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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ingl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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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坞】致我们即将逝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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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4 10:20:54 | 只看该作者
  李阿姨走后,两人一度相对无言,各自冥思苦想合适的话题,何奕先按捺不住地说:“这样坐着真奇怪,我们随便说点什么吧。”

  郑微点头认可,这个时候她是不是应该问问什么是他的人生追求事业规划兴趣爱好,最浅薄,也应当问问他的星座血型,然而鬼使神差地,她的开场白脱口而出,“你喜不喜欢美国?”

  话说出了口,她就被自己的无厘头逗笑了,何奕也跟着哈哈大笑,两人笑了一阵,郑微才问:“你笑什么?”何奕说:“我笑我居然不知道你在笑什么。”

  何奕不喜欢美国,他喜欢一切好的东西和所有漂亮的女孩,他爱玩,也会玩,追求新奇的事物,没有定性。也许这就是何总急着让他结婚的原因,在大多数老一辈人的心中,成家立业的男人才会成熟。何奕这样的性格跟郑微一拍即合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很快,何总的少爷放着家里几套房子不住,申请住进了单身公寓,不偏不倚“恰好”住在郑微楼上的事情传得二分乃至整个中建沸沸扬扬,大家都事后诸葛地说郑微看起来就有少奶奶的命。然而郑微却在某个周末的下午,约了何奕在她的公寓里下棋,自己却借口出去买饮料,然后一去不回,她在大院里的角落看几个老人打牌直到夜幕降临,因为她知道,韦少宜今天也休息在家。

  就连她这样算不上细心的人也看了出来,每当韦少宜在家的时候,何奕特别喜欢下楼来找她下棋,只要韦少宜走过,他就像个内心雀跃、故作镇定的孩子。郑微和韦少宜不再每日争吵,但关系也算不上改善,她没指望韦少宜承她的情,何奕能否如愿以偿,韦少宜会不会坠入情网,那都是别人的缘法。她只是很清楚地知道,何奕不是她的那个人。

  后来何奕对韦少宜狂热的追求日益明朗,同事们都为郑微惋惜,李阿姨更是恨铁不成钢,到手的金龟婿又平白地脱了钩。但是她和周阿姨,王阿姨、杨阿姨一样,从未放弃已婚妇女的最大爱好,她们源源不断地给郑微输送她们鉴定合格的有为青年。而郑微又太渴望结束单身的生涯,只要对方不至于太离谱,她对这些安排一概来者不拒。她见过医生、律师、会计师、公务员、小老板……当然还有数不清的建筑行业的精英。用周渠的话说,那一段时间,她就快要把G市的青年才俊一网打尽,这些人里有些喜欢她但是她不喜欢,有她觉得不错但对方无动于衷,更多的相看两相忘。

  不管面前坐着的是谁,她永远是那句经典的开场白:你喜欢美国吗?有人说喜欢有人说不喜欢,还有人莫名其妙。郑微觉得这的确像一个有点冷的笑话,可是,生活有的时候就是一场黑色幽默。

  也许是因为网撒得太过于铺天盖地,大的鱼进不来,小的鱼又溜走了,郑微走马灯一样的相亲生涯收获寥寥。她曾经想,不就是找个男人吗,多简单的一件事,可事实无情地证明,她偏偏就是找不到。

  不过,虽然没有实现她的既定目标,多见了几个人也并非坏事,至少她在认识了一个大学里的生物老师之后,才知道拿破仑隆头鱼濒临灭绝;至少一个秃头的连锁拉面店小老板给过她两个月都吃不完的免费餐券;至少她还在相亲的时候走运遇见过一个让她花痴不已的年轻外科医生,虽然那个姓纪的医生彬彬有礼地送她回去的时候说:再见,刘小姐。至少她终于明白,即使她愿意将就,其实也是多么得难。

  那一段时间阮阮给她打电话,每逢问起“你在哪里?”郑微都是哈哈大笑,“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不是在相亲,就是在相亲的路上。”

  她的疯狂相亲终止于G市委党政机关的一个办公室主任,三十五岁,至今未婚,有房有车,而且郑微毫不怀疑他有可能是处男。她跟这个穿着黑色西装,系黑色领带,头发整齐地三七分的男人吃着淡然无味的牛排,听他滔滔不绝地赞美着为下班的丈夫,跪着递拖鞋的日韩妇女,痛斥婚前性行为,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岔开了话题,“你平时喜欢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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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4 10:23:08 | 只看该作者
  “鸟,我喜欢养鸟。平时下班我不喜欢出门,外面总是乌烟瘴气,尤其现在的年轻人更是乱七八糟,鸟叫声能让我平静。你呢,我看你挺文静的,你喜欢什么小动物,喜欢鸟吗?”

