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许苍白》

眠笙

第一次接触这种题材，也是第一次写言情长篇。
开坑的时间比这个论坛三个短篇稍早一些。
希望大家喜欢吧。
2L放文

眠笙

第一乐章
        昏暗的死胡同。与外面的车水马龙仅差几十米的距离。他静静靠在那低矮的石墙上，指间一点红光忽明忽暗。垃圾桶上趴着的黑猫看了他一会儿，打了个呵欠，跳上墙头走了。他没有戴手表，猜测着自己已经等了多久。
        老大说，一会儿有一个人会带着货过来，你亲自验证一下后，把一切做干净。
        他点点头，去准备要用的工具。顺便到情报组去拿了一份对方的资料。
        六姐说，在闹市区，用枪风险大，要不要带匕首去，这样做事方便些。他摇头拒绝。老大笑着说：“锦年的狙击本事了得，可也别在其他方面上小看他。他是一个很好的工具。”
        很好的工具。
        他曾经极其厌恶工具这个词，但是，到后来，他自己也开始这么认为。他只是一个工具而已。活着就是为了他人的目的。如果哪天失败了，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是阴天。他无声地笑了。就在这时候，忽然有陌生的气息渐渐走近。他把烟扔在了地上，习惯性地去摸了摸腰后的枪。
        “我是来交货的。”
        他往男人的手那瞄了一眼，忽然拔出枪，对准了对方的心脏，眉间和喉咙开了三枪。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倒下了。他没有去动对方手里的那个箱子，径自跨过尸体，将枪收好后，走了出去。
        之后，画面一转，便是盛强一连镇定地看着他，他稳稳地用枪指着他。说：“快滚，不滚，我就开枪了。”
        “小子，我想招安。”
        ……
        梦断了，顾锦年躺在沙发上，睁开眼看着天花板，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旁的同事也揉了揉眼睛，问：“你醒了啊？”
        顾锦年坐起身，把薄毯放到一边，说：“换班吧。”
        “抽根烟吧。”顾锦年接过烟，坐在床上问：“要不要休息一下？”
        陆樊也坐到沙发上，弹了弹烟灰，说：“对方还没动静，现在已经四点了，天也要亮了，这时候对方估计也不会出来。”
        顾锦年想了想，说：“我还是去看看，对方的反侦察力不一般。”说完，他就去窗边守着了。陆樊在他身后摇了摇头，不懂他为什么那么认真，就算现在人出来了又有什么用，身上已经背了人命了。而且那个人质虽然没有杀人，可是不是死缓也是无期的人。盛强也说了，能保则保。如果保不住，就听天由命。
        市里手里还压了一个大案子在给分局做，现在市局刑警队关注这里的只有他们两个了，其他人都卯足了劲准备借着过去帮分局那个案子大干一场。都快年底了，这个时候是申请假期的好时间。
        而顾锦年仿佛是知晓他的心思一样，语声淡淡，“都是人命。不管多低贱。”
        陆樊刚要说话，忽然听到顾锦年“啊”了一声。陆樊被他吓了一跳，他知道顾锦年不是那种吃饱了撑着吓吓他的人，立刻走到窗边，问：“怎么了？”
        顾锦年二话不说，直接从床底拖出一个盒子，将盖子翻开，把里面的枪拼装起来。陆樊拿起望远镜往对面的大楼一看，便发现绑匪在殴打人质。那个人质被绑在椅子上毫无还手之地。
        等顾锦年拼装好了以后。方才盒子里面零零碎碎的零件变成了一把高性能的狙击枪。陆樊看他走到窗边，才想起拦住他：“顾锦年，你要干嘛？”
        顾锦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击毙绑匪，救出人质。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绑匪学过泰拳，泰拳重在力道，人质会有生命危险。”
        陆樊看他一脸镇定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老大怎么会看上这小子，混黑的来做警察，这可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他拍了拍顾锦年的肩膀，说：“那我去和老大汇报一下。”
        “射程是五百米，一般瞄准，”顾锦年举起了枪，对准了对面的窗口，“一枪爆头。”
        陆樊一边翻手机的通讯录，一边忍不住瞄了顾锦年几眼，他的手很稳，站得很直，根本不像武警队那里还得有个托手。
        不过几秒，他的枪口微微动了动，毫不犹豫就扣下了扳机。
        对面的窗玻璃碎了的声音让陆樊一时呆在了那里。顾锦年却一眼都不看，收了枪，说：“去把人质放出来。”
        陆樊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带着狙击枪出去了。陆樊只好急急忙忙给盛强打了电话，大概汇报了几句，立刻跟了上去。
       
        顾锦年到了对面大楼的时候，他从腰后摸出手枪，毫不犹豫就对着锁眼开了一枪。刚刚准备上楼的陆樊在楼下听到了枪响，心里大叫不好。暗骂这小子难道就不懂在外面不能随便开枪的道理吗？这得接到多少投诉啊？
        隔壁邻居也探出了头，顾锦年却已经把枪口对准了那个人，低声说：“看热闹的，杀。”
        没有强烈的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仿佛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真的会直接开枪毫不留情。
        顾锦年见对方把门关上了，立刻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而这时候陆樊也到了，看到地上的弹壳和已经变形的门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也掏出枪，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顾锦年踢开房门的时候，看到人质倒在地上，那个被他击毙的绑匪也倒在那，太阳穴流了些血。陆樊进来后也松了口气，至少没有血流成河的场面。他深深看了顾锦年一眼，以前就听盛强说过，这个男人不简单，现在看了他的枪法，连自己也有些佩服了……而更多的……则是畏惧。
        顾锦年四处看了看，问躺在地上惊呆的人：“他有没有在房间里安装炸药？”
        人质摇了摇头。陆樊说：“他是不知道还是说没有？”
        顾锦年的目光在人质身上转了一圈，说：“身上没有，你去帮他松绑，我来检查。”
        陆樊立刻上前，先拿出塞在人质嘴里的布，安慰道：“不要怕。我们是警察，一会儿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人质抿着嘴，没说什么。
        顾锦年在房里转了一圈，一脚踢翻了一个茶几，确实了以后又转了回来。看着陆樊的动作，微微皱起了眉。
        陆樊松了人质身上的绳子后，便往后退去，他这次是接了盛强的命令来协助顾锦年的，接下来就看顾锦年的反应。
        顾锦年一手放下狙击枪，一手的手枪已经开了保险。他左手拿枪对着人质，问：“你就是范大海？”
        “是。”人质坐在地上，不时瞄一眼死去的尸体。陆樊只当他害怕，便说了一句：“不要紧，你罪不至死，我们不会将你原地击毙。”
        顾锦年也放下了枪，虽然没松手，可是整个人已经松懈下来了，他从口袋拿出录音笔说：“我们要先对你进行简单的问询。”
        就在这时候，人质忽然动了。他扑向了倒在一旁的尸体。顾锦年立刻冲上前，一手抓向范大海的肩膀，一手准备去摸手铐。
        谁知范大海忽然回身出拳。顾锦年一个没防备，只好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拳头擦着顾锦年的鼻梁过去了。
        顾锦年一脚横扫过去，范大海俯下身子一躲。让顾锦年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也是个练家子？
        陆樊冷静地在一旁看着，之前顾锦年就说过了，他出手的时候别人不要帮忙。
        范大海借助腰部力量起身，拳头已经挥了过去。顾锦年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拳准备打在他脸上的时候，范大海忽然伸腿踢过来。顾锦年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手下一用力硬生生挨了一脚，一拳照样打在对方脸上。然后反身一个回旋踢，角度正好，踢在了范大海的脖子上。随即不知何时手里已经握了一把手术刀，一把抓过范大海的领子，一把刀就抵在了他的喉尖上。
        范大海依然在挣扎。顾锦年笑了，带了些不屑，松开抓着他的领子的手，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一脚立刻踢向他的肩膀，只听一声脆响。陆樊扶额，想，这小子只怕肩膀不是脱臼就是肩胛骨也被他踢碎了。
        顾锦年蹲下身，卸了他的另一只肩膀，说：“和我动手，你不如试试看。”说完，一把把他翻过，反剪他的双手。范大海立刻发出惨叫。顾锦年不管不顾，拿出手铐将他铐上，推到了一旁。
        顾锦年抬了抬下巴，说：“去看看那个尸体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
        陆樊依言照做。在尸体的身上摸索了一遍，忽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掏出来一看，是一个U盘。范大海忽然开始激动。顾锦年一脚踩在他的身上，面无表情地说：“带回去。”

