊才醒过来。
“我要下车了。”
“抽什么风呢?”杨磊嘟囔了一句翻身又睡过去。睡在下铺的李素欠起身,“我帮你告诉他们。”她简单地说,总是淡漠的眼里竟闪过一丝关心。
23:20 列车缓缓停下。站在白线上,看到站牌。禹城。
车站只有打着哈欠的站员。听到我问回去的火车,他打了个哈欠,“2小时后有一班过路车。候车室等着吧,别睡过头。” 他裹紧制服夹着信号棋回屋去了。
候车室里很小,睡着几个流浪汉。我坐在候车室外抽烟,看格外明亮冷清的星星。没有城市的光源干扰,它们看起来很近,近得给人压迫感。我找出手机,显示电量不足,记起电池落在了杨磊的渔具袋里。忍不住骂出声来。用最后一点电给覃沁发了短信:“我回来了,明天见。”
3个小时以后我回到了出发站。城市毕竟是城市,车站还有不少人,路边小酒店灯火通明。居民院的大门这时一定关着。只好找了间通宵营业的网吧上网。打开浏览器,先查了邮件,有封新的,寄件人,覃沁。
小龙,对不起。
没有想到你会中途折回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电话关了,你在哪儿呢?这样晚了,还能不能有车?已经半夜,心里忐忑不安,于是给你写信。
昨天你走后,我心里一直很乱。努力想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包括最初去找你。自从那个男孩离开以后,我一直没有流露过悲伤,因为他在别人的眼里是个成绩不好品行不好的孩子,我甚至没有勇气承认对他的感情。但是2年中他在我的心里未曾离开过半步。两次遇到你,我不知道是不是神明的指引。同时我也深感不安,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找到勇气。
我力求讲明白我的心情,可是似乎更加混乱。写这些话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寂静车站上火车的汽笛声。已经过了凌晨,你还等在车站吗?思想不受地域的阻隔,可穿越时空。现在我几乎能看到你疲惫的面庞,并且在想,我可以喜欢你吗?也许有一千个理由说不可以,但是现在我找到了一个可以的理由。毕竟,我们只能来这世上一次,如果不能听从自己,便已经是不幸了。
小龙,我喜欢你。
明天见,覃沁 。
我的眼睛终于开始有些酸涩,烟抽得太多,呛得想要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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