  郑微憋住笑说:“不,我喜欢猫。”她放下餐具认真地说,“你喜欢下班后在家玩自己的鸟,我喜欢玩咪咪,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她模仿周星驰的声音哈哈大笑,自己把自己逗得前俯后仰,最后只记得那个“爱鸟者”惊呆了之后半张的嘴。

  这个事件的严重后果是李阿姨一气之下扬言再也不多管闲事,郑微在打给阮阮的电话里差点笑出眼泪。

  阮阮也笑,她说:“你真胡闹。人家有什么错?爱情可以唯美唯心,相亲就是一场交易,大家把最现实的要求摆到台面上来,合适就好,不合适也罢,你何苦气不过,非要恶搞他一轮?”

  笑声平息下来之后,郑微说:“算了,也许这种方式真的不适合我,阮阮,要男人干什么,不如你跟我做伴。”

  阮阮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我想我快要结婚了。”

  阮阮要结婚了。郑微大惊之后,觉得如梦一场。她结婚的对象是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普外科主治医生,叫吴江,两人从朋友介绍认识到确定结婚意向,一共只见了六次。

  “你爱他吗?”郑微问,其实她心中已有答案。一个只见过六次的人,能有多爱。

  阮阮说:“他挺好的,早些年为了学业没顾得上感情的事,后来回国了,工作一直又忙,他跟我一样都是以结婚为前提来找对象,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丈夫。第六次见面他跪下来求婚时,我好像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也许错过了他,我未必遇得上更好的,就当是为自己找个伴吧,爱上他大概也没有那么难。”

  有没有别的伴娘像郑微一样,当新娘子在婚礼进行曲中挽着父亲的手臂走向红地毯的尽头,她站在新娘的身后,心潮澎湃,眼眶潮湿。世界上还会有比阮阮更加美丽的新娘吗?到场的亲友都对年轻有为的新郎赞不绝口,只有郑微觉得他太过于幸运,他只见了六面,就娶回了世界上最最好的女人。

  这是一个普通的婚礼,两个当事人都不爱铺张,只简单宴请了双方的亲朋好友。阮阮一袭白纱,娉婷地伫立在淡淡微笑的新郎身边,他不是赵世永。当年舟车劳顿只为与爱人片刻相依的她,一心只想把那份感情守成天长地久的她,可曾想到会有今天?爱着的时候,以为那个人就是自己的一生,谁料到一朝梦醒,就站在了另一个人的身边。

  阮阮给赵世永发了喜帖,他没有来。六年的感情输给了一个只见过六面的人,命运自有他的安排。可是不管怎么样,只要阮阮幸福,只要阮阮幸福,什么都值得,在郑微心中,没有人比阮阮更配得上眼前的幸福。

  司仪问,阮莞小姐,你可愿意嫁给吴江先生为妻,一生一世爱他,陪伴他……

  阮阮说:“我愿意。”

  她话音刚刚落下,身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抽泣,所有的人才注意到,娇俏的伴娘泪流满面。郑微真是世界上最失败的伴娘,她在好友的喜筵上,终于按捺不住哭泣。只有阮阮明白她,她看着郑微,灿烂地笑,仿佛在用笑容告诉她,自己一定可以幸福。

  新人敬酒的时候,重新补装的郑微持壶和伴郎一起跟随在新人身后,伴娘和伴郎一向都是新人之外的另一个众人瞩目的焦点,尤其是仪态万千的新娘身边站着清新甜美的伴娘,如果这晚有星光,只怕也失去了颜色。面对众人的笑闹起哄的劝酒,郑微一概来者不拒,就连阮阮的那一份,她也代为挡了过去。

  私下的时候,阮阮附在她的耳边,“别喝了,悠着点。”

  她只是笑,“我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可以醉,你不可以醉。”

  十几桌下来,饶是她酒量不错,不由也有几分微醺。下一桌是新郎倌的朋友,吴江一个个介绍下去,“这几位是我们医院普外科的同事,这位是《××日报》的责编……还有这位,是××区人民检察院的副检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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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4 10:25:18 | 只看该作者
  他介绍到那名身长玉立的男子时,那恰好侧对着他们的男子转过身来,点头朝新娘微笑,然后他的视线平稳地投向新娘身后的人。

  “对了,他姓林,叫林……”

  郑微不期然地打断了吴江好心的介绍,她说:“林静,七年不见,别来无恙?”

  林静含笑举杯:“你好吗,小飞龙。”

  你好吗,小飞龙?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这样叫她的人,小的时候他陪她在大院的花园里捉迷藏,他怕她找不到会哭,从来不会藏得太隐蔽,一旦她揪住了他的衣角咯咯地笑,他总是故意这么说,“你好吗,小飞龙。”

  如果她是十七岁的郑微,她会选择在这刻忘记所有,立即扑在林静的怀里痛哭失声,然而她今年二十五岁,他跟她玩了一场长达七年的捉迷藏,这一次他躲得太远,她曾经以为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他。

  “我挺好的。”二十五岁的郑微说。

  “你们认识?”吴江也愕然。

  林静笑道:“她一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把她抱在怀里,你说我们是不是认识?”