眠笙

第二乐章
        盛强看到顾锦年一身清爽回来的时候，满意地点点头。顾锦年一向佩服盛强，可表面上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他只是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准备写报告。
        盛强问：“你一回来写什么东西？报告？不用了，让陆樊写就好了。”
        陆樊也是一脸解脱了的表情，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和顾锦年这个自我行动派一组。他一听盛强这么说，反倒笑了：“老大，你以为锦年是写任务报告呢？他是准备写检讨交给局长呢！这任务报告我替他写了。可他这次是逃不了了。”
        顾锦年看了他一眼，眼里毫无情绪。盛强好奇了，问：“这是怎么了？”
        陆樊仗着盛强在场，也不怕他了，说：“他拿枪威胁一旁围观群众。”方才在回来的路上，陆樊已经打电话和盛强汇报过了，之前被恐吓的邻居之前硬是拉着不让走，说他们是假冒的警察，一定要报警。然后还是陆樊好说歹说才做通了思想工作。人家不依，要来投诉。顾锦年是真的得写检查。
        盛强倒是觉得没什么，所以他们回来的时候他一句话没说，他了解顾锦年，当初在审讯室里和顾锦年周旋了三天三夜，虽然也没分出个胜负来，但是他却对这个年轻人的实力打了勾。
        这三天，他也充分了解了顾锦年残忍扭曲的性格。他之前在电话里面就说了：“只要他没杀了人家，你就该庆幸了。”
        他当然也知道，刑警队里很多人对顾锦年是不买账的。因为顾锦年也是个本该被枪毙的罪犯。他的名字盛强很早就听过，早年出没于香港那里，是香港黑道上的顶级杀手，不仅枪法一流，其他方面也优于他人。只是后来根据香港方面传来的资料看来他是杀了自己的老大，然后一路逃到大陆，一直被人追杀。现在这个十恶不赦的罪犯进了刑警队，自然没有办法让人服气。
        盛强不仅看中他的枪法，更是看中他的冷静和理智。他一直相信，一个好的犯罪分子绝对可以超过一个优秀的干警。
        所以当时他便说：“既然你不交代，那就别交代了，进刑警队，将功补过。你要知道，再低贱的生命也是命，你必须进行补偿。”
        顾锦年为什么会点头，盛强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顾锦年答应的就一定会做。
        陆樊正和盛强说着顾锦年当时是如何不把纪律放在眼里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顾锦年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贴身藏着的手术刀也握在了手里。
        “嗨~”穆桑宸似乎是吓到了，站在门口打了声招呼。然后又特别对盛强笑了笑，“老哥~”
        顾锦年收起了刀，自顾自地去开文档准备写检讨。他看到穆桑宸的脸就猜到了几分了。盛强对她招招手：“桑宸。你怎么来了？”
        穆桑宸这才走进来，说：“我是来给阿陶送饭的，他说你今天没出任务，所以我就顺便过来。”她往顾锦年那里看了一眼，问：“是新人哦？”
        盛强“嗯”了一声，又训道：“小姑娘老是往警察局跑怎么行？阿陶也是的。我们家闺女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就享受起来了啊。陆樊，一会儿我们俩去收拾他！”
        穆桑宸的脸红了，她嗔怪地看着盛强。就在这时候，顾锦年开口了：“老大，你以前写过检查没有？借我抄抄？”
        盛强沉下脸，骂道：“臭小子！”
        穆桑宸看了看顾锦年，心想刚才进来的时候还真是被他吓了一跳，现在看看，好像也没有那么吓人。
        盛强从裤兜里摸出车钥匙，说：“写不出就别写了，去把桑宸送回家。”
        顾锦年似乎有些不满意，但是却还是接过了钥匙，自顾自地往门口走。盛强摇了摇头，说：“陆樊，我们去看看被你们抓回来的人怎么样了。”
        穆桑宸看看自己老哥都去忙了，也只好立刻去追已经走出门的顾锦年了。
       
        从上车到现在，顾锦年只问了穆桑宸住在哪里。然后一句话都没说。穆桑宸也不知道该和这个冷峻的男人说什么，只好一路看着窗外的风景。
        红灯——
        顾锦年往她那里看了一眼，打开了车内的音响——
        风雨里追赶
        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
        可会变(谁没在变)
        原谅我这一生
        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
        会跌倒
        ……
        穆桑宸一听就知道是她老哥放在里面的音乐，说：“跟着我老哥做事的人似乎都很喜欢听这首歌。你来刑警队多久了？”
        “嗯。”顾锦年淡淡地应了一声。
        穆桑宸感觉在自讨没趣，也就不说话了。
        车继续沿着福源路开。这条街旁边就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步行街，顾锦年把车速放慢，微微皱着眉，似乎有些不耐烦。
        穆桑宸依然在往外看。目光一转就看到一条岔过去的小巷子口有四五个青年人在围殴一个少年，而周围的人无一不是匆匆路过。
        她一激动，立刻抓住了顾锦年的手臂，顾锦年忽然踩下急刹车，单手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拧。穆桑宸疼的眼睛发热，她尖声说道：“你放手呀！”
        顾锦年没有放手，定定地看着她，“你是谁找来的？”
        穆桑宸的脾气也上来了，骂道：“神经病！你没看到外面有人在打人吗？！我只是让你去看呀！你不是警察吗？你快点放开我！臭流氓！”
        顾锦年往外面一看，果真是这样，他放开了手，重新发动了车子。
        “喂，你……你怎么不去拦一下啊？”
        顾锦年往车窗外瞥了一眼，笑了笑，问：“关我什么事？”
        “你是警察，你有义务！”
        “对，我是警察，但是我不是城管。”顾锦年忽然笑了，问穆桑宸：“你哥哥没告诉你我是个拿枪的么？他招安我只因为我枪法特别准。你要我现在一枪爆了他们？”
        他语声淡淡。却让穆桑宸心里震了一下。
        但是顾锦年不知道穆桑宸的倔强脾气和她哥哥如出一辙。她说：“你停车！”
        顾锦年依言照做。穆桑宸还没等车停稳就跳了下去，往群殴的地方跑去。顾锦年暗骂了一声，也熄了火追了过去。
        穆桑宸还没跑到那里就喊了一声：“住手！”
        顾锦年刚刚跑到她身边，她又往前跑了，顾锦年来不及拦她，那几个打人的男人已经看见他们了。周围的路人有几个又加快了速度离开。
        两人到了那几个男人面前的时候，穆桑宸还理直气壮，指着他们问：“你们在干什么？”
        那几个男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在穆桑宸身上，没注意到顾锦年，其中一个笑了，“小姑娘胆子挺大啊，竟然敢管老子的事。”
        穆桑宸也笑了，说：“在闹市区找事，真是不要命了！”
        “这哪里来的丫头片子？”其中两个起哄，“老大，做了她！”
        穆桑宸扬起下巴，一点都不怕他们，对身后的顾锦年说：“你不是警察吗？既然跟来了就抓住他们！”
        顾锦年从盯梢的公寓出来还没换衣服，身上穿着衬衫牛仔裤，白色衬衫上还有黑色的污垢是之前与范大海动手时留下的。
        那几个男人互相看看，眼里全是戏谑，想着这小子能是警察？妮子看警匪片看疯了吧？自己这里除了倒在地上那个废物也有六个人，还怕他？
        方才起哄的两个男人已经拿起了靠在墙上的木棍和空心铁管了。带头说话的那个男人下巴一抬，后面五个人立刻冲了上来。
        穆桑宸虽然爱抱不平，但是这样几个男人凶神恶煞冲上来还是让她吓得倒退了几步。刚刚想逃的时候，就对上了已经走上来的顾锦年。顾锦年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往旁边一带，往右挪了几步将她护在身后，一脚就朝那个冲在最前面的男人踢了过去，下一秒手肘撞在对方胸口上，一手捏住他拿木棍的手，往里一折。那男人吃痛，手一松木棍便掉了下来。顾锦年一把推开他，接住木棍，对准男人的肚子狠狠一棍打了过去。
        后面五个男人见到同伴如此不堪一击，站在最后的那个领头羊吐了口口水，说：“和他拼了！”
        顾锦年不擅长用棍棒，随手将木棍扔到一旁。回旋踢后立刻一拳挥了过去。挨了那一拳的男人知道自己碰上练家子了，手臂和虎口因为他那一下震得发麻。而顾锦年出招完全没有套路，这里还是散打招式，蹲下身躲过棍子后再出手就是柔道的侧击。
        两个混混一前一后棍棒夹击，顾锦年一个后空翻完美躲过，一手抓住一根棍子，双手交叉一拉，又狠狠往外顶去，两人站立不稳。顾锦年蹲下身一个扫堂腿就将一个绊倒在地，一脚踩在对方的心窝处。
        身后又是一棍敲来，顾锦年将脚下的人踢开，一百八十度回身，绕到那人身后，曲膝在对方后腰一顶，那人立刻绷直了身体，顾锦年一手撑在他肩上，跳起来往旁边一脚踢去，另外一个想偷袭的也被收拾掉了。
        原以为就这样足够这六个人吃亏了，不想他们居然没有死心，又有两三个从地上爬起来了。顾锦年皱了皱眉，冷笑着走了过去。他速度极快，肘部推击，出手迅速，手里不知何时握了手术刀。一路走到那群人身后的时候，原本陆陆续续站起来的人都已经捂着大腿根部倒下了。
        穆桑宸在一旁已经渐渐看痴了，心里也对顾锦年刮目相看。
        没有人再敢站起来挑战顾锦年。而他的神态里也露出了几丝疲倦。他这一阵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里又动了两次手，让他的身体有些超负荷。他瞥了瞥一旁的穆桑宸，心想，好在这个女人没事情，不然不知道怎么和盛强交代。
        他走上前铐住了之前领头的那个。然后转去看那个被打的少年，大概检查了一下伤势后拿出了手机给警队同事打了电话。
        “喂，我是市局刑警队队员顾锦年。现在在福源路上。六个人袭警已被制服，找几个人过来带回去。”
        地上几个人听见他的话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皮肤白皙穿着邋遢的年轻人真的是警察。
        穆桑宸这才反应过来，跑过来问他：“喂，你受伤没有？”
        顾锦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穆桑宸轻声说：“你这人还真闷啊……身手不错，可老是板着张脸，跟欠你多还你少一样……”
        再看他，却发现他根本已经没有在听她讲话了。不知道为什么，穆桑宸发现顾锦年看着倒在地上的几个人时总有些悲切的情绪盘绕在他的眉眼间。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附近巡逻的警察很快就来了。这时候周围的路人才渐渐凑了过来，指手画脚，说什么的都有。其中一个也许是分局里的一个小干部，上来和顾锦年握了握手。
        顾锦年敷衍了事，指了指那个受伤的少年，说：“送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只是正好路过卷进来的。”
        那男人拍了拍顾锦年的肩膀，说：“小顾啊，下手可狠了。”
        顾锦年假笑了一下，说：“我们队长让我送他妹妹回去。你们处理吧，我先走了。”说完，他转身就走。
        穆桑宸见他似乎没有等自己的意思，也只好追了上去。心里再多不满也没说出来，毕竟刚才顾锦年给她解了围。
        再次上车，穆桑宸开始细细打量顾锦年，似乎总想从他的一举一动里看透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一路到了目的地，穆桑宸发现她老哥告诉她的那套看人的本事在顾锦年身上完全没有用。顾锦年就像一潭死水，深不可测又没什么波澜。即便是方才他与人动手时，他的表情都没有大变化。
        这个人，让穆桑宸又是好奇又是恨。

