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双生花

shuishuijimo · 发表于 2006-6-4 20:35:00

双生花 2005年3月15日星期二晴 哥哥。 哥哥，现在是3：10，地理老师正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各式各样的交通运输方式，而我却在想你坐的火车是不是已经拉响了汽笛，那些站台上陌生的泪眼与笑脸是不是开始在你眼中模糊，清晰的容颜渐次隐退。而你会不会突然怅惘，蓦然回首，在阳光与阴影的交错间找寻一张熟悉的面庞。如同这一刻的我方才彷徨地意识到你的离开，离别就这样突兀地显现，突兀地来不及一滴泪的坠落。哥，怎麽办，我已经记不起你的面容了。 可是哥，你一定不会这样的，对吧？你早已学会了保护自己，你早已学会了独来独往的一个人生活。从见到那张漠然的脸开始，从听到那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开始，从那扇大铁门在你面前轰然关闭开始，从你7岁开始，你的生活就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涉足了。而哥，即便你不屑于任何人的祝福，可是我仍旧希望能够为你祝福。在那个有最苍茫厚重的落日的城市，你是不是可以找到你的梦想，找到你的幸福呢？ 传说双生花同根并蒂，同生共死，一朵凋谢另一朵必将枯萎。哥哥，是你牵起我的手，宽大的掌心覆上我冰凉的掌心，在阳光下顺着相连的掌纹传递着温暖，失去界限。你说过我们的缘分是几生几世修来的天衣无缝…… 2005年3月16日星期三雨 哥哥，今天是你离开的第一天。我想起了曾经听到过的一句话：“原本在你身旁呼吸、说话的人，有一天早上突然不见了，所有的东西都一样，不一样的……只是少了一个人……”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虽然曾经也不能天天见到你，可仍旧能够感觉你在身边呼吸、说话，这样就很安心，可如今却已是隔了山又隔了水，凉薄而不可靠的记忆成了我想念的最后一片栖息地。 哥哥，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小时候的我是怎样的羡慕你。你从小就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你那麽小，可却会写那麽多字，白粉笔写满一地，如同盛放的雪莲般肆意绵延。大家总会有意无意地将眼光落在我身上，“看看你哥哥……”。我讨厌听到，可是却忍不住喜欢你认真写字的样子。于是成了你的跟屁虫，整天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你努力写好的每一个字。曾经被你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写下的那三个字，我一直以为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汉字，可以让你爱不释手。而直到后来看到信封上的字时，我才明白是因为那是婶婶的名字。 后来的记忆模糊而疼痛，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我，是因为我在你七岁那年唱《世上只有妈妈好》。你狠很地拉扯着我的头发，你说再也不许唱这首歌，你说你恨死这首歌了。哥，我再也没唱过那首歌，我从不曾那样害怕，害怕你眼中浓厚的恨意。 可是哥哥，我一直不敢说的是那时我就已经原谅你了。我知道你讨厌被原谅就像憎恶被同情一样深恶痛绝，我知道你说过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每次哥哥看到我眼角的伤痕时眼里荡开的难过总像荡进了我的心里，激起一层层的涟漪，碰触着心底最柔软的痛。哥哥，你从来都不欠我什麽，你欠我的只是一个原谅你的机会。 2005年3月17日星期四阴 哥哥，在你离开的第二天，我感冒了。我裹着厚厚的被子，抱着一大盒纸巾，坐在床上写下了这些文字。如果你还在身边，你一定又要骂我不好好照顾自己，你一定会敲我的额头。可这仅仅是“如果”。当我仰头吃下稀奇古怪的药片时，我忽然记起了那年冬天的淡兰色粉末，想起了你苍白的面庞，想起了你强忍的笑，想起我无奈地噘着嘴的表情，“是你说的喔，说话算数，我陪你吃药，你以后就再也不许不按时吃药了，而且也再也不许喝那麽多酒了！”我想起了我皱起的眉头，我想起哥哥仍掉我手心里的药，我想起哥哥说要为了水水爱惜自己。 那是一条充满血和泪的路，哥哥却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在那麽短的时间里，在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的伤痕间，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是怎样的艰辛，我从不敢想象，只是在哥哥第一次醉酒的时候，我看到眼泪的滑落，濡湿了枕被，更濡湿了我整座童年。 而我仍旧固执地认为，哥哥还是当年会很认真用粉笔写满一地如同雪莲绽放的俊秀字体的孩子。哥哥仍旧会在夏日灼热的阳光下拉着我的手奔跑，飞扬的衬衫背后汗迹隐隐可见，熟悉的洗衣粉味道如同蔓延的花香。哥哥会忽然回过头，背后的阳光似乎为哥哥裁了一道金边。看着我额边的汗珠和紧张的表情，慢慢绽开的笑容让颊边的汗水改变了原来的轨迹，仿佛是另人安心的力量：“水水，你累了麽？”我总会骄傲地仰起头：“哥哥不累，水水就不累。”哥哥仍旧会在每个夏天为我抓好几罐蚂蚱，我仍旧会在每天夜里把他们放掉，我一点也不喜欢看着这些长相丑陋的小家伙，我喜欢的只是哥哥张扬的笑容，那样的开心让我以为那一刻已经消弭了所有的疼痛与仇恨。 可是如此深重的疼痛与仇恨，希冀与美好早已在多年前就一点点埋葬，永闭地底，于是此生无梦。 我还清楚地记得叔叔最后一次打哥哥。那扇门似乎变得异常厚重，怎麽也推不开。我哭着喊哥哥，奶奶牵着我的手在门外劝叔叔，单叔叔的咒骂仍旧没有停止，仍旧有或沉闷或响亮的声音传出来。当奶奶打开门的时候，我看到那把木椅子落在了哥哥背上，椅子腿似乎脆弱得不堪一击，赫然变成了两截。我吓得靠在墙角大声地哭了起来，而哥哥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看到哥哥带着血渍的嘴角有微微的抽动，干涸的眼角再也不会为眼前这个作为父亲而一年见不到一面的人流下一滴泪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叔叔，满眼的仇恨如同红莲烈火一般，烧毁三界，烧毁了最后的憧憬。 仇恨的成长，竟就这样流年偷换。当我再一次仰头望向哥哥时，忽然发现哥哥已经是大人了，而我却还是小孩子的模样。漠然的眼光不复当年张扬的笑容。可我仍旧喜欢低着头跟随哥哥的脚步，即便跟不上，我仍旧很认真地跟着，从不迷路。因为每次忽然抬头时总能看到哥哥转过身，让我以为那瞬间闪现在淡漠眼神中的光亮是哥哥深藏的关切。 2005年3月18日星期五阴 哥哥，在你离开的第三天，我终于相信你真的是离开了。没有你说晚安的夜晚我的梦是否依旧香甜？我已经开始想念在入睡前看到你为我关门，裹着被子仰着头静静地听你说晚安，如同又回到了小孩子的模样，而哥哥绽开的暖暖的微笑，如同破冰的春光般温暖，花开的声音渐次响起，如水的月光为之黯淡。那样的微笑给了我所有勇敢的理由。褪去了凌厉与张扬的武装，不会像平时故意把门摔得很响，轻轻关好，转身离开，安静得没有声息。哥哥，你还会对我说晚安麽？你还会回来麽？ 注定同生的命运，演绎了一场注定殊途的等待，如此而已。而我，无怨无悔。