  郑微也半开玩笑,“是啊,过去我们熟到我以为一长大就可以嫁给他。”

  好事之人闻言起哄,叫嚣着这样的交情值得痛饮一杯。郑微毫不犹豫将酒倒满,平举到林静面前。林静定定看着她,若有所思,忽然摇头笑了笑,与郑微碰杯。他喝干了自己的酒之后,伸手拿过了郑微已触到唇边的酒杯,当着众人的面一饮而尽。

  当即四周叫好声一片,人人都笑林检察官原来也是怜香惜玉之人,更频频追问何以两人初见时似是许久都未谋面。

  郑微回答说:“小时候的事情哪里做得准,长大了之后,以前的玩伴大多都是各奔东西。”

  她的林静已经在十七岁那年一去不回,也许她内心深处永远藏着他的身影,然而眼前的他,是个陌生的男人。

  新娘抛花球的时候,魂不守舍的郑微独自站在角落,偏心的阮阮看准了她的位置,背过了身,抛出的花球依然不偏不倚地飞向了她。花球迎面而来的时候,郑微才回过了神,她直觉地想要抓住它,终究慢了一步,只抓住一片粉色的花瓣,顷刻间,花球落地。

  吴江工作的医院在G市,阮阮嫁夫从夫,她辞掉了S市的工作,陪在丈夫身边。这也许是郑微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婚宴的最后,闹洞房的宾客也尽兴而归,出门的时候已是夜深。阮阮送出了门,她说:“林检,不如你帮我送送微微。”

  郑微连连摆手,“不用麻烦,不用麻烦。楼下很好打车。”

  林静朝阮阮笑笑,“你放心吧,交给我。再见,祝你们新婚快乐!”转身就再自然不过地将郑微的包包拿在自己的手中,“走吧,我的车就在楼下。”

  一路上,郑微将车窗摇得很低,风灌了进来,吹走了她脸上的绯红,她始终看着窗外,电台里的音乐支离破碎。

  林静开车心无旁骛,沉默地到了中建的大院门口,郑微都忘记问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住在这里。

  “我就在门口下吧。”郑微把散乱的头发拨到脑后,“真谢谢你送我回来。”

  林静没有回应她的礼貌,“你住在哪一栋,我送你到楼下。”

  “不,不用了,我走进去就好。”

  “你住在哪一栋?”

  她莫名地就开始发火,“我说过不用!你懂不懂半夜三更地被一个男人开车送到楼下,我身边的人或许会误会。”

  林静把手搭在方向盘上,说:“你果然还是生我的气。”

  郑微把头别向一边,假装看着窗外,她没否认,因为他说得对。即使多少个夜晚,她都觉得她理解林静,她原谅了他的不告而别,然而真正到了重逢的那一天,心里竟依然还有怨恨,人们往往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超脱。当年林静的离开,不但带走了她朦胧的初恋,更带走了她最信任依赖的一个人。她发现自己竟然可耻地将后来失去爱的凄凉统统归咎于他,即使明明知道那并非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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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4 10:27:30 | 只看该作者
  “我也生过自己的气,可是那个时候我怎么想也想不通,所以只想离开。是的,或许我不应该,然而谁是圣人,谁又没有面对不了想要逃避的时候,你也知道,我曾经以为我的父母是最幸福的一对,甚至为我的家庭能给你带来温暖而感到骄傲,原来都是假象。”

  郑微笑了,声音却哽咽,“你一逃就是七年。” 七年了,他一封信一个电话也没有给过她。

  “我以为你幸福。”

  “我是幸福,所以你可以继续消失。”

  林静沉默良久,说:“我一向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回国后我打过电话给你,既然你快乐,我便离开。也许是我错了,但我不会再错。”

  郑微打开车门离去的时候干脆果断,她一直往前走,没有听到林静发动车子的声音,却不肯回头。到了凌晨,她觉得出奇的口渴,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没有开灯,喝了一口水,就这么借着窗外路灯的一点光亮,怔怔地发呆。当她放下水杯之后,打开了房间的大灯,发疯地翻箱倒柜搜寻,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把它们藏得那么深。

  一墙之隔得韦少宜被她的大动作惊醒,敲着她的房门抱怨道:“郑微你半夜抽什么风?还让不让人睡觉。”

  郑微的动作犹在继续,只转身回了一句,“前一阵子何奕发神经半夜在楼下对你唱歌,我说什么了?“

  韦少宜顿时语塞,恨恨回房。整个房间一片狼藉之后,郑微终于在从学校带过来的一个皮箱里,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她打开那个扁平的小铁盒,拿出压在最上方的毕业证和学位证,两张年轻无邪的笑脸穿过七年漫长的时间就那么毫无防备地绽放在她的面前。她把那张开始微微泛黄的照片拿在手中,用手指一下一下擦拭上面的尘埃,照片上的年轻男孩笑容明净,眼神柔和,这才是她的林静,她必须现在看上一眼,因为在她发呆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发现自己记不清22岁之前那个林静的模样。刚才送她回家的那个男人,肩膀宽厚,眼神锐利,笑容总是若有所思,下巴和两腮有刮得干干净净依然泛青的胡楂,尽管他看上去那么气宇非凡,风度翩然,可她再也找不到昔日的贴心和依恋。他眼中的她,是否也早非旧日模样。她擦不掉时间覆在他们脸上的尘埃。

  林静最后那一句话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越想就越心浮气躁,这样的感觉已经许久不曾有过,是他话里有话,还是她再一次猜错?