眠笙

第三乐章
        顾锦年将穆桑宸送到以后就开车掉头走了。而穆桑宸却站在楼道里盯了他好久，一直到顾锦年的车拐弯不见才反应过来。她暗暗掐了自己一下，心里骂道：真是不争气，怎么能这么失态？
        她一边上楼，一边拿出手机给陶文平发短信，告知自己安全到家。
        市局技术科的陶文平和刑警队队长的妹妹在恋爱的事情是一个公开的秘密。盛强对两人的恋爱没有表态，却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去年分局的一个同事结婚时就有人开玩笑说，接下来就该轮到陶文平了。
        当时陶文平笑眯眯地说：“到时候一定给大家发请帖。”
        而穆桑宸也在等陶文平的求婚，只要陶文平一开口她就会点头。她喜欢陶文平不温不火的性格，还有无微不至地体贴。最主要的是，陶文平能包容她任性的脾气。现在很多男人都不够绅士，在大街上就能对女朋友发脾气，动不动就摆脸色，搞得好像所有女人一定吃死他一样，让她十分反感。
        穆桑宸一回家整个人就放松下来。对于女人来说，自己的家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换上了睡衣睡裤将头发扎起来，做到电脑前上网。一开QQ就看到头像在闪动。
        点开对话框一看，发现是死党赵岚岚。
        穆桑宸也有两个月没见到这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友了，立刻发了个笑脸过去，问她是不是从马来西亚回来了。
        赵岚岚很快就回复说她要结婚了。穆桑宸有些惊讶，还没来得及回复，就看到又一条消息过来，赵岚岚说：你现在在家吧？别出门了，给你带了些东西回来，我现在就过来。晚上我们出去吃饭。
        穆桑宸欣然同意。刚想打个好字就发现赵岚岚的头像黑了。她忍俊不禁，这妮子，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赵岚岚给穆桑宸带了马来西亚的蝴蝶标本和那里特产的香水。穆桑宸和她坐在客厅里面聊天，两人都很激动，话题围绕着赵岚岚的未婚夫。
        穆桑宸挽着赵岚岚的胳膊，亲热地贴过去，说：“岚岚，他长得帅不？照片有没有？”
        赵岚岚得意一笑，翻开手机盖递给她，手机桌面上一个抽着烟的男人，五官姣好，气质也偏成熟，这让穆桑宸看着也羡慕不已。她听赵岚岚说着他们是怎么认识又怎么相爱的。说得这段感情堪比许仙白娘子。
        穆桑宸故意打击她，说：“羞不羞，羞不羞？你以为拍偶像剧呢？”
        赵岚岚“嘿嘿”一笑，毫不在意，问：“你呢？和你那个警察男友怎么样了？”
        “好得很~”这次换到穆桑宸得意了，“人可靠什么都好。”
        “唉，但是警察终归是高风险职业，你可得小心了，别一嫁过去就守寡。”赵岚岚一手搭在穆桑宸肩上，“我以前就想过要找一个警察做老公，帅气，厉害，可靠，沉稳。哦哟，不要太好哦！但是后来想想又算了，做这行的，哪个能保证自己长命百岁的？每年不都要死几个嘛？真的找了，万一运气不好怎么办？”
        一说起这个，穆桑宸立刻想起顾锦年。她说：“我今天碰到一个我老哥手下做事的小警察，拽得厉害，但是本事也好大。”
        “诶诶？”
        穆桑宸把事情说了一遍，想起来还是有些郁闷。
        倒是赵岚岚却很兴奋的样子，说：“这样的人不知道对女朋友会怎么样哦？”
        “哼，能怎么样？”穆桑宸毫不在意，“他女朋友会被他闷死的！你是不知道，他除了动手的时候表情还丰富些，平时根本就不爱理人！真是不知道这个人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晚上的时候，两人商量好决定去吃火锅，正好是冬天，火锅的热气熏得人暖暖的。赵岚岚说：“还是和你一块吃东西有意思，在马来西亚的时候，对着那群时尚尖端分子，啃个鸡腿都得把握好几厘米一口啊。”
        穆桑宸把羊肉放在漏勺里面，把勺柄转向赵岚岚那里，笑着说：“当初不是你说这行不错么？有的看有的调戏，顺便能拐带一个帅哥回来！”
        想到当年赵岚岚退学前对自己说的话，穆桑宸忍不住笑了，想起赵岚岚当时的义无反顾。
        赵岚岚这几年一直在做设计师助理，她的老板Johnson是一个疯狂的时尚领袖，在各地巡回展览，不断挖掘新的灵感。这可坑苦了赵岚岚，跟着他全国各地的跑。
        现在看她胡吃猛喝的样子，穆桑宸一直在想她有没有后悔。
        “你不知道了吧？我男人就是Johnson旗下的模特，帅吧？所以也不亏嘛！”赵岚岚毫不在意。
        正聊得开心的时候，穆桑宸就听到大门口传来嬉笑声，其中一个男声响起：“阿陶，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不行吧，明天还得上班。”
        “什么不行~小顾都给面子来了，今天是你生日，你这个寿星不趴下怎么行？”
        赵岚岚的筷子敲了敲锅底的边，往穆桑宸身后指了指，说：“你老公来了诶。真是好巧啊！”
        穆桑宸早就听出了陶文平的声音。她惊讶的是，自己居然把陶文平的生日给忘了。她本想一会儿再去找他们，谁知赵岚岚却已经站了起来，朝他们挥手：“哟~阿陶，好久不见呀！”
        陶文平他们一共来了七个人，盛强，顾锦年，陆樊他们都在。陶文平一看见穆桑宸就走了过去，先和赵岚岚打了声招呼，就对穆桑宸说：“你们也在这里吃饭啊？”
        穆桑宸见他一点都没有责怪的意思，自己反倒更过不去了，拉着他的手，轻声说：“阿陶……我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不好意思啊。”
        陶文平一点也没生气，摸了摸她的头，说：“没事，要不你们干脆埋单算了，然后过来和我们一起？”说完，就叫来了服务员，拿出了皮夹子说要埋单。
        赵岚岚和陶文平原本就认识，她又是个爱热闹的主，当下就点头了，对服务员说：“把这些东西都送到包间里面去吧！”
        穆桑宸也不好拒绝他的提议，只得由着他们做主。
        九个人由服务员带着往包间走，穆桑宸、陶文平和顾锦年倒是落在了最后，其余几人兴致都很高。陶文平顺口介绍说：“桑宸，他是市局新来的刑警队队员，顾锦年。小顾，这是我女朋友。穆桑宸。”
        穆桑宸这才注意到顾锦年一直跟在陶文平旁边。她暗暗叹气，这男人存在感还真是很低。她说：“没想到你也会来啊？”
        陶文平有些惊讶：“你们认识？”
        穆桑宸刚想把今天下午大概情况说一下的时候，顾锦年却说：“不认识。我第一次见到你女朋友。”那表情看上去也很茫然，似乎根本不记得她穆桑宸是谁了。
        陶文平一头雾水，不过看穆桑宸不说话了也就没再问下去，一手揽着她的肩进了包房。
        穆桑宸和陶文平坐在一起，顾锦年坐在盛强旁边。没多久酒水就上来了，几个男人一人一瓶黄酒是逃不掉了。
        陆樊还开玩笑说：“今晚借着酒劲，阿陶你就把该干的事情干了吧！回头就结婚去了啊，现在不都流行先上车后补票么？”
        穆桑宸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她说话，盛强也只是笑笑，不以为意。她把桌边的人看了一圈，发现顾锦年把酒放盛强那了，自己的杯子里是白开水。
        赵岚岚坐在顾锦年的右手边，也才发现这一点，立刻说：“咦，小顾，你怎么只喝白开水啊？”
        顾锦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的意思。赵岚岚下午的时候就听穆桑宸说过他的性格，当下她就有意要逗这个人。她往后泼掉了杯子里的橙汁，拿起盛强的那瓶黄酒给自己倒满，然后说：“既然都聚在一起了，不如就喝一杯做个朋友怎么样？”
        她原以为顾锦年怎么也会假客气两句，没想到他说：“不会喝酒。”
        一句话就把她给堵回来了。
        这时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说：“小顾，人家姑娘家都放得开了，你也就喝一杯嘛。”
        不能不说，这时候其实的确有那么几个人想看看顾锦年到底有多么不给面子，而他不给面子要是惹恼了姑娘，那么他们也就可以找到机会灭灭这个非正式警队队员的风头。自从顾锦年进了警队后，盛强对他的赏识是有目共睹的，这不免让一些人心里不舒服。
        可所有人都失望了。
        顾锦年也泼掉了杯子里的水，倒了酒，说：“那就喝一杯。”
        说完，眼睛也不眨，一杯下肚。陆樊倒是有些担心了，顾锦年今天也只有早上吃了一个包子，中午没见他吃午饭，晚上筷子还没拿起来就被空腹灌了一杯黄酒。
        万一醉了怎么办？
        而陆樊显然小看了顾锦年。和警察吃饭，拿起了酒杯哪有再放下的道理。接下来这一顿饭除了今天的主角陶文平，被灌得最多的就是顾锦年。
        但是渐渐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去灌这个年轻人了，他一杯下去脸色苍白，十杯下去，依然只是脸色苍白。刚才说什么不会喝酒都是托词。
        到后来，陶文平连连求饶的时候，顾锦年依然是淡漠的样子，看上去融在这群人里，但是那双眼中疏离淡然的情绪看上去似乎又完全没把这一群人放在眼里。
        穆桑宸看不下去了，站起身帮陶文平挡酒。她与陶文平相识几年，他的酒量她比谁都清楚，在这样下去今晚就真得趴在店里了。
        比陶文平年纪大的就叫穆桑宸弟妹，比陶文平小的，就叫嫂子。一个比一个闹腾。赵岚岚也来了劲，拍着桌子说：“停下来停下来，这还没结婚呢，就叫嫂子啊弟妹的了，结了婚叫什么啊？真是的！阿陶你动作也太慢了！”
        穆桑宸脸红了，陶文平看了看她，不动声色地说：“你们今天怎么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好了好了，来，吃菜。”
        一群人再次笑开。
        顾锦年在饭桌上吃东西不多，盛强看他一味喝水的样子，就低声问他：“小顾，喝多了？要紧不？”
        “没事。没喝多。”顾锦年拿起筷子把碗里的油豆腐吃了下去，说：“没什么胃口而已。”
        盛强看看他脸色正常，也没什么不对的，就不再问了。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时，还有人偶尔会对顾锦年举杯。陆樊也时不时看看顾锦年，心里对这个年轻人再次佩服。
        结了帐出门的时候基本都是各回各家，只有顾锦年是住在单位安排的宿舍里面，而盛强还得回局里去。陶文平已经醉了，红着脸，满嘴酒气。盛强知道陶文平也是一个人从陕西过来的，当下大手一挥，说：“我带这小子回去，今晚我们俩在办公室里凑合一宿。小顾，和我们拼车不？”
        顾锦年无声地点点头。
        赵岚岚陪着穆桑宸回去，两人走之前，穆桑宸对忘记陶文平的事情还有些介意，她就走过去，也不顾其他几个人还看着，抱了抱陶文平，对他说：“阿陶，生日快乐。”
        几个男人都跟着起哄。陶文平紧紧抱她，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炙热的呼吸和身旁的喝彩都让穆桑宸脸颊发烫，急急和赵岚岚走了。
       
        坐上出租车后，顾锦年放松下来，他往旁边靠了靠，对盛强打了个手势，自己闭上眼准备睡一会儿。从饭店到局里起码有半小时，这个点是夜景正好的时候，估计得有四十分钟，他呼出一口气。要说没喝多，那是假的，但是好在还不算喝的太过。顾锦年双手抱臂，将正面对着坐在旁边的盛强，浅浅睡去。
        在他的印象里，他唯一一次放开了喝，醉的不省人事还是在两年前。那时候道上各个大小帮派都明显活跃，他的老大给了他一桩任务——从莫家大少爷嘴里套出一份关于当年娱乐场所暗生意的账本藏匿处。
        莫家大少爷是个彻头彻尾地纨绔子弟，为了让他的警觉性麻痹，顾锦年连着一个月陪他吃喝玩乐，出没于各种酒吧娱乐城，第一个礼拜就在酒吧里面醉的稀里糊涂。第二天他发现躺在莫良的床上时，对于昨夜的事情一点都没印象。
        虽然因为那场醉酒，让莫良后来对他死心塌地百依百顺，最终得到了他要的东西，但是他却对醉酒这种事情有了深深的忌讳。
        那种难以启齿的疼痛和让人尴尬的肌肤接触都让他觉得醉酒误事。当他用贴身的匕首狠狠刺进莫良的心脏时，他说：“如果不是那次醉酒后你对我做了这种奇怪的事情，而我觉得这种事情对我利用你有好处的话，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在我身上乱来，现在你的价值在我这里已经没了。”
        从此以后，他就彻底不再碰酒精。
        今天他碰，是因为知道那几个人心里的想法，这让他很不舒服。现在只想快点到，然后把房门锁上，狠狠睡一觉。
        盛强这一路也在观察顾锦年，看他虽然闭着眼，可是却皱着眉，似乎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心里叹了口气。
        回了宿舍，顾锦年强打起精神洗漱干净，锁了门倒在床上连被子都没盖就睡着了。