  没过两天,一通打到她办公室的电话让她隐约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你好,中建二分经理办公室。”接起电话时,早已说得无比顺溜的开场白脱口而出。那边传来既熟悉又陌生的笑声让她看了周渠里间的办公室一眼,立刻压低了声音,“你怎么知道我办公室电话?”她问了之后才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他所在的检察院跟她们中建二分同属一个城区,对于公检法机关和政府部门来说,辖区内任何一个企业的联系电话简直都是顺手拈来。

  “那天你走得太急,手机号码也忘了留下。”林静的心情仿佛不错,声音也带着几分愉悦。

  “现在是我的上班时间。”郑微却没有他那样好的兴致。

  林静说:“嗯,工作还挺认真的。所以我现在不打算打扰你,有什么事下班后再说,我来接你还是约在吃饭的地方见?”

  郑微骇然而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一起吃饭。”

  他的声音柔和,“你总是要吃饭的吧,就当是陪陪我,我最近应酬很多,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好好吃顿饭,觉得胃也不是很舒服,你知不知道这一带哪里有比较清淡的餐馆?”

  郑微的心几乎就要软了下来,他以前饮食一向规律,稍有不正常,就觉得胃疼,可她还是硬起心肠说:“胃痛胃酸胃胀,就找斯达舒,我今晚要加……”

  “加班是吧?”他好像早料到她有此一说,笑道,“不要紧,工作为重,你加到几点,来接你。对了,你们经理现在是周渠吧,他在中建机关市场部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吃过饭,要不我一边等你,一边顺道拜访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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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4 10:29:02 | 只看该作者
连载: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作者:辛夷坞   出版社:朝华出版社
  “不用了,我忽然觉得好像手上的事情明早上做都还可以。”见风使舵一向是郑微的长项。

  林静再次笑出声来,“那你好好上班,我下班在你们路口的转角那等你,你忙完了再出来,我今晚有时间,等一会儿都不要紧。”

  郑微放下电话,暗骂自己没出息,怎么就稀里糊涂答应了他,后来转念一想,不是我军无能,而是敌人太过狡猾,让她不知不觉就上了当。

  虽然明知道隔着一道门,里边的周渠不可能听到她刚才在说什么,但她还是心虚地看了一眼,那扇门紧闭着。从下午外出返来开始,周渠的脸色就有点不大对劲,她在他身边三年,深知这个时候的他绝对是个碰不得的地雷,不久前财务部主任不顾她的劝阻敲门进去,怏怏地碰了一鼻子灰出来。虽然不知道是谁有那么大能耐惹得涵养颇好的周渠雷霆大怒,不过他关门的潜在意思就是谢绝打扰,她才不想知道原因,非到必要关口,离那扇门越远越好。

  准备下班的时候,郑微已经提前收拾好东西,忽然就听到里间传来了易碎物落地的铿锵之声,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这种情况之下她再不闻不问也说不过去,也是担心周渠把自己关在里面一下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得敲了敲门,“领导,有事吗?”

  里面悄无声息。郑微有些着急了,再次敲了敲门,不见有反应,就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门开了,周渠整个人陷在皮椅里,桌面文件一片狼藉,杯子的碎片散布在地板上。郑微心里暗暗叫苦,发泄就发泄嘛,何必扔东西呢,扔东西就扔东西嘛,何必偏偏扔杯子呢?他是爽了,只可怜了她这个收拾残局的人。

  “领导,你没事吧?”她除了当着别人的面叫他“周经理”外,私下的时候都直呼“领导”,他也由她去。

  周渠不胜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郑微,帮我把地上的文件夹捡起来。”

  她乖乖从命,收拾散落的纸张时,无意中看到了其中最醒目的一张,那是封打印的匿名举报信,矛头直指二分的前任经理,现在二分下属三产公司——盛通建筑有限责任公司的经理冯德生。郑微看了一眼,立刻收回视线,可是终究忍不住,又瞄了一下,见他不理会,知道即是默许,便一边收拾一边翻看,除了举报信外,那里还有周渠从盛通那边调出来的财务档案,饶是郑微对这一方面并不精通,看了后仍然暗暗心惊。对于所有的大型国企来说,三产公司都是一个尴尬而矛盾的存在,一方面为了国企僵化机制的束缚和为职工谋福利的需要而出发,产生名义和体制上独立,实际上却依附和归属于国企的三产企业,三产在国家对国有资产重点规范管理的如今,是个敏感的问题,稍有不慎就容易捅出大娄子,牵一发而动全身。然而很显然冯德生并不是一个很谨慎的人,许多事情纵然大家心知肚明是潜规则,但他就连场面上都做得极不漂亮,漏洞连连,而且猖狂至极。

  “领导,这……”郑微把收拾整齐的文件资料放在周渠的桌上,她明白了周渠大怒的原因,不由忧心忡忡,她毫不怀疑周渠是个正直的人,但盛通虽是名义上的独立法人,实际在很大程度在二分管辖之下,冯德生本人尚是中建的正式职工,享受二分中层正职待遇,他的所作所为会让周渠连带授人以柄,处理不好,难脱干系。