眠笙

第四乐章
        年底的时候，没有被安排值班的人都已经陪家人过年去了。顾锦年生下来就被遗弃在医院里，后来杀了自己的老大逃到这里后，原本的朋友也不再联络，过年什么的在他概念里面就是可以在宿舍里面多睡一会儿。
        盛强是队长，除了大年初一到初三有那么几天假期，其余时间都得值班，最近盗窃抢劫的人又十分猖狂，这一时也没想起要休息。
        穆桑宸的学校也给了假期，一直能到年初十。陶文平一看穆桑宸空下来了，也就和老家的父母说得留下来工作，也就不回去了。陶文平的父亲以前是当过兵的，对纪律这种极其看重，所以欣然同意。穆桑宸原本还想这样多不好啊？结果陶文平说：“你什么时候给我做老婆了我什么时候回去，不然年夜饭时，一桌子人三姑六婆问什么时候结婚啊，那谁谁的女儿也不错啊，听着就头大。”
        虽然感觉不是很好，但是也只能同意。
        局长看了直点头，说：“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有人主动要求留下来。”
        顾锦年依然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是在局里他唯一一个愿意说话的就是盛强，可是最近盛强也很忙，忙着查一起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也没时间和他坐下来聊天。所以如果没挨上他值班，他就去宿舍大院里面练手。
        盛强给他找来了很多易拉罐，然后找了一把警校里面的教学用枪，每天早上起来跑两圈，练练狙击射击，练练散打，然后再去洗个澡，坐下来看会儿新闻上会儿网，日子十分舒服。
        顾锦年有时候甚至会惊慌，他不知道这样安逸的生活到底好不好，如果就在这时候，有人忽然再次把他找出来，他还有没有能力自保？
        就在他闲的发慌时，出事了。
        那天正巧是他和盛强的晚班，每年到这个时候，一般夫妻吵嘴啊，有人跳楼啊，谎报误报这种事情一般不会发生，如果真的有人打电话来，那肯定就是大事情。
        所以电话来了的时候，顾锦年轻轻叹了口气，盛强也一手支着额，一手接起了电话。
        是局长的电话，说在云山路那里出了交通事故，你和小顾赶紧收拾收拾过去。
        盛强按了按太阳穴，以为局长说混话呢，“局长，打错地方了。往交警办公室打。”顾锦年在一旁忽然笑出声。
        “臭小子！”局长气鼓鼓地说：“叫你过来就过来！这次出事的是交警队的小王，对方手里有枪，分局吴队已经过去了，但是对方袭警，拿了枪跑了！快过来！”
        挂了电话，盛强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他拿起外套就说：“小顾，跟我走一趟，分局那里留了几个人，明天叫他们都回来集合，出大事了。”
        顾锦年一句也没问，打起了精神跟着盛强出去了。
        市局还有几个警察也在自己的科室里值班，这时候盛强急中生智，又调了几个帮手过来。
        一路上车开得飞快。顾锦年的心里却莫名有一丝兴奋，他听盛强大概把事情说了说以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掉的手枪里面有几发子弹？”
        不是刑警队的人并不了解顾锦年的底细，只当他是个小新人，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立刻笑了，拍了拍顾锦年的肩膀，问：“咋地了？怕咧？小子是怎么进刑警队的咯？”
        顾锦年扫了他一眼，人往旁边一避，不再说话。倒是盛强认真回答了顾锦年：“54式、59式和64式三种，但是分局刑警队应该用的是54式，通常八发，但是没有任务的话，里面应该不超过四发。”
        顾锦年低着头想了想，又问：“局长说有人受伤或者歹徒开枪了么？”
        “没有。只说袭警。”
        “54式只能算普通手枪，但是要在大陆搞到也不简单……”顾锦年把目光放到窗外，“不排除是倒买倒卖枪支弹药的。”
        盛强从后视镜里看顾锦年的样子，心里也没底。这时候，坐在金杯第三排枪械调研科的一个小伙子却发问了：“既然是普通枪支，何必倒买倒卖？而且就只拿一把？”
        顾锦年冷笑了一声，说：“你希望他们能搞到什么样的好货？现在内陆，你难道希望他们这种人搞到一些沙漠之鹰还是格林家的新型步枪？抢一把也就够了，仿制了，卖出去糊弄糊弄那些酒囊饭袋而已。他们这帮人如果是真的像我说的那样，那这次重点就在于手枪，但是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先去找交警的麻烦。如果不是为了倒买倒卖，那么他拿枪袭警的话，何必把枪带走。”
        几个人都被他这样一绕，绕糊涂了，盛强倒是对顾锦年信心十足，说：“你的想法是？”
        顾锦年抬手打开了车里的灯，橘黄色的灯光撒下来，旁边一个胖子给他递了根烟被他拒绝了：“不抽烟。”
        盛强等着顾锦年的回答，顾锦年轻描淡写地说：“其实很简单。我们把情况分开来。第一，为什么拿了枪的人要袭击交警？难道他觉得交警身上有枪？可是今天出事的交警轮休，身上不可能出现枪支。二，分局的实力不差，特别是吴队带的那支队伍，怎么会发生袭警，枪又怎么会被拿走？三，犯罪分子拿枪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三个问题让人都不好推测，顾锦年又往窗外看了一眼，说：“那我们只能分成三种情况，一，那人和小王有私仇，然后袭击吴队他们只是临时起意，枪拿来防身。第二种，就是他盯上了小王，然后不管是否临时起意，他的最初目标就是一把枪。第三种，那就是他与小王发生过什么，然后这一切只是一出戏，两个警察和一个撞人肇事后劫枪逃走的人共同演的一出戏。”
        旁边立刻有人说第三种想法很荒谬。顾锦年不屑一顾，语声淡淡，“在警校难道没有导师告诉过你们状况不明的情况下，一种可能都不能放过吗？”
        盛强加快了车速往事发地点驶去。车窗外灯光化成光带，快速往后倒退着。陶文平在后座摆弄工具箱，一直没说话，车里陷入了沉寂的时候，他才说：“不知道吴队带了几个人过去。”
        “对方有没有人接应？”胖子抽着烟，皱起了眉，“我们实在不该这样贸贸然冲过去。”
        顾锦年刚才说了那么多，现在似乎累了一样，不再开口，对他来说，对方多少人无所谓，只要盛强别拦着他，让他小心下手的话，一般他还不会放在眼里。可以说，他甚至有一些兴奋。
        都是对枪有兴趣的，不知道对方枪法如何。
        盛强一边开车，一边说：“确实有风险，一会儿你们绕去现场，我和小顾两个人订好方案过去。”
        顾锦年说：“不用，你就留在这里陪他们，我自己去。”
        盛强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说：“顾锦年，你是招安的警察，这样的时候我必须得跟着你。”
        在场的人，除了陶文平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特别是刚才问顾锦年是不是害怕了的那人更是一脸不可思议，他依然口无遮拦：“盛队，之前局里说来了一个道上的亡命徒就是这小崽子嘎？”
        盛强点点头，不多说什么了。方才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顾锦年已经让他觉得不妥，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顾锦年神色淡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眠笙

第五乐章
        车到了现场附近，车还没停稳，顾锦年第一个拉开车门，跳了下去，没多久就消失在夜色里。盛强急了，骂道：“这个小崽子！”
        陶文平对顾锦年一直挺欣赏，拿着工具箱下车，说：“盛队，我觉得小顾挺可靠，没事的，让他去吧。”
        盛强也只能点头，心里暗暗说，顾锦年，你小子回来我一定要让你后悔！无组织无纪律！
        其他人到了现场也都绷紧了一根神经，要知道，犯罪分子可能还在附近，手中有枪，敌在暗我在明，大大的不利。
        盛强熄了火，说：“枪械课的殿后，其他人都自觉跟着我！”
        而这时顾锦年却一路上了附近一栋民房最高处，眯起眼打量四处地形。大约站了五分钟他才下楼。他发现附近道路岔口很多，隐秘点也很多，要抓人并不容易，而且自己身上也没有带枪，他走的时候刻意把枪留在座位上了，他没把握可以抄近路把人拦下来。
        顾锦年一路走一路想着对方最有可能从哪里逃走。就在这时候，腰间的对讲机响了，他拿起来说：“这里是710014。”
        盛强的声音传过来：“小顾，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附近的居民楼那里，身上未佩戴枪支，预计那群人估计会走分岔口多的地方，也有可能从小区直穿。”
        “那你去那里等着。应该不是一个人，注意来往车辆。”
        顾锦年应了一声，关掉电源往小区人少的后门走去。
       
        盛强带着人到现场去的时候，分局的人已经到了，现场周边乱成一团。盛强问分局的副队长：“这是怎么回事？”
        副队一边抽烟一边说：“我们队长轻敌了，没想到对方的目标是枪支。”
        盛强的心里“咯噔”一下，随即问：“对方多少人？吴队当时带了多少人？”
        “对方三个人，队长只带了两个一起留下来值班的，因为以为只是简单的小事故。”
        盛强心里有一丝疑问一闪而过，却又没抓住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随即只好作罢，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我们一定把这三个人抓回来！”
        这时，陶文平忽然跑过来：“队长，小王手机内原本的手机卡没有找到。”
       