  周渠当然明白郑微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老冯一把年纪了,依旧这么不争气。只是说到底,当年我刚分到中建,是工地上的一个小技术员,他几次提携过我,没有他我未必有今天,知遇之恩我牢记在心。”

  “但是……”

  “你出去吧,这些事你心里知道就行,我会处理好。”

  郑微和林静坐在清净雅致的日本料理店内,依旧心事重重,为什么成人的世界就要有这么多的丑陋、不堪、无奈。

  “想什么?”林静把她喜欢的天妇罗夹到她的碗里。

  郑微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食物,她觉得还是应该直截了当地把话挑开了说:“林静,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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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4 10:30:38 | 只看该作者
  林静抿了一口清酒,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微微,你心里觉得我是为什么?”

  郑微自嘲地笑,“难道是你想说,你现在才开始后悔当初离开,想要让我们再回到从前的日子?”

  “你不愿意吗?”

  “林静,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在美国近四年,回国三年,这期间你有过无数的机会,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我,可是,七年来,你没有给过我半点音讯。”

  她还是跟从前一样,说话总也学不会转弯抹角。

  林静说:“我知道你会这么想。微微,其实我没有你勇敢——很多人都像我一样,远远没有你的勇气。我们害怕解决不了的纠葛,害怕付出后得不到回报,害怕不可预知的事情,更害怕自己得不到在乎的东西。在美国的时候,我没有把握可以忘记家里发生的事情,没有把握可以若无其事地像以前那样跟你在一起,后来回来了,我爸也去世了,那时我才再也忍不住打电话找你,你的舍友说,你跟男朋友出去了。其实那个电话是在你们楼下的电话亭打的,我看着你走向他,你笑得那么甜蜜,我当时就想,即使你眼前的那个人是我,我也未必能让你的笑容比那一刻更幸福。这种情况下,我纠缠你又有什么意义,除了徒增烦恼,离开的时候就应该想过这样的结果。如果我当你是我的小妹妹,我可以不介意地守在你身边,可你不是我的妹妹,要不就离开,要不,我就得求一个结果。我不喜欢无谓的过程和徒劳的伤心,你过得好,我也应该过我自己的生活,或许你觉得我自私,不过人总会选择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我是个普通的人,微微,我见过太多像我一样的人,正因为如此,后来我才知道独一无二的小飞龙是那么可贵。”

  郑微深深地吸气,好像若无其事地说:“或许我也应该做一个聪明的普通人,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小飞龙?”

  “你不信也罢,即使那场婚宴上没有遇到你,我也打算好了要跟你联系。”

  她笑了,“事隔那么久,你终于发现我过得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幸福,所以你伟大地回头来拯救我的孤单?还是你现在终于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来得到你要的结果,你料定我一定会喜极而泣地说,就当这七年并不存在,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生活。你错了,林静,这七年的日子历历在目,我过我自己的生活,这段生活中没有你。我不再是你的小飞龙,我爱上了别人。”

  “可你并没有跟他在一起。”林静淡淡地说。

  “是,他跟你一样也去了美国,连等的机会也没给我,我现在是个不断相亲失败的单身女人,但如果我不得不找个男人,我宁可像阮阮一样,嫁给一个只见过六次的陌生人,也不会选择你们。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就这么过一辈子,我会认命,但是如果那个人是你,我不甘心!”

  他们终究没有好好把那顿饭吃完,郑微中途匆匆离席,林静追出去,还是把她送回了住处。

  深夜,郑微半睡半醒时,收到林静发来的短信:那就当我是个陌生人。

  她伏在枕上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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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4 10:32:52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六章 郑秘书和陈助理

  阮阮因为嫁人而回到了G市,这是郑微最开心的一件事。其实她原本在S市的工作相当优越,但是对于阮阮来说,更重要的还是目前的家庭生活。她不紧不慢地找寻着新的工作,很显然,吴医生并不认为他的新婚妻子需要为五斗米而奔波。很多时候,郑微只要下了班,就越过大半个城市去阮阮家蹭饭。

  她去的时候很少遇见吴医生,阮阮也说,他实在是太忙了,医院同一个科室里,比他资深的老医生精力不足,年轻的又没有办法独当一面,重要的手术基本都由他亲自主刀,本来值班的时间就已经排得密不透风,偶尔在家吃个饭都不得消停,一个电话打来又匆匆忙忙出了门。正因为这样,他太需要家里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至少累了一天回来,还可以感受到片刻家的温存,要是阮阮也工作了,两个人都忙,这才是家不成家了。

  郑微坐在阮阮家顶楼天台的花架下,这些花草都还是婚后阮阮买回来亲自打理的,不知不觉,百香果的藤蔓已经郁郁地攀满了整个架子。她看着专心浇花的阮阮,问道:“你这样天天在家不闷吗?”

  阮阮说:“我整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老觉得时间不够用,又哪里来的闲情去发闷。”吴医生是个有洁癖的人,家里的床单被套一律雪白,每天都必须换洗,地板纤尘不染,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也不能看见灰尘,对于饮食也是相当挑剔。婚前他雇了一个做事利落整齐的钟点工,每天三个小时定时到家里来做清洁,自从阮阮进门后,为了更方便地照顾阮阮的起居,他让那个信得过的钟点工改成了保姆,长期在家里工作,但是不到一个月阮阮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们住的楼盘位于这个城市自然景观最美丽的地段,静谧优雅是不在话下,但是周围配套设施并不齐全,小区内的住户基本有车,最近的一个超市或者菜市场至少需要十五分钟的车程。保姆不会开车,而公交车站牌又离得太远,为了让她能够顺利地买菜,阮阮不得不每天开车在家里和市场之间接送她。阮阮觉得这简直是把简单的问题严重复杂化了,她并不是什么娇贵的小姐出身,自认一个人也应付得了这些家务活,于是征得了吴医生的同意,干脆多支付了三个月的薪水,辞掉了那个保姆,由她来亲自打理他的日常生活。她做事一向周到,事无巨细家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吴医生赞许感动之余,更无后顾之忧,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三十五岁不到已是业界的中流砥柱。他总说这些都得益于他有一个最完美的贤内助。

  郑微眯着眼睛说:“前几天我跟猪北通电话,那家伙读书还真没完没了,估计是受刺激过度,今年又考了博,她跟我说起你的时候,简直要把你称为‘新一代中国女性之耻’,说真的,要是别人知道当年我们G大××级土木系综合成绩第一名毕业的人结果成了一个家庭妇女,那简直太搞笑了。”

  阮阮不以为然,“这没什么呀,至少专业的功底让我在修葺这个天台花园的时候游刃有余。”

  郑微有几分为她抱不平,“我来了好几次,周末都没见过你那位大医生在家,他倒好,一枚戒指就换得了一个白天干活,晚上陪睡全职女佣,阮阮,你上次跟他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没多久,也就三天前吧。”

  郑微叹为观止,“闻所未闻事,竟出大清国。他不就一个外科医生嘛,又不是登月的宇航员,婚都结了,至于忙成这样吗,也亏你受得了。你会不会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

  阮阮还真认真想了想,然后就笑了,“傻瓜,男人事业为重也没有什么不好。”

  “你就不怕他出轨?”

  “出轨?”阮阮笑着摇头,“但愿他有这个闲情逸致,我猜他都养成职业习惯了,看见女人的裸体就只想着往哪里下刀。”

  郑微扑哧一笑,“怪恐怖的。”她随手扯了一片头顶上的叶子,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声问道:“那……他知道你以前那些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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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4 10:34:02 | 只看该作者
  阮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也许他心里什么都清楚,但至少他从来没有问过。微微,听我的,这种事如果对方不问,你千万不要提,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最重要是现在。他对我其实挺好的,很尊重我,也很体贴,记得我的生日,除了清明每个节日都会送花,虽然他把这些日子都存在手机备忘录里,但是毕竟还是有心的。除了工作太忙,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那你感觉到幸福了吗?”郑微迷惑地说。

  阮阮反问:“幸福的定义是什么呢?”

  末了,阮阮岔开话题,“别说我,你跟林静怎么样?终于见面了,不会就说声‘你好’那么简单吧?”

  郑微撕扯着手上的叶子,“还能怎么样,其实很多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心里那一关总过不去。如果当初他没有走,我跟他的孩子应该都会叫你阿姨了,可是他一声不吭地走了,我遇到……陈孝正,大概这就是别人说的缘分。如果说林静给了我最懵懂的爱情的梦想,那陈孝正才是真正给了我爱的启蒙的那个人,我是因为他才学着怎么去对一个人好,学着怎么千方百计地去爱,我学会了,他也走了。即使是这样,因为有过他,我和林静是再也回不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面对林静,都是百感交集,但是他已经不是那个我小的时候一心一意要嫁的人。”

  “那你们还联系吗?”

  “偶尔吧,除了那天他短信里的那句话,后来也没再往那方面提,有时出去吃个饭,就当是老朋友聚聚,我也不好拒绝。我真怕有一天我对他连怨恨都没有了,那十七年的感情,究竟还剩下几分?”

  如果不是跟阮阮在一起,郑微大多数的时间还是一个人待着,她身边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阮阮,最后也只剩下了阮阮。即使是每天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韦少宜,也始终亲密不起来。说到韦少宜那个臭脾气,也够人受的,郑微觉得何奕对韦少宜的追求简直是莫名其妙加犯贱,别人越是不待见他,他就越来劲,坑蒙拐骗,围追堵截,能用的招都用上了,还是热屁股贴在冷脸上。谁都在背后说韦少宜不识好歹,她虽是靠了关系进的二分,但是帮了她一把的那个亲戚早已不在领导岗位,而何奕是中建最高行政领导人的宝贝儿子,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能看上她,这是难得的福分,不过郑微隐约知道何奕压根就不是韦少宜喜欢的类型,而且他以往贪玩花心的不良记录更是韦少宜最忌讳厌恶的。