        顾锦年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城市的灯火辉煌离他没多少距离。他忽然想起过去执行任务的每个晚上，也是自己留在黑暗中，看着不远处的灯红酒绿，静静地等待着目标出现。他有时候甚至不知道假如任务失败，第二天早上的阳光会不会照得到他。
        当然，如果死在这种地方一定会有人发现。只是……
        顾锦年伸出手，深深叹了口气，即便活着，他与那片灯火阑珊的距离还有多少？他不止一次觉得，自己从被父母遗弃的那刻开始，就应该生活在阴暗地里，也只有这种地方才最适合他呆着。
        他举着的手握了握，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将手插进裤子口袋里面，想着自己果然是太闲了，居然开始想这种问题。
        这种问题他早就应该习惯，因为那个死在他枪口下的老大早就对他说过：“适者生存。再恶劣的条件，只要适应了，那么你就会成为这个条件的主宰者。”所以他应该早就适应这种死寂和未知的危机感。
        他往小区那里看了看，又回头往旁边被路灯照亮的街道，低下了头。耳边有车子的喇叭声和汽车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他细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却不再有多余的动作，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偶尔有灯光打过，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关了对讲机，盛强只好打电话给他。他反应过来时，手机已经响了几声，他立刻接起电话，问：“喂？”
        “小顾，对方有三个人，我们分析下来，你那里起码会有一个，下手注意，抓到了不用等我们，直接带回去先问起来。”
        “好。”顾锦年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盛强呆呆地盯着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发呆，不知道是不是多想了，他总觉得顾锦年似乎对他有什么情绪。
        大约又等了半个小时，顾锦年的心里忽然一空，他有种直觉，对方可能不会往这里来，他没有犹豫，直接往小区里走，在他看来，如果刚才守的地方是必经路线的话，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今晚根本没打算出小区，而是准备留在小区里面了。大半夜不可能躲在树丛里，进居民楼，如果被发现也不好处理，那就应该在地下室。
        他依然上了一栋楼房的最高层，现在已经十一点半，像这样的老式小区基本都已经关灯睡觉了，至少楼道的声控灯不可能无缘无故亮。他特地往靠近大门的几个楼看了看。在靠近小区正门那里最贴边的那栋楼三楼灯光亮起来了。
        顾锦年双手撑在楼墙边缘，身体探出去看看，发现那楼下停着一辆黑色桑塔纳，车里有黑影，但车灯却故意关掉了。
        意识到什么的顾锦年转身就奔下楼。他速度极快，跑过去的时候，从楼里出来的人刚刚关上车门。
        顾锦年立刻上前，一把拉开没来得及关上的车门，准备把里面看个仔细的时候，对方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他，把他拖进了车里，并且手法娴熟地用布蒙住了他的眼睛。
        顾锦年想反抗，无奈车里的空间太小，而且连对方的底细都没摸清楚，车已经发动了，他只好静观其变。
        车上没有人出声，前排传来打火机的声音。对方摸出了他的对讲机和手机，从他上衣口袋里摸出警员证的时候，他旁边的那个男人笑出了声。
        顾锦年心里没底，不知道对方到底为什么要劫持他，难道说刚才胜强他们在附近？或者现在就跟在他们身后？可是如果盛强知道他上车，会打电话给他，可是一直到手机被搜出来之前都没有震动。
        那……
        顾锦年干脆趁着车还没停下来的时候琢磨起心里的疑问了。可没多久，车就停了，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将他带下车，刻意压了声音，说：“别想反抗，跟我们走。”说完，枪便抵在了他腰上。
        顾锦年也没想逃，此刻他只想知道是何方神圣有这样好的兴致将他绑架了。
        他被人推带着进了一个地方，顾锦年感觉应该是一个空荡荡的仓库房，里面一股霉味。他听到脚步声都停下来了，想着是时候动手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扯掉了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顾锦年睁开眼，被灯光刺激了一下，随即便把视线锁定在拿着黑布的那人身上，有些惊讶——
        “是你？”

眠笙

第六乐章
        盛强他们搜了一夜，毫无成果。他一个小时内打了几次电话给关了对讲机的顾锦年也成了徒劳。盛强气得差点摔手机。
        陆樊说出了所有人都不敢说的猜测：“……小顾别不是和那群人走了啊？”
        盛强正心烦着，一听陆樊这么说，立刻骂道：“扯淡！”
        他自认足够信任顾锦年，而顾锦年也不是那种会习惯背叛别人的人。如果真的要说当年他之所以把自己的老大杀了，以盛强手头的资料，足以证明是那里的人先起了杀心。所以如果真的要说顾锦年会趁着这种时候背叛是让人难以相信的。
        事实也证明顾锦年确实没有背叛。
        他被绑到仓库后，其中一人解下蒙着他眼睛的布后，让他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许多年没有联系的人能在这里碰到。
        “Michelle？”
        拿着黑布的女人笑了笑，说：“真是好久不见。没想到已经成警察了？这算是因祸得福？”
        顾锦年装着没听到她的讽刺，对一旁之前开车的男人摇了摇手：“好。”
        那男人走到顾锦年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不错啊，香港那里鸡飞狗跳的，你倒是自在的很，躲在这种地方，难怪Michelle找不到你。”
        “香港那里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管。”顾锦年见是熟人，也不多客气，直接坐到了地上，这一晚让他有些疲倦。
        Michelle挑了挑眉，用脚尖碰了碰他，说：“真不管了？”
        顾锦年点点头。
        “哼，那你连她也不在乎了吗？”Michelle笑笑着问他，“我刚刚还吓一跳，还以为认错了。”
        顾锦年沉默了一下，随即抬起头，依然是一脸冷静的样子，“说不在乎，是假的，但是，说在乎，我觉得没必要。她有她想选择的路，我无权干涉。”
        “哼，她现在过得并不好。”
        顾锦年依然没什么情绪。开车的男人补充道：“自从老大被你爆了以后，她就跟了莫家的当家。”
        “莫霆？”
        “没错，就是他。”
        Michelle歪着头问那个男人：“John，我记得他对女人总有特殊的爱好？”
        顾锦年装着没听到，他曾经不止一次在心里跟自己说，既然走投无路来了大陆，那就不要再去管再去想，已经没了立场也失了资格。
        当年他走时曾去找过她，对她说要等，要忍，一切都会好起来。
        只是如今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他也不止一次这样安慰自己：顾锦年，就算她不变，你也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那不如早点放手。
        刚才听旧日友人再次提起，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感觉了。他看着眼前的两人，忽然笑了：“那你们呢？投靠了谁？”
        那个男人沉默了，他从角落的纸箱子里拿出了两罐啤酒，一罐给了顾锦年。顾锦年摇摇手，示意自己不喝。
        顾锦年这个问题显然戳中了Michelle的痛点，她拿出烟点上，透过烟雾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上几岁的男人。几秒后才说：“我们现在没有投靠谁，我和Charles两个人一路从香港找过来。”
        “自由户？”
        Charles说：“有想退出的想法，到时候我和Michelle搭档过日子总没问题。”
        顾锦年暗生羡慕，却也有几分担心。多年来，他深知道上的规矩，入家一天，那这辈子就是那家的人，说要退出，谈何容易？
        “那你们先前在那个小区做什么？”
        Michelle和Charles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顾锦年也不催促，手里把玩着那罐啤酒。心里却猜测起来了，不知道他们和那起袭警劫枪案有没有关系？如果有的话，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两人是多年的搭档，而且都是狙击手，照理没必要去拿手枪才对……
        一时无言过后，还是Michelle最先开口，“有些事情我们不能告诉你。时间久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顾锦年挑了挑眉。
        “我们和你在查的事情应该没关系，我们之前发现警力都不在我们这块。”
        顾锦年见他们实在不愿多说的样子，当他们是接了什么委托。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问：“那我现在能回去了吗？”
       
        盛强看到顾锦年回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问：“一晚上去哪里了？有没有受伤？”
        顾锦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情绪，随即便说：“小伤。”他晃了晃手臂，警服破了，一道口子还流着血。
        在一旁的同事关切道：“小顾，要紧不？要不要去缝两针？”
        顾锦年没理他，走到盛强的桌前说：“昨天出了点状况，没来得及汇报。”
        盛强不再多问，以顾锦年的反侦察本事，就算问了也是白问。他不能不承认，在整个警队里面他最偏袒的就是顾锦年，因为他从不信顾锦年会乱来。他曾经和局长说，这个年轻人，要么不干，要有动作就是大动作，所以你再提防他也是没用的。
        顾锦年原以为还要写一份检查或者进行一次谈话一类的，结果就这样轻松过关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既然没有事情也省了他解释的精力。不过他心里也清楚，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个招安的警察，虽说盛强确实不同于别人的那种态度，但是要说完全信任是不可能的。
        两天后，局长召集大家开会，说这次的劫枪案情节恶劣，而且歹徒十分狡猾，所以一定要全力以赴早日打个翻身仗。
       
        顾锦年坐在审讯室里面，看着面前的范大海。神色笃定。旁边的小警员也默默陪着，心里十分疑惑，这小顾从进来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老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该不是看上他了吧？
        顾锦年一声不响，他指间夹了一支笔圆珠笔玩着，笔尖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敲得人心烦。不过，盛强在他们进来前就关照过那小警员——无论他顾锦年在审讯室里面做什么都不必管。
        范大海戴着手铐坐在那，低着头一言不发。
        又过了十五分钟，那个小警员忍不住了，开口说：“范大海，你快点交代干净了，说不定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要再这么拖下去，那就罪加一等，到时候多让你吃几年牢饭。”
        范大海轻哼一声，不以为然。
        顾锦年坐在旁边，忽然笑了，他看了那小警员一眼，对方见他这样的眼神就知道刚才不该开口的。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顾锦年也不再玩笔，把笔用手指一拨，笔落在桌面上，让那个小警员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范大海，我们再打一次，你有多少几率赢我？”
        范大海不说话。
        “心里没底。对么？”
        “心里没底，就代表了你其实没把握赢我，那你在我面前硬撑些什么？”顾锦年笑了，“一个弱者的叫板，会有临死挣扎的感觉。”
        范大海恶狠狠地瞪着他。
        顾锦年忽然笑了。