  能入韦少宜眼的男人很少,郑微有幸得见一次,那时她在中建总部的机关饭堂吃饭,正好遇上韦少宜,两人同在一桌,虽然话不多说两句,但是当有一个男人无意中经过她们身边时,她发现韦少宜脸上又有明显可疑的红晕。那个男的其实郑微也见过,据说是设计院的院草,长得是挺让人花痴的,不过听说人家家里后台大得很,在设计院工作只是兴趣。对于这种人,郑微一直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心理,上次建筑系统围棋大赛她还曾挥泪斩帅哥,亲手将他淘汰出局——话又说回来,帅哥人长得好,棋艺确实不咋的,要是她也长得那么帅,绝对不干这种自暴其短的事。

  说来也巧,那天帅哥经过不久,韦少宜在郑微斜视的目光中尴尬地反应过来,转头咳了两声,居然发现餐桌旁的地板上掉落了一根银色的链子,她捡了起来,发现链子的挂坠像是一颗海蓝宝,形状跟泪滴形的耳环相似。帅哥经过之前,地板空无一物,韦少宜想也没想就追了出去,几分钟后,回来继续闷闷吃饭。郑微哪里按捺得住好奇,也不理会她的冷淡,凑过去就兴奋地问,“天赐良机,有什么发展没有,捡到了信物他有没有干脆转赠给你顺便以身相许。”

  韦少宜没好气地说:“废话!他倒是急坏了,我刚拿着链子走出去,他扑过来夺链子的时候眼睛都红了。我跟他说,我又不是小偷,链子是我捡来还你的,他居然掏出皮夹就要给我钱。”

  郑微幸灾乐祸地大笑,“失败啊失败,怀春的梦想幻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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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4 10:35:52 | 只看该作者
  这一次韦少宜居然也没顾上跟她抬杠,有几分感叹地说:“他那么在乎,我猜那跟链子一定跟他一个很重要的女人有关。”

  “有本事你就去跟链子的主人一决高下呗,别说我不告诉你内部消息,我们工会的李阿姨说过,他原来有过女朋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分了。”

  韦少宜讥讽地笑,“我喜欢对感情忠贞的男人,可这样的男人就更不会看上我,不过是欣赏而已。”

  郑微撇了撇嘴,忽然恶作剧地喊了一句,“何奕,你也在呀。”

  韦少宜差点将手里的汤打翻。

  没过多久,太子爷半夜骑摩托车跟朋友飙车,撞到隔离带上,差点没变成残疾青年,他倒也懂得利用机会,在医院里哼哼哈哈,声称没有韦少宜来看他,他什么都吃不下。总经理和夫人气得无可奈何,韦少宜再度成为话题女王,机关政工人员,瑞通的领导挨个来找,当郑微抱着花到医院看天才少年何奕时,果不其然地发现脸色冷过北冰洋的韦少宜恨恨地坐在床边给笑得傻乎乎的何奕喂食,只是她的那个表情让郑微强烈感觉她往他嘴里塞的不是白粥,而是砒霜。

  何奕的伤还未完全痊愈,中建内部就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第六分公司和瑞通公司一个月相继发生两起严重的安全事故,两次都是高空作业的建筑工人坠落至死。本来国内建筑行业和采矿业的安全形势就已风声鹤唳,各大企业纷纷自危,行业内有句话说的是,少干活还饿不死,但出了大安全事故大家都有可能饿死。六分的人身伤亡事故发生后,由于事故完全是因为恶性误操作导致的,中建的有关领导已经面临很大压力。事故报告刚呈交上去,瑞通的爬手架散落,再次有三人当场坠地死亡,这简直就是天要亡中建。六分和瑞通的经理当即被内部免职,而中建的安全第一责任人,也就是何奕的父亲立刻面临问责。本来事情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六分和瑞通被吊销投标资质,总经理和分管安全的副总行政处分,然而正应了墙倒众人推这句话,何总经理刚一落难,关于他往日各种职务犯罪的证据一夜之间就被人捅了出来,大家心知肚明,这无非中建高层内部权利争夺的结果。紧接着,检察院介入,证据确凿,昔日无比风光的中建集团总经理当即落马,原来分管党委工作的中建党委书记临危受命,暂时主管全面工作。

  牵一发尚可动全身,何况是这么大的一场风波。那一阵,就连周渠也不得加倍谨言慎行,上下奔波,力求在这场企业内部的权利更替过程中占得先机,明哲保身。这个时候人人又开始为韦少宜庆幸,还好她头脑清醒,没有被何家表面的烈火烹油之势迷惑而嫁给了何奕,只有郑微知道,自从何家出了事,老爷子被拘留,老太太哭都来不及,韦少宜一个人夜夜守在尚未伤愈的何奕身边。她不知道韦少宜这样的举动究竟是出自怜悯还是一个女人最本质的善良,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别扭而又怪僻的韦少宜让她刮目相看。

  郑微也偷偷去医院看了何奕几次,那样唧唧喳喳,神采飞扬的何奕忽然安静了下来她真有点不习惯,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不断地重复,“凡事往好处想,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离开的时候韦少宜破例送她到门口,依旧没说什么好话,只不过叹了口气,“半个月前这里探视的人还要排队预约,花篮都快摆到走廊尽头,出事后,想不到你还是公司里唯一一个来看他的人。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比任何一出戏都要精彩。”

  何奕出院后没多久,他就和韦少宜注册结婚,郑微成了当晚他们宴请的仅有一个宾客。

  中建原党委书记姓欧阳,欧阳书记暂兼总经理一职,党务行政两手抓,不久,他就对机关中层和各分公司诸侯进行了一次大换血,不少分公司一把手纷纷旧貌换新颜,让郑微庆幸的是,二分除了年近五十的钱副经理被要求提前退居二线之外,周渠稳如泰山,不但如此,总部对他们二分似乎更青眼有加,不但批准购进了一台大型起重设备,还直接给二分输送了一批新的技术人员,其中也包括了直接空降任命的技术负责人兼经理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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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4 10:36:16 | 只看该作者
  中建的经理助理是个特殊的岗位,待遇仅略次于副经理,而且这个职务通常意味着晋升前的过渡,这次新上任的二分经理助理虽然听说年纪不大,资历并不深,只在工地待了七个多月,可大家都知道,他极有可能是内定的主管二分市场和技术开发的钱副经理的接班人。

  经理助理报到的当日,周渠亲自驱车到总部将他迎了回来,他的办公室紧挨经理办公室隔壁,里面的办公设备和条件郑微听从周渠的吩咐,一律按照副经理待遇精心布置。

  回到公司后,周渠将集中在会议室的公司中层和管理人员骨干一一向他引见。年轻的经理助理并没有少年得志者常见的轻狂狷介,看上去便是个用心用眼甚于口舌的人,虽眼神略显疏离,好在举止有度,笑容得体,话不多,偶尔几句也恰到好处。

  介绍到郑微的时候,他跟前面一样笑笑与她握手,“我在机关的时候就听说二分的郑秘书年轻能干,是周经理的得力助手,今后只怕还要你多多指教。”

  郑微连连自谦,“哪里的话,陈助理太过奖了,您是名校海归,年轻有为,前几天周经理还说,真要多谢总部领导偏爱我们二分,有什么好的人才设备第一个想到我们,才把陈助理您指派了过来。办公室的布置有什么不妥或是今后办公过程中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说。”

  走回办公室的路上,经理工作部另外两个年轻的小后勤跑了过来,扯住郑微的衣袖就问,“郑姐,怎么样,怎么样?”

  郑微有气无力地抽回手,“什么怎么样?”

  “他们都说新来的经理助理挺有味道的,我们都还没看见呢。”

  郑微懒得理会,“我鼻塞,什么味道都没闻到。以后天天在这里上班,还怕没机会看见。”

  “那倒也是,对了,郑姐,你的胃又不舒服呀?”

  郑微“嗯”了一声,把自己锁进了洗手间。

  晚上周渠牵头,让郑微在二分附近最好的鸿宾楼设了三桌,与全公司中层以上负责人一起为陈助理和新来的几个技术人员一起接风洗尘。郑微忙上忙下的招呼,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好不容易坐了下来,周渠就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你怎么脸色那么难看,先吃点东西,等下过去敬他一杯,以后工作中你们接触的机会还很多。”

  郑微点头,胡乱地吃了点菜,端了个小酒杯就朝另一桌众人环绕的中心走去,她一过去,大家都对陈助理笑着说:“我们的二分之花来了。”

  郑微站到他身边,笑吟吟地双手举杯,“陈助理,我敬您一杯,今后的工作中争取向您多多学习。”

  “大家都是同事了,郑秘书你不用太客气。”

  “叫我小郑,叫我小郑。”郑微压低杯沿轻轻与他碰杯,“我先干为敬。”

  陈助理也干完了杯中的酒,他今晚显是喝了不少,脸上有淡淡的红,眼神依旧清明。

  “我听说陈助理是G大念了本科才出去的是吧?那不就跟我们郑秘书是校友了?”有人问道。

  他点头,“说起来我们还是一个学院的。”

  “那你们两个大学的时候应该见过吧。”

  郑微笑着说:“也许是见过的,只不过后来忘记了。”

  她酒量不错,周渠很久都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喝完之后脸色不红反而泛着苍白,

  “今天胃不好。”郑微低声说了句,然后起身走向洗手间,在里边吐得一塌糊涂。

  她扶着墙走出来,用冷水洗了把脸,抬头望着镜子,她忽然顿住了手中的动作,任水珠沿着脸颊滚落。

  镜子里的那个人在她身后看着她。

  “微……郑……”他欲语却又迟疑。

  她转瞬回过神来,转头对身后的人笑笑,抽了张面纸擦去脸上的水痕,重新朝席间走去。

  晚上,韦少宜搬走后的宿舍更显空荡,不过这也是好的,至少她坐在自己房间的墙角号啕大哭,没有人会来敲她的门,她不必对谁微笑,不必理会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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