眠笙

第七乐章
        海秋一下飞机就没了方向，心里暗骂顾锦年怎么没早点告诉他大陆人那么多，这不是坑人嘛？要知道他哪里会千里迢迢从香港过来？
        顾锦年在机场门口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正想干脆睡一觉起来在找他的时候，就发现海秋在机场门口对着一个行人张牙舞爪，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而很显然对方也没有听懂。到最后还是海秋放弃了，挥挥手，满脸的不耐烦。
        顾锦年摁了摁喇叭，海秋这才看到了他。马上露了笑脸，拨开挡路的一路快速走过来，要不是有一只行李箱，只怕他早就跑过来了。
        把行李放进了后备箱，海秋就迫不及待地坐了上去，“锦哥！”
        顾锦年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一看顾锦年不搭理自己，海秋的脸就垮下来了，说：“锦哥，你可没告诉我，大陆那么多人啊。”
        顾锦年也用粤语回答他，说：“你以前又不是没来过。”
        “啊哈，以前来的时候是姐姐带我从码头那里来的！当时那边也没什么人啊……”
        “那你这次来有什么打算？”
        “读书啊~姐姐说，考上大学了就得好好干了。”
        顾锦年一边开车一边说：“这里的大学比得上香港的？你来这里还有什么事？”
        海秋见自己被识破，也不在乎，双手一摊，说：“我想帮你。”
        “你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吗？”
        “警察。”
        “那么……”
        “锦哥，让我帮你吧，反正我也一样考过来了。”
        “我说过我不想和你们再有牵扯。”
        “可是我姐姐喜欢你啊。这个不算牵扯。”
        话题无以为继，顾锦年再次沉默下来。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对于这种话题更是无从应对，不过好在海秋平日里还是孩子心性，没有把话题扯开来。
        顾锦年带着他先去了警局宿舍，跟他说：“你要是不住宿，就只好住在这，要是住宿的话，你就在这里住几天。”
        海秋撇撇嘴，说：“我才不要和警察住在一起呢！”
        陆樊第一眼看到海秋的时候就说：“小顾，这是个混血儿？你弟弟？”
        顾锦年没说话，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而陆樊这时候才想起顾锦年是孤儿，他不免有几分歉意，可海秋却笑出来了，还特意用生硬的普通话对顾锦年说：“喂喂，锦哥，大陆的条子都是这样没脑子的嘛？”
        顾锦年的目光在陆樊身上停顿了一下，随即教训海秋：“不要乱说话，这里不是龙哥的地盘。”
        陆樊被这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刺激的说不出话，尴尬地说：“你们聊，你们聊，我去给你们烧点水。”
        顾锦年责备地看了海秋一眼，不过终究没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顾锦年陪着海秋四处逛了逛，盛强给他放了假，让他先别管袭警劫枪案，不过，虽然说是放假，但是只要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心知肚明。
        那是盛强让顾锦年置之事外的态度。
        不过再也没人去问顾锦年那天晚上去了哪里。而海秋明显是把顾锦年当成自己哥哥看待，一口一个锦哥，叫的比亲兄弟还热乎。
        那天顾锦年的车借出去给他们执勤了，所以他就带着海秋在宿舍楼后面的篮球场打篮球。海秋上学早，今年刚满十八，精力充沛的小伙子，运球投篮之间都是花哨功夫，顾锦年几次试图拦截都不成功，最后也认真了，一个盖帽把球从他手里打开。
        几轮下来，两人都出了层薄汗，顾锦年从床底下拖出一箱矿泉水，递给他一瓶，把球放在脚下，坐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听海秋说——
        “锦哥，还有两三天是大陆过年了吧？”
        “嗯。”
        海秋仰头喝了一大口水，“不错啊，这次圣诞我就收到很多礼物！姐姐送了我一把轻机枪，弹夹容量一百发！我还收到Michelle寄给我的礼物，是一套大得离谱的圣诞老人服，我还穿着它去参加Lucy的化妆派对。”
        “那过几天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啊？”海秋耸耸肩，“我又不是大陆的人，要过这个年做什么？锦哥你入乡随俗了么？”
        就在这时候盛强走了进来，他说：“我妹妹今天来局里，上次是你招待她的，这次继续吧，阿陶有事情跟着他们出去跑现场了。”
        海秋看出了一些苗头，在一旁起哄，“锦哥，你好手段啊！”、“锦哥，本事不赖啊！”、“锦哥，这妞不错吧？”……
        顾锦年把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放在地上，说：“阿秋，你就先回去吧。我去去就来。”
        海秋对着顾锦年笑的暧昧，“锦哥的马子？我嫂子咯？！”
        顾锦年站起身，提了提松垮的裤子，用粤语骂道：“小鬼，你觉得我会看中那样的女人么？就知道瞎起哄。懂些什么。”
        说完就跟盛强走了。海秋在后面吧唧吧唧，轻声说：“这样的锦哥才活灵活现嘛。”
        顾锦年和盛强到了办公室里面，就看到了穆桑宸正坐在那里翻杂志。盛强说：“刚刚附近出了点事情，我得过去一次，让小顾招待你，要茶要水都跟他说。阿陶估计得有一会儿才能回来。”
        穆桑宸抬头看到了顾锦年，一脸不高兴，“你们警察里面就他闲着了么？”
        盛强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一边回到：“对，现在在局里的就小顾在休假。”
        说完，也不理会自己的妹妹就急匆匆出去了。顾锦年坐到自己的工作桌边，从里面拿出一本小说翻看，小说还是同事借给他的。
        “水冷了。”
        “热水瓶在角落。”
        顾锦年的坐姿极不雅观。也许是因为方才打球打得累了，他的脚交叠着搁在桌子上，人往后靠着，手上的书翻得哗啦啦，也不知道看进去多少。
        穆桑宸气呼呼地起身自己去倒水。一提水瓶才发现里面空了。她刚打算去烧水的时候，就发现原来办公室里面是有饮水机的。她指着饮水机旁边那个水桶：“喂，帮忙搬上去。热水瓶里面没水了。”
        顾锦年坐直了身体，说：“饮水机坏了。”
        “那热水哪来？”
        “烧水去吧。”他站起来，拿过角落里面另一只空的热水瓶往外走去。

眠笙

第八乐章
        穆桑宸很气闷，每次和这个人接触，她有一种想要歇斯底里的感觉。而对于这点，顾锦年显然没想法，他站在那里等着水开。
        走出去的时候，海秋已经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和穆桑宸聊起来了，不过海秋的普通话不好，穆桑宸也只会一点点的粤语，两人交流十分困难。
        “不是让你等在那里的吗？”顾锦年换了粤语问海秋。倒也没有生气的感觉。
        海秋做了个鬼脸，说：“锦哥。上面闷得难受。”说着，他又瞟了瞟穆桑宸，说：“锦哥，这是你马子？”
        顾锦年放下手里的热水瓶，瞥了瞥穆桑宸，他原就不是那种眼神温柔的人，现在这样一眼，就显得有一些冷峻在里面，他说：“她有平川好？”
        穆桑宸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顾锦年那匆匆一瞥，和一句有些不屑的话语，心里对于他们之间说了什么感到十分好奇，但是又不好多问，只好百无聊赖地去倒水。
        海秋见穆桑宸走开了，他就问顾锦年：“锦哥，平川姐最近怎么样？”
        “不知道。”顾锦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逃到大陆后，就没有再关注过那边的事情，我当时有问平川跟不跟我走，她自己拒绝了。”
        海秋很笃定，说：“锦哥，凭你好手段，想带走一个女人还难吗？明摆着你是不想让平川姐跟你走。”
        顾锦年没说话，他摸出烟点了一根，抽了一口就任它在指间烧着，一直到海秋以为他就这样睡着了的时候，他才说：“我什么都给不了她，以她的性格，就算跟我走，只怕我也给不了她想要的。”
        海秋还想说什么，顾锦年却打断了他：“我当时选择大陆，就是因为我知道他们的手很难伸到这里，也省了很多忆苦思甜的麻烦。”
        听他这么说，海秋只好作罢，他了解顾锦年的性格，他如果不愿意谈的事情，他可以放任你说一个下午，但是绝不接一句话。
        虽然有心鼓励他去修补他和钟平川的关系，但是，现在看来是没什么用了。
        海秋在心里叹了口气，看他继续看书，也只好再去和穆桑宸进行艰难的“沟通”。而穆桑宸却也因刚才的气氛，莫名变得兴致缺缺。
        聊到后面海秋才知道原来穆桑宸是陶文平的女友，而穆桑宸也等得百无聊赖，随口问了一句：“那什么，你知不知道阿陶什么时候回来？”
        顾锦年仿佛清楚这句话是问他的，他放下书说：“看他们组长什么时候收工。”
        穆桑宸想了想，说：“……那我还是先回去吧。”
        顾锦年拿起了书，没理她。对他来说，这个女人走不走，都没多大关系，反正他也不急着出去，不过转念想起盛强的嘱咐，他只好再次把书放下，站起身说：“我送你回去。”
        穆桑宸原以为是顾锦年怕她路上出事，还客气说：“不用了，我坐车回家也很近的。”谁料顾锦年下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如果你有什么万一，我很难和队长交代。”
        说完，依然像上次那样先走了。
        穆桑宸刚跟到车位，就看到陶文平他们回来了，陶文平跟顾锦年说着什么。她闷了一下午，一见自己的恋人，多少都有些开心。而陶文平也看到了她，招了招手示意。
        顾锦年从陶文平手里接过一份文件夹，随即又折回，对穆桑宸说：“让你男朋友送你吧。”
        随即，便自顾自地回了办公室。穆桑宸回头想要说什么，却听陶文平说：“时间也不早了，我带你去吃饭，然后送你回家吧。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有些忙，也没想到你会来，本来也想去找你的。”
        穆桑宸看着陶文平，想起那天陶文平生日的时候脸就有些发热。跟着陶文平一起回来的几个同事玩笑说：“阿陶，尽管和咱弟妹约会去，今晚儿我给你顶班。”
        陶文平把手里的车钥匙抛过去，搂着穆桑宸，说：“谢了。我们就不开车出去了。有事电话联系。”
       
        陶文平带着穆桑宸去了一家装修挺有特色的小饭馆，点了几个菜，宠溺地看着穆桑宸喝汤。
        饭馆环境不错，也没多嘈杂，很对穆桑宸的心意。陶文平一边吃还一边记得给穆桑宸夹菜，两人聊了一些日常。穆桑宸抱怨说自己学校的课安排的太紧，课时费又不高，加班加点也没办法在银行里面积太多的钱。
        倒是陶文平心态很平，安慰她说：“没什么关系，反正你要够用就可以了，等咱俩结婚了，家里开支我一人也够了。”
        穆桑宸心里渐暖，带着三分笑意和他撒娇，说：“我还没打算嫁给你呢，你怎么就开始考虑结婚以后的事情了？打得什么如意算盘呢。”
        陶文平笑了笑，夹了一个泡脚凤爪放在她碗里，然后搁下筷子，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一个盒子递到她面前，“虽然仓促了一些，本来打算今天约你出来玩一天再告诉你的，不过这样也没什么吧，咱俩也交往那么久了，桑宸，如果愿意的话就嫁给我吧。”
        穆桑宸刚打开盒子就听到了陶文平的求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把盒子放下。看着眼前儒雅斯文的人，心里一片空白。穆桑宸自己都以为如果哪天陶文平对自己求婚了，自己一定会欢欢喜喜的答应下来，谁知，真的发生了，却无法反应。
        陶文平是典型南方男人的脾气，温柔平和，而家里还有兄弟姐妹的他更是在人际交往和处世方面有自己的一套细腻体贴，见穆桑宸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只好安慰道：“桑宸，不用急着答应我，戒指你先收着吧，等想好了给我答案也行。”
        穆桑宸合上首饰盒的盖子，放进陶文平的手里，急急忙忙解释说：“……阿陶，不好意思，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想……我想我还需要时间考虑，戒指，戒指先放在你这里吧。我……”
        陶文平伸手替她理了理划落的碎发，笑着说没关系。
        可是一顿饭，穆桑宸却吃得有些尴尬。一直到回家的路上，还在想着是不是应该立刻答应陶文平。
        到了穆桑宸家的楼下，陶文平才将穆桑宸的手松开，说：“你先上去吧，到家了开灯，我看到灯亮了就走。”
        穆桑宸用力点了点头，将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和有些干燥的嘴唇。她刚想说再见，却一个重心不稳，被陶文平拉进怀里，刚抬头想问怎么了，陶文平就吻了上来。
        一直到穆桑宸用手去轻轻推他，他才放开手。穆桑宸抓着陶文平的双臂后退了几步，这不是她和陶文平第一次接吻，但是也许是之前那个问题还纠结在心里，总有一些陌生，而陶文平刚才强烈的占有感也让她无所适从。
        急急说了再见，穆桑宸就上楼了。

第九乐章
        回到家，如约打开了灯，穆桑宸走到阳台上往下望去，看见陶文平正在楼下抽烟，星光在黑夜里忽明忽暗，虽然开了灯，但是陶文平似乎并没有看见。她拿出手机打了陶文平的手机。
        只见他在楼下拿出手机看了看，随即便抬头往穆桑宸那里看去，见穆桑宸拿着手机正冲他笑，他便掐掉了电话，对她挥挥手。
        穆桑宸这才放心地收起手机，看他独自往来时的路走去，背影里似乎有说不出的落寞，这让穆桑宸觉得自己今天确实过分了。
        收回了思绪，拿起手机给赵岚岚，手机响了好久才接通，电话那头的喧嚣让穆桑宸觉得好像打扰了赵岚岚工作。
        “喂？岚岚，你在忙？”
        “哦，没事。”电话那头的赵岚岚给自己的男友打了个手势，走到一旁去接电话：“怎么啦？我刚好忙完一轮，他们在给我家那位补妆呢。”
        “那就好。”穆桑宸松了口气，她咬了咬下唇，克制住自己激动的语气说：“今天阿陶向我求婚了。”
        不料，她克制住了自己的语气，但是赵岚岚却明显比她更激动，在电话那头问：“哦？你答应了吗？哎呀，我就说嘛，你们俩是迟早的事，还有你老哥怎么说呀？我跟你说哦，我这关陶文平可是过了，桑宸，你知道不，如果是我啊，你敢忘记我的生日，我可真要气死了，那天陶文平可真是好脾气。”
        想起那天，穆桑宸依然觉得还是不要讨论比较好，不过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还是问道：“难道男人也会很在意这种？”
        赵岚岚在电话里“啧啧”两声，说：“桑宸，你还真是不了解男人，他当然在意啦，特别是在意你能不能记得啊。”
        穆桑宸坐在床上大窘，心想自己那天怎么真就给忘了呢？她也顾不上检讨，赶忙扯开话题，把今天回家的事情和赵岚岚说了。
        那头的赵岚岚刚发了一声单音，就听见一个男人叫她的声音，然后赵岚岚匆匆说了一句“要开工了”，便挂掉了电话。
        穆桑宸握着手机怅然若失，好一会儿后，翻出了通讯录找出陶文平的电话打了过去，可惜得到的却是“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这样的结果。无奈之下，就想发个短信告诉他自己答应了，答应他的求婚。
        刚刚打完那几个字后，就发现有新短信提示，她推迟了发送短信，先看新的信息，发现是赵岚岚发来的——
        如果没法确定到底想不想嫁给他或者能不能嫁给他的话，那不如静下心来考虑几天也不迟。想想自己为什么会犹豫吧。
        她心喜赵岚岚不愧是自己的好友，自己的想法她一清二楚。
        可是另一个问题也被挑开了，那就是自己为什么会犹豫，难道真的是因为太突然吗？穆桑宸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暗暗叹气。
        第二天学校还有课，穆桑宸就顶着黑眼圈去了学校。
       
        而陶文平却没有再多的时间去考虑儿女情长，因为第二起袭警事件又发生了。
        他坐在办公室里面校对着上面给出的资料，顾锦年也盯着电脑屏幕看着从事发地点附近调出的监控录像，一边拿着纸在上面写写画画，模拟着当时的可能状况。盛强也被招到总部开会去了。
        顾锦年在看完有一段录像后，把笔往桌上一扔，拿起刚才画好的那张路线图往旁边一丢，点开网页看电子地图。他已经忙了一晚上，咖啡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
        陆樊再次给他泡好咖啡的时候，他闻到咖啡味已经想吐了，一晚上也没吃什么，胃里也发潮，难受，明明是饿的，却又吃不下任何东西，之前来接班隔壁技术科班的同事也带来了小笼包，到现在冷掉了也没吃上一口。
        顾锦年将几张路线图排在一起，试图寻找突破口。陆樊拍了拍他的肩，说：“你先休息一会儿，这几张图让他们今天换班的人出去跑跑，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顾锦年指了指电脑，说：“还有几处监控录像拍到了B段，前面几份都有不同的死角，得看完，角度不同，死角不定能被拍出来，而且说不定也有线索。”
        “那要不我帮你看吧，你去沙发上睡会儿。”
        陆樊是今天早上才赶过来的，前几天在家里也休息够了，他也知道顾锦年忙了一晚上，看他眼里的血丝就想出份力。
        顾锦年想想也没什么大问题，就默许了他的说法，自己站起来离开座位。陆樊去接了他的工作。
        队里唯一一个女警这时候也撑不住了，拿起咖啡杯一饮而尽，然后说要出去走两圈。副队挥了挥手，说：“快去快回。”
        顾锦年躺到沙发上，背贴着沙发靠背，脸朝外闭上了眼睛，没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陶文平这次也是临时调过来帮忙，第一次见识刑警队是怎么工作的，原先在别的科里只是辅助帮忙，已经觉得工作挺多了，现在看看，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顾锦年站起来的时候就惊动了他，他抬头看他去沙发那，心里对他还是有点印象的，之前庆生的时候，这个新来的成员也被灌了不少酒，但是后来听说喝了那么多，也没见顾锦年醉。
        现在看看他睡着的样子，与其说他冷冰冰，不如说是他在梦里依然没有放下戒备。
        不过，也没睡多久，局长就来点名要人过去，第一个喊得就是